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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试阅 ✿] 清川《酒门财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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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7-5 16:06: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酒门财妻》
作者:清川
系列:蓝海E705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7月05日

【内容简介】

卓琏懊悔极了,心情不好就找事情忙嘛,做啥喝那么多自己酿的酒,
不仅人有七、八分醉意,还让桓慎吻了自己!
偏偏她急着「回头是岸」,桓某人却仍旧「执迷不悟」,拚命护她——
酿酒大师威逼利诱要她交出配方,重利的爹老是惹麻烦,
心机深重的异母妹妹联合外人一起设计陷害她,
他全都一股脑的冲在最前头要替她挡刀,
又趁两人独处时说些我只要你一人、非你不可的情话,
撩得她不必喝酒心也醉,罢了罢了,反正大周朝转房婚不是没有先例,
且她一穿来就成了寡妇,仍是清白之身,加之她献出治疗疫病的方子,
与他镇守边关救国救民有异曲同工之妙,也算配得上他这位游击将军,
不过她有一个条件,他得想办法先说服他娘,也就是她婆婆同意……


  第十九章 用酒串起来的缘分

  前后送走了两拨人,就算卓琏筋骨强健,此刻也感觉到淡淡的疲惫从骨子里弥漫开来。她刚一走到后院,就听到瞿氏跟瞿易交谈的声音。

  「丹绫的肚子渐渐大了,你们早些把亲事办了吧,免得让街坊邻居说嘴,不光彩。」

  瞿易明显有些不愿,他浑身僵硬,放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皮肤上暴起青筋,配上高大的身躯,看起来很是凶恶。

  「您也清楚,她之所以怀孕,完全是出于算计,若是我俩成亲,岂不是让她的奸计得逞了?」他的声音低沉,还透着一丝愤怨。

  卓琏不由摇了摇头,只觉得瞿易委实荒唐,当初是他舍不得让丹绫在冰天雪地中吃苦,将人带回了家里,眼下连三个月都不到,态度就全然不同了,也不知究竟是人心易变,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快步走到堂屋中,她翻阅着记录发酵天数的册子,又提笔补了库房中酒水的数量,由于太过出神,并没有注意到缓步接近的男子。

  「大嫂。」

  突如其来的喊声在耳边响起,卓琏握着笔杆的手轻轻颤了颤,没有抬眼,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

  「小叔回来了,你在殿下身边忙了一整日,厨房里还热着牛骨汤,你喝一些,也能垫垫肚子。」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整齐,作势准备离开。

  桓慎偏高,卓琏又坐在木椅上,从这个角度望去,能透过襟口看到她如牛乳般白皙细腻的脖颈,纤白双手有大半藏在袖中,露在外面的部分与色泽黯淡的木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嫂还在生气。」这话笃定极了,好像他的判断与推测不会生出半分错误。

  年轻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她旁边,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常人根本无法分辨出来,但卓琏嗅觉灵敏,闻到了这股味儿后,下意识屏住呼吸。

  「行之只是怕你遇到危险,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从汴州来到京城,必须小心行事,不能有丝毫疏漏。」开口时,桓慎将发烫的茶盏放在掌心,神情诚挚,彷佛刚才所说的话,全都是出于真心,不带半分作假一般。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厌极了九皇子看着她的眼神,说句大不敬的话,简直令人作呕。

  这是桓慎的私心,他不说,没有人会发现,包括卓琏在内。

  感受到堪称锋锐的视线落在肩头,卓琏抿了抿唇,缓了口气才道:「多谢小叔关心,你的提点我时时刻刻都牢记于心,不会有任何踰矩之处,免得给你、给整个桓家带来麻烦。」

  堂屋中的气氛霎时间陷入凝滞,她一颗心跳得飞快,紧张的同时也带着浓浓的惧怕。这不到一年的相处时间,几乎让她忘了桓慎是未来的镇国公,亦是将原主剥皮拆骨的凶手。

  这股血腥气唤醒了她深埋于脑海中的记忆,让她打了个激灵,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大嫂不好奇我做了什么吗?」桓慎追了上来,用微哑的嗓音问道。

  卓琏眉头皱得更紧,义正辞严地道:「你白日里忙的那些事,与皇家有关,旁人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只想安生酿酒,又何必自找麻烦?」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态度究竟有多冷漠,桓慎心里却有些恼了,单手按住门板,不让她离开。

  「小叔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便是,店里琐事不少,人也杂,日后你最好直接回府,否则叨扰了你就不妥了。」

