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罂《御膳房的娘娘》（二）

出版日期：2015年12月30日

内容简介：

雪梨真的深深觉得自己深受圣宠，不知是福还是祸，
原本欺负她的女官和宫人，不是被皇帝杖毙，就是丢去喂狮子，
搞得人人现在看到她，就像看见瘟疫般见了就躲避，
别人当宫女，是伺候他吃好睡好；她当宫女，他却是要求她要吃饱睡饱，
皇宫里的事物本以他为核心绕着转，现在反而变成是绕着她打转，
他的一句她「睡太少」，就让原本值夜班的她被调到日班来，
她来初潮染了裙子被他看到，他立刻让人备生姜红糖水来给她暖腹，
更要求不管她在哪当值，每天都得定时让他看一眼的到他面前报到，
就连进贡才有的罕见荔枝，他也随便她吃的赏她一大箩筐，
众臣进献的生辰贺礼他看不上眼，唯独将她亲手做的剪纸裱框挂在寝殿里，
他对她好得让她错以为自己不是来当宫女，而是被他当菩萨供着，
还没想透他对她的心思，邻国使节就来找茬，她以膳食征服对方，为国争光，
他破例提她为御膳女官，更赐她一颗小白菜玉印，让她在御前横着走，
只是这麽被他过度关注着，果然还是太惹眼了，妃嫔妒嫉她受宠，
竟对他的心腹下毒再诬陷她，难道自己的好运终是要到头了吗……


　　第二十一章　贴上陛下专属物标签

　　这两日的事，很快的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後宫倒是未因为个小宫女就起什麽风波，毕竟人在御前她们也构不着。

　　但在紫宸殿这边，不少宫女和宦官见了雪梨都缩着肩膀快步离开，因为他们都晓得陛下把欺负她的夏世贵、夏世财杖毙、汪司膳拉去喂狮子！

　　而那四个不让她进屋的大宫女则被陈大人手下泼了凉水在外面跪了一夜，二月的夜里还寒凉着，之後再打发去浣衣局，那着了风邪的身子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还有，雪梨现下的早中晚膳虽然也是御膳撤下来的，但那是陛下在每次膳前让尚食局抄份膳单给她看，想吃哪道菜随她挑，撤下来就直接给她送过去。

　　这样的尊宠在之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就连陈大人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得知此事後，底下就有其他小宦官不服气，跑去跟徐世水嚼舌根，徐世水也多少有点不是滋味，遂委婉的跟陈冀江说去。

　　谁知却被陈冀江一拂尘的敲了额头，「瞅你这点出息！咱们宦官跟宫女能比吗？那丫头现在这样，过两三年没准就要被搁到後头去，就算不搁到後头，陛下现在这麽护着，到时候给她许个好人家费劲吗？咱结个善缘有什麽不好。」

　　被师父这麽一提点，徐世水就回过味儿来了。

　　对啊！不管陛下对她是不是那个意思、她以後能不能封妃得宠，且看陛下现在这麽待她，就算只是拿她当小姑娘喜欢着，只要她这两年在御前不犯大错，两三年後十有八九也会被嫁个王公贵族什麽的，他们现在对她好一点，没坏处。

