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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试阅 ✿] 姒弦《宠妻无上限》(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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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3-18 13:50: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9/03/20

【内容简介】

若说阁老父亲一朝入狱,让初宁人生跌到谷底,
那徐砚的存在就让她的人生转苦为甜──
在亲伯父伯母要将她这罪臣之女交给锦衣卫时,
是父亲的忘年交徐三叔把她救下,带回家养,
她的未来婆母看不上她,对她恶言恶语却又想利用她,
是徐三叔在身旁力挺,逼对方乖乖签下字据退亲,
更别提他送她各种礼物,带她上街玩耍,
又替她跟知名香料铺牵线做生意,让她财产翻了番,
徐三叔这样无所不能又宠她,叫她怎能不依赖?
害她如今听说他有个等了几年的未婚妻,
想到他以后会对另一个人这么好,她居然很惆怅……


  第一章 犯官家眷要入狱

  时值初夏,宋大老爷家后园湖面碧波轻荡,一艘小舟在水面缓慢行驶着,舟上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吃力地摇桨,她白皙的小脸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额发已被细汗打湿,随着她摆桨的动作轻轻晃动。

  舟上还坐着一位衣着鲜艳的少女,比她大上两、三岁的样子.不同于暴露在日光之下的小姑娘,少女身后有位梳圆髻的婆子撑着伞,她正闲适地躲在遮阴下,对努力摆桨的小姑娘嘲弄般说道:「初宁妹妹,我们还是回去吧。」

  被唤作初宁的小姑娘抬起头,似乎也累了,就松了桨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细汗,张着粉嘟嘟的唇在喘气,小舟静止飘在湖面上,有只蜻蜓飞来,恰好落在船头。

  宋初宁擦了汗,才转头对上目露得意的少女,这是她隔房的大堂姊宋娴宁,今日特意喊她出来游湖的,她微微一笑,「大姊姊请我出来散心,哪里能拂了大姊姊的心意。」

  初宁有一双明亮的杏眸,如湖水般澄澈,她说话时,总是显得真诚又娇憨可人。

  宋娴宁见她彷佛没听懂自己的嘲弄,撇撇嘴,心道这落魄的堂妹是真傻假傻?

  那头初宁已再握起桨,被拨动的湖水发出好听的声音,小舟再度在湖面上缓行,船头的蜻蜓已惊动飞走,初宁望着蜻蜓自由来去,眼中有着羡慕。

  眼尖的宋娴宁瞧见她发髻都松了,几缕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汗流浃背的,实在是少见的狼狈样就抿唇笑了,笑声里带着促狭,「初宁妹妹就不要勉强了,这还没到湖心,不如折回吧。我知你心里还是记挂着二叔父的事情,好好的阁老大人,说下狱就下狱了,妹妹难过是正常的。是姊姊想差了,不该喊你出来的。」

  摇桨的初宁神色一僵,低了头,露出同样被晒红的小半截脖子,这副样子似乎是真被堂姊的话勾起心事,彷徨不安。

  其实她哪里听不出来大堂姊是在嘲弄自己。

  她心里明白,大堂姊并不喜欢自己,自打宋家三兄弟分家后,她这大堂姊对她的称呼从以前惯喊的四妹妹成了初宁妹妹,每回来大房这里做客时,大堂姊虽对她笑着,心里却都是不耐应付的。

  宋娴宁说着风凉话,见她低了头,心里有说不清的痛快。

  自打这个堂妹出生,因为其父亲的权势,这堂妹拥有的样样都是最矜贵精致的,且年岁虽小,却又是姊妹中容貌最好的,十一岁的年纪,跟春日枝头含苞的花朵一般,幼嫩懵懂,勾人目光。

  可惜啊,从小锦衣玉食养着的人儿,如今落魄到如同丧家之犬,要缩在他们大房之下寻求庇佑,连重物都未提过的双手,如今在为她摆桨,这叫她怎么不愉快?宋初宁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吧。

  初宁被说得低着头久久不语,肩头还在抖动,那样子好像是哭了,宋娴宁看着更觉得解气,高兴得眯起了眼。

  好一会儿,初宁还是垂着头,一动也不动,这种逆来顺受,一句话都不敢反驳的样子,又叫宋娴宁觉得有些无趣。

  再有伞遮阴,今天气温不低,风也是热的,她身上的衣裳可是难见的银纱条,刚刚才裁好,沾了汗就不美了……

  没了兴致欺负初宁,宋娴宁便说道:「罢了罢了,本来也不该这个时候喊妹妹来游湖的,我们回去吧。」

  初宁却在这时转过脸,被晒红了的小脸上满是笑容,眼神清亮,哪里有一滴的眼泪。

  她这个样子叫宋娴宁看傻了眼,怎么不是她想的那样?

  娇气得不行的堂妹根本没在哭,让宋娴宁的好心情瞬间变闷,甚至还阴郁地想,宋初宁就该哭才对!

  初宁却是偏不如她意一样,柔柔笑着说:「姊姊的心意,妹妹哪里能不知好歹,自是要陪姊姊玩个尽兴的。」

  这下不但是宋娴宁诧异了,连打伞的婆子都睁大眼看她,不约而同的在想——?宋初宁真是被养傻了吧?父亲出事了,生死未卜的,还能想着尽兴的玩!

  初宁想再划,宋娴宁却不想陪了,没好气要拒绝.可小舟又再度在湖面缓缓前行,初宁扭回头,用力划桨。

  背对着人的初宁眼角到底还是凝了颗泪珠,被阳光照得晶莹,下一刻她又在木桨带起的水声中狠狠吸鼻子,把眼泪逼了回去。

  爹爹说过,眼泪在很多时候是没有意义的!自己柔弱,就别怪别人欺负,就像教习嬷嬷那句话糙理不糙的话——?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她答应过爹爹,不会让他担心的。

  初宁摇着桨,眼中的悲伤慢慢被敛起,转为坚强。水中不知是莲茎还是湖草,在桨边随波摇曳,她盯着水里的暗影片刻,突然尖声高叫起来。

  「有蛇!」

  随着叫喊,初宁把手里的桨也高高举起,再重重拍在湖面上,原本平稳的小舟就左摇右晃起来,宋娴宁吓得失声尖叫,双手慌乱的扒住船身。

  混乱中,仆妇手中的伞落进了湖里,湖水被木桨拍得高高溅起,再劈头盖脸地泼在小舟众人身上,宋娴宁的新裙子不过三两下就湿透了。

  「四姑娘,你不要拍了,船要受不住翻了!」

  仆妇还有一丝理智,忙劝阻,宋娴宁却是被晃得头晕,连船舷都要抓不住,想再尖叫,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的,憋得她脸色发青。

  初宁还在用力拍着湖面,十分慌乱的样子,突然一个长条的黑影随着木桨被挑了上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宋娴宁脸上。

  宋娴宁只感觉到脸上一凉,有什么湿答答地缠着她的脸,还缠着她的脖子,双眼瞬间瞪得有铜铃大。

  「蛇……蛇……」一个蛇字在宋娴宁嘴里抖得不成调,然后两眼一翻,在恐惧中昏厥了过去。

  初宁也被挑起来的东西吓一大跳,真的有蛇?

  她转身要去帮忙,嘴里喊着大姊姊,结果看到昏过去的宋娴宁脸上是缠着一条深褐色的水草,她高举的桨在要拍到对方脸上时险险停住,惊魂未定。

  吓死她了,还真以为有蛇被挑到船上来了!

