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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试阅 ✿] 烟织《农门香掌柜》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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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9-3 15:59: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农门香掌柜》
作者:烟织
系列:蓝海E737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9月04日

【内容简介】

男人都滚边,银两摆眼前,这就是她前世被负心汉坑过后的心得!
今生她带着母亲逃离贪婪祖母姑母的魔爪,也要帮母亲甩开渣爹,
幸好她有制香膏香脂的好手艺,累积家财丝毫不是问题,
谁想不只财运旺,她的桃花运也很强,
除了知县家三公子频往跟前凑,还有富贵姻缘从天降──却是太监来求亲?
歹毒祖母贪财想卖孙女,她才不依,直接带人大闹一场把亲事搅黄,
这头掐掉烂桃花,那头竟是病弱福王赵舒自个儿送上门来,
想到这位年轻王爷前世早夭的命运,她心生怜惜,
想着若是能救得福王,说不定能赚得大靠山呢……
殊不知她打着福王主意时,自个儿也被人悄悄惦记上……


  第一章 充满恶意的家

  暮春时节,夕阳西下,端王府东偏院正房,窗外长着一株垂丝海棠,正值花期,白里透粉的海棠花在夕阳中盛放,蜜蜂嘤嘤嗡嗡飞舞着,热闹得很。

  丫鬟、婆子静静立在廊下,一声大气都不敢出。

  屋子里气氛有些冷凝,端王赵序正同宠妾秦素梨在说话。

  秦素梨今年二十二三岁,生得嫋娜纤巧,倚着梨花白锦缎靠枕歪着,冷冷道:「王爷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忙吗,今日怎么有工夫来瞧我了?」

  赵序知道自己这位爱妾瞧着貌若梨花,身如弱柳,其实性情刚烈,脾气暴躁,也怕她因为王妃进府一事和自己闹起来,略一思索,含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揽着她柔声道:「这不先是王妃嫁进王府,接着二弟病危,我不得已忙了几日,得空就来看你了。」

  他这些时日根本不敢来见秦素梨,今日过来,还是因提前命小厮去请亲信幕僚柳翎过来说项,有了柳翎壮胆,他这才敢过来这边的。

  柳翎素有智谋,是他身边的头号智囊,又是秦素梨的娘家亲戚,按辈分,秦素梨也得叫柳翎一声表叔,柳翎一定有办法稳住秦素梨,说服她。

  秦素梨早就被赵序寒了心,闻言,心里依旧一阵酸楚。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福王如今怎样了?」

  福王赵舒是端王的二弟,身体孱弱,如今更是病入膏肓,怕是活不长久了。

  想到那个明月般的病弱少年,秦素梨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样美好如谪仙的少年,却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赵序如今满心都是新嫁入王府的王妃李雪芷和她带来的助力,根本没听到秦素梨的问话,自顾自解释道:「……雪芷的父亲是当朝太尉,手握军权,对我很重要。雪芷身子柔弱,性子软和,她是王妃,以后你要敬着她、让着她,别惹她生气……」

  秦素梨垂下眼,没有说话,一颗心钝钝地疼。

  既然赵序这么爱李雪芷,为何当初又与她山盟海誓,发誓一生相守?

  她陪他圈禁在皇陵,伴他镇守边城,为他缝补衣衫,帮他熬药养伤……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他迎娶别的女人进门。

  呵,真讽刺,她原以为赵序是一生的良人,却不想一腔情意都喂了狗!

  想到新授了甘州知州正要走马上任的柳翎,秦素梨心里更是难受,如今连柳翎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要远远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了……

  他利用自己同赵序搭上了线,等待他的是鹏程万里、锦绣前程,而她却要在这赤金打造的牢笼里苦苦熬着。

  赵序揽着怀中的温香软玉,继续畅想未来,「……养在别庄的那几个已经有两个怀孕了,到时候只要生出儿子,我就抱过来养在你膝下,正好为你请封侧妃……」

  秦素梨跟了他六年,是他第一个女人,说不爱是假的,可是秦素梨除了天性好妒,一直不孕也实在是个问题,但凡她能生个一儿半女,赵序也早为她请封侧妃了。

  秦素梨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挣脱赵序,抬手指着他,「你在别庄还养着别的女人?」

  当初赵序满口的甜言蜜语,说什么只爱她一个,此生只有她一个,可是如今不但有了王妃,别庄还养着别的女人!

  赵序刚才被秦素梨的沉默给迷惑了,一下子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如今见秦素梨气得小脸雪白,大眼睛满是怒意,他心里有些慌,忙解释道:「素梨,是柳翎的主意,他……他也是担心你……」

  柳翎是赵序的亲信幕僚,辅助他办了不少大事,求娶李雪芷为王妃和养几个女子在别庄图生养都是柳翎的主意。

  李雪芷的父亲是当朝太尉李修,她嫁进了端王府,可是给赵序带来了实打实的好处。

  秦素梨没想到连柳翎也参与了这件事,心中更怒,想到自己满腔情意都错付给眼前这个人,她忍不住抬手扇了赵序一个耳光。

  赵序一下子懵了,桃花眼怔怔地看着秦素梨,白皙的俊脸很快浮起五指印,他愣了片刻,抬手就要还回去,可是对上秦素梨含泪的大眼睛,实在是舍不得,又想起自己一向是打不过秦素梨的,当下便道:「秦素梨,你实在是太悍妒了,这些年因为你,我房里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你一个小小侍妾,难道还想翻了天?若再不知进退,我现在就撵你出王府!」

  秦素梨早被伤透了心,当下昂首道:「不用你撵,我自请出府!」

  她用手抹去泪水,「我这就去见王妃!」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丫鬟、婆子们都守在廊下,见秦姨娘和王爷闹了起来,一时有些懵。

  赵序没想到自己一句气话,秦素梨居然当了真,忙追了出去,终于在东偏院大门外追上了秦素梨,一把拉住了她,「素梨,你听我解释,我心里还是有你的……」

  秦素梨恨恨地看了赵序一眼,用力挣脱,她瞧着柔弱,力气却大,赵序一下子被她推开了。

  赵序当众被秦素梨下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当即高声道:「秦素梨,你既然这么想走,本王也不稀罕,你不用去找王妃了,本王来写放妾文书!」

  秦素梨昂首冷笑,故意激他,「赵序,我说你舍不得写!」

  她已经对赵序死了心。

  秦素梨对利欲薰心的昔日情郎没有丝毫的留恋,竟是真心想要离开,因此故意用话去激赵序。

  赵序俊脸通红,怒道:「我若是舍不得写这放妾文书,就让这天雷劈死!倒是你,你当初跟我,不就是为了王府的荣华富贵,今日居然舍得离开?」

  秦素梨没想到,到了如今赵序还以为她贪恋富贵,也是大怒,当即道:「当初我若看上的是你的荣华富贵,也叫这天雷劈死我!」

  她年少时不懂事,只看男人一张脸,对俊美的赵序一见钟情,又被那居心叵测、阴险狡诈的柳翎撺掇,这才跟了赵序,哪里是贪恋王府富贵?

  再说,当时赵序不过是个不得宠的落魄皇子,他自己还在皇陵守陵,哪里有什么荣华富贵?

  这时候,小厮引着一个清俊高?的青年走了过来,正是赵序的亲信、新任甘州知州柳翎。

  柳翎匆匆地赶了过来,恰好听到了赵序和秦素梨的赌咒发誓,又好气又好笑,正要上前劝说,脚下的土地却开始晃动,不由得一愣。

  秦素梨眼睁睁地看到柳翎脚下的土地向下陷去,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上前两步要拉柳翎,却不想一声巨响,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腾空而起,柳翎和秦素梨很快消失在滚滚浓烟和冲天火光中。

  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东偏院前的土地和白石小道接连不断地坍塌。

  赵序呆住了,撕心裂肺喊了一声「素梨」就要冲过去,却被追上来的丫鬟和婆子合力拽住,用力拖到了院子里。

  秦素梨刚睁开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外面传来蛮横刻薄的女声——?