  黑眸紧盯着面前那道纤细的背影,桓慎两手扳着她的肩,强迫她转过身,与自己对视。

  「你在赶我走?」

  卓琏没想到桓慎会如此无礼,不免有些愣住了,待回过神后开始不断挣扎,但他习武多年,力气大得惊人,彷佛能将她的肩膀捏碎,她根本挣脱不开。

  「你放开!桓慎,你无礼!」她还保留着几分理智,知道把声音压低,避免酒肆里的众人发现不对,闯进门,看到这种引人生疑的画面。

  「我再问一次,大嫂可是在责怪行之?」

  卓琏本想硬气些,点头承认,但无意中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睛,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只怪物,完全无力反抗。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小叔莫要误会,我是为了你好。」

  话音刚落,双肩的箝制陡然消失,桓慎唇角勾了勾,修长手指抚平衣衫上的皱摺。

  卓琏垂眸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桓母的声音,卓琏眸光微闪,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桓慎,将门打开。

  桓母见卓琏面色煞白,拉着她的手,眼底满是心疼,「你虽年轻,但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哪能如此操劳奔波?赶快回家歇着,店里有我呢。」余光瞥见站在屋檐下的次子,桓母面露喜色,「快把你大嫂送回家,别让她受累了。」

  卓琏急着要阻止,「不用麻烦了……」

  「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么见外?」

  卓琏嘴里发乾,隐隐还带着淡淡的苦意,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跟桓母解释,在她犹豫的当口,已经被桓母从后门推了出去,随即门板被严严实实阖上,还伴有落锁的声音。

  桓慎抱臂而立,眼也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视线从她上挑的眼尾开始往下滑,最终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走吧。」他转身往十里巷的方向行去。

  卓琏心里虽不愿意,但迫于形势也必须跟上。偌大的京城中,除了酒肆与桓宅以外,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这种无片瓦遮身的滋味儿,实在称不上好。

  最近天气逐渐暖和了,道旁的积雪化为黏稠的泥水,不止鞋底沾了一层污渍,就连裙裾也未能幸免。

  桓慎没有回头,他早就将卓琏的模样牢牢刻印在心,也清楚她鲜少穿娇妍的衣衫,今日是刻意打扮过的,不知是不是为了那个叫齐鹤年的药材商?

  想得越多,就越控制不住一股火气从体内往外涌,让他眼底覆满血丝,尤为狰狞。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到了桓宅大门前,桓慎突然顿住脚步,催促一声,「你先进去。」

  卓琏依言点头。

  肩膀处还残留着丝丝痛意,她自然不会犯糊涂,两手提着裙子,几步跃上石阶,希望能尽快远离这个煞星。

  待纤细身影翩然远去,桓慎一拳用力捶在旁边叶子光秃的老榆树上,只听吱嘎一下,有截枝桠应声断裂,坠落在地。

  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甄琳跟桓芸飞快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两名少女一左一右挽着卓琏的胳膊,一边往里头走,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嗓音听起来十分快活。

  「嫂嫂,甄姊姊教我念诗、描字,我写了一整天呢!」

  抬手捏了捏桓芸秀气的鼻尖,卓琏拉着她们坐在炕边,叮嘱道:「要不了几日就要立春了,但下雪不冷化雪冷,你们千万别着凉,免得到时要灌一肚子的苦药。」

  「知道了、知道了。」桓芸笑得极甜。

  看着那张笑脸,压在卓琏心口的巨石终于减轻些许,她起身走到厨房,将炉灶上炖着的陶罐端下来,盛了三碗猪肚汤,跟两个小的一起喝着。

  「嫂嫂,二哥还没回来吗?他辛苦极了,每日早出晚归的,都见不着人影,也不知到底在忙活什么。」桓芸扁了扁嘴。

  卓琏顿了下,若无其事道:「他同我一起回来的,还没进门,估摸着是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总不好耽搁了。」

  湘灵公主和亲后,边关就安稳许多,胡人虽仍会劫掠百姓,但不如往日那般嚣张,想来会像话本中所描述的,三年一过,公主香消玉殒,胡人首领才会撕毁盟约,大举进犯周朝。

  直到天色漆黑,桓慎才进了家门,神情如常,看不出半分异样。

  桓母忍不住叨念,「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将琏娘送回家,到底去哪儿疯闹了?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不定性?」

  桓慎扶着她的手臂,笑着解释,「殿下吩咐的事情,儿子还没做完,也不能懈怠。」

  桓母坐在卓琏身边,似想起了什么,问道:「琏娘,慎儿的年纪也不小了,你可认得什么品行不错的姑娘?」

  「儿媳初到京城,终日里待在酒肆内,哪能见着别人?更何况小叔也是个有主意的,我做不了主。」

  卓琏不愿得罪桓慎,想也不想便将此事推了,今日樊竹君来到店里,指不定就是为了与他相会,郎有情妹有意的,若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哪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听到她们在议论自己的婚事,桓慎面色一沉,直勾勾地望着卓琏,突然很好奇她的想法。