  初宁紧紧握住桨,拚命咽着唾沫,这可是她十一年来头回说谎和恶作剧吓人,结果竟把堂姊吓晕了。

  她看着狼狈的堂姊,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件不得了的事。

  原本是要捉弄初宁的游湖就在惊悚中结束,上岸后,宋娴宁被婆子掐人中掐醒,然后被丫鬟们扶着兵荒马乱地回房。

  初宁的丫鬟汐楠发现自家姑娘抖得厉害,心疼极了,给她披上披风安抚道:「姑娘莫怕,我们这就回去,奴婢给您煮压惊茶。」

  初宁闻声抬起小脸,望着堂姊等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小小声地道:「汐楠,堂姊是被我吓晕的。」

  汐楠听着更加心疼了,「姑娘别怕,是那水草吓着大姑娘了。」

  老爷入狱前把姑娘送到大老爷府中,是希望姑娘得到庇护的,可大姑娘却总换着法子折腾,今日游湖还叫她们姑娘撑船,还暗中甩下她,等她追来两人已经上了船。

  大姑娘打什么坏主意她明白得很,结果恶人有恶报,被条水草给吓晕了,她想想都解气。

  她们姑娘怕是吓着了,说出这种傻话,自小就娇娇柔柔的姑娘,怎么可能把人吓晕,她是被吓晕那个才差不多。

  汐楠想着,又心疼起自家姑娘来。

  初宁见汐楠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表情更加复杂了,有忐忑不安,隐隐又有几分兴奋和畅快,就跟夏日里喝了冰镇的酸梅汤,浑身舒畅的感觉很像,怪不得大堂姊总爱欺负她。

  「汐楠,我们回去吧,我想喝酸梅汤。」宋初宁心里的不安渐渐散去了,杏眸清亮,像讨糖吃的孩子,眨巴着眼看向汐楠。

  汐楠长初宁有十岁,今年二十一了,是初宁娘亲在世时就在屋里伺候的大丫鬟,性子也稳重,被她这眼神一看,整颗心都要融化,生出一股母鸡护崽的责任感,哪里舍得拒绝。

  「好,汐楠给姑娘煮酸梅汤。」

  主仆俩就相互搀扶着,慢慢往落脚的客院去。

  宋娴宁被吓晕过去,自然惊动了宋大夫人,嘴里喊着心肝宝贝的去探望,指挥得满屋子丫鬟婆子团团转,一个男孩儿百无聊赖坐在绣墩上看着这一切。

  宋娴宁已换过衣裳,抱着被子发怔,脑海里都是刚才那一幕,她突然抬头和娘亲说:「娘,是宋初宁故意吓我的。」

  宋大夫人正让丫鬟去看压惊茶煮好了吗,听到女儿的话皱眉.「你平素看她不顺眼,娘知道,但这胡诌的话可不能再说了,平白让人觉得你这做姊姊的没胸襟,被水草吓晕了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那东西娘亲猛一看也得走不动。」

  宋大夫人压根儿不信初宁能把女儿吓晕过去,初宁出了名的胆小,十个初宁也不能把她女儿吓成这样。

  「行了姊姊,平时你怎么欺负二姊姊和四姊姊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坐在绣墩上的小男孩也说话了,他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眼里却都是对自家姊姊的鄙视,他就是宋娴宁的嫡亲弟弟宋珉清。

  见娘亲和弟弟都不相信自己,宋娴宁瞪大了眼,无比委屈。

  一个穿着黄色裙衫的小丫鬟跑进来,喘着气禀报,「夫人,夫人!老爷从保定府回来了,如今正往内院来。」

  宋大老爷是保定知府,已在任上一年多,平时难得回来。

  宋大夫人一听,连女儿也不顾不上了,拉着儿子就往外走,「走走,去见你爹爹,不晌不晚的回来,肯定是有事。」

  宋珉清被娘亲拖着跑,一张小脸上写满不高兴。

  母子俩走到一半,就见宋大老爷从游廊上迎面而来,宋大老爷上个月才过了四十五的寿辰,身形微胖,虽才官至四品,却也十分有威严。

  「老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宋大夫人焦急得连行礼都忘记了,猜想心中记挂着的事怕是有结果了。

  宋大老爷也没有在意这细节,说道:「二弟的事昨晚就定了,我才会今天一早就赶回来。」

  果然……宋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语气更加焦急地说:「会不会有什么牵连?」

  「若有牵连,我也不能好好回来了。怪不得二弟一年前就暗中让族里将他的名字剔了出去,全靠着那一本族谱作证,二弟和我们还有三弟都没有关系,是单独过日子了,陛下也没查到他和我们有什么关联,所以应该是躲过这一劫。」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真是菩萨保佑,二叔这心还没坏透,知道不能连累弟兄族人。」宋大夫人忙双手合十念着佛号。

  宋珉清终于自由,朝父亲行了礼后就抿着小嘴站一边。

  宋大老爷又说道:「陛下最忌讳文臣与武将私结党,二弟的命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我收到消息,锦衣卫马上要去抄家。初宁在哪里?」

  「怎么问起她来了,刚才和娴宁去游湖,受了惊,大概回房去了吧。」

  「在府里就好……」宋大老爷见妻子疑惑,凑前去对她说,「锦衣卫抄家,肯定会发现初宁不在,与其让他们找上来,不如我们先送过去。」

  宋大夫人耳边如有惊雷炸响,让她连眼都不会眨了,彷佛被点穴般看着丈夫。

  把宋初宁送到锦衣卫那里?这未免太无情了吧?

  见她愣着,宋大老爷焦急地说:「快带我去寻人!锦衣卫都是些煞星,不管朝廷如何判定,初宁现在都算罪臣家眷了,被拿到诏狱再正常不过。」

  为了家人,他可不敢再留那丫头了,尽管这是弟弟唯一的血脉,有些对不住弟弟。

  宋大夫人脸色又白了几分,明白利害关系,方才的一点不忍也没了。

  宋珉清在边上一直竖着耳朵,也听到了父亲的决定,心扑通扑通地跳。

  爹爹居然要把四姊姊送到牢里去!

  他吓得小手都在抖,见父母又凑到一起小声说话,却再也听不清说什么了。他发抖着,偷偷往后退。

  四姊姊对他最好了,总会偷偷藏了糕点单独分给他,还会教他怎么写大字,他要给四姊姊报信!

  宋珉清这一退,跟在后头的婆子发现了,忙问道:「小少爷,您要上哪?」

  他当即站住不敢动,心跳得越来越急促,眼珠子一转高声道:「我要去抓蛐蛐,你们跟我抓去!」

  宋大夫人听到儿子在吵闹,忙回头去哄,但儿子非闹着要去抓蛐蛐,眼看夫君的脸也越来越黑,她只好妥协,「你们带他去吧,注意不要跑水边就好。」

  家里现在有重要事,小孩子要玩就去吧,也省得看到什么动静吓着。

  那婆子就看向宋大老爷,见他没有反对,当即带着宋珉清离开。

  宋珉清走到园子,跟个小大人似的指挥着婆子钻这钻那,在婆子埋头翻草丛的时候瞅准机会,转头一路跑就到宋初宁的院子。

  「四姊姊,四姊姊,你快逃,我爹要把你送进牢里!」

  小小的人儿爆发出所有力气,一嗓子喊得洪亮,初宁方才换好衣服,被这一嗓子都喊愣了,是汐楠先反应过来把宋珉清拉进屋里。

  男孩儿焦急地比手划脚,把听到的话全盘托出,未了焦急道:「四姊姊,你快躲起来,绝对不能叫爹爹抓住了!」说话间眼眶通红,随时都能哭出来。

  汐楠气得浑身都在抖,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怎么能忘恩负义,当年要不是老爷,他哪里能得来保定知府一职!如今却要推了姑娘进火坑!」

  初宁亦浑身冰凉,她大伯父怎么可以这样,爹爹说他们是亲人,会护着她的啊。

  时间紧迫,汐楠也来不及多想,转身去拿了一直收好的细软,拉着还发呆的初宁往外走,「姑娘,我们快走!趁现在应该还能出城!」

  初宁脚步踉跄,却终于回神,忙一把拽住汐楠,「汐楠,我们搞不好跑不出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姑娘!」

  「汐楠,你想想,大伯父要来抓我送去牢里,怎么可能会没人守大门?而且我们一逃,那是罪加一等!」初宁虽然才十一岁,自小却也是在阁老父亲身边薰陶,明白的事不少,知道罪臣家眷逃跑被抓到的后果只有更惨。

  汐楠急得直跺脚,「姑娘,现在不逃,就真的晚了!」

  「不,我们不逃。」初宁单薄的身子站得笔直,无端生出一股气势,似坚韧的松竹,「爹爹说,我再受委屈都一定要待在大伯父家,爹爹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哪怕真进了牢里,也还能见到爹爹。」哪怕要死,她也陪着爹爹!