  「……你三姊姊也不容易,你三姊夫不成器,你外甥又要读书,如今你三姊姊在城里买了宅子,足足花了八十两银子,全是在外面借人家的,你们两口子多帮衬她些,再拿十两银子出来吧!我记得过年时大郎回来,给了你十两银子。」

  这是祖母梁氏的声音。

  过了片刻,外面响起迟疑的女声,「婆婆说的是……只是这十两银子是相公的束修,说好要给素梨攒嫁妆的……」

  这是她的母亲陈氏的声音。

  秦素梨呆呆地坐在那里,如在梦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秦素梨知道接下来的发展。

  她娘拒绝了祖母的要求,四个姑姑先是七嘴八舌地指责她娘,接着因为祖母发了话,四个姑姑一拥而上撕打她娘。

  她娘被三姑姑一把推倒在地上,四姑姑蹦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她娘肚子上,导致她娘流产,失血过多死去……

  秦素梨不由得一凛,当下不再多想,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鞋都没穿就跑到窗前,推开窗子大声道:「娘,你快来看看,我……我肚子好疼,快要疼死了!」

  陈氏最疼爱女儿,闻言忙答应了一声,顾不得正在和婆婆说话,急急地跑进了西厢房,掀开门帘进了北暗间,「素梨,你肚子疼吗?让娘看看!」

  见陈氏过来了,秦素梨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理外面祖母和四个姑姑口吐各种难听的话,把窗户关上,走到床边坐下。

  秦老太太梁氏接连生了三个女儿,这才得了她爹爹秦义成,却又在四十岁的时候老树开花,生了她的四姑姑。

  她的祖母和四个嫡亲姑姑与一般人不一样,一般人说人坏话,总要背着人说,祖母和四个姑姑说她们母女俩的坏话,从来都是直接当着陈氏的面说,反正四姊妹沆瀣一气,不管是撕打还是对骂,她娘完全不是对手。

  陈氏走过来,先是摸了摸女儿的鬓发,又抚了抚女儿的脸颊,柔声道:「素梨,肚子还疼不疼?」

  秦素梨仰首怔怔地打量着母亲。

  如今的陈氏才二十九岁,容颜正盛,月白窄袖衫,青色布裙,黑油油的头发全梳起,挽成一个桃心髻,簪着一支桃木簪子,年轻的脸光洁白皙,眼睛清澈。

  见女儿呆呆看着自己,陈氏眼里满是担心,「素梨,你到底怎么了?」

  素梨本来在睡午觉,怎么会突然肚子疼起来了?

  素梨低下头,伸手摸了摸母亲的腹部——?才四个月身孕,已经有些隆起了——?轻轻道:「娘,四个姑姑都在,我怕你吃亏,故意骗你进来。」

  前世的时候,她听到外面的撕打声,冲出去保护母亲,却被四姑姑秦四姊揪着头发拽开,当时十五岁的四姑姑十分凶悍,一把将她推到了墙上,又跺了她一脚。

  一家人打成这个样子,不过是因为她爹秦义成常年在外坐馆,她娘用陪嫁和她爹的束修买了十亩地,而姑姑们看上了这十亩地,也看上了她爹去岁过年时带回来的那十两银子。

  陈氏挨着秦素梨在床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祖母和你姑姑们是盯着那十两银子了。你今年十四岁,该说亲了,俗话说低娶高嫁,我想求庄子上的刘嫂说媒,给你在城里找个开铺子做生意的婆家,以后过舒心日子,没有陪嫁怎么行?」她把女儿揽进怀里,絮絮叨叨道:「素梨,过年时我和你爹商量好的,你爹每年二十四两银子的束修,给你祖母十四两做家用,咱们家自己留十两,今年攒十两,明年再攒十两,等你十五岁出嫁,也能攒二十两银子了,做陪嫁也算能拿得出手了。」

  秦素梨瘦小的身子依偎在母亲怀里,低声道:「娘,无论你和爹爹攒多少钱、买多少地,祖母和姑姑们都会想法子抢走的,咱们得先想法子保住您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

  陈氏闻言,右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满是忧虑。

  她有三个大姑子、一个小姑子,各有各的剽悍,各有各的恶毒,各有各的狡诈,还真是防不胜防。

  秦素梨抬头看向母亲,声音低而坚定,「娘,我会保护你的,你放心吧!」

  她此时已经明白,自己怕是死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里了,只是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十四岁。

  秦素梨马上想到了柳翎,她重生了,不知道柳翎是不是也重生了。

  想到那心机深沉的柳翎,她当下下定决心,既然重活一辈子,这回可不能再被那厮利用了。

  这辈子,她既不理会阴险狡诈的柳翎,也不再与赵序扯上关系,更不会进那勾心斗角、满是龌龊的端王府内院,她要保护母亲,护住弟弟,嫁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母女俩正在房里说话,外面却传来低哑的少年声音,秦素梨一听就知是柳翎的声音,不由一愣。

  柳翎过来做什么?

  前世这时候他可没有过来呀!

  反正不管柳翎怎么舌粲莲花,这辈子她是再也不上他的当了。

  秦素梨依偎在母亲怀里,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她是见识过柳翎的心计的,前世她活成了柳翎手上的一枚棋子,这辈子她可是下定决心,能不见柳翎就不见,能不听柳翎说话就不听,免得又被柳翎牵着鼻子走,被他利用得彻彻底底。

  陈氏揽着女儿单薄的小身子,心里凄惶得很。

  她知道女儿性子倔强,生怕女儿忍不住出去与秦大姊她们争辩。

  自从嫁进秦家,陈氏就开始与婆婆和大姑子斗智斗勇,虽然输多赢少,却也保住了自己的嫁妆,勉强算得上有赢有输,只是如今她怀着身孕,为了保护腹中孩儿的安全,只能忍着些了。

  秦家堂屋里,秦老太太坐在靠东墙摆着的杨木圈椅上,耳朵听着几个女儿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儿媳妇的坏话,心里却自有打算。

  她反覆盘算过,知道儿媳妇手里如今的确捏着至少十两银子。

  秦老太太很生气,这银子是她儿子挣的,自然都该交给她,让她来分配,陈氏竟敢私自昧了这银子,简直是罪该万死,必须得把这银子从陈氏手里抠出来!

  秦老太太的视线落在了三女儿秦三姊身上。

  她这四个女儿,就数三姊长得最像她,性子也最像她,最得她的心。

  秦老太太打心眼里觉得三女儿刚在城里买了宅子,欠了不少债务,日子过得紧巴巴,自然最需要这十两银子,因此一力主张要把这十两银子弄过来给秦三姊。

  秦老太太的老来女秦四姊正倚着堂屋的门边站着,她垂着眼听姊姊们说话,心里悄悄做着谋划,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抬头正要高声叫侄女秦素梨去开门,却听到外面传来低哑却甚是好听的男声——?

  「表姑母在家吗?」

  是住在隔壁的柳翎的声音。

  秦四姊眼睛一亮,忙道:「是翎表哥呀,我娘在家呢!」

  她说着话,抬手理了理鬓发,把垂下来的一缕碎发塞到耳后,又理了理裙子,扭着腰肢走上前去开门,果真见一个清俊高?的少年立在门外。

  柳翎见到秦四姊,微微一笑,道:「四姐儿,表姑母在忙什么呢?」

  柳翎口中问着秦四姊,一双丹凤眼却看向西厢房的方向,见西厢房明间的门开着,里头静悄悄的,知道前世陈氏的惨剧没发生,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略微放下来。

  前世,端王对秦素梨一见钟情,对柳翎来说,秦素梨越惨,就越能成为他手中一枚好用的棋子,可是重活一世,却又不一样了。

  前世的最后一瞬间,是秦素梨不管不顾冲过来要救他,同他一起化为齑粉。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柳翎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一个女人爱他的,而且爱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与他同生共死的地步。

  她待他有恩有情,他重活一世,自然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也报答她对他的一腔深情。

  秦四姊一见柳翎,眼睛亮晶晶,脸颊红扑扑,一颗心怦怦直跳,简直是意乱情迷,顾不得答话,忙先把柳翎让了进来,声音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翎表哥,你先进来说话呀!」

  柳翎若无其事地跟着秦四姊进入秦家大门,缓步而行间,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秦素梨身上。

  见柳翎虽不怎么说话,可是笑容温柔,秦四姊不由自主地把嫂子陈氏和侄女秦素梨的情况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听了秦四姊的话,柳翎基本能确定,秦素梨和他一样重生了。

  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随着秦四姊一起进入秦家堂屋。

  秦老太太看着眼前的清俊少年,也笑了,「自家亲戚行什么礼呀,快起来、快起来!」

  柳翎含笑一揖,又和秦大姊、秦二姊和秦三姊见了礼。

  但凡是女子,没有不爱清俊少年的,更何况这少年言语举止得体至极,令人如沐春风,秦老太太和四个女儿热热闹闹地与柳翎攀谈起来。

  柳翎丹凤眼清澈如水,含笑地看着眼前这母女五人,前世这五个人中,有三个人是直接害死陈氏的凶手。

  这三个凶手最终都被他弄死,而秦素梨付出的代价是不计较名分,做了端王赵序的侍妾。

  看着曾经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柳翎有一种颇为隐密的快乐。

  他抿嘴一笑,把话题转到秦老太太的儿子秦义成身上。

  得知柳翎这次去京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秦老太太忙问道:「阿翎,你大表兄有没有什么物件让你捎回来?」