  藉着喝汤,卓琏低下头,假装没注意到他异常的神情。

  桓母明白儿子不乐意听这个,叹了口气后便转移了话题,「琏娘,下午卓玉锦登门,没为难你吧?」

  「没有。」

  卓玉锦想要火迫法,以此使清风啸的品相趋于完美,但自己跟卓家早就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即使卓家背后站的是樊竹君、是七皇子,她也不会轻易妥协。

  天气渐暖,德弘帝带着诸位皇子去西山围猎,桓慎身为三皇子的侍卫,须得同去。

  这段时间,卓琏当真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桓慎,现在他要离开京城,一个月后才会回来,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桓慎出发那日,卓琏还待在酒肆中,带着杨武等人,将蒸好的酸饭投入大瓮内,蒸饭时她加了不少梅花,花苞早在蒸制的过程中融化在米汤里,使原料带上了一股馥郁诱人的梅香,等酿出酒来,品相绝不会差。

  齐鹤年再一次来到酒肆送药材,看着双眼明亮的女子,他犹豫了下,终是忍不住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琏娘应是卓玉锦的姊姊?」

  卓琏点了点头,并不打算隐瞒。如今清风啸已经成为陛下钦点的御酒,借着这股东风,想必要不了多久,卓孝同便会将整个卓家迁到京城,在这种情况下,她扯谎没有丝毫用处,还不如直截了当地承认,免得让齐鹤年心生芥蒂。

  「卓家出了一种御酒,卓二小姐也成了焉大师的徒弟,喜事连连,还真是风光无限。」齐鹤年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家店分明是饮酒的地方,但茶汤亦是香气扑鼻,令人不由赞叹。

  卓琏挑了挑眉,杏眸里透出几分好奇之色。她来到京城虽有一段时日了,但在桓慎的威胁下,鲜少有机会与外界接触,并不知晓此地的酿酒大师究竟有哪些。

  「这位焉大师很出名吗?」

  听到这话,齐鹤年不由哑然,他原以为像卓琏这等精通酿酒的妇人,肯定会对酿酒大师十分了解,未承想居然没听过人家的名号,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怕是会笑掉大牙。

  齐鹤年本就情绪内敛,此刻却露出了几分惊愕,让卓琏霎时间反应过来,轻声解释道:「往日妾身一直住在汴州,对京城的情形不太了解,还望齐公子解惑。」

  「经商虽为贱业,但大周人热爱饮酒,对手艺出挑的酿酒师傅很是敬重,能酿出清酒的,统称为酿酒师傅,往上则为大师,每一位都有令人惊艳的绝技,酿出的酒水不只醇厚味美,还带着极浓的个人特色,寻常师傅无法模仿,方能得到大师的名号。」男子声音清亮,语气温和,他见卓琏愣神,笑了笑,才继续道:「齐某曾经饮过店中酒水,清风啸与金波味道虽美,却还达不到酿酒大师的程度,不过你还年轻,要不了多久,定会追赶……」

  话没说完,齐鹤年便看到卓琏突然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木架前,踮起脚尖,取下了一只不起眼的瓷瓶,将灿金的酒液倒进杯盏中。

  「这是琏娘调配的药酒?」

  卓琏但笑不语,屈指叩了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齐公子先尝过再说。」

  齐鹤年将酒盏端到近前,便有一股浓烈霸道的香气直往口鼻里钻,其中虽蕴着丝丝药香,却与普通的药酒不同,药香隐于最后,不会喧宾夺主,也不知是用了何种法子。

  他眼带惊愕,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醇厚酒水甫一滑过唇齿,方才萦绕着的气息霎时间增强百倍,芳烈、甘美、滑润,种种滋味尽在小小杯盏之中,让他惊呆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琏娘,这是什么酒?」

  齐鹤年虽为商人,出身却不低,这一点费年在信中没有明说,但卓琏依旧能察觉到,否则他一介商户,就算家资颇丰,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全京城的酿酒大师。

  「此酒名为琥珀光,比起清酒而言,质地更上一层楼,齐公子若是喜欢的话,待会儿拿一瓶回去,也能慢慢品尝。」

  月前她已经着手酿制琥珀光了,由于时间太短,无法造出成品,库房中的存货越来越少,桓母心焦如焚,可她不但不急,反而放宽了心,按部就班地酿酒,反正黄酒尚未开售,京城也无人能拔得头筹,等上一年半载根本算不了什么。

  齐鹤年生得白净,再加上酒量并不算好,很快便面颊泛红,眼神也有些迷离了。

  「齐公子还没介绍焉大师呢。」卓琏忍不住催促一声。

  齐鹤年连连点头,轻声道:「焉大师名为焉涛,起初只是光禄寺良酝署中的长工,专门酿酒供贵人饮用。良酝署中聚集了整个大周朝的酿酒大师,焉涛跟在他们身边,本身又是个有天赋的,集百家之长,酿造出一种绿珠香液,色泽似新叶,滋味与寻常酒水不同……」