  汐楠看着瞬间就长大了的小主子,那身气势像极了老爷,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

  初宁做了决定后稍冷静了些,虽然还是怕得指尖都在发抖,但又有了主意。转头见到还跟在身后的宋珉清,毅然决然地说:「二弟,谢谢你来报信,你也快跟我们离开这院子,不然大伯父怕是要责怪你。」

  男孩儿点点头,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

  抓她们的人已经来了!

  初宁抹去快要落下来的眼泪和汐楠说:「我们往北院去,我知道一个地方能藏人!」

  汐楠听着前来的脚步声脸色越发苍白,知道这时候往外跑确实来不及了,忙护着小主子要从院子的后门出去,只是主仆还未走到后门,已经抱作一团,警惕地往后退。

  因为府里的护院先一步由后门冲了进来,护院们腰间都挂着刀,个个高大,气势骇人。

  汐楠浑身都在抖,死死把小主子护在怀里。

  而宋大老爷不知什么时候从正门进来,看到儿子也在,知道这小崽子来报信,冷冷扫了眼差点坏事的儿子,又皮笑肉不笑看向侄女道:「初宁,你这拿着包袱是要上哪里去?」

  初宁小脸煞白,却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大伯父带着这么多护院来,又是要做什么?」

  宋大老爷被那双清澈的眼眸一看,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知道侄女在讥讽他,想到自己确实不仁义,老脸再也挂不住,却也懒得哄一个小姑娘,他表情一变,带着几分凶恶地吩咐道:「还不把人捉起来!」

  护院答应一声,立刻就将主仆俩围住,汐楠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指着包围过来的护院。

  宋大老爷神色不屑地道:「你这奴婢莫要做螳臂挡车的事,刀剑无眼,伤到就不美了。」

  「大伯父!」初宁拉下了汐楠握着匕首的手,大着胆子从她身后站出来说:「大伯父不过是要我,汐楠是我去世的娘亲带到宋家来的,卖身契还是落在我外祖家,你让汐楠走吧,这与她无关。」

  「姑娘!」汐楠怎么也没想到,小主子竟这样保护自己,不禁眼泪直落。

  初宁已伸手在那包袱里翻着,翻出身契塞到她手里,压低了声说:「汐楠你快走吧,我不要你伺候了,你拿着身契回外祖家。」

  「姑娘,奴婢不走!」如若回去夫人娘家可以救小主子,千里万里她都会带着小主子去,但那里不行,老爷也知道不行,才会无奈把小主子送到兄长家,不料这人比白眼狼都冷血无情!

  一大一小主仆情深,宋大老爷却是看得冷笑连连,他才是做主的人,没有他的话谁也别想走,他见护院又停在那里,大喊道:「连个小姑娘都拿不住吗!」

  护院被喝得一凛,再度逼近。

  「连个奴婢都知道要有情有义,宋大人听着不感动吗?」

  千钧一发之际,有道清朗男声传来,把周边一切的喧闹声都压了下去。

  宋大老爷被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看,发现一个身姿笔挺的青年走进院来,身后跟了个高大冷面的壮汉。

  他觉得这个青年眼熟,却又认不出对方来历。

  宋家管事已经哭丧着脸跑过来,小声在他耳边嘀咕,「这个人不让小的通禀,一路闯了进来,而他的仆人说他家主子是徐家人,京城有这样气势的徐家怕只有……」

  管事和宋大老爷在那里窃窃私语,初宁正打量来人,心头猛然一跳。

  宋大老爷听完管事的话,也打量来人,年约弱冠,五官英俊,浓眉下是一双带笑的黑眸,深邃似海,把这样一张面容衬得越发似刀凿斧刻的立体清晰。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是笑着,却又给人一种隔山隔海似的疏离感。

  宋大老爷心中大约知道了他的身分,还是踌躇着确认地问道:「这位公子是徐家的……」

  「说起来也是和宋大人同朝为官,在下翰林院徐砚。」

  徐砚笑着自报家门,宋大老爷当即吸了口气,果然是此人!徐家的徐三老爷!

  他长兄官居大理寺少卿,他本人是明德十七年的两榜进士,十八岁的探花郎,然后就进了翰林,不过两年便成为太子侍讲,颇得明德帝与太子看重。

  「原来是徐三老爷。」宋大老爷笑着朝他拱手,不喊他品级低的官衔,而是给面子喊一声徐三老爷。

  徐砚在家排行第三,是徐老夫人中年得子,他与长兄差了足足十岁,前些日子才行了及冠礼。

  徐砚仍是笑着,似乎对这他人这种称呼早已习惯,声调却清冷无比,「宋大人,我受宋阁老所托,来接初宁的。」

  受二弟所托?

  这下宋大老爷的笑就有些勉强了,虽然知道出事的二弟和徐家这位三老爷有来往,但他怎么会来接初宁,还是这种时候?刚才他究竟又听到多少?

  宋大老爷想到自己要抓了侄女送牢里,脸又热了起来。

  初宁也认出人了,听到他的话心中更是激动,紧紧握住了汐楠的手,眼中亮起的光把整个人都衬得精神不少。

  徐砚见宋大老爷满脸迟疑,也不管他,而是直接走向殷殷看着自己的初宁。

  他和宋二老爷宋霖常来往,兴趣相投,是伯牙子期那般的知己,有幸成为忘年之交,他是见过初宁的。

  只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粉面桃腮,比先前见她的时候出落得更加精致可人,此时她红着眼,刚才要保住婢女的凛然气势已经不见了,杏眸蒙着雾气,期盼又忐忑地看着他,像只被人丢弃了,想再得怜爱的小奶狗,那样的神色,心肠再硬的人看了都会软化。

  她刚刚肯定很害怕,只是在强撑着不胆怯,他也没想到她有个狼心狗肺的大伯父,若他再来晚一些……

  徐砚自责自己耽搁了时间,深邃的双眸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让人觉得有隔阂的距离感瞬间消失。

  他蹲下身,轻轻握了她的手,「卿卿,还记得我吗,徐三叔,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请我吃了千层糕。」

  卿卿是初宁的小名,只有爹娘才这样亲密喊她,如今从徐砚嘴里喊出来,温柔又充满怜爱,就如同她爹爹一样,让人无端就觉得安心。

  初宁大大的杏眸瞬间蒙了层雾气,爹爹是让她在这里等他的吧。

  徐砚见小姑娘泪眼朦胧的样子,眉心狠狠一跳。

  这是要哭了吗?要是小姑娘真哭了,他要怎么办?他是见过她几回,但是那个时候的她还小,几颗糖就能哄住,现在应该没这么好哄了吧?就算哄得住,他身上又没有带哄小女孩儿的糕点糖果……

  即便是面对皇帝太子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绷着脸想,难道要去抱抱她?