  柳翎含笑道:「我是在延庆坊偶遇表兄的,表兄正随着家主胡大官人前往李太尉府上拜寿,来不及多说,让我带话给您老人家,说他很好,请您老人家不要挂心,好好将养身子。」

  当今天子泰和帝只有两个子嗣,长子端王赵序和次子福王赵舒。

  柳翎这次进京,是奉端王赵序之命探听福王的身体状况,谁知他刚到京城就收到密报,一向病弱的福王赵舒不知何时来了巩县,住进了距离皇陵不远的一个临河别业,这才急急赶回了巩县。

  秦老太太问了又问,发觉儿子是真的没有让柳翎捎带银钱、绸缎回来,当下悻悻道:「他那娘子若是不气我老人家,我老人家的还能多活几年呢!」

  柳翎似乎没听到秦老太太这句牢骚似的,凤眼含笑,言语恳切,「表姑母,大表兄还有一句话让我捎给大表嫂——?」

  秦老太太吩咐秦四姊,「四姐儿,你带你翎表哥去西厢房吧。」

  西厢房内,秦素梨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心里在揣测着柳翎的来意。

  重活一世,柳翎怎么也与前世不同了?前世他这时候可没有过来。

  想了又想,秦素梨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前世一样躲在娘亲怀里了,她得保护自己的娘亲。

  心意已定,秦素梨轻手轻脚地让陈氏在床上坐好,自己下了床,拿了搭在椅背上的裙子系上,又对着陈氏陪嫁的铜镜重新梳了头,又用胰子皂洗了脸,把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然后端着铜盘出去泼水。

  她一出明间的门,就迎上了柳翎和秦四姊。

  秦素梨面无表情打量着柳翎,十六岁时的柳翎已经生得颇为俊秀了,前世她年少时暗自喜欢过柳翎,但如今再看柳翎,只觉得他真是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真是阴险狡诈、口蜜腹剑,外加不要脸。

  秦素梨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看向秦四姊,「四姑姑怎么过来了,有事吗?」

  秦四姊瞅了秦素梨一眼,开口道:「你娘呢,我大哥要翎表哥传话!」

  她有些不习惯这样乖巧的秦素梨,秦素梨一向倔头倔脑,动不动就要和她顶嘴。

  在秦四姊的心目中,秦义成是她的大哥,是她的家人,嫂子陈氏连带着侄女秦素梨都是外人。

  秦素梨秀致的眉微微蹙着,叹了口气道:「我娘实在气恼,这会儿起不了身了……唉!」

  她看向柳翎,「小表叔,我爹让你传什么话?你和我说吧。」

  秦素梨不恨柳翎,她只是不愿再让柳翎控制利用自己,左右自己的生活。

  柳翎一直在悄悄打量秦素梨,他发现此时的秦素梨分明还是个小姑娘模样,青涩单薄得不得了,看着这样的秦素梨,他心中不禁有些怜惜。

  见秦素梨看向自己,他温声道:「素梨,我是在京城的延庆坊遇到表兄的,表兄有急事,来不及多说,嘱咐我来传句话。」

  秦素梨狐疑地看着柳翎。

  在她的记忆中,十六岁时的柳翎似乎没有这么温柔……难道,柳翎也和她一样重生了?

  柳翎是个头上打一下,脚底板会响——?反应极快的人,他原本就怀疑秦素梨也重生了,如今一见秦素梨这神情,就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当下便道:「素梨,你爹爹交代让你好好照顾你娘,他如今和家主甚是相得,准备端午节时告假回来。」

  柳翎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沙哑,很好听,而且说到「好好照顾你娘」时,语调略微加重,秦素梨一下子就明白了,柳翎这是提醒她好好照顾她娘。

  她抬头看向柳翎,柳翎神情平静,凤眼清澈。

  秦素梨当下屈膝行了个礼,「小表叔,多谢。」

  柳翎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秦四姊一直在旁边听着,见柳翎要走,忙跟上去送柳翎。

  目送柳翎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秦素梨转身回去了。

  陈氏正躺在床上歇息,见女儿进来,忙低声道:「素梨,你爹他——?」

  秦素梨在床边坐下,含笑道:「娘,我爹很好,托柳家小表叔传话,让我好好照顾娘呢。」

  听到丈夫关心自己,陈氏眼中顿时有了光彩,一直紧绷的身子也放松许多,喃喃道:「你爹心里是有咱们娘俩的……」

  秦素梨看着娘亲,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她伸手把薄被往上提了提,掖好被角,低声道:「娘,我有办法。你就说身体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其他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陈氏看着一下子长大懂事的女儿,百感交集,「你也小心些……真不行,咱们就把银子给她们好了,你的嫁妆娘以后再想法子……」

  秦素梨微笑着看着娘亲,「娘,咱们娘俩的命更重要,银子以后还能挣。」

  她自己会想法子挣钱养活自己和娘亲的。

  陈氏听女儿这样说了,伸手握住秦素梨的手,用极轻的声音道:「我把那十两银子藏在……」

  秦素梨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

  贴在外面墙壁上偷听的秦四姊听了半晌,却没听到有用的话,心里忿忿,当下大声道:「陈氏,还不出来做晌午饭,你以为你是皇后娘娘?」

  秦素梨对着陈氏嫣然一笑,道:「娘,你躺着,我去做饭。」

  到了门外,秦素梨对着秦四姊笑了笑,道:「四姑姑,我娘肚子不舒服,我这就去做饭。」

  秦四姊扫了她一眼,昂首离开了。

  第二章 新生活的盘算

  秦素梨已经好几年没做过这些粗活了,她站在灶房里愣了片刻,在心里筹画了一会儿,这才开始忙碌起来。

  她先提着竹筐去了后院。

  秦家的后院全被陈氏辟地种了菜,只有东边靠墙处留着一株梨树,梨花早谢了,满树碧叶在初夏风中摇曳着。

  此时正是初夏时节,阳光灿烂,嫩黄的油菜花、碧青的春韭,绿油油的莴笋,都在微风中摇曳着枝叶。

  秦素梨从后院的菜地里割了些嫩韭菜,掐了一大把油菜苔,拔了把小嫩葱,又摘了两棵莴苣,这才提着竹筐回去。

  秦老太太在堂屋里与四个女儿闲话了一会儿家务。

  秦四姊听三个姊姊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陈氏和秦素梨的坏话,毫无新意,有些无聊,便伸了个懒腰,道:「我去灶房看看秦素梨那小蹄子把午饭做好了没有。」

  秦素梨正坐在灶膛前,专心致志地把未烧完的木柴从灶膛里抽出来,插到下面的灶灰里熄灭,见秦四姊进来,便含笑道:「四姑姑,午饭已经做好了,我这就送到堂屋里去。」

  秦四姊还是不习惯突然收起满身刺的秦素梨,先看了看案板上摆着的鸡蛋炒韭菜、蒜蓉油菜苔和一竹簸箩刚蒸好的白面馒头,又走到灶台前揭起锅盖看了一下,道:「怎么做了两锅汤?」

  秦素梨麻利地把柴火全都熄灭了,口中道:「酸辣鸡蛋汤是给祖母和姑姑们做的。我娘怀着身孕,只能吃清淡的,我就做了碗鸡蛋面汤。」

  她家因为有十亩地,再加上她爹凭着秀才身分在外坐馆,家境虽然比不上隔壁的柳家,在庄子里却也算是殷实人家,鸡蛋还是能吃得起的。

  秦四姊听到陈氏还要吃鸡蛋面汤,心中很是不快,家里花的钱都是大哥挣的,这陈氏还想吃现成,真是不要脸!

  她懒得理会秦素梨,便道:「快送到堂屋去吧,娘和姊姊们都饿了!」

  秦素梨答应了一声,用托盘先端着五碗酸辣鸡蛋汤进了堂屋。

  八仙桌已经摆在堂屋中间,秦老太太和四个女儿已经围着八仙桌坐好了。

  秦素梨把最满的那一碗放在秦老太太面前,又端了一碗放在秦三姊和秦四姊面前,最后两碗则是给秦大姊和秦二姊。

  四个姑姑,秦大姊秦二姊虽坏,却不至于下死手,倒是秦三姊和秦四姊最是心狠手辣,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就要弄得她一家三口家破人亡!