　　师徒俩这麽一说，心齐了，对底下人的说词也就统一了，而底下人自然对雪梨客客气气的，因谁也不想当下一个给狮子磨牙的祭品。

　　他们心里平静了，就剩雪梨自己瞎紧张了。

　　第一天，她和苏子娴、岳汀贤一起忙着「搬家」来着，没注意其他事。

　　第二天，她们一起歇了一天，感觉也很正常。

　　第三天，她们听说陛下让崔婉暂掌御膳房事宜，苏子娴和岳汀贤当天下午就当值去了，她却还闲着时，就觉得不对劲了。

　　到了第四天，雪梨直接去问陈冀江，陈冀江二话不说就带她进紫宸殿去见陛下，陛下问话，陈冀江脱口而出，「她急着去当值。」

　　「急着去当值？」谢昭淡声问她。

　　雪梨当下心里一紧，屏气了一瞬之後，嗫嚅的说：「没有……」

　　陛下说得没错，这丫头胆子还真小。陈冀江在旁边忍着没笑，板着一张脸看着也是严肃，「她是问奴才，她什麽时候能回去当值。」

　　谢昭脸色未变，放下手里正在看着的奏章，对她说：「你过来。」

　　雪梨小步小步地蹭过去，蹭到陛下御案前才停住脚，见陛下打个手势示意她到他身边，她只好绕过御案再往前蹭了蹭。

　　压力大到好像头皮都有点麻了！

　　谢昭端详了她半天，怎麽看都觉得她被汪万植欺负得瘦了好多，下巴都明显变尖了，现在还没长肉回来，气色也还不是很好。

　　他想让她再养些日子，别跟四天前一样，轻得好像抱在手里都没分量，但现在见她自己主动提起，又知道她还是怕他怕得厉害，他觉得自己还是顺着她一点好。

　　他一点头，「你既然想去，朕让人告诉御膳房一声。」

　　雪梨吁了口气。

　　他沉默了会儿，忖度着道：「告诉朕，你每天在御膳房都有什麽事？」

　　雪梨微愣，水眸眨眨，边想边道：「备上午和下午的点心，还有陛下叫膳要的东西。空闲的时候就跟着阿婉姊姊学做菜，或者自己练手什麽的。」她语气软软的，还透着两分灵巧劲儿。

　　谢昭一笑，口吻也跟着更缓了，「学做菜、自己练手要多长的时间？都是什麽时候做的？」

　　雪梨又想了想，「大约一两个时辰吧，大多时间在午後或者傍晚。」

　　谢昭点点头，缓缓的说：「那这样吧-- 」

　　雪梨立刻竖着耳朵听。

　　「上午做点心的时候你就去，做完了跟着传膳的一同回来。下午再去，做完点心学东西练手都随你，晚膳前要回来。」

　　这麽一去一回的，好多趟啊！雪梨傻了傻，抬眼悄声的问：「为什麽啊？」

　　「你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他笑说得简单，端过案头的芸豆卷往她面前一放，「来紫宸殿还有点心吃。」

　　雪梨扁扁嘴，她不想跑来跑去，但是她想吃……

　　她一脸矛盾全写在脸上，对着龙颜多少有点不敬，但谢昭也没在意，由着她自己琢磨一会儿。

　　不过，他这话根本不是要跟她商量的，他一国之君，是拿定主意要这麽办。

　　之前是顾着她的心情，怕自己总是叫她来她会更害怕，没想到他不见她，她就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软梨子！

　　那天乍然看见她哭成那样，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迎面搧了一巴掌似的。他以为从母后那儿将她救出来之後，她就能过得好，结果她竟过得还不如从前，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事办得太丢人了。

　　他调过来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欺负？是想直接见阎王吗？

　　谢昭这回想明白了，她怕就怕吧，日子长了他就不信她缓不过惧怕。但被人欺负的事不能再有下回，他这个皇帝想护个小宫女都护不成，自己都觉得可笑。

　　是以，他便不管不顾的要对她好了，上上下下都紧盯着，他就差在她脑门上贴个「朕亲自调来的」字条了。

　　「就这样吧。」见她久不开口，他的口吻稍硬了半分。

　　她点头点得倒是很快，「喔。」

　　他一笑，宽慰她说：「你还小，朕是怕你自己遇到不明白的事就瞎想。常到紫宸殿来，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我帮你想。」

　　随口变了的自称让周遭宫人都一咋舌，而雪梨自己倒是没注意到这个，她认真的思量起来。这几天她是真的有不明白的事，而且她和苏子娴跟岳汀贤都有些应付不过来。

　　陛下现在主动说要帮她想，唔……

　　雪梨的情绪复杂得成了一个花卷似的掂量着，而这点小心思又全写在脸上了。

　　谢昭将她的表情看得明白，正好在旁边循循善诱，「问吧，朕教你。」

　　陈冀江在旁边垂眸，心下忖着：陛下，您见过民间的人牙子是什麽模样吗？

　　雪梨犹豫再三之後，终於小心谨慎、斟字酌句地说了起来。

　　大概就是这几天下来，去「造访」她们三个的人不少，有的是有正事，比如给她们送饭；有的好像没什麽事，似乎就只是为了去认识一下她们而已。这些人大多位分不高，有和她们差不多的位分，更多的是比她们位分还低的。