  说话间,齐鹤年抬了抬眼,察觉她面色不对,赶忙安抚道:「琏娘莫要害怕,我曾经尝过绿珠香液,此酒十分奇异,制法独到,与寻常的清酒完全不同,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正是因为这种缘故,才会被陛下选为御酒,若真按味道评判,怕是比不上琥珀光。」

  卓琏并不是害怕,而是有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口涌动。

  早在民国时,她就尝到过这绿珠香液。李小姐虽是京城人士,但去泰西留学时,曾有一位淮安的同学,两人私交甚笃,归国后还托人送了美酒入京,卓琏也有幸饮到了此酒,当时问了一嘴,便猜出了绿珠香液是如何酿制而成的。

  绿珠香液四字听起来分外雅致,但它还有个俗名——?绿豆酒。

  淮安出产的绿豆酒,麴中有豆,能清热解毒。普通的麴饼都是以麦子为主料,偏绿珠香液与众不同,将小麦换成绿豆,滋味自然殊异。

  卓琏没想到李小姐竟会将淮安豆酒写进话本中,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察觉到齐鹤年关切的眼神,卓琏嘴角微扬,轻声道:「妾身只是觉得有些稀奇,来京城这么久,还没有尝过当地的美酒,委实可惜。」

  齐鹤年眼神微闪,交谈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翌日天亮不久,卓琏刚到酒肆,就看到有个乾瘦精神的小子站在店门口,手拿一只淡青色的瓷瓶,一看到卓琏,细长的眼睛陡然瞪大,几步冲上前,点头哈腰道:「卓老板,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

  「你家公子?」

  「小人是齐家的。」

  闻言,卓琏恍然大悟,难怪她会觉得这小厮这般眼熟,原来是齐鹤年身边的人。她接过瓷瓶,低头端量,而后将盖子掀开一条缝儿,便闻到丝丝酒香。

  「这是……绿珠香液?」

  她没想到昨日不过提了一嘴,今天齐鹤年便派人将东西送了过来,他如此上心,她也不能怠慢,她思索了半晌,将自己酿出来的果酒交给小厮,还不忘附上一小坛神仙酒。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齐鹤年先前说过,家中长辈患了痹症,即使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时常施针,依旧无法恢复如初。神仙酒虽不能根治疾病,但缓解疼痛的功效却是不弱,希望能够有些用处。

  「正是,昨日公子回府后,便将家中珍藏的酒水取了出来,派小的今日送过来。」小厮跟着齐鹤年的时间也不短了,从未见过主子对谁上心,偏为眼前的妇人破了例,若是被齐家长辈知晓,也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心里这么想着,小厮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道谢后,他提着坛子返回药铺,甫一走到后院,便瞧见站在榆树下的清俊男子。

  「公子,奴才回来了,卓老板还赠了几瓶酒,有山楂酒、蜜酒、金波,还有一坛子神仙酒,卓老板特地交代,神仙酒是给患有痹症之人饮用的,您千万不能喝。」

  齐鹤年将竹篮接到手中,沉甸甸的,修长手指抚过光润的瓷瓶,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卓琏的模样,她明媚的笑颜、精致的眉眼、沉静的神态,无一不深深吸引着他,就算知道她嫁过人,他依旧无法控制对她的欣赏。

  齐鹤年经营药铺,往日也见过不少药酒,但能缓解痹症的却是万中无一,这坛子神仙酒看似平凡无奇,难道真有特别的功效不成?

  「备车,我要去安平伯府一趟。」

  安平伯是齐鹤年的外祖父,膝下只得了一女,无人袭爵,他也不想从旁支过继子嗣,反而精心教导外孙,希望他能撑起安远伯府的门楣。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已经停在安平伯府门前,守门的侍卫不敢怠慢,立即将齐鹤年领到正院,恭声道:「伯爷就在书房,公子进去便是。」

  齐鹤年微微颔首,敲了敲门,得了允准后,推门而入。

  一名老者安稳坐在八仙椅上,手里拿着书卷,眉目慈和,面带笑容地看着外孙。

  若卓琏在此的话,绝对会大吃一惊,只因安平伯赫然就是她在汴州遇见的俞先生。

  初春时分,空气中还带着淡淡凉意,齐鹤年见安平伯穿着薄薄的绸料衣裳,完全无法挡风,他不由拧眉,低声劝道:「外祖父,您患有痹症的年头也不短了,若受了凉,疼痛定会加倍,到时候不只母亲担惊受怕,孙儿也不好过。」

  安平伯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刚欲开口解释,便瞥见了齐鹤年手里拎着的瓷坛,灰暗的色泽、古朴的式样,看起来无比熟悉。「你带来的东西是……」