  她端着托盘又跑了两趟,终于把菜和馒头全都摆到八仙桌上,这才去服侍她娘吃饭。

  陈氏起来帮女儿把午饭摆在了西厢房的明间里。

  秦素梨笑吟吟地把一碗鸡蛋面汤摆在陈氏面前,轻轻道:「娘,你怀着身孕,我担心我祖母和姑姑们再起什么么蛾子,不如我想个法子让舅舅接了你去养几日吧。」

  陈氏沉吟了一下,道:「我带你一起去。」

  秦素梨笑了,「娘,我走了,谁侍候祖母和四个姑姑?她们不会放我离开的。」

  陈氏正要说话,秦素梨把手放在母亲手上,眼神里满是坚定,「娘亲,她们奈何不了我的。」

  等怀着身孕的娘亲离开了,她就要放开手脚与秦老太太和秦四姊这对母女大斗一场。

  家里人都在吃饭,秦素梨寻机悄悄溜了出去。

  她家后面是金水河,河面很宽,静水流深,河边密密全是野生的槐树丛。

  此时正值中午,河边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背对着秦素梨在河边钓鱼,正是庄子里的孤儿王四儿。

  秦素梨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便悄悄钻进了槐树丛里,放好东西这才出来,轻咳了一声,走向王四儿。

  王四儿听到后面的声响,扭头一看,见是秦家漂亮的小姊姊素梨,当下笑了,「素梨姊姊,你来看我钓鱼吗?」

  秦素梨走过去,把手里夹着韭菜炒鸡蛋的白面馒头递给王四儿,「四儿,帮我跑趟腿,好不好?」

  王四儿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感受着韭菜炒鸡蛋和白面馒头混合起来的美妙滋味,点了点头,待咽下去了,他这才开口道:「姊姊你说吧!」

  他从小爹娘都死了,靠着给庄子的人跑腿传话、干杂活换取食物活到了十二岁,自然愿意替秦素梨跑腿。

  秦素梨在王四儿身边蹲下,低声说了起来。

  王四儿不住地点头,最后道:「姊姊放心吧,我晓得了!」

  到了后半晌,眼看着该回家了,秦三姊有些忍耐不住,便和秦老太太说道:「娘,陈氏这贱人油盐不进,不如我们姊妹四个一起去西厢房,把她眛下的银子都给拿回来!」

  秦大姊和秦二姊一听,忙附和道:「是呀,趁着今日我们姊妹都在家,一起收拾陈氏一顿,让她以后再也不敢不孝顺娘!」

  秦四姊心里早有了主意,当下忙道:「何必一定要撕破脸?这件事闹大了,陈氏的娘家人过来给她撑腰,庄子上的人也传咱们家的闲话,那就麻烦了,不如过几日寻个由头把陈氏和秦素梨打发出门,咱们姊妹去西厢房好好翻找一番,陈氏总不能带十两银子出门吧?」

  等姊姊们一走,她寻个机会去西厢房,先把那银子寻出来藏了,谁能拿她怎么样?

  秦三姊自然是不乐意的,正要开口反驳,这时候外面传来叫门声,听着像是陈氏的弟弟陈三郎的声音。

  堂屋一下子静了下来。

  秦四姊心中得意,当下道:「我去开门去!」

  陈三郎今年才十五岁,身子单薄,一张小白脸,眉眼和外甥女秦素梨有些像,简直是男版的秦素梨,只是比她多了一对酒窝。

  陈家是专门做鲜花和盆景生意的,巩县有名的「花儿陈」就是他家,城里有钱人家采买鲜花盆景都是买他家的。

  他家在金水河边有一个花圃,陈三郎本在花圃里给海棠花捉虫,得了王四儿捎来的口信,忙雇了船走水路赶过来。

  陈三郎年纪虽小,做事却甚是礼数周到,他先随着秦四姊去堂屋见了秦老太太,说自家娘亲想念姊姊和秦素梨,吩咐他过来接姊姊和秦素梨回娘家住几日。

  秦老太太自然不愿意让一向在家里做牛做马服侍她的儿媳妇回娘家,坐在那里,仰着脸不应声。

  陈三郎也不多说,给秦老太太行了个礼,转身就出去寻姊姊了。

  秦老太太气了个倒仰,待陈三郎走得看不见了,这才恨恨道:「哼,敢搬娘家兄弟来威胁婆婆,等我儿子回来,看他怎么收拾陈氏这贱人!」

  秦大姊、秦二姊和秦三姊姊妹三个见陈三郎要接西厢房那娘俩离开,都有些欢喜,彼此使了个眼色。

  秦三姊忙道:「娘,陈氏一向吃里扒外,她要是拿了那银子贴补娘家……」

  秦老太太沉着脸道:「你们姊妹四个去院子里守着去,十两银子可不好藏在身上。」

  秦素梨扶着陈氏出了房门,见四个姑姑如四尊母夜叉一样整整齐齐站在外面,也不多说,当下便道:「我把我娘送到外祖母家就回来。」

  秦家四姊妹目光炯炯打量着陈氏和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的陈三郎和秦素梨。

  秦素梨冷笑一声,道:「我们连包袱都没拿,夏天衣服如此单薄,我们身上藏没藏东西还看不出来吗?」

  秦三姊最是泼辣,上前一步笑道:「藏没藏东西谁知道呢,不如让我看一看。」她说着话走上前,抬手就要去掀翻陈氏的衣裙。

  秦素梨握紧藏在衣袖内的匕首,上前一步,挡在娘亲面前,似笑非笑道:「三姑姑,看看就行了,就别再动手动脚了。」

  秦三姊见陈三郎还没自己强壮,自己这方占优势,当下便抬手要打秦素梨。

  正在此时,大门处传来说话声,「表姑母,我娘让我给您老人家送一包点心过来!」

  秦三姊鼻子里喷出一声气,举起的手缩了回去,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一看,却是柳翎带着小厮秋枫来了,秋枫手里提着一个用纸绳捆着的油纸包。

  秦家四姊妹当即都堆起笑来,其中就数秦四姊最热情,「哟,是翎表哥来了!」

  柳翎目光如水地扫了一圈,在秦素梨身上停顿一下,见秦素梨小脸白里透红,眼睛亮晶晶,樱唇紧紧抿着,一副怒火勃发的模样,不由想起前世她发脾气时,对着他和赵序暴跳如雷的样子,当下一笑,拱手和陈三郎见了礼,道:「三郎,你是来接表嫂和素梨的吗?那你可得快些走了,」他一本正经抬眼看了看天色,「太阳快落山了,再不走可得赶夜路了。」

  陈三郎反应很快,忙顺坡下驴,「是呀,我们这就走!」

  他和秦素梨一起搀着陈氏就往外走。

  当着柳翎的面,秦家姊妹也是要脸面的,只得眼睁睁看着陈氏一行三人走了出去。

  柳翎见秦素梨三人消失在影壁后,三言两语便把秦家四姊妹哄到堂屋里,奉上油纸包着的绿豆饼,陪着秦家母女扯了一会儿话,盘算着秦素梨三人约莫走远了,这才告辞离开。

  陈三郎引着姊姊和外甥女走到金水河码头边,叫了船夫过来商谈价钱。

  秦素梨趁人不注意,疾步走到河边的槐树丛里,很快就出来了。

  陈三郎谈好价钱,掏出十枚铜钱给船夫,扶了姊姊和秦素梨上了船,走水路往陈家庄去了。

  秦素梨依偎着娘亲坐在船舱里,摸了摸衣袖中沉甸甸的那一包碎银子,眯着眼睛笑了。

  她和娘亲,暂时安全了。

  陈三郎余悸未消,抬手拭了拭额头的冷汗,道:「姊姊,姊夫不在家,你又有身子,这次你和素梨可要在家里多住些时日。」

  秦素梨笑吟吟道:「嗯,最好住到爹爹来接娘!」

  此时距离端午节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够她做不少事情了。

  陈氏悄悄叹了口气。

  丈夫秦义成一向孝顺得很,她最担心秦义成端午节回来,听了婆婆的挑唆,到时候再生出事端来。

  另一头,秦家四姊妹联手撬开西厢房的门,把西厢房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样贵重物件都没寻到。

  陈氏和秦素梨原本就没什么新衣裙,就连陈氏的那几样首饰,也都被秦素梨插戴在陈氏头上带走了。

  四姊妹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天天不亮,柳翎便骑着马出门,小厮秋枫骑着一头骡子紧跟在后面,主仆两人向西而去,大周皇陵就位于巩县县城西南方向。

  柳翎主仆到了巩县县城,采买了些物品装进书箧里,然后穿过巩县县城进入邙山,向西南行了半日,这才在夕阳西下时赶到了皇陵别院。

  正在皇陵别院内幽居读书的赵序听说柳翎来了,就有些坐不住了,一双桃花眼不时地偷偷往外瞟。

  教授赵序读书的金凌云见了,不禁笑了,阖上书道:「殿下,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寅时继续。」

  赵序的生母李妃死得不明不白,赵序也被泰和帝赶到皇陵守陵读书,他孤单了太久,也就这两年才得了柳翎这个同龄人做同窗,算是有了个伙伴。

  赵序闻言大喜,却依旧规规矩矩地起身行了个礼,待金凌云走远了,这才急急奔出去寻柳翎。

  柳翎正把书箧里的书往外拿,见赵序进来,看了一边整理衣服的秋枫一眼,含笑给赵序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秋枫知趣,悄悄出去了。