  就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初宁却是展颜一笑,甜甜地喊他,「徐三叔。」

  那声音柔糯得像徐砚在上元节时吃的汤圆,焦头烂额想怎么哄人的他顿时愣住了,原来她没有要哭啊。

  第二章 准备养个小姑娘

  徐家也有和初宁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儿,是徐砚的侄女,他几乎都不和她们说话,不过是遇到了就听她们问个安,喊声三叔父,那声三叔父也从来不像宋初宁这种调调。

  软软糯糯的,像是能缠绕到人心尖上去。

  徐砚望着小姑娘的笑脸愣了会。

  阳光斜斜照下来,落在他肩头上,落在初宁的小脸上,她水雾未散的杏眸就在阳光下潋灩生辉。

  徐砚盯着她的眼晴看,取出帕子伸手去帮她轻轻按了按,「随徐三叔回家好吗?」

  初宁眼前先是一黑,很又就亮了,清晰地看到他清俊面容,温润柔情皆在眉梢。

  她忙不迭地点头,那样子彷佛她应得慢一些,他就会反悔似的,这让徐砚看着她缓缓地笑了,收回帕子,片刻后去牵了她的手,把伸手前的犹豫隐藏得极好。

  不过小姑娘指骨太纤细了,他都怕用力一些就得捏碎,真是像尊白瓷娃娃,侄女们好像要比她胖一些?

  徐砚只敢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掌心的小手却是十分用力地握住他,他诧异,低头看到她腼腆朝自己又是一笑,脸颊梨涡浅浅,他心尖微动,莫名松了口气,僵硬姿势也变得自然。

  「徐三老爷,初宁她……」

  宋大老爷却一点也不轻松,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徐三老爷是什么意思?是要包庇罪臣的家眷吗?他不怕陛下责怪?这恐怕不是他有个位例九卿的兄长就能顶住的事。

  徐砚闻声才想起这里还有个宋大老爷,淡淡笑着说:「既得宋兄所托,初宁以后就由在下照看,正好不麻烦宋大人了。」

  什么叫不麻烦他,徐砚果然什么都听到了。

  宋大老爷被他言语里的讥讽噎得满脸通红,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和他争辩,跟哑了的炮仗一样,站在一边沉默。

  徐砚哪里不明白沉默的意思,这是要顺势置身事外,不再过问初宁的事了,在所有人眼里,宋霖是犯了重罪,一个罪臣之女,谁敢靠近?

  他看着宋大老爷的目光多了轻视,赤裸裸的嘲讽。

  徐砚收回视线,吩咐还在发征的汐楠,「你是初宁身边伺候的?跟我一同走吧。」接着他再也没看在场的宋家人,牵着小姑娘往外走。边走还边吩咐身边的壮汉,「齐圳,一会叫他们过来把四姑娘的东西搬回府。」

  宋大老爷见他一点面子也不给,把这里当做自家似的来去自如,脸色更加难看。

  喊他一声徐三老爷不过是抬举他,居然如此目中无人!徐砚这人果然如外边说的一样骄矜自傲。

  初宁在走出院门前回头,遥遥朝宋珉清投去感激的目光,宋珉清高兴地朝她挥着小短手,结果下一瞬就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他知道自己逃不得一顿骂,可一想到四姊姊没被送牢里,又抬头挺胸和父亲对视。

  宋大老爷险些被气得吐血,老脸也再度火辣辣的,狠狠瞪他,小兔崽子要翻天了!

  徐砚是坐马车过来的,看着娇娇小小的初宁站在马凳上艰难抬脚迈步,他才想起来应该要扶她一下,汐楠却先一步去扶住小主子,然后再恭敬退到一边。

  徐砚伸出去的手就收了回来负在身后,沉默着看着,他是真不清楚要怎么和这种半大的小姑娘相处,看来以后要多注意。

  等他上了车,汐楠很自觉地坐到车辕,马车徐徐驶离。

  初宁坐在马车里,十分安静,双手规矩放在膝盖上,端庄乖巧。

  徐砚想到她刚才汗津津的手心,知道她在紧张,遂笑着和她说话,「初宁以后在徐家,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家里也有几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

  「徐三叔,你把我送去我爹爹那里吧,我不能给您添麻烦。」初宁软软的声音响起,还是深吸一口气才开的口,彷佛是在给自己鼓劲。

  徐砚怔住,旋即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初宁,你怎么会给徐三叔添麻烦呢,以后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你安心待在徐家,外头的事自有三叔。」

  「可是……」初宁抬着头,欲言又止,满脸踌躇,她现在是罪臣之女,她爹爹也还在牢里……连大伯父都不愿意蹚浑水了,非亲非故的徐家人又怎么会接纳她?

  「没有什么可是,我既然应下你爹爹会护着你,就一定会护你安然。你爹爹的事,你也不要太担心,太子和首辅那里都在为你爹爹求情,兴许不能再当官了,可性命应该是保下来了。」

  初宁不知道父亲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最担心的莫过于父亲的安危,听到性命无忧,自然是高兴的,于是欢喜地问:「那我爹爹是能从牢里出来了吗?」

  徐砚对上她闪动着喜悦的双眸,不知该如何说出猜测。

  最好的结果确实是能从牢里出来,但那人怎么会放过宋霖,十有八九是要被判流放。毕竟宋霖和戍守边陲的大将通信是真,当今圣上最忌讳这点,能保住她不被牵连,已经是皇帝莫大的恩典。

  他心里发闷,最终婉转地说:「应该是能出来,但也不能留在京城了,恐怕一时不能把你接到身边,初宁就安心在家里等爹爹回来……」

  话还未落,他就见到小姑娘双眸变暗,才刚刚有光彩的小脸也跟着蔫了,他余下那些安抚的话自然也说不下去。

  这对她来说,还是不能接受的吧。

  徐砚想着还是要多安慰她,未料她再度给他意外的表现,又朝他笑了,虽然是强颜欢笑。

  初宁笑着,温顺地说:「我都听徐三叔的。」

  这孩子真是太懂事和乖巧了,这个时候她若是哭出来,恐怕他也会跟着好受些。

  徐砚黯然地忆起出事前的种种,为亦友亦师的宋霖叹息,世事难预料,他如今只能竭尽所能护好初宁吧。

  徐砚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转而说起徐家的事,在他的介绍中,马车走了约三刻钟就进了徐府,停至砖雕的喜鹊登枝影壁前。

  徐府在阜成门的咸宜坊,紧临丰城胡同,是个大宅子,宅子后头还建了个大的园子,戏台水榭,楼阁假山,风雅精致,在京城颇有名声,是徐家祖上几代皆出了进士在朝为官,还出了位内阁辅臣,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家业。

  下马车的时候,徐砚没有再让初宁踩着马凳下来,而是顺势将她抱下车,徐砚用抱孩子的姿势,双手穿过她腋下,举高高一样将她提起来,然后再放到地上。

  初宁在脚悬空的时候杏眸大睁,有慌乱,有害羞,一张脸热热地烧了起来。

  她……她是才十一岁,可也不算是个小姑娘了,就连爹爹在十岁以后都没这样抱她了,最多是背她。

  初宁站在马车边,连手都不知怎么摆了,瓷白的肌肤染有红晕。

  她对徐砚其实还是很陌生的,最后一回见他还是在两年前,只是经常听爹爹提起,每当提起也尽是夸赞,被他这样抱下车,初宁感激之余,整个人都慌乱了。

  徐砚倒没想那么多,也还没来得及想妥当不妥当,就听到噗的一声笑,他皱眉侧头一瞅,影壁处倚着个头戴玉冠的青年,脸上的笑痞痞的,没点正经的样子。

  「吴怀慎,你怎么跑我家来了。」

  被喊吴怀慎的青年哈哈地笑,「不跑过来,我怎么能看到徐三老爷把人抱下车的场面。啧啧,你真把这丫头接回来了,你信不信明日京城里就该说你……」

  「吴怀慎,你不知道自己的字怎么取来的吗,闭上你的嘴!」徐砚眼角余光扫了眼旁边的初宁,冷了脸朝他喝道。

  初宁觉得吴怀慎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人的名字她绝对听过,多半是从爹爹那里听的,而能从她爹爹嘴里说出来的人,都是非富极贵,又或者极有才识。

  她被抱下车的不自在就被好奇替代了,杏眼睁得圆圆地看着那紫衣玉冠的青年走过来。

  能被徐三叔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两人应该是好友吧。

  她在胡乱猜测,吴怀慎又说道:「哟哟,我们人称笑面公子的徐三老爷居然生气了,还真是少见。」

  这个笑面公子是有原由的,徐砚平时见人总是带笑,不管别人再如何讥刺他或让他生气,他都是淡然微笑,极少失态。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笑得无害,惹他的人就会越倒霉,私下通常是喊他笑面虎。

  徐砚见他还是不正经,变本加厉地挪揄自己,哼笑一声,「有事就去我的书房等着,看热闹好走不送。」

  吴怀慎见他端起惯有的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眸光闪了闪,当即服了软,「我去书房、我去书房。宋小丫头,他可是个厉害家伙,你不要被他这皮相骗了。」

  初宁正安安静静听两人说话,猛然被点名,疑惑地抬头,他怎么知道她是宋家人?