  齐鹤年将酒坛放下,拿起一旁的大氅披在安远伯身上,温声解释道:「孙儿新认识了一位朋友,酿酒的手艺不错,这是她酿制的神仙酒,听说能够缓解痹症,也不知是真是假。」

  安平伯原本还只是怀疑,此刻倒是确定了,齐鹤年认识的友人定是卓琏,除了她,京城中没有谁能酿造出既甘美适口又能缓解疼痛的酒水,就连那些酿酒大师也做不到。

  「先前我跟樊校尉去了趟汴州,在巷子里迷了路,多亏一名心善的夫人相救,才没冻死在寒冬腊月里,当时那夫人家中放了一坛子神仙酒,我服下后,果真驱散了身上的痛意。」

  闻言,齐鹤年眼底露出几分惊诧,「竟是琏娘救了您?」

  「非也非也,是她的母亲帮了忙,他们一家子都是心地良善之辈,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从汴州回京后,安平伯许久都未尝过神仙酒的滋味儿了,好在有大夫三不五时的诊治,倒也没闹出什么毛病。

  从木架上取出一只泛粉的杯盏,安平伯小心翼翼地将酒水倒入其中,满脸陶醉,一下又一下嗅闻着那股香气。

  「神仙酒只能止痛,却无法根除顽疾,没犯病时,我可舍不得喝,你再买些别的酒水回来,省得糟践了稀罕物。」

  齐鹤年就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您少喝点酒吧,身体为重。」

  安平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忽道:「西山那边送了信回来,三皇子身边的侍卫的确不凡,帮陛下挡了一刀,只要他养好伤,日后必定青云直上。」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对方堪称阴鸷的神情,齐鹤年坐到木椅上,问:「您是说桓慎?他只是个普通的侍卫,就算武艺不错,想要得到升迁的机会依旧不是易事,毕竟陛下身边的能人委实不少,区区一个毫无背景的侍卫,终其一生,能到四品也就顶天了。」

  安平伯缓缓摇头,「圣上重情,桓慎为了护驾身受重伤,堪称侠肝义胆,再加上他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扶一把,将来有什么造化,就看他自己了。」

  德弘帝带着诸位皇子去西山围猎,按理说有无数军士护持,刺客不该混入其中,偏前朝逆党筹谋了数年,早就将钉子安插在行宫之中。在宴饮之际,看似老实的宫女突然暴起,从食盒中抽出匕首,若非桓慎机敏,及时挡在陛下跟前,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十章 护驾受重伤

  桓家人住在城西,除去酿酒卖酒,倒也不必为其他琐事操心耗神。

  今日也不知是何缘故,卓琏一睁眼,右眼皮便跳个不停,闹得她心烦意乱。

  正当她在后院收酒时,就看到甄琳白着小脸冲到近前,「卓姊姊,大事不好了!桓二哥被几名侍卫抬了回来,像是受了重伤,芸娘在家里哭了许久,差点厥过去。」

  听到这话,卓琏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桓芸的身子骨有多弱,在原本的剧情中,小姑娘并非死于虐打,而是被那些浑人折辱到了气血逆行,才会一命呜呼。将近一年多的时间,她一直不敢让芸娘大喜大悲,就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哪想到桓慎会突然出事。

  赶紧用巾子擦了擦手,她转头对池忠吩咐道:「你们先在店里忙活着,我回家瞧瞧。」

  「小老板放心,兄弟几个定不会躲懒,您赶紧回去吧。」

  卓琏微微颔首,一把握住甄琳的手腕,不再耽搁,径直朝桓宅的方向跑去。

  她走后没多久,一道身影从后门钻了进来,那副纤弱娇怯的模样,不是丹绫还能有谁?

  瞿易正准备将陶瓮放进泥屋中,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迈到近前,他脸色黑如锅底,沉声喝斥,「你可记得我说过什么?让你好好在家养胎,不踏足酒坊半步。」

  面对他凶恶的眼神,丹绫心里也憋着一股火,她没想到他竟如此无情,最开始对她关怀备至,哪知时日久了,真面目便露出来了,那副冷漠的德行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如。

  池忠、杨武站在旁边,虽有些好奇,却不好上前凑热闹,索性走去仓房前坐着歇息。

  见两人走远了,丹绫抿了抿唇,小手扯着瞿易的袖口,眼神尤为活络,不住瞟着泥屋,柔柔问:「这间房是新建的吧?没有窗,仅有一扇门,刚好能让陶瓮通过,人进去的话,势必得弯着腰,难道有什么讲究不成?」

  当初离开汴州时,卓琏一把火将泥屋烧了个干净,就是不希望火迫法传入外人之手。丹绫的身分不明不白,接近自己也似别有用心,瞿易哪会上当?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快回去。」他再度催促。