  赵序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柳翎,这才笑嘻嘻问道:「阿翎,上次咱们在河边看到的那个大眼睛女孩子,你打听到消息了没有?」

  半个月前,赵序同柳翎出去散步,恰好看到了一个在河对岸花圃采摘鲜花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十四五岁模样,小脸又白又嫩,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樱唇嫣红饱满,身子娇弱嫋娜,正提着一只花篮在采摘玫瑰花,当真是美好如画中人。

  赵序不由看呆了,待他反应过来,那女孩子早不见了。

  他没法子离开皇陵,只能拜托唯一的同窗柳翎去帮他打探姑娘的消息。

  书案前的窗子大开着,一枝蔷薇花探了进来,散发着幽微的芬芳。

  柳翎没有立即开口,秦素梨在危难之时还想要救他的命,这辈子他不会再把秦素梨送到赵序面前了。

  他把手里的书放在书案左上角,略一思索,转身看着赵序,神情肃穆,「王爷,在皇陵别院服侍的人中,有多少是您的人?」

  赵序脸上的笑瞬间凝住了。

  柳翎凤眼微眯看着赵序,继续道:「在皇陵别院服侍您的人,包括太监、宫女和守陵士兵在内,一共五百四十六人,其中您的人不超过十个吧?」

  赵序桃花眼变得幽深,薄唇紧紧抿着,却依旧没有说话。

  柳翎转身指着窗外,声音变得缓和了些,「别院总管韩志是陛下的人,管宫女的吴嬷嬷是皇后的人,管书房的是连贵妃的人……四周虎狼环伺,王爷您还有心寻求艳姬吗?」

  赵序觉得柳翎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其实就是太孤单、太寂寞了,想寻一个漂亮顺眼的女孩子陪伴自己而已。

  见赵序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辩解,柳翎装作没注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为你好」的架势,语重心长道:「王爷,您今日把一个女子放在房里,明日您一睁开眼睛,您的眼前就会出现无数的美女,全都是比照您喜欢的样子给您安排的——?以后您不管在做什么,就有无数的眼睛看着您……这样您也愿意吗?」

  赵序怔了下,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柳翎神情肃穆,眼神恳切,「王爷,您得忍,一定要忍到那一天。陛下膝下虽有两个皇子,可一则文皇后无所出,二则连贵妃所生之子身子病弱,您是长子,只要您隐忍不发,静心读书,做好陛下交代的每一件事,您就会是最终的胜利者——?如今,陛下给您的任务就是守陵读书。」

  赵序心悦诚服,点了点头,向柳翎一揖,郑重道:「多谢柳兄提点!」

  他眼珠子一转,当即把球又踢了回来,「柳翎,你到底打听到那个女孩子没有?」

  柳翎知道赵序是个极聪明的人,所以不会真的糊弄隐瞒他,只道:「倒是打听到了,那女孩子家里名声很不好,可谓声名狼藉。她几个嫡亲姑姑都以悍妒小气泼辣出名,那女孩子家学渊源,也甚是悍妒,貌若白梨花,实乃胭脂虎,恼起来连男子也挥拳就打,而且她早放出话来,她是不做妾的,将来嫁人的话,丈夫也不能纳妾,只能守着她一个,不然她定闹得夫家家宅不安,大家一拍两散。」

  他抬眼看向赵序,「王爷若是真心喜爱她,须得娶她为正妻……王爷的婚事自己能做主吗?」

  赵序盯着柳翎,忽然笑了起来,桃花眼中似有星光闪动,「哎哟,你说这么多,不会是你自己看上那个女孩子了吧?」

  柳翎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序笑了。

  赵序想起柳翎一向志向高远,却又出身寒门,婚姻对他来说,怕只是他进入高门的一块敲门砖罢了,便也笑了,上前揽着柳翎的肩膀道:「走吧,陪我去河边骑马去,你不在,我都在书房里闷一天了!」

  柳翎笑着道:「我今日骑了一天的马,实在是受不了了,不如我陪你习射去?」

  赵序甚是喜欢骑射,闻言便笑嘻嘻地答应下来,在夕阳中与柳翎勾肩搭背往校场走去。

  秦素梨和陈氏已经在陈家庄安顿下来。

  陈家庄坐落在金水河畔,陈家就住在河边。

  陈老爹和陈老太太正在家里等着,见陈三郎带了陈氏和秦素梨回来,老俩口都欢喜得很。

  陈老爹忙去里屋里拿点心,陈老太太揽过秦素梨,让她挨着自己在竹榻上坐,摩挲着外孙女的手,亲亲热热道:「素梨,上次你过来,没住几日就回去了,这次你和你娘可要在姥姥家多住些时日。」

  秦素梨笑着答应了,又起身扶了娘亲到陈老太太身边坐下,「姥姥,让我娘陪你说话吧!」

  陈老太太看着陈氏,柔声道:「二姐儿,待会儿让你爹杀一只老母鸡给你炖汤喝,好好补一补。」

  他们老俩口总共生了三个儿女,长女陈大姊嫁到京畿祥符县的薛家堡,生了三个儿子,次女嫁到梨花坳的秦家,小儿子陈三郎是老来子,随着陈老爹帮忙家中生意。

  陈大姊丈夫薛大郎是做种子生意的,日子平稳顺当,唯有这以为嫁得最好的二女儿,日子却最苦,丈夫秦秀才一年到头不着家,婆婆、大姑子、小姑子全都不是省油的灯,真真苦命……

  陈老爹捧着点心匣子从里屋出来,笑咪咪道:「这里面是各样点心,素梨你快尝尝!」

  秦素梨接过点心匣子,见总共有六个格子,盛着炒好的葵花籽、西瓜子和南瓜子,另有绿豆饼、桂花饼和糖角子,便眯着大眼睛笑,「多谢姥爷!」

  她拣了个糖角子咬了一口,满口的甜蜜,忙给姥姥、娘亲和舅舅一人拿了一个点心,又拣了个姥爷最喜欢吃的糖角子递给了陈老爹,「姥爷,你也吃。」

  前世娘亲去世之后,姥爷带着舅舅去秦家闹了一场,把她给接到陈家庄,一直到跟了赵序前,她都是在陈家住的。

  陈老太太吃了一口桂花饼,忙交代陈三郎,「你二姊和素梨这次要在家里长住,你把后院小楼的二楼拾掇一下吧。」

  秦素梨忙道:「我去和舅舅一起收拾。」

  陈家后院临河有一座小小的木楼,一楼用来阴乾花瓣制作盆景,二楼是陈大姊和陈氏在娘家时的闺房,家俱、被褥都齐备,陈三郎和秦素梨舅甥俩又都是麻利人,很快就把二楼收拾好了。

  铺了干净的床褥、衾枕,秦素梨想起自己的盘算,忙问陈三郎,「舅舅,家里的玫瑰花一向怎么卖?」

  陈家花圃里种了十来亩玫瑰花,如今正是玫瑰花的盛放期,此时秦素梨在二楼都能闻到玫瑰花的芬芳。

  陈三郎正把插了一枝玫瑰花的陶瓶放在妆台上,随口道:「刚摘下的玫瑰是一钱银子一斤,乾玫瑰是三钱银子一斤。」

  秦素梨笑了,道:「舅舅,明日卖给我二十斤,好不好?」

  陈三郎有些惊奇,「你要这么多玫瑰做什么?」

  秦素梨一脸神秘,「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前世赵序一向喜爱研究花木,她陪着赵序住在皇陵别院,和赵序一起种了不少玫瑰花。

  赵序怕她闷,私下教她采摘玫瑰花,制作抹脸的香脂、涂唇的香膏和润发用的玫瑰香油,后来她又举一反三,分别用梅花和菊花制出香脂和香油,除了自己用之外,还送了不少给侍候他们的嬷嬷和宫女。

  那时候她是为了打发时间,如今却可以试着用来挣钱谋生。

  陈三郎笑了,「都是自家人,况且我是长辈,送你二十斤做见面礼吧,明日我去庄子上请几个短工开始采摘。」

  秦素梨连连拱手,「谢谢舅舅!」又笑咪咪道:「工钱我来出好了,等我挣到了银子,再给你结算玫瑰花的钱。」

  陈三郎才不在乎这些,笑道:「你和你娘这次没带什么衣服,咱们明日采摘玫瑰花,后日上午我进城去送货,带你进城去买些衣料,再买几件成衣。」

  秦素梨也打算去城里买制作香脂、香膏、香油需要的物件,当下便答应下来。

  晚上,秦素梨随着娘亲住在后院小木楼上,秦素梨把从秦家带出来的那十两碎银子让她娘看了。

  陈氏又惊又喜,道:「你是怎么带出来的?」

  秦素梨笑得狡黠,「山人自有妙计!」她又和陈氏商量,「娘亲,这些银子先借给我用好不好?」

  陈氏笑了,昏黄灯光下,她的笑容和婉,「傻丫头,这都是娘给您攒的嫁妆,你想用就用吧,说什么借不借的。」

  这女儿素来有主见,她愿意听女儿的。

  秦素梨依偎着娘亲,觉得特别幸福,「娘,你放心,我会挣钱养活你的,也养活你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

  陈氏揽着女儿,没有说话,心里却想起了远在京城的丈夫。

  母女俩都累了,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陈氏累极,在床上一躺下就睡着了。

  秦素梨睡在窗前的竹榻上,鼻端萦绕着玫瑰花香,耳边是金水河的澎湃声,心里兴奋得很,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自然知道金水河的对岸就是皇陵,可是这世与前世不同,这一世娘没出事,而且她也没有遇到赵序,只要她把持住自己,努力挣钱,奉养娘亲,将来找个人品可靠的男子嫁了,即使遇到赵序,赵序总不能强夺人妻吧?