  初宁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能先朝他行了一礼,慢吞吞却郑重地说:「徐三叔不会骗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被骗的。」

  吴怀慎听她居然护着徐砚,还一脸认真,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这小姑娘实在太天真了,宋阁老居然养了这么个可爱的女儿,年纪小小的已显姝丽,像株要绽放的白玉兰,若他有这么一个小姑娘,肯定也要疼到心里去。

  他笑得初宁莫名其妙,她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吴怀慎察觉到某人在自己身上的眸光越来越锐利,忙止住笑,从荷包里掏出几个小鱼形状的金锞子,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

  「初次见面,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个拿着玩。」

  初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想还回去,却听徐砚说道:「既然是你吴二哥给你的,你就收好。」

  吴、吴二哥?吴怀慎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怒道:「徐嘉珩,你占我便宜!」

  让宋小丫头喊他三叔,却喊自己哥哥!这人……这嘴!

  徐砚根本不理他的暴跳如雷,牵着还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姑娘往里走,边走轻声说:「我带你去见老夫人,老夫人听说你要住到家里,十分高兴,早早就命人去打扫院子了。」

  吴怀慎在他身后又喊了好几声,见他一步也不停,冷冷一笑。

  现在不理会他,就不怕他跑到宋小丫头面前乱说?

  他徐砚在宋霖出事前可是被明德帝召到跟前,问的就是宋霖之事,然后宋霖就入狱了,现在满朝的人都说是他出卖了如师如友的宋霖,他再领了宋小丫头回府,伪君子的骂名肯定躲不了,太子那边的人更是恨他恨得牙痒痒的。

  徐砚怎么还能如此镇定,竟不澄清也不反击,还有心情奚落他?

  他真是为他瞎操心!

  徐老夫人是个面相和善的,柳眉细长,笑起来目光温柔又亲切,和初宁听过的那些传言根本不一样。

  外边都说徐老夫人性格要强,长媳是三品大员嫡女,虽担着徐家中馈,但其实事事都要经过婆婆点头,说徐老夫人才是当家作主的人。

  这里头更具体的原因初宁就不太清楚了,只听说是因为徐老夫人娘家曾帮还是知府的徐老太爷调回京城,最后位列九卿,徐家人对她都是又敬又畏的。

  但那个时候徐老太爷的嫡亲弟弟在六部,徐老太爷是靠妻族仕途才平顺的说法来得十分奇怪,至今众说纷纭。

  初宁如今见了徐老夫人,觉得都是外边在胡说八道,老人根本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样子,哪里来传言中的强势不好相处。

  她来之前的忐忑就不见了,恭敬地给老人见礼,脸上的笑也少了些拘谨。

  「这就是初宁吧,快过来我瞧瞧。这人上了年纪啊,眼晴就不太好使,看什么都得凑近了瞧。」徐老夫人额间戴着嵌祖母绿宝石的柿子红抹额,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一丝也没有她嘴里的老态。

  初宁忙上前两步,在老人家的打量中露出腼腆的笑,「您明明很年轻……」

  才说了那么一句就又开始紧张,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祖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世了,她向来还是个嘴笨的。

  然而说了这么一句,不接下去又不好,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您真的看起来很年轻,我……我没要哄您。」

  说完,她小脸涨得通红。

  徐老夫人眼底闪过诧异,看到她红霞满面,噗哧笑出声。

  这么耿直的小姑娘,她有多久没见到了!

  她这一笑,初宁脸涨得更红了,连脖子都染上粉色,求助似的侧头去看徐砚。

  徐砚也没想到小姑娘会来那么一句,怔在那里,她投来慌乱的目光时,也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高兴什么!初宁又不是夸你!」徐老夫人及时解救初宁,瞋了一眼小儿子,这个年岁的小姑娘脸皮都薄着呢,她说着又去握了初宁的手,「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老了,初宁真是个可人儿。」

  感受到徐老夫人的善意,初宁再度笑了,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羞涩,本就是五官精致的人儿,这样一笑更让人觉得娇美可爱。

  徐老夫人见着不由得暗赞,宋阁老这求了多年才求来的孩子确是姿容过人,怪不得一直藏着,那什么发妻早逝,女儿没女性长辈带着出去应酬的话恐怕都是假的,只是不愿让人见到小姑娘起别的心思,还早早给小姑娘定了亲。

  想到这里,徐老夫人神色就有几分古怪。

  她没有记错的话,初宁是今年年头定的亲,对象是督察院陈都御史的嫡子,宋阁老出了事,怎么也不见陈家人,反倒是她小儿子为收留小姑娘的事奔波?就算宋家其他几兄弟混帐,陈家这做都御史的难道也不怕被人参一本,说他们陈家无情无义?

  徐老夫人思绪转了一圈,很快又把这些事丢到脑后,给初宁指了桌上的攒盒,「知道你今儿来,但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就让人先准备了十样小点心和糖果。我让林嬷嬷带你净手去,你也好坐下来吃些东西,我们再接着说话。」

  初宁这才转着眼珠子去打量这屋子,屋里家具皆是楠木打造而成,老人家坐的是嵌大理石雕寿桃的矮榻,两边各放了一人高的粉彩大花瓶,摆设简单不算华贵,甚至可以说一板一眼,像学堂一般严肃。

  初宁微微一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用学堂来形容徐老夫人的屋子,但是老人家说的攒盒里放着窝丝糖、果脯一类的小吃食,都是小姑娘爱吃的。

  她感激地给老人道谢,林嬷嬷已从边上走过来,笑着和她介绍自己,领着她到西次间去净手净面。

  「是个好孩子,就怕家里不能跟她原先的家相比,怕她不习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徐老夫人放低了声音,和喝茶的小儿子说话,不过一面就看出初宁性子较为内向。

  徐砚知母亲眼光毒辣,也不瞒她,把宋大老爷要送初宁进牢里的事说了,「……初宁却护着自家丫鬟和宋大讲条件,就是外头那个叫汐楠的,而且在回来的路上,还要让儿子将她送到牢里去。她看着娇柔,年岁小,心里可不糊涂,也是个有主意的。娘不必太过忧虑,我们越待她小心翼翼,恐怕她心里才更不好过。」

  徐老夫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骂了宋大老爷一句冷血,又说道:「你向来也是个有主见的,宋阁老原先对你有恩,这样一个小姑娘连亲人都无法依靠,沦落外头确实也可怜,你收留她是没有错。但外头传你的那些话,你是不是要辩解个一两句?」

  「您怎么知道了。」徐砚才说一句,就想起一个人来,「是吴怀慎那厮到您跟前嚼舌根了?」

  「吴世子哪有这空跑我这来嚼舌根,人家可是关心你,急得直让我劝你。你如今也在朝为官,名声自然是重要的,难道就任那些人诬蔑你?」

  诬蔑?听到这两字,徐砚似嘲讽地笑了笑,「也不尽然是诬蔑。」

  「你这话什么意思?」

  「此事说来话长,您只要知道这里头有宋阁老的吩咐就成,所以他们也不算诬蔑儿子。」

  徐老夫人听得更为惊讶了,心头直跳,什么叫宋阁老吩咐的,难道还有让别人去告自己状的人吗?