  「我不走。」

  仗着肚子里这块肉,丹绫的胆子大了不少,方才她亲眼看见卓琏离开,桓母、瞿氏都在前堂,也管不到自己身上,若是不在酒肆中好好逛一逛,岂不是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大山本好好地趴在窝棚中,丹绫一步步挨近酒库时,它突然窜了出来,龇着牙,涎水往下滴落,渗入泥土里,模样当真渗人。

  丹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躲到瞿易身后,软声道:「瞿大哥,我害怕这只畜生,明明酒肆中已经雇了长工,有人看门,为何还不将这畜生处理掉,万一伤着人该如何是好?」

  瞿易的神情无比冰冷,警告道:「只要你离酒肆远着些,大山就不会伤害你,狗儿远比披着人皮的禽兽强得多,毕竟有的人心是黑的,但大山不是,它只忠于主人,不会干出吃里扒外的下作事儿!」

  丹绫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讥讽之意?她面色忽青忽白,辩驳道:「瞿大哥,我怀着你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生出加害的心思,你千万别让旁人蛊惑了……」

  「够了!你再不走就别回去了。」瞿易语气不耐地威胁。

  丹绫怕狗,眼下完全不敢动弹,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不过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酒肆。

  等人走后,池忠凑上前,低声提点,「瞿老弟,你媳妇生得这般标致,还怀着孩子,为何不对人家温柔点?妇道人家心眼小,她要是记恨上了,你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瞿易苦笑着摇摇头,若早知道会走到今日的地步,他肯定会掐死当初色迷心窍的自己,可惜天底下没有后悔药,他除了忍耐以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卓琏一进到院子,就隐隐听见少女饱含悲戚的哭声,她心一紧,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几步冲到桓慎的卧房前,将门板推开,立即嗅到一股淡淡的血气。

  听到动静,桓芸抽噎着回过头,无比委屈地冲到卓琏怀里,哭得直打嗝,「嫂嫂,二哥帮陛下挡了一刀,虽然止了血,却还处于昏迷中,也不知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卓琏抹去小姑娘颊边的泪痕,轻声安抚道:「你二哥武功高强,本事大得很,绝不会有事的。」

  嘴上这么说着,她心里却有些没底,话本中没有关于桓慎护驾的描述,到底是这段剧情不重要,还是自己影响了他的命数,让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越想卓琏越是愧疚,她轻轻拉开桓芸,走到床边,看着一向桀骜不驯的男人,如今极为安静地躺在床榻上,他赤裸着上身,面如金纸,即使腰腹处缠着厚厚一层白布,仍有殷红血迹渗出来,她不用看都能猜到他的伤势有多严重。

  眼角余光瞥见桓芸红肿的双眼,卓琏无声叹息,拉过她的手,将人揽在怀里,「芸娘莫要担心,行之肯定会痊愈的,要是你也哭坏了身子,夜里母亲回来,又有谁能安慰她?嫂子只有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无法照看你们母子三人。」

  十一岁的桓芸已经懂事了,知道卓琏辛苦,心底涌起了丝丝坚毅,强撑着不再掉泪。

  「芸儿希望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二哥会活下来的,对不对?」

  「对,他会活下来的。」卓琏一遍又一遍地保证。

  过了片刻,又有人来了,走在前方的那人胡子花白,身边跟着一名提着药箱的小童。

  「老朽姓钱,奉陛下旨意来给游击将军看诊。」

  「游击将军?」卓琏疑惑地重复了一次。

  「夫人有所不知,桓将军救驾有功,特晋封为从五品的游击将军,旨意尚未颁下,消息还未传扬开来。」

  卓琏并不在乎这些封赏,她只希望桓慎能好好活下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桓母已经经历过一回,若是再来第二次,也不知道她能否承受得住。

  钱太医站在床头,剪断了缠绕在桓慎腰腹处的白布,血糊糊的肉窟窿呈现在眼前,虽未见骨,但伤口却极深,估摸着也流了不少血。

  「夫人,老朽要将伤处的腐肉清除,劳烦您按着桓将军的双臂,莫要让他乱动。」

  事态紧急,卓琏并未犹豫,她弯下腰,牢牢攥住桓慎冰凉的手腕,便见钱太医用烈酒浸过刀刃,抵在了溃烂的皮肉上。

  桓慎的手腕虽凉,但脉搏依旧沉稳有力,如被击打的鼓面,砰砰响声不断。

  卓琏不由怔愣片刻,好在她一向情绪内敛,表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低垂眼睑,按照钱太医的吩咐,使尽全身力气压制住眼前这个男人。

  用刀剜肉到底有多痛,卓琏并不清楚,不过看到桓慎额头上滚滚滑下的汗珠,她也能猜到几分,忍不住移开视线,不愿再瞧那血肉模糊的场景。

  岂料刚一偏头,便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她突然心跳加快,更没想到桓慎会醒过来,神志清醒遭受这样的折磨,比昏迷时更要难熬百倍。