  据她对赵序的了解,赵序是要做大事的人,还算是爱惜羽毛……

  对了,还有柳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与前世不同了,须得找机会再试一试他。

  明日得带着工人们采摘玫瑰花,采罢玫瑰花得炮制一番,还得写好单子,后日去城里顺便买回需要的东西……

  她要开始忙碌的日子了,但她却充满期待。

  隔日,早饭是陈老爹下灶房做的。不过他怕村里人耻笑他大男人下厨,因此下厨做饭时都是紧闭大门,而且不许家里人说出去。

  早饭很丰盛,白面馒头、粳米粥,另有一碟滴了几滴香油的黄豆酱、一碟榨菜丝、一碟凉拌莴苣和一碟凉拌鸡丝。

  一家人吃罢早饭,陈老爹到花圃干活去了。

  陈老太太拿出了自家织的棉布,一匹深蓝色的,一匹白色的,预备给秦素梨母女俩各做一身在家里穿的衣裙。

  陈三郎收拾了一下,动身去村子里寻采摘玫瑰花的短工,这日他总共雇了四个短工,都是陈家庄上的小媳妇、大姑娘。

  陈三郎和秦素梨带着四个短工忙了整整一日,终于采集了四十斤玫瑰花。

  秦素梨留下了二十斤,其余二十斤,陈三郎预备明日一起送到城里的药铺去。

  付完工钱,秦素梨用戥子秤了秤剩下的碎银子,发现还有九两六钱,便寻了些黄纸,用剪刀裁剪后,又用针线订成了一本本子,预备开始记帐。

  第三章 跟随舅舅送货去

  第三天一大早,陈三郎赶着驴车,装上要往县城送的玫瑰花和盆景,带着秦素梨进城。

  秦素梨坐在车厢的倒座上,身子靠在车壁上,与前面赶车的陈三郎说话,「舅舅,城里面有没有好些的瓷器铺子?」

  陈三郎一边赶着车,一边答道:「城里倒是有几家瓷器铺子,最好的那家叫碧青瓷行,在城南清水溪边,他家的瓷窑也在那边,老板姓李,大名唤作李济,我倒是和他熟得很,他买咱们家的花木盆景,我买他家的花盆瓷缸。他家修园子时,我送过几株海棠和几株桃树,后来到了秋天,又送了些桂树盆景过去,今日我正好再去挑选几个大花盆……」

  秦素梨见自己不过问了一句,舅舅就嘴似淮洪说了一大通,忍不住笑了,末了又觉得胸臆之间暖洋洋的。

  原来,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啊!

  真好!

  陈三郎赶着车要过一座狭窄的石桥,这才住了嘴,小心翼翼地赶着驴子过了石桥。

  秦素梨趁舅舅闭上嘴,忙又问:「舅舅,那咱们把别的事情都忙完,回家时去一趟碧青瓷行吧。」

  陈三郎满口答应了下来,「恰好我也想去他家一趟,看看以前送去的盆景用不用修剪,再选一些花盆。」

  进了城门,陈三郎先赶着驴车去了游龙街的一家玉器铺子。

  驴车驶入游龙街,眼看快到那家玉器铺子了,陈三郎忙交代秦素梨,「素梨,等一会儿舅舅停了车,你不要下来,坐在车厢里看着车就行。」

  外甥女长得太漂亮,可不能被外面的人乱看。

  秦素梨满口答应下来。

  马车停下之后,陈三郎搬了一盆松树盆景进玉器铺子。

  玉器铺子的掌柜见了,忙让伙计去帮忙,伙计刚走到车厢门前面,便见里面坐着一个极美丽的小姑娘,正双手搬着一个比她身子宽不少的大柏树盆景递了过来,笑容灿烂,「这是另外那盆柏树盆景。」

  舅舅刚才说了,这家玉器铺子订的是一盆松树盆景和一盆柏树盆景,取的是松柏长青之意。

  那伙计年轻得很,一时有些心神恍惚,心慌意乱地接过柏树盆景,发现沉甸甸的,不由一愣,咦?这娇怯怯的小姑娘力气可不小啊!

  陈三郎收了银子正要离开,却被那伙计给拉住了。

  伙计眼睛发亮,「小陈,你车里那个姑娘是谁呀?」

  陈三郎笑着道:「是我外甥女,早许了人家了。」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秦素梨这么美丽可爱、懂事勤快,自然要寻个各样俱全的好外甥女婿,可不能让随便什么人打她的主意。

  走到驴车前,陈三郎扭头往后看了一眼,见那伙计还殷殷地往这边看,不由心中暗笑,小子,你长得不够俊,我家素梨是看不上你的,就不要想太多啦!

  他可是清楚得很,别的姑娘嫁人也许会看婆家有没有银钱,素梨却不是这样子,她第一看的是脸,第二看的是人品脾性。

  秦素梨并不知道方才那一眼已经有人动了心,兀自问陈三郎,「舅舅,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游龙街街道弯弯曲曲,两边全是瓷器铺和古董店,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陈三郎小心翼翼地赶着驴子往前行,生怕车子碰到了行人。

  待出了游龙街,前面的街道宽阔起来,他这才道:「过了书院街就是县衙,咱们去给知县大人内宅送盆景去。」

  秦素梨没接话。

  前世端王妃还没嫁进来的时候,端王府内宅都是她管着,京郊的花匠一年四季都要往端王府送应季鲜花、花木和盆景,都是她亲眼查看过,发放对牌好让王府管事给花匠结帐,却没亲眼见过花匠是怎么把这些送进端王府的。

  如今想来,恍若隔世……其实真是隔世了。

  驴车驶进了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巷,小巷两边种着不少梧桐树,紫色的梧桐花盛开,到处弥漫着甜蜜的花香,蜜蜂嗡嗡地来回采蜜。

  秦素梨很喜欢梧桐花的香气,撩起车窗上的布帘,深深吸了一口气,「好甜!」

  陈三郎勒紧缰绳,驱赶着驴子放慢速度,「驭——?」

  待马车在一家不显眼的黑漆大门外停下来,他这才道:「素梨,梧桐巷尾有一家是放蜂的,等一会儿舅舅去给你买一罐新鲜的梧桐花蜜。」

  秦素梨还没来得及答话,那黑漆大门正好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眉目清秀、身材高大的少年走了出来,头戴方巾,身穿青色盘领袍子,脚蹬皮靴,再加上宽肩细腰长腿,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这少年一见陈三郎,便笑道:「陈三,我正要出门呢,你来得正好!」

  陈三郎忙跳下马车与这少年见礼,「小人见过韩三公子!」

  原来这少年正是巩县知县韩大人的三儿子韩星。

  韩星爽朗一笑,径直往车门边走,口中道:「你和我不必多礼!」

  他说着话,抬手就拉开车门,却见车厢内一双水光盈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韩星的心脏跳得有些快,忙后退一步看向陈三郎,「这、这是……」

  陈三郎也没想到这位知县家的三公子居然要亲自去搬盆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忙上前侧身挤到车门前,背对着韩星示意秦素梨把里面那一缸碗莲递给自己。

  秦素梨会意,忙搬起那养着碗莲的大瓷缸递过去。

  韩星比陈三郎高了大半个头,见车厢里那个美丽娇弱的女孩子居然搬起大瓷缸递给陈三郎,不禁大吃一惊,忙道:「还是我来吧!」

  陈三郎也不和他推辞,转身就把大瓷缸递给他。

  韩星把大瓷缸搬到影壁内,让小厮搬到内宅去,自己出来寻陈三郎结帐。

  他把碎银子递给陈三郎,忍不住低声问道:「陈三,车厢里那位……那位是……」

  他在心中暗暗期盼,千万不要是陈三郎的娘子啊!