  「那你这事要怎么办,吴世子说连太子那里都因此对你颇有不满!」外人都道宋霖对儿子有提携之恩,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儿子要被盖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相较于老人家的紧张,徐砚十分淡然地笑,「这事儿子也不会听之任之,外头净是些风言风语,吴怀慎如今还在儿子书房呢。儿子一会儿就去听听他的高见。」

  「你怕是想赶人走差不多。」徐老夫人又瞪他一眼,「你可有打听陈家的动静,年初与初宁丫头订亲那个陈都御史家。」

  儿子不愿说,她也不再纠结在这话题上,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问多了,只怕是要嫌她罗嗦烦人。

  母亲转到这话题上,徐砚略思索才说:「陈家若是想做什么,肯定会来人,暂且不提,不管以后陈家如何做,我既应下宋兄看护好他唯一骨血,已诺必诚。」

  在宋霖出事后,陈家就一直缩着,什么御史风骨,陈家恐怕也是个趋炎附势的,他也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宋霖突然就和陈家结了亲。

  徐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初宁已由着林嬷嬷领着出来,母子俩就打住了话,注意力都转到小姑娘身上。

  初宁乖巧地坐到边上,徐老夫人笑着让她拿喜欢的点心吃,问她平时在家中的各项习惯,她条理清晰一一说来,既不隐瞒自己的喜好,也不为逢迎讨好而客套,有什么说什么。

  徐老夫人听得眯眼直笑,她就喜欢这样明朗俐落的小姑娘,心思简单,一切都放到明面上。

  徐砚见初宁已经能很好的和母亲相处,心中一松,要起身告退,准备去书房见吴怀慎。

  哪知这才站起身,小姑娘盈盈的目光就望了过来,清澈眼眸里写满「你要去哪里」的慌乱,徐砚便想起刚才在宋大老爷家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被人抛弃的小可怜样。

  其实她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还是有害怕的吧,毕竟才十一岁,这里谁都不识得,他恐怕是她最熟悉的一个。

  他转身的脚步顿了顿,实在承受不了这种目光,好像自己正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徐砚最后无奈地朝还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姑娘说:「初宁,徐三叔去见个朋友,一会再回来陪你用午饭。」

  初宁望着他的一双眼眸弯了弯,朝他露出欢喜的笑,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依赖。

  徐砚也笑了笑,终于转身离开,跨过门槛就头疼了。

  他有些不知道拿这半大的姑娘怎么办才好了,他毕竟是个男子,初宁再依赖他,他也不可能像母亲那样给到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也不懂得怎么养一个小姑娘。

  而且小姑娘该放他娘亲身边教养才比较好吧,或者他该狠狠心,让小姑娘先和娘亲熟悉起来?

  可是念头才起,就莫名感到愧疚,脑海里又是初宁那双会说话的杏眼。

  徐砚想着,忽地想到吴怀慎,他有个千娇百宠的妹妹,常常跟在他身后,也是被养得娇滴滴的,也许养妹妹和养这么一个小姑娘差不多?

  他于是加快了脚步往书房走去。

  吴怀慎在书房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徐砚进来的脚步声,上前就要继续跟他理论称呼占便宜一事。

  「徐嘉珩,你跟我说清楚,凭什么喊哥哥!」

  「吴怀慎,你家那个妹妹你都是怎么宠着的。」

  吴怀慎无语,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第三章 难得温柔顾小辈

  「零嘴、珠花、簪子、漂亮衣裳?」

  徐砚硬顶着好友促狭的目光,打听吴家都是怎么养姑娘的,此时语调严肃的重复刚刚对方说的话。

  吴怀慎见他一脸认真,更是笑得坏心眼,狭长的凤眼都要眯成一条缝了,偏偏语气还十分坦然,很有权威,「对啊,小姑娘不都喜欢这些,我只要买了这些东西回家,我那嫡妹都欢喜得直笑。当然,平时有空陪她钓鱼、游湖,再带她到街上转转,就更高兴了。」

  还要带着上街?徐砚听得更是一脸沉吟,他似乎没听说兄长带侄女们上过街。

  吴怀慎见他居然还认真地去思考,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

  要是徐嘉珩真的把宋小丫头带上街,京城里得很多人要惊掉下巴,想着向来独来独往的徐三老爷是怎么了啊,光是想像那情景就有趣极了。

  吴怀慎收了收嘴角的笑,沉声说:「嘉珩,宋家刚出了事,小丫头心里不知道怎么难过,你带她去散散心肯定没错。」

  似乎是有那么些道理,徐砚也不纠结这些了,从太师椅起身,走到案桌后,挽了衣袖磨墨。

  吴怀慎看得起劲也蹭了前去,心想这厮该不会认真到要写下来吧,宋小丫头居然让他这样上心。

  「你把刚才说的都写下来。」

  吴怀慎抱着看热闹的心,冷不防手里就被塞了枝笔,差点就要跳起来,「我、我写?」

  徐砚朝他微微一笑,甚是温润,「你说的不是你写谁写?万一有漏的呢?」

  「徐嘉珩!你真是……小爷我一字不值千金,百两银子还能换到的!你居然让我写这个!」

  「给你两百两。」

  吴怀慎险些要被气吐血,这人嘴怎么那么毒!他堂堂忠勤伯世子,要落魄到卖字为生吗,谁稀罕区区两百两!

  「你不写,莫不是说的都是信口胡诌,怕写下了,反倒成了你戏弄我的证据?」徐砚见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又是微微一笑,眸光却锐利极了。

  吴怀慎想到自己的小九九,在他的凝视中心尖都打颤,这个奸诈的人,就是挖坑给自己跳,不写是心虚,写了……还真是留了证据,可还能怎么办?他现在不写,保证出不了这书房门。

  想到徐砚上回笑吟吟地把挑衅他的人打趴在地上,还是亲自撸了袖子上的,说什么对付小人就不用君子之风,那股狠劲……他觉得全身皮都在发紧。

  「我写就是!」吴怀慎硬着头皮挺了挺胸,一脸问心无愧,本来他说的也没假。

  徐砚这才收回目光,随手拿了放在案桌上的一只玉貔貅把玩,偶尔才向振笔疾书的人瞥去一眼。

  吴怀慎一口气写完,吹了吹墨迹,敲着案桌说:「太子那边你究竟要怎么办?要不就叫你大哥去说说项,起码把误会澄清了。」

  徐大老爷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以后未必不会跳到六部,入阁拜相,而徐砚在翰林两年就混到了太子跟前,大家都说是他是沾着徐大老爷的光。

  徐砚神色淡淡,看向窗台,一只褐嘴的鸟儿在上边吱吱喳喳的跳,他莫名有些心烦,却是笑了笑说:「这种小事就不必要劳烦我大哥了。」

  「徐嘉珩,你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冲动啊!难道你到现在还想着去当个逍遥公子,藉着这事再辞官不成?」上回在临进考场前,就险些甩手走人不考了,吴怀慎心头警钟大作,瞪大了眼看他。

  他轻飘飘睨了过去,「我要辞官为什么要污了名声。」

  吴怀慎却没因此松口气,继续咬牙劝说道:「我可不管你心里如何爱好悠然自在的日子,不愿受家族束缚,但你确实是做官的料,让了路给别人真真可惜。」搞不好,他以后还得接兄长的位呢!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徐砚把墨迹已干的纸拿起来,折好放进袖子里,「你自便,但不会留你用饭了。」

  说罢,真的将人就那么丢在书房,自己扬长而去。

  吴怀慎青着一张脸,觉得他到底是为何想不开来热脸贴冷屁股的?他气得够呛,朝徐砚背影再度连名带字大喊,「徐嘉珩!两百两,你别给我忘记了!」

  受了气,就拿他银子挥霍、解气去!