  「钱太医,小叔醒了,可要给他灌些麻沸散?」

  钱太医摇了摇头,「现在熬药已经来不及了,还请桓将军忍着些。」

  男人低低应了一声,他浑身都是汗,在垫被上留了几道明显的湿痕。

  行医几十年,钱太医的医术自然不差,下刀又稳又俐落。

  卓琏虽不敢看,但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着桓慎痛苦的闷哼声,持续不断且毫无阻隔地传入她耳中,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如同崩裂的碎石,一下下砸在脊背上,她有些承受不住,阵阵麻意从两人贴合的地方涌来,好似被毒蜂狠狠蛰了。

  不知过了多久,钱太医终于收了刀,将上好的伤药撒在伤处,再拿干净的白布将伤口裹住,期间卓琏跟那名小童帮着忙活,掌心沾了滚烫的血液,散着浓浓腥气。

  钱太医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视线渐渐上移,见桓慎没有昏迷,不由赞叹,「桓将军当真勇武过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将来必定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桓慎面色惨白,虚弱地笑道:「多谢钱太医救命之恩,行之没齿难忘。」

  「都是陛下的吩咐,桓将军不必客气,您身上的伤口虽深,却没有伤到脏器筋骨,只要记得按时换药,避免伤口溃烂,数月内便能恢复如常。」

  说完,钱太医坐到桌前,提笔写下了口服的药方,交到卓琏手中,又悉心提点几句,便带着小童离开了。

  等人走后,卓琏来到床边,发现桓慎仍未阖眼,一双黑眸定定看过来,神情颇为复杂。

  「我受伤的事情,母亲知晓吗?」

  卓琏摇头,「方才琳儿去了趟酒肆,只将消息告诉了我,因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跟娘碰面。」

  她虽是女子,却见不得亲近之人掉泪,只要一想到桓母知道消息后,会像桓芸那般哭得声嘶力竭、满心悲痛,她就觉得心疼难忍。

  「你受伤颇重,莫要强撑,好生休息吧。」

  卓琏给他掖了掖被角,正转身要离开,冷不防被某人死死攥住了手腕,接着他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如此拚命?」

  卓琏不由拧眉,一时间倒是忘了甩开桓慎的手。

  桓慎微微抬了下嘴角,「若我只是个八品的校尉,护不住这个家,也护不住你。」

  纤细的身子颤了颤,她挣开了桓慎的手,转过身拿起巾子,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语气平静的道:「不必如此,与我相比,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的桓家只剩下他一个男丁,他尚未成亲生子,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桓母肯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我觉得大嫂更重要,比命都重要。」

  卓琏心头一缩,忍不住喝斥,「你怕是流血太多,神志不清才会说了胡话,房中只有你我二人,发发疯也就罢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我承担不起。」

  说完,她端起盛满血水的铜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突地,她顿住脚步,冷冷地道:「荣华权柄虽然诱人,却也得活着才能享受,桓谨因护主丢了性命,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吗?你为了私欲铤而走险时,可曾想过娘跟妹妹?」

  「我想过。」

  「你没有。」卓琏不住冷笑,「若你真为她们设身处地考虑过,就该知道她们最希望你平平安安活下去,我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呵,别自欺欺人了!」话罢,她大步走了出去。

  桓慎咬着牙,黑眸中满是不甘,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对一个女人渴望到疯魔的地步。他为圣上挡刀,受伤极重,濒死之际,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卓琏的面庞,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一言一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直到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怕是栽了。

  原本只是贪恋那副姣美的皮囊,现在却是想连人带心握在手里,不容外人染指半分。

  将卧房的木门紧紧阖上,卓琏只觉得荒唐,就算她只是一抹来自异世的魂灵,甚至都未曾见过桓谨,但她是桓慎嫂嫂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卓琏把血水倒了,不自觉按了按胸口,她心跳得极快,好似擂鼓。

  方才钱太医在屋中处理伤口,由于画面太过血腥,卓琏怕两个小姑娘会梦魇,便将她们赶了出去,这会儿桓芸听到动静,顶着一双红肿似核桃的眼睛,急急冲到卓琏身畔,扯着她的袖子问:「嫂嫂,二哥还好吗?可有大碍?」

  看到小姑娘满是忧虑的小脸,卓琏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了下去,柔声安抚道:「行之运气不错,刀刃没有伤到内脏,养上一段时日便好了。」

  「真的?」桓芸颇为怀疑,倒不是她信不过卓琏,而是早些时候二哥被侍卫们抬回家时,浑身都是血,那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彷佛撑不住了。

  「宫里的太医本事不小,你二哥筋骨强健,不会有事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陡然响起,卓琏抬起头,便见面色灰白的桓母站在门口,大概是跑得太急,她缓不过气,两手捂着胸口咳个不停。