  陈三郎原本打算随便搪塞他两句的,可是见韩星连耳朵都红了,显见害羞得很,便老老实实道:「是我的外甥女,我今日带她进城有事。」

  韩星「哦」了一声,讷讷的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陈三郎赶着驴车离开了。

  等车子驶到梧桐巷尾,陈三郎这才和秦素梨说道:「素梨,方才那位是知县大人的三公子,叫韩星,今年十八岁,不爱读书,入武学,做了生员,每日习学弓马,倒是好武。」

  秦素梨却道:「舅舅,这个韩三公子脸上有一对酒窝。」

  他长得高高大大、肩宽背阔,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外加一对小酒窝,怪好玩的!

  陈三郎无语,忙下去买梧桐花蜜去了。

  接下来要往药铺送玫瑰花,陈三郎直接赶着驴车去了城隍庙。

  城隍庙附近热闹得很,巩县城内的生药铺、胭脂水粉铺子、成衣店、绸缎行和卖首饰的金银楼都在那一带。

  送罢玫瑰花,陈三郎便要带着素梨去成衣铺子买衣裙。

  秦素梨也不和舅舅客气,笑吟吟地随着陈三郎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她和娘这次回到陈家,只有身上穿的一身衣物,连换洗衣服都没有,不买还真不行,等以后她挣到银子,再还给舅舅不就得了?

  前世的时候,舅舅疼爱她、照顾她,后来她有了能力,也待舅舅、舅母和小表妹很好。

  陈三郎一天到晚和花卉盆景打交道,自认对色彩搭配还挺有心得,他打量了秦素梨一番,觉得她肌肤白皙、五官明艳,便道:「素梨,你肌肤白,什么颜色都很相衬,就连大红大绿也撑得起。」

  秦素梨抿着嘴笑,她虽生得不错,却也不敢大红大绿地乱搭,她一向偏爱素雅颜色,便选了一件青杭绢窄袖衫,又配了一条白绸裙子,然后给她娘选了一件白绫衫子、一件翡翠绸比甲和一条白挑线绸裙。

  选罢衣服,秦素梨又拉着舅舅进了一家专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陈三郎趁着秦素梨看那些胭脂水粉,悄悄跑到隔壁绸缎行买了一匹白绫,姊姊和外甥女总得做几件白绫中衣呀。

  秦素梨把铺子里卖的香膏、香脂和香油看了一遍,觉得和自己前世做的品质差得远,心里的主意更加笃定了。

  她从胭脂水粉铺子出来,提着装了新衣裙的包袱上了车子,这才发现车里已经放着一匹用粗布裹好的松江白绫,心中百感交集,敲了敲车壁,轻轻道:「舅舅,谢谢!」

  谢谢你收留我们母女,谢谢你照顾我们……

  陈三郎一边赶着驴子,一边道:「母舅如母,我是你舅舅,和你娘是一样的,你和我客气什么?」

  秦素梨好笑地道:「……舅舅,是『母舅大如天』!」

  陈三郎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虽然只比秦素梨大了一岁多,可他是秦素梨的舅舅,舅舅就得有个舅舅的样子嘛!

  陈三郎带着秦素梨直奔城南清水溪边的碧青瓷行。

  碧青瓷行的老板李济今日有事出门了,不在店里,是伙计接待陈三郎和秦素梨。

  秦素梨一进店内,发现四面墙齐齐整整摆放着红漆架子,架子上摆着大小不同、造型各异的碧青瓷花盆、缸子、钵子、瓶子。

  她细细看过一遍,终于选定盛放香脂、香膏的盒子和盛放玫瑰香油的瓶子,问了价钱,盘算了一下,买下二十只碧青瓷盒子和二十个瓶子。

  伙计用桐木箱子盛放这些盒子、瓶子的时候,秦素梨问道:「这样的盒子、瓶子能不能订做?我想自己来设计,在瓶子和盒子上画一枝玫瑰花,写一句诗什么的。」

  闻言,伙计笑了,「当然可以,不过价钱要贵一些。」

  秦素梨心中有数了,结了帐便和舅舅一起离开。

  碧青瓷店的价钱挺公道,她买了这些瓶子盒子,总共才花了八钱银子。

  陈三郎和秦素梨一起把两个盛瓷器的桐木箱子搬到了车厢里,开开心心道:「素梨,该中午了,舅舅带你去吃好吃的。」

  秦素梨忙了半日,腹中也有些饥饿,便答应一声上了车。

  陈三郎喜爱美食,带着外甥女进城一趟,自然要带着她吃一些在家吃不到的美食。

  车子停稳之后,秦素梨下了车子,才发现眼前是一座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外竖着杏黄幡,上面写着「清水渔村」四个字,竹林间有一条曲曲折折、铺着青砖的小路,小路上人来人往,竹林内丝竹悠扬,倒是热闹。

  这个地方她前世来过好几次,舅舅带她来过,赵序带她来过,每次过来,都是为了品尝这里有名的清水麻辣鱼。

  秦素梨抬眼看着在风中哗啦啦直响的杏黄幡,心中百感交集。

  这时早有机灵的小伙计迎了上来,指挥着人把驴车赶到一边的棚子里,由专人看管照顾,然后引着陈三郎舅甥俩往里走,「客官里面请!」

  陈三郎笑着看向秦素梨,「走,素梨,舅舅请你吃巩县有名的清水麻辣鱼。」

  秦素梨不再思考前世之事,眯着眼睛笑了——?既然重生了,何必再纠结前世?努力挣钱,开开心心快快活活过日子吧!

  想到这里,秦素梨答应了一声,脚步轻捷随着舅舅沿着青砖小径进了竹林。

  穿过竹林间的小径,眼前是一座建在清水溪边的两层楼阁。

  陈三郎带着秦素梨随着迎客的伙计入内,清水渔村的生意实在是太好,楼上、楼下都坐满了客人,难能寻到一个空桌。

  一楼靠门处好不容易腾出一个位子来,陈三郎和苏梨就被安排在那里。

  陈三郎点了清水渔村的招牌菜——?清水麻辣鱼,又把菜牌交给秦素梨,「素梨,你再点几道菜。」

  秦素梨爹爹是秀才,秦素梨自小读书识字,看菜牌自然不在话下。

  秦素梨正在看菜,忽然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抬头看了过去,恰好看到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柳翎。

  一时四目相对,柳翎微微一笑,略一颔首,继续上二楼去了。

  他今日陪金凌云出来见朋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素梨。

  秦素梨低下头,继续看菜牌,谁知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清朗的男声——?

  「陈三,你和……令甥女也来这里了?好巧啊!」

  她抬头一看,却见上午刚见过的那位韩三公子正扶着一个中年妇人,站在中间铺着红毡的过道上,中年妇人另一边立着一个有着小酒窝的娃娃脸少女,三人长相颇为相似,这中年妇人和少女分明是韩三公子的母亲和妹妹。

  秦素梨想了想,记起这位大名唤作韩星。

  秦素梨看向舅舅,见舅舅作势起身,便跟着站了起来,端端正正地屈膝行了个礼。

  那中年妇人肌肤白皙,双目含水,可以想像年轻时应该是一个极为清丽的美人,如今依然算得上风韵犹存。

  她好奇地看了秦素梨一眼,没有说话,含笑微一颔首。

  那与韩星长得颇为相似的少女则笑着屈膝还了礼。

  韩星目光殷殷地看向秦素梨,立刻又变得紧张起来,心跳有些快,手心也出汗了,他悄悄握紧拳头,待稍微冷静了些,忙急急向秦素梨看了一眼,然后垂下眼,向陈三郎拱了拱手,引着母亲韩夫人和妹妹韩月向楼梯方向走去。

  秦素梨坐了下来,重新拿起菜牌认真研究了一番,点了两道素菜和一道酸辣肚丝汤。

  她对美食可是最有兴趣的。

  如今正是初夏,天气有些热,酒楼里人又多,不多时,秦素梨脸上就冒出些细汗。

  她拿出帕子拭去脸上的汗,「上午还不热,这会儿怎么热成这样呀?」

  陈三郎见秦素梨热得汗津津的,忙道:「你先坐着,我去找这里的伙计寻把扇子。」

  秦素梨忙道:「不用了,这里人这么多,即使用扇子扇风,也满是鱼味的热风。」

  陈三郎笑了起来,又坐了下来。

  清风渔村的客人虽然多,上菜却很快,一盆清水麻辣鱼很快就送了上来,鱼片滑嫩,又麻又辣又香,秦素梨吃得很过瘾,简直是满头大汗,她也不在乎,用帕子抹一把汗,继续大快朵颐。