  此时,徐老夫人的屋里十分热闹,徐家大房二房的人听说初宁到了,都前来认认脸,毕竟以后见的时候也多。

  两房的人见到初宁第一反应是惊艳,第二是觉得这小姑娘太柔和了,像面团一样,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连带着她们说话语气都轻柔不少。

  「以后初宁有什么都跟徐大婶娘说,把这当自己家里,家里姊妹不算多,你来才更热闹。」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碧色妆花褙子的妇人,大约也是三十岁的样子,珠翠环绕,贵气逼人。这是就是徐大老爷的嫡妻任氏,如今徐家明面上主持中馈的徐大夫人。

  她下手坐着位穿玫红比甲的妇人,只簪了珍珠攒花步摇,笑容温柔,这便是徐家二媳妇余氏,余氏此时也说道:「是啊,如今家里正好也请了女夫子,初宁往后也跟着姊妹们一块儿听讲课。」

  刚刚咬了口千层糕的初宁忙应声,「是,只要姊姊妹妹们不嫌弃我笨就好。」

  塞了千层糕到她手里的徐琇云就说:「你就不该答应,上学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徐琇云是长房的嫡女,也是徐家嫡长女,比初宁长一岁,是长了张鹅蛋脸的秀气小姑娘。性格十分开朗,这种带着调皮的话,在府里也只有她敢说。

  初宁朝她露齿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浮现,「大家都在的地方就是好玩的地方。」

  「瞧瞧人家初宁多懂事,就你跟个野猫似的,总想跷课!你爹爹听到,非得教训你。」徐老夫人闻言哈哈地笑,初宁这小姑娘是真的没多少弯弯曲曲的心思。

  徐琇云睁大了眼,一脸没有找到知音的惋惜,逗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正是说笑间,一个梳着丫髻的小丫鬟跑进来禀报,「老夫人,三老爷过来了。」

  屋里的长辈们神色都顿了顿,徐家小辈们皆是缩了脖子。

  「他怎么这会就过来了。」

  徐老夫人话才落,身姿笔挺的徐砚已撩了竹帘进屋,面上带着笑。

  「娘这是要赶儿子走吗,又哪里得您老人家嫌弃了。」

  徐老夫人就瞋他一眼,徐家小辈们皆是站起来朝他齐刷刷见礼,喊着三叔父,初宁也站起身,想要开口的时候嗓子却是堵了一下,没发出声音来。

  徐砚正好见到,还看到小姑娘皱起眉头在摸脖子。

  「初宁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关心地问,却把初宁吓一跳,当即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看着他。

  徐砚更觉得不对了,转身就要吩咐丫鬟去喊个郎中来。

  初宁急得大喊一声,「徐三叔!」总算是发出声音来,只是后面的话就跟蚊子叫一样,嗡嗡地解释,「是千层糕卡在在嗓子眼里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端了手边的茶连喝三口。

  徐三叔突然进来,她正好咬了一口千层糕,见徐家姊妹站起来了,她慌乱之间囫囵吞咽了下去,就……卡住了,此刻茶水灌进去,总算是吞下去了。

  初宁长长呼出口气,「让徐三叔担心了。」她差点要成为第一个被糕点噎死的人吧。

  徐砚总算明白过来了,神色有几分古怪,哭笑不得,她噎到是因为见到他太紧张吗?怎么把他当洪水猛兽似的。

  徐老夫人那头哈哈哈地笑出声,「你这孩子,哪里有那么多规矩。」确实是太过小心拘谨了,但又耿直得不行,分明是件让人不好意思的事,她却就这么说出来了!

  换了别人怕是要拚命忍着,所谓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宋阁老是养了个娇滴滴的女儿,但也没有骄纵和故作姿态,实在可爱极了。

  徐老夫人一笑,大家都笑了起来,连在徐砚面前拘谨的小辈们也偷偷抿了嘴笑。

  徐砚上前,弯了腰去看她,「真的没事了?」

  初宁腼腆地笑笑,「真的没事了。」

  徐砚点点头,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糕点,默默记下千层糕,第一回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拿了这个请自己吃,看来小姑娘喜欢吃这个。

  初宁闹了场乌龙,气氛更加轻松了。

  徐老夫人知道家里小辈都怕这个三叔父,就让丫鬟捧着糕点带姑娘们到西次间去,任氏与余氏相视一眼,都看出彼此想要告退的心思,却也不能现在就走,不然得让小叔误会自己对他有什么意见呢,两人便沉默着坐在一边,听母子俩说话。

  小姑娘们到了西次间就放开了,凑在一块热热闹闹的说笑。

  徐家两房一共有三位姑娘,长房是徐琇云,二房是徐琇莞和徐琇怜,皆是嫡出姑娘。徐家兄弟遵守四十无子才可纳妾的祖训,而两房已经有三位嫡子了,所以徐家的孩子都是嫡出的,几房人口都简单。

  徐琇莞十分佩服地看着初宁,语气里都是崇拜,「初宁妹妹,你怎么敢那么大声喊三叔父的?」

  有很大声吗?初宁歪着头看她。

  徐琇怜也在旁边低低地附和,「是啊,三叔父是爱笑,但也是长辈啊。」说着还缩了缩脖子,好像很是害怕的样子。

  初宁就不解了,说:「徐三叔是个温柔和善的人。」

  三叔父温柔和善?徐家三姊妹同时缩脖子。

  新来的小姊妹没见过三叔父把他们父亲气得暴跳如雷的样子,也没见过三叔父罚下人的样子,会这么认为也是对的。

  初宁见她们一脸不赞同,更觉奇怪了,但仍是坚定地说:「徐三叔真的很温柔啊。」比她家里的大伯父和三叔父温柔多了。

  徐砚本有些担心初宁不善言词,想听听小姑娘和家里的侄女相处得如何,不料站门口就听到小姑娘对自己的评价,怔在那里。

  跟着过来的徐老夫人也笑了,难得有人这么评价小儿子,还是个外人,只是个半大的姑娘,家里的人还不及外人看得清楚呐!

  母子俩默默再回到明间,徐砚坐下端起茶,送到唇畔时笑了笑。

  居然被一个小姑娘说自己温柔……

  中午的时候只有初宁留在了徐老夫人院子里用饭。

  任氏和余氏在徐砚来了之后再略坐一会就告退了,初宁见妯娌俩带着孩子离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特别是任氏,在跟徐老夫人请示告退时还面有忐忑,看见这种细节,初宁又觉得任氏怕婆婆的传言像是真的。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就着小丫鬟端着的铜盘净手。

  徐老夫人见她泡在水中的双手,十指纤长,细白的手背似乎把清水都映出几分雪光来,心想确实是被娇养着的姑娘,徐家这些姑娘里可没一个有这样一双手,她们哪个不都也是娇养着的?十家养女十不同,宋阁老恐怕是耗费了许多心血在这独生女身上。

  「初宁。」徐老夫人见她在擦手,就笑着说,「府里有着专做京菜的厨子,也有会做江浙菜系的厨子,你若是想吃什么了,只管吩咐人去厨房说一声。」

  初宁朝她露了笑,梨涡浅浅,甜美得很,「劳老夫人费心了,我也一直有听说江浙的菜别有滋味,总算能尝一尝。」

  「正好今儿有一道金陵桂花鸭,还有松子肉。」徐砚净过手,菜也已上齐,他在一众珍馐美味中指了两个给初宁看。

  初宁顺着看过去,果然见着皮白肉嫩的鸭肉放在青花的瓷盘上,光是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她朝徐砚道谢,吃饭的时候,徐砚还特意给她夹了鸭肉,又给她夹了几筷子鱼,「多吃些鱼肉也好。」