　　但不管有没有正事，全都拐弯抹角的说了番差不多的话，不单纯是想结交的意思，有的还是巴结，譬如：「姑娘若是要人帮着打理院子，小的愿意来，小的现在干的就是份闲差。」

　　头两回她们没在意，到了第三次有人说着同样的话，她们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最後还是岳汀贤先琢磨出点儿头绪来，她说：「怎麽感觉这些话听着像是……想来咱们这儿当差似的？」

　　被她这麽一说，她和苏子娴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麽个意思。

　　然後她们三个人就一起想不明白了，怎麽会有人想来她们这里当差？她们自己也是宫女，也是要伺候人的，哪有让人伺候的道理？

　　就算是尚食女官，虽然饮食起居都有人服侍着，但也只是尚食局的宫女们个个轮值一起把这些事处理好，说到底主要的差事还是尚食局里的活，没有那种单独为她办事、不做其他事情的理。

　　她们一开始觉得是那些人糊涂了，但想想又觉得不对，感觉他们对御前的事都比她们三个清楚，怎麽可能会有这种糊涂事发生，可又说不通这是怎麽回事，恁是困扰了她们好久。

　　雪梨前前後後把每一件细微的事都说到了，偶尔意识到忘了什麽，还绕回上一个环节添一下，边思索边说的模样，一看就是真的被这些事搅得头晕。

　　谢昭看她那困扰的模样顿觉好玩，一直强忍着没笑，只是睇视着她，等她说完後依然还是凝睇着，直看得雪梨颇有压力的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见状不由得放松脸部表情偷笑一下，接着转而道：「你的院子是得放两个人。」

　　啊？！她诧异的抬头。

　　「院里不能总是空着，花房会给你移些东西去种，你若有喜欢的花树也可以先说一声。而这些事情你难道要自己打理？还有，若是碰上宫宴时回去得晚了，饿了、渴了你还想自己做吃的吗？」他觉得自己这麽说她肯定就能明白了。

　　雪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些奴婢都可以自己做啊。」

　　她都入宫三年了，碰上节庆宫宴，忙得再晚、回去再累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啊，不然大不了饿一夜睡醒之後再吃。

　　至於种花什麽的，她虽然没种过，但不就是浇浇水、施施肥什麽的吗？她也觉得自己应付得来。

　　谢昭审视了她半晌，这回直接当着她的面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这有什麽好笑的！雪梨心里有点赌气，她知道陛下平常不爱笑，所以现在这麽笑明显就是在笑话她。