  此时,清水渔村二楼临溪那一边的一个雅间内,金凌云正与一个身穿深蓝道袍的男子对坐说话饮酒。

  柳翎在一旁陪坐,时不时起身张罗菜肴,布菜斟酒。

  金凌云与蓝衣男子刚开始只是说些闲话,谈话渐渐深入,开始说起朝廷在江南推行的改稻种桑政策。

  那蓝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形容清瘦,双眼清澈,明明有了些酒意,却别有一种风流疏狂的味道,「朝廷只想着改稻为桑,多制丝绸卖往海外换回银子,却没有想过我们送出去的是能穿能用的丝绸,换回的却是冷冰冰的银子,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啊!」

  金凌云闻言,眼神专注看向蓝衣男子,「不知子青兄有何良策?」

  那蓝衣男子伸出四根修长的手指头,「四个字——?以物易物!」

  柳翎在一边默默听着,见金凌云面前的酒盏空了,就起身执壶添满。

  这样的场景,前世他已经经历过,这次谈话对他影响很深。

  谈了一会儿之后,金凌云开始与男人聊起家事,问起了对方续弦的话题。

  对方抬眼看了柳翎一眼,柳翎会意,寻了个藉口退了出去。

  金凌云的小童正守在雅间外面。

  柳翎对着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去结帐,你在这里守着。」

  到了一楼柜台处,柳翎想了想,又对帐房先生道:「把门口那桌的帐也结了吧!」

  清水渔村的帐房先生探头往门口那边看了看,笑了,「这位公子,是那张只坐了两个人的桌子吗?已经有人结过了。」

  柳翎看了过去,见秦素梨正在埋头吃鱼,旁边立着一个少年,一边与陈三郎说话,一边却拿着一个大蒲扇扇着风。

  他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些违和,再一细看便明白了——?那少年分明是在给秦素梨扇风。

  帐房先生也顺着柳翎的视线看了过去,笑了,道:「咦?这姑娘是什么身分,韩知县的三公子怎么立在那里给那姑娘扇扇子?」

  柳翎记在心里,又看了一眼,起身离开了。

  秦素梨吃得太香,热出一身汗,根本没注意到韩星在一边给她扇风。

  她吃饱了,用帕子拭了拭,抬手叫伙计过来结帐。

  见伙计从人群里挤着过来,韩星忙道:「已……已经会……会过帐了……」

  秦素梨忙看向陈三郎,「舅舅——?」

  就算她在这方面迟钝,这会儿她也看出这韩星有些不对了。

  这便宜可不能占,得把饭钱还给这位韩三公子。

  她若是把银子给对方,拉拉扯扯不好看,须得由舅舅来还。

  陈三郎也不多说,舀了些鱼汤浇在米饭里,用筷子一拌,稀哩呼噜风卷残云地吃完,用手一抹嘴,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韩星手里,起身就走。

  秦素梨忙跟着舅舅疾步跑了出去。

  韩星又不能拉着人家姑娘不让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舅甥俩一阵风般,溜之大吉。

  柳翎并没有立即离开,他倚着柜台站着,右手里拿着一把摺扇轻轻扇动着,心里却有些纳闷。

  秦素梨虽然以后会变得很美丽,可是如今她才十四岁,青涩得很,分明还是一个黄毛小丫头,而且倔头倔脑,一点都不可爱,赵序和眼前这位韩三公子都看中了她什么?

  柳翎一边扇风,一边和帐房先生说些闲话,待见到秦素梨离开,而韩三公子没有追出去,而是怏怏地上了二楼,他这才摇着摺扇也上楼去了。

  陈三郎赶着驴车出了城。

  到了回陈家庄的大路上,陈三郎这才开口道:「素梨啊,以后你还是少出门吧。」

  其实韩三公子若是想娶秦素梨,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陈三郎年纪虽小,却早就开始经营买卖,对这世道也有几分了解。

  韩星是知县老爷的公子,秦素梨却只是一个落魄秀才的女儿,这世上的婚姻,看的不是彼此喜不喜欢,而是门户配不配,长辈乐意不乐意。

  简单地说就是六个字——?门不当户不对。

  韩三公子和秦素梨门不当户不对,没有缘分。

  秦素梨一吃饱就容易想睡,更何况坐在驴车上晃晃悠悠,因此不知不觉就倚着板壁睡着了。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前世。

  驻守边城两年的赵序终于接到宣他进京的旨意,开心极了,大步流星回到内宅,一把将前来迎接他的她抱住,在她脸上左左右右亲了好几口,最后又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一下,把她抱了起来,「素梨,咱们要回京了!回京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到,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以后你我永远不分开!」

  赵序的嘴唇柔软温热,亲在她的脸上、唇上,麻酥酥的,令她整个人都醉了……

  秦素梨明明知道是在梦里,可是那温软的触感却真实无比,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既然不会娶我,为何要骗我?

  我只是个普通女子,我不懂天下大事,只想要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男子,我也一心一意对他……

  陈三郎的这句「素梨啊」,一下子把她给唤醒了。

  秦素梨觉得脸颊有些痒,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原来她真的流泪了。

  她倚着板壁听陈三郎说话,末了笑了,轻轻道:「舅舅,我知道,那个韩三公子……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我可是知道有多可怕,你放心吧。」

  两家相差悬殊的有赵序和她,相差不太悬殊的有她爹和她娘,还不够让她警醒?

  赵序对她那样好,却依旧要娶高门之女李雪芷为王妃。

  她爹不过是个两袖清风的穷秀才,她娘虽是花匠之女,但嫁到秦家时,带去的嫁妆可不少,可是她祖母秦老太太和几个姑姑还不是口口声声陈氏女高攀了她们秦家?

  想到这里,秦素梨豁然开朗,认认真真道:「舅舅,我想自己学着做些小生意,挣钱养活我娘,以后你帮我留意着,若是有做生意人家的好儿郎,倒是可以相看一下。」

  陈三郎一听,就明白外甥女一点高攀的念头都没有,不由大喜,道:「放心吧,舅舅晓得。」

  秦素梨想了想,忙又补充了一句,「舅舅啊,长得不好看可不行啊。」

  陈三郎哈哈大笑起来,「知道了!」

  他本来担心素梨生得好,心气也高,非要高嫁不可,如今得了素梨这话,他可算是放心了。

  陈老太太和陈氏正在院子里的白杨树下乘凉做针线,见陈三郎和秦素梨回来,忙起身上前迎接。

  秦素梨灵巧地从驴车上跳下来,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拉着陈老太太开始撒娇,「姥姥,我先和舅舅卸货,我好渴,姥姥,求您去给我和舅舅弄些凉茶,好不好呀?」

  她娘如今有四个月身孕,身子有些不方便,还是得小心些,只得拜托姥姥。

  陈老太太见秦素梨撒娇,心都酥了,忙到堂屋端凉茶去了。

  秦素梨和舅舅把驴车上盛瓷器的桐木箱和买来的衣服布匹都搬下来,麻利地运送到了后院,又一起回了前院。

  陈氏见弟弟还好,秦素梨却不耐热,额头的浏海都被汗打湿,忙道:「素梨,回后面洗个澡吧,我上午给你缝了一套粗布衣裙,已经洗好了,正搭在后院的绳子晾晒,早就干了,洗完澡你先换上。」

  秦素梨正热得没处躲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汗津津的,闻言大喜,忙道:「我先喝凉茶,喝完凉茶我再洗澡。」

  这时候陈老太太从堂屋出来,手里端了两碗薄荷水。

  秦素梨从姥姥手中接过薄荷水,咕咚咕咚喝了一通,便和娘亲去后院洗澡去了。

  陈三郎拿出在城里买的梧桐花蜜,用木勺舀了些放在了薄荷水里,摇匀后一口一口品了起来,真是又甜蜜又凉爽,素梨那样性急的人可是享受不到呀!

  秦素梨洗完澡出来,陈氏先把亵裤和抹胸递给她,低声道:「先穿里衣吧!」

  自家织的棉布自然是有些粗糙的,可这是姥姥亲手织的布,娘亲亲手制作的衣物,穿在身上满满都是幸福感。

  秦素梨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深蓝棉布的抹胸,「娘,有些松。」

  陈氏忙走过来看:「没事,我给你缝的是两排布扣,就是怕你穿上后太松或者太紧。」她一边给秦素梨调整抹胸,一边道:「你肌肤白,穿深蓝抹胸更好看,衬得肌肤雪白。」

  秦素梨笑嘻嘻穿上白布窄袖衫,又系上深蓝布裙,觉得甚是透气舒服,便依偎着娘亲,歪在窗前竹榻上,一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晾乾,一边絮絮道:「娘,我今日进城,特地去了胭脂水粉铺子,学她们做香膏和香脂的法子,明日我就开始做,做好了进城试着卖……」

  陈氏揽着女儿单薄的身子,认真地听女儿说话。

  她只有素梨一个女儿,所有的爱都倾注在素梨身上,以前素梨和她吵闹呕气她都不生气,何况素梨这样乖巧懂事,想要挣钱养家……

  待秦素梨说完,陈氏柔声道:「素梨,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娘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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