  初宁看到鱼肉时筷子顿了顿,明显是抗拒的,但还是往嘴里送。

  徐老夫人恰好见着,她送嘴里的时候还闭了眼,不由得有些想笑。

  刚才小姑娘说忌口的东西里头就有鱼,但也不是说全然不吃,只是说少吃,她这儿子难得真对小辈温柔一回,还细心布菜,就怕她拘谨,结果是好心办坏事了。

  但她见初宁还是吃了,也就没有说话,示意小丫鬟给小姑娘盛碗汤,让她清清嘴里的味。

  初宁见到汤的时候也没有多想,她其实并不是讨厌鱼肉的味道,是小时候吃的时候被鱼刺卡过,每次吃鱼就心惊胆战。

  汤是冬瓜和老母鸡加上枸杞炖的,夏日饮用极不错,味道十分鲜美,她不免多又多喝了两口,徐老夫人看在眼里,就误会她讨厌吃鱼肉了。

  等一顿饭用完,初宁觉得自己小肚子都要鼓起来了,比她在大伯父家里用得还多,也许是徐家人的和善让她安心不少,就是吃得有点多,会不会让人觉得她太能吃了?

  初宁这么一想,脸上有些发热,觉得以后还是注意点的好。

  坐着喝了一回茶,外头有小丫鬟来禀,说是徐砚身边的齐管事来了,徐砚让他直接进来回话。

  齐圳进屋,目不斜视的先给母子俩见了礼,才慢慢禀报道:「三老爷,姑娘的箱笼全从宋知府家运了过来,已经放在暮思院了。」

  「暮思院?」徐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看向小儿子奇怪道,「怎么放那里去了,不是说在我这儿的跨院吗,我也好就近照顾。」

  事关自己,初宁就竖着耳朵听,似乎这个暮思院不太妥当的样子。

  来徐家的时候她也想过,自己应该是会跟在徐老夫人身边的,毕竟徐三叔虽是长辈,但也是男子,不可能将她带到身边照顾,可徐三叔怎么好像对她另有安排。

  徐砚微笑着朝母亲解释,「儿子原先是想着让初宁住到您的跨院来,可转念一想暮思院也空着,从您这儿出了门拐个弯也就到了,一应物件也是全的,就让初宁住那里吧,初宁去上学也近,出了院子后门就是了。」

  徐老夫人沉吟着,暮思院是她这小儿子十岁前住的地方,他十岁之后就搬到前院,家里人口简单,那院子就一直空着,有时他也还会歇在那里。

  儿子把人安排在那,是觉得小姑娘跟着自己会觉得拘束?她这儿子什么时候会为个小辈花那么多心思了?

  徐老夫人沉默片刻后笑着说:「也成,多派几个丫鬟婆子过去就是。初宁一个人住害不害怕?」说着询问正认真听他们说话的小姑娘。

  初宁摇摇头,「不害怕的,在家里也是我自己住。爹爹有时很忙,要当值,都不回府的。」提到父亲,她笑容淡了些。

  徐老夫人知道自己勾起她心事了,暗叹声小可怜,吩咐林嬷嬷给初宁拨人,从她院子里拨了一个大丫鬟,然后又点了几个人名,林嬷嬷一一记下。

  初宁在心里算了算,居然给她拨了近十个人,忙站起身朝徐老夫人说:「老夫人,我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的,在家中我屋里加上婆子也就五、六个人。」

  徐老夫人听着怔了怔,只有五、六个人?徐家的姑娘身边也有七、八个人的,这是她怕给徐家添麻烦,才少说了?

  初宁怕老人家不信,忙解释道:「我爹爹常教导,力所能及的事,就莫要伸手等着人来帮忙。所以五、六个人已经够了,若不是爹爹想着我年岁还小,估计还会再减的。」

  宋阁老居然是这么教女儿的?那这五、六个人在洒扫上就有得忙了吧。

  徐老夫人想到她那双细白的手,还是不太相信,最终还是给初宁拨了八个人,跟府里的姑娘们一样,这样也不算厚此薄彼,也省得她那些孙女们吵闹。

  初宁总感觉老人家是没相信自己的话,心里有些无奈,但也不能再拂了老人家的好心,谢过后跟着徐砚离开碧桐院。

  路上,徐砚微笑着为她指路,初宁仰着小脸认真的听,无意中发现他睫毛又浓又长,说话的时候轻扇,落在上方的阳光如流水纹一般轻荡。

  她发现徐三叔一双眼长得真好看,眼角线条还微微上挑,却又不是那种处处留情的桃花眼,显得他温和又儒雅,和她爹爹一样,沉稳内敛,给人很安心的感觉,彷佛无所不能。

  「初宁?」

  徐砚正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墙,跟她说墙那头就是外院,而他现在住的院子就是在这墙外探头的槐树边上,然而小姑娘似乎走神了。

  初宁回神的时候一脸茫然,看得他摇头失笑,知道自己刚才都白说了,只能重新再说一回。

  「你抬头看西边,那面墙有开一个月洞门,可以通往外院,徐三叔就住那门后的结庐居,有棵大槐树那里。」

  初宁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居然不敬尊长,一直打量长辈,还走了神,好在徐三叔没怪罪。

  她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徐砚就要带着她往前走,却听到她声音软软地说:「徐三叔,结庐居是取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吗?」

  徐砚闻言微微吃惊,「初宁知道这诗?」

  「知道,大概是隐世的意思,但心远地自偏又是说的一种心境,我不太懂得。」初宁规规矩矩地回答,就像是在回答夫子一样。

  她虽不能全懂深意,却明白这是一种避世的心态,年纪轻轻的徐三叔,怎么会用这首诗的意境来命名院子?

  初宁虽然说她不全懂,徐砚却还是吃惊,暗中猜测不知是宋霖教她的,还是自己翻的诗集,思索一番,他觉得多半是后者,如若宋霖要教,肯定会点透,这样自学却能懂了不少,显然是有点天赋的,小丫头培养一下,或许还能当个才女。

  徐砚就又问道:「那你知道暮思院是怎么来的吗?」

  「嗯……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初宁十分认真的想,歪着脑袋,大大的双眼亮晶晶的,专注又可爱。

  「初宁真厉害。」

  徐砚由衷地夸赞,这倒把初宁夸得不好意思,露出羞赧的笑。

  两人走进暮思院,派过来的丫鬟婆子已经在忙碌,有一位绿衣的丫鬟上前来见礼。

  「奴婢绿裳,见过姑娘。」

  她是被徐老夫人任命打理初宁的生活起居和闲杂事务的,初宁也明白,笑着朝她点点头,然后把站在身后的汐楠介绍她认识。

  「这是汐楠,往后有什么,绿裳你多指点着。」

  绿裳知道这是初宁身边的大丫鬟,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哪里敢担指点两字,忙拉了汐楠的手,两人论年岁,以姊妹相称。

  这时,徐砚再次发现初宁并不是完全不谙世事,起码刚才的话就说得很漂亮,一下就和绿裳拉近了关系,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小姑娘站在绿意葱葱的院子里,神色娇憨天真,怎么也看不出她行事是这般极有分寸的,他都有些好奇宋霖是怎么教出个……心如明镜,通透却纯净的女儿了。

  他觉得自己特意把她安排到暮思院来可能是顾虑太多了,小姑娘虽然对他有依赖,却显然也能自己处理好很多事情。

  「初宁,那你先歇一会,徐三叔先回去了。」徐砚微笑着和她告别,见她抬头看他,眼中又是他见过的那种依依不舍,安抚道:「有什么事,你就让人到结庐居传话,很近。」

  刚刚才夸她,这就又可怜巴巴的了,徐砚哭笑不得。

  初宁也知道自己不能老麻烦人,把不安全藏到心底,笑着送他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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