　　谢昭正了正脸色，「你啊……你还小，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别累着自己。」

　　雪梨被他这明摆着哄人的口吻弄得莫名窘迫，低着头左看右看了半天，才应了一声，「嗯。」

　　他鼓励似的又道：「朕就不帮你挑人了，再有登门造访的，你们自己留意，看谁合眼缘就留下，跟陈冀江回个话就行。」

　　他知道好多事她都不懂，但人与人之间的事，有时候「感觉」比刻意衡量挑选还重要，感觉不好的很有可能就是不好，以後相处也会有问题。

　　所以让她自己来吧，如果没挑对闹出了什麽事，他再帮她把人换了就是。

　　谢昭细细的想着其中的利害，待回神时忽地一怔，突然发现教她这些事好像挺好玩的。

　　他其实不指望、也不想她变得工於心计，只不过这些该懂但她尚未懂的事情，他现在一点一点给她点拨开来，感觉特别有意思。

　　陛下现在说的这两件事，雪梨心里都非常纠结的应承了下来。

　　次日就有花房的人过来，问她们想种点什麽，而来的宦官看了看四周，认为她们的院子不大，若养花还可以养得多一些，想要种树的话就只能种四五棵。

　　雪梨想了想後，要了梨树、桃树、苹果树、李子树和樱桃树各一棵，那宦官一听就笑了，问她，「姑娘，你这是图看，还是图吃啊？」

　　「开花的时候看，结果的时候吃。」雪梨笑答，她可是细细的想过了一遍。

　　「嘿，得勒。」那宦官笑着应下，接着对她说：「保准给姑娘挑能出果的移来。若房里还要添点盆花什麽的，再请姑娘随时来说。」

　　三个小姑娘一起开开心心地谢过他，塞了些碎银过去，又一起送他出院子。

　　互施一礼道别後，雪梨突然想到一件事，遂问道：「中贵人，这树我们自己打理行吗？还是需要个懂行的人来？」

　　那宦官想了想，缓缓的说：「自然是有懂行的人最好，毕竟树也会生病。不过你要是愿意自己养也行，若有什麽事，反正花房就在那，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听他这麽说，雪梨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到屋子里三个人商量了一番，岳汀贤觉得还是别要人了，太惹眼，有需要的时候再请花房的人来吧。

　　苏子娴则说：「还是要个人来吧，咱们不会养，万一老是出问题呢？天天去花房找人也不合适啊，再说陛下都开口答应了，不用怕惹眼吧……」

　　她们两个一人一个主意，雪梨就更拿不定主意了，矛盾了一会儿之後索性换个思路问：「你们谁知道花房在哪儿？」

　　岳汀贤摇头，苏子娴说了个大概，「在东北边，穿过後宫再过去……」

　　挺远的，而且还要穿过整个後宫，妃嫔心情不好时刁难过路宫女的「传奇故事」她们都听说过，雪梨一想到这个，就马上拿定主意，「我们挑个人来。」

　　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在心里琢磨着要用谁。

　　啊，好烦！这几天来的人可多了，没有二十四、五个也有十七、八个，但都只是打了几句话的交道而已，她也不知道谁好或谁不好。

　　最好是年纪跟她们差不多的，这样就不太会有隔阂。

　　先定下这个决定，接着就顺着这方向想，而这一想之後，她突然想到一个年纪相符的人，但又觉得那人十分的不合适。

　　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平躺在榻上想了半天的雪梨，最後决定明天寻个机会问问。

　　翌日，雪梨就开始回御膳房当值，轮值的安排宫里各处都差不多，第一班是从半夜到早上，第二班是早上到晚膳後，第三班是晚膳後到半夜。

　　这天雪梨是早上到晚膳後的这一班，她将早上该做的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後，就先到紫宸殿「报到」，走进紫宸殿，她才发现周围的宫人们头都垂得格外低。

　　这是怎麽回事？雪梨心弦不由稍紧，接着再往里头继续走去，到了内殿门槛处刚要迈步时，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徐大人？」雪梨站定脚步後，一福身。

　　徐世水朝里头望了望，压低声音跟她说：「师父让我跟你知会一声，陛下今儿个心情不好，你看一会儿能不能劝劝陛下。」

　　一句话说得雪梨目瞪口呆。

　　见她这模样，徐世水顿时也露出难色。他就说嘛，这丫头胆小成那样，告诉她「陛下今儿个心情不好」，估计就能把她吓得不敢进去，还让她劝劝？真不知道师父是怎麽想的。

　　但他又不能直接放话说「劝不了就算了」，只好装瞎看不到她的害怕，转身就回殿里。

　　雪梨在门槛外狠狠的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後，才敢提步进去。

　　殿里安静得好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陈冀江打从雪梨进来後就开始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

　　而此时谢昭正在批阅奏章，听到脚步声时眉头一蹙，视线凌厉的抬起，四周离他离得近的宫人们立刻屏息，死死垂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谢昭的目光在看到雪梨的那一瞬间，脸色立即就放松了三分，而後稍吁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如常，「来了？」

　　「是。」雪梨一福身，心下觉得疑惑，她感觉不出来陛下有不高兴的地方，接着她说：「那奴婢先去御膳房了？」

　　谢昭笑道：「去吧。」

　　陈冀江眼儿扫向徐世水，徐世水差点就地给他师父跪下，还是师父会看人啊！

　　雪梨就这麽简单的退了出去，殿里的死寂气氛好像在刚才的那一问一答之间被调和得轻松了点，宫人们紧悬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两分。

　　雪梨一出紫宸殿後就提裙小跑步了起来。

　　别的她不清楚，但是在尚食局这三年下来，有一件事她是见过很多回的-- 如果陛下心情不好，备膳就要特别小心，也许膳单还要做调整，免得惹得陛下更不高兴！

　　现在是辰时一刻，要换上午点心的膳单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跑进御膳房的小院时她都喘不上气了，旁人因为前几日的事都有点躲着她，倒是崔婉见到她依旧神色如常，板着脸就过来训她，「都已是到了御前的人了，做事能不能稳着点？你是抢了哪吒的风火轮了吗？跑这麽急。」

　　「姊姊恕罪，我、我……」雪梨喘得连话都说得不顺，努力的顺了顺气後，才赶紧说道：「我刚从紫宸殿过来，徐大人说陛下今天心情不好，姊姊您看一会儿呈过去的膳食是不是要换？」

　　崔婉眉头一蹙，略做沉吟，「怎麽个心情不好？为什麽心情不好？」

　　雪梨一愣，呃……不知道。她方才心里太急了，压根没想到要详细追问徐大人一番。

　　现在被问，她只好回答说：「我看见每个人都死低着头，好像多看陛下一眼命就会没了似的，而徐大人也说陛下心情不好。」

　　她这消息一带到，御膳房上下便开始紧张起来，原本因为前几天的事而有些躲她的人也顾不上躲了，都过来追问到底是怎麽回事、再苦思冥想这一顿膳食该怎麽准备。

　　毕竟比起得罪雪梨，还是眼前的「圣颜大怒」可怕多了。

　　上午要呈进去的这餐点心和下午的点心不同，下午一般就是三两道糕点就行，但上午的点心变的花样要多一些，膳点内容也更趋近於正餐膳食。

　　主要是因为陛下用早膳的时间太早，大多是寅时，在早朝之前用完，这样一来离午膳的间隔就太久了，中间加的这一顿膳点便要讲究一些。

　　典记呈了原来列好的膳单来，上面是五道膳点：咸蛋黄焗南瓜、香炸茄盒、糖醋里肌、兰香鹿脯，外加青菜豆腐汤。

　　崔婉接过一看就摇头，执笔蘸墨直接划掉三道，只留糖醋里肌和青菜豆腐汤。

　　咸蛋黄焗南瓜味道足，但吃着腻口，烦心时吃会更觉闷得慌；香炸茄盒油多，烦闷时吃大概也不舒服；兰香鹿脯更不必提了，鹿肉这东西本来就上火，现在呈过去那叫火上浇油。

　　但也不能只呈糖醋里肌和青菜豆腐汤，於是崔婉再次提笔，却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来，显见她也十分为难。

　　她也是不曾有过这种经验，从前在尚食局碰到类似的事，都是由邹尚食来拿主意。

　　雪梨站在旁边看着，也帮忙一起想，她手托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眼看时辰不能再拖了，於是一咬牙，扯扯崔婉的衣袖，大着胆子提议，「姊姊，不然给陛下呈凉面过去吧？」

　　「凉面？」崔婉不太明白，问她为什麽。

　　雪梨只能解释说凉面清淡且能做酸甜口味，吃起来舒心。

　　其实她是想起刚来御膳房的时候有那麽一阵子，陛下频繁的叫火锅烤肉和春饼什麽的，都是要自己动手的东西，她一度觉得那是他心情不好，又听她先前出的主意，才这样给自己找事做解闷。

　　虽然她一直不确定自己这番猜测到底对不对，但这同样可以自己动动手的凉面，吃起来确实清淡爽口，她觉得就算自己猜想错了，在味道和香气上也还是能迎合陛下的心情吧？

　　崔婉踌躇了片刻，自己又想了想後，发现好像也没什麽比这个更好的主意，於是便点头，吩咐准备凉面。

　　「调料多备几样，腻口的不要，配菜都要清淡的。」

　　她这麽说了，众人应了声「诺」，典记立刻转身去列配菜的单子。

　　糖醋藕片、拍黄瓜、酸甜小萝卜，三个酸甜的凉菜；热菜挑了同样酸甜爽口的肉末酸豆角，另加了个叉烧鸡肉卷，想了想再添道清淡的丝瓜蛋汤。

　　御膳房里转瞬间便热闹起来，飞快的切菜声连成一片，响得颇有节奏，年长的宫女切好三个凉菜的用料之後交给雪梨调味，雪梨调得特别小心，一会儿觉得太酸、一会儿觉得太甜，折腾半天总算觉得可以，瞧瞧面前汤汁多得快溢出来的拍黄瓜，她默默转身把调料倒出来一半。

　　这几样凉菜和调料倒都是好准备的东西，全都备妥後比平日还早了足足一刻，如此又等了片刻後才将面条下锅，煮熟时刚好前头来人提膳，面条捞出来一过凉水便备妥了。

　　凉菜和热菜装了一只食盒，丝瓜蛋汤和面条装进另一只食盒，二十余样调料齐齐地搁在一只大托盘上直接端出去。

　　雪梨「依旨」一同回去，乐得帮忙一起拿，但来提膳的宦官却怎麽样也不敢让她拎。

　　到了紫宸殿後，要先进旁殿的茶间去把放在食盒里的东西端出来，换到托盘里再往内殿里呈上。陈冀江早在这儿等着了，打开食盒一看是凉面不由惊了一跳，觉得崔婉不会做事。

　　陛下正烦心着呢，手底下写着东西半晌都没抬头过，眉头皱得让他在旁边看着都不敢喘气，他觉得这会儿呈过来的东西最好是不用抬头、伸手就能拿过来吃的膳食，一手吃着，一手还能接着干正事。

　　结果呈来的居然是凉面？让陛下停下手头的事先吃凉面？真是不想要脑袋了！

　　但吩咐重做也已经来不及了……陈冀江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把跟过来准备呈膳的四个宫女打发回去一个，要雪梨顶替位置，再将那放着半数调料的托盘递到雪梨手里，「一会儿你第一个进去，若不知道要将东西搁在哪儿，徐世水会帮你。」

　　雪梨一听脸都绿了，她真想说：大人，您换个人好不好？我能不能先在旁边看着认真学……

　　陈冀江早知道按她的性子肯定想退缩，於是撂下话就转身离开，压根没给雪梨说话的机会。

　　雪梨小脸发白地僵在原地一会儿，看看手里的十几样调料，已然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最後闷着头往内殿走去，而另外三个宫女互相看了看，也一起跟着她进内殿。


　　第二十二章　被瞧見私密事

　　內殿裏，謝昭手頭上的東西已經重寫了三遍，一遍遍廢掉再重寫都是因為一個原因——覺得罵得還不夠痛快！

　　早朝的時候兵部尚書于廣熙上疏直言御令衛行事跋扈，已在朝中引起諸多不滿。他當時心裏便要冷笑出來，打著「在朝中引起諸多不滿」的旗號，其實不就是想說他給御令衛的權力太多，危及于家勢力了嗎？

　　他並沒有當眾駁斥回去，于廣熙話裏挑起眾官對御令衛怒火的言詞太多，當眾斥責回去只會讓御令衛更引人不滿，但又無法不做些什麼來壓一壓這自視甚高的于家。

　　簪纓幾十載而已，因為先帝器重，就越來越傲氣，從最初的窮奢極欲發展到兩年前膽敢截下貢品，再不壓一壓，只怕他們都快忘了這天下是誰家的了。

　　各樣的大事小事在筆尖書下，謝昭回想時難免越想越氣，這才弄得一眾宮人一上午都提心吊膽著。

　　手上又揉了一張紙，狠揉成團的使力丟出去，眼見紙團撞上個鞋尖倒彈回來半尺，謝昭剛要發火，抬眼一看又不由自主地把火氣給嚥回肚子了。

　　雪梨剛走到一半就看到陛下鐵青著臉在扔紙團，驚得馬上停下腳步，無措地看看陛下又看看旁邊的徐世水，不知道要怎麼辦。

　　而跟在她後面的三個宮女已經齊刷刷地跪在地上了，可她沒她們那樣的好本事，手裏若只端著一道菜就還好，現在她的托盤裏有十幾碟調料，她做不到那麼平穩的跪下仍不會將東西打翻的功夫。

　　謝昭平了平氣息，然後問她，「什麼東西？」

　　雪梨脫口而出答了自己正端著的東西，「調料。」

　　「……」他頓時無語，只好再問：「什麼的調料？」

　　「涼麵。」她低著頭回答，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陛下要不要先用一些？不然麵就坨成—— 」

　　她想著，麵坨成一團不好看也不好吃，陛下本就生氣著，到時候看了肯定更生氣。

　　徐世水在旁邊差點嚇死，估摸著陛下現在沒有要用膳點的意思，趕緊打斷她的話，「先端下去，讓御膳房隨時備著麵。」哪有因為怕麵坨成團就催陛下趕緊吃的道理啊！

　　謝昭睇著雪梨短吁了口氣，瞧她一臉緊張的……罷了，她第一次往紫宸殿裏呈膳，他還是別嚇她好了。

　　「將東西擺去東側殿吧，朕一會兒就去。」他這般說完，在雪梨身後的那三個宮女就趕緊起身，一福身後全都往外退去。

　　謝昭淡瞧著，四人一比就襯得雪梨明顯退得急，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要遮掩情緒。

　　他稍靜了會兒神後，索性扔下毛筆，方才被她打岔，一問一答之間已經亂了要斥責于廣熙的思路了。

　　謝昭離座朝東側殿步去，陳冀江見狀趕緊隨侍在側，待進了東側殿時，裏頭的宮女剛好擺好膳食，侍膳的宦官也在旁候著。

　　一缽麵擺在中間，周圍擱著幾道配菜，再旁邊是各樣的調料，五顏六色的擺了一大片。

　　他從前很少吃涼麵，但自從被雪梨「啟發」之後，也傳過三兩次涼麵膳點，可怎麼這次看起來覺得和以往不太一樣？

　　仔細看了一會兒，他終於看出端倪，發現今天的配菜明顯偏酸甜口味。

　　蹙了蹙眉頭，他轉身往裏走去，在經過雪梨身邊時在她額上輕敲一記，「過來。」

　　雪梨心下一驚，硬著頭皮跟過去，見到他坐下，她在旁邊連氣都不敢喘一聲。

　　看著一桌酸甜佳肴，謝昭簡直口舌生津，他琢磨著問她，「妳是不是知道自己也會吃，所以就按自己的口味做？」

　　「啊？」雪梨一愣，接著快速的搖搖頭，「不是的……」

　　否認完後，她馬上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立刻誠懇的說：「是奴婢聽說陛下心情不好，所以備了些爽口的膳食。」

　　一旁的陳冀江聞言膝頭不由一軟，她這是把他給賣了？！

　　他趕忙提著心看向皇帝的神色。

　　謝昭已經被她這一臉天真弄得沒心思多想別的事了，臉上漾著笑容的說了句，「多謝。」接著便讓侍膳的宦官呈上麵條，他將碗接過來，自己挑喜歡的調料拌。

　　他的那句「多謝」，著實嚇傻了一票宮人，君王對個宮女說謝，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在皇宮當差的個個是人精，大家偷瞄了皇帝一眼，立即明白皇帝對這位宮女的態度很不一樣，現在再看皇帝親自動手拌調料，有了先前的幾次經驗，宮人們倒是對他自個兒動手見怪不怪了。

　　雪梨在旁邊忍不住地偷瞧，想看看他吃得是否滿意、心情有沒有好點、還會不會拿人餵獅子？

　　謝昭被她看得吃不下去，遂放下筷子，「有話就說。」

　　「……」其實她沒話要說，但被他這麼一問，她好像必須說點什麼才行。

　　雪梨想了想後，就勸他，「陛下別生氣了。」說完，又突然覺得自己講得太過直接，忍不住感到緊張。

　　御前宮人們頭一回聽到有人敢這麼對陛下說話的，他們頂多是誠惶誠恐地說「陛下息怒」，還怕一個弄不好腦袋會落地。

　　謝昭倒是習慣她這個樣子，不禁輕鬆一笑，左手支著頭，右手執箸夾起碗裏那枚圓滾滾的酸甜小蘿蔔丟進口中，嚼得脆響，「不生氣，妳別緊張。」

　　好，不緊張、不緊張！雪梨深呼吸口氣，在心裏對自己說著。

　　謝昭憋著笑不看她，接著低頭吃麵，三五口一碗的麵他連吃了四小碗，菜也都各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小碗絲瓜蛋湯。

　　待用完膳，他起身往內殿走了兩步後，突然停下腳步，他決定暫時不理于廣熙那個事了，煩心。

　　他扭頭看看，因為他停步，身後的宮人們也止了步，雪梨明顯的束手束腳，仍是一臉無所適從的樣子，在察覺到他的目光後更是不敢抬頭了，死死的低垂著頭，那模樣好像犯了多大的錯似的。

　　「雪梨。」謝昭一喚。

　　「奴婢在。」雪梨心頭微顫，立刻應話，但還是不敢抬頭。

　　謝昭想了想後說：「去御膳房傳個話，呈些點心過來，做甜一些的。」

　　雪梨趕忙應聲，接著屈膝一福，垂首退往殿外退，邁過門檻後才轉過身去的離開。

　　三月初仍還微涼的小風輕輕吹過，不覺身上輕悚，牽動她連手腳都快軟了。

　　雪梨到了御膳房，她先把皇帝的吩咐說了，崔婉拉著她問方才呈了涼麵進去結果怎樣。

　　雪梨想了想，如實告訴她說：「陛下吃了四小碗麵，應該是挺喜歡的，涼菜也都吃了兩口，他好像特別喜歡嚼那個酸甜小蘿蔔。」

　　她對這印象深刻，她自己吃酸甜小蘿蔔時都是先吃半個，之後再吃另外半個，但陛下兩次都是直接把一整個圓圓的蘿蔔球扔到嘴裏，嚼得脆響，那聲音聽上去特別爽快。

　　聽她這麼說，崔婉便放心了，她鬆口氣，開始著手準備皇帝要的甜點。

　　特意說了「做甜一些」也無妨，但這是要多甜才好？平時都是五分糖的，這回呢？六分？八分？還是十分？

　　御膳房眾人再度愁眉苦臉起來。

　　原本她們按說也不必太擔心的，因為自陛下登基以來，還沒聽過陛下為了個點心甜度而真罰了誰，只不過因為先前陛下心情不好，現下也不知道陛下心情好點了沒有，所以現在才這麼叫人格外擔心。

　　努力思考了半晌，最後定下膳單—— 牛乳蒸米糕、桂花鬆糕、糖蒸酥酪，再搭個酸奶。

　　這裏頭有點小算計。酸奶可以先不加糖，一碗酸奶連帶著一碟糖和各樣果料呈上去，那邊侍膳的宮人看著陛下的意思調甜度就得了。

　　另外三樣裏的牛乳蒸米糕甜味淡些無妨，一丁點甜搭著米香、奶香也不錯，而且這道膳食軟口，口感上頗占優勢，崔婉決定這道甜點放七分糖。

　　而桂花鬆糕則是甜一些比較好吃，眾人在商量之後覺得這個可以把糖加到九分。一確定下來，常侍宋敏立刻著手調麵粉去。

　　宦官劉昌盛把雪梨拉到一旁叮囑，「妳一會兒注意著點陛下吃這鬆糕的反應，咱也好有個數。」

　　雪梨忙著點頭應下。

　　另一邊，崔婉正在交代著糖蒸酥酪要做八分糖的，又道：「這樣穩妥。咱們再另呈幾樣蜜餞過去，陛下若真想吃甜的也能應付。」

　　接著便是各忙各的事了，雪梨和宋敏一起做那道桂花鬆糕，這類鬆糕都要用到糯米粉、黏米粉和白糖，先加少量清水，把細粉調成粗粉，卻要小心掌握，要調均勻又不能加太多水讓它變得黏稠，每次都是用手慢慢揉搓著。

　　雪梨聚精會神地搓著，涼涼的觸感從指尖往上傳，偶有那麼一下直接竄到小腹似的，讓她明顯感覺到涼意，卻又說不上難受。

　　糕粉搓均勻後倒進篩子裏過篩，成了團的都篩出去，這樣才細膩好吃。

　　這步驟之後的手續就簡單了，把調好的糕粉倒到模子裏，連模子一起上鍋蒸一刻，出鍋後趁熱撒上桂花，放涼後再脫模就行了。

　　雪梨至今都沒有自己做完一道完整的菜的機會，知道接下來的手續簡單，就求宋敏讓她獨立完成。宋敏想想便也答應了，在旁邊指導著她做，讓雪梨做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