  她将铜盆放下,快步上前,轻轻拍抚着桓母的背,替她顺气,「您莫要着急,太医已经来过了,行之会痊愈的。」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要瞒着我?」

  桓母无奈叹气,走到桓慎房中,卓琏并没有跟进去,而是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

  房间内,桓母抹了抹眼,气恼地骂道:「你这小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去西山前还好好的,却受了重伤给抬回来……」

  伤处的痛楚没有丝毫减弱,但母亲的眼泪却让桓慎更为头疼。

  「您别哭了,儿子也没大事,全是皮肉伤、」

  「胡说!你跟谨儿一样,最是嘴硬不过,小时候挨了打,咬死了也不吭一声,险些没把你爹气出个好歹,你何必这么要强?」

  桓母训了一通,见次子眼眶下方泛着的青黑,到底是心疼多过责备,哑声劝说:「你先好好歇着吧。」

  桓慎应了一声,闭上眼,等房门开了又关后,他才睁开双目,放在被角处的手掌紧握成拳,不知是伤口传来的痛楚太过难忍,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桓慎被封为游击将军的旨意,第二日才送到桓宅,宣旨的公公不只带来了陛下的封赏,还领着四名宫女,说她们自小由管事嬷嬷调教,伺候人的本事是拔尖儿的,如今桓将军病重,也能派上用场。

  四位宫女约莫皆是十七、八岁,五官生得格外标致,名字也格外雅致,分别叫青梅、雪莹、鸳鸯、黄鹂。

  先前桓慎说了那样一番话,虽不露骨,但心思却明明白白,卓琏想要避嫌,又不能在亲人面前露出马脚,只能佯作无事,这四人的到来对她而言,堪比及时雨。

  看着站在堂下的丫鬟,青梅雪莹模样清丽,周身的气度与樊竹君有几分相似,按照话本中的形容,桓慎对清逸如仙的女子颇有好感,让她们俩伺候着,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么蛾子。

  「青梅,雪莹,你们去将军房里帮他换药。」

  听到这话,青梅、雪莹眼带喜意,忙不迭地福身应声,旁边的鸳鸯、黄鹂有些急了,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卓琏,希望她也能帮帮她们。

  卓琏打量着她们,模样偏艳,身段窈窕,若是桓慎对青梅她们不满意,倒也可以调换。

  「桓府不大,杂事也不多,你们只要将宅院整理妥当即可。」

  鸳鸯、黄鹂不禁瞪了瞪眼,没想到自己竟要做下人的活计,她们从宫里出来,就是为了谋求一个好前程,要是无法在主子身边伺候,过上几年,与那些粗手粗脚的婆子有何差别?

  心中涌起阵阵不平,但她们初来乍到,也不敢违逆主子的吩咐,只能委屈地应声。

  等丫鬟们退下后,桓母皱紧眉头,「这些姑娘们模样真俊,普通人家若能娶到这样的正头娘子,旁人定会艳羡不已。」

  「她们既然来了咱们家,就注定当不了正头娘子,小叔如今是从五品的将军,他的婚事可不能怠慢。」

  在卓琏看来,那日桓慎之所以会满口胡言,不过是一时魔怔罢了,只要他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不该有的心思终究会慢慢淡忘。

  「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桓母叹道。

  桓慎躺在床上,听到推门的响声,以为是卓琏来了,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待看到是两张陌生的面孔,原本温和的眸光顿时变了,瞳仁染上几分血色。「你们是谁?」

  青梅、雪莹自小待在宫里,鲜少见到如此凶悍的男人,忍不住瑟瑟发抖,屈膝福礼后回道:「桓将军,奴婢们是陛下赏赐的宫女,日后负责伺候您。」

  说着,雪莹柔嫩的颊边浮起一抹绯红,看上去很是动人。

  「滚出去!」

  见两人愣着不动,桓慎抓起床边矮凳上的瓷壶,朝着两人的脚边砸去。

  瓷器的碎裂声与女子的尖叫声同时在小院中回荡,卓琏按着桓母的手臂,强自镇定道:「您先歇歇,我去看看。」

  「那小子又犯浑了,你压不住他。」

  「小叔受了伤,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您是长辈,若此刻过去,他心里更不舒坦。」

  卓琏说服了桓母,起身匆匆往卧房赶去,甫一进门,就看到跪在地上的青梅、雪莹流着泪,衣衫湿了一片,地上散落着碎瓷片。

  她抬起头,对上桓慎猩红的双眼,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她们粗手笨脚,把热水倒在我身上。」

  卓琏半个字都不会相信,宫女的规矩可比一般人家里的丫鬟强得多,怎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她弯下腰,将两女拉起来,再次开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梅刚好能将桓慎威胁的目光收入眼底,她浑身僵硬,颤声道:「诚如桓将军所言,都是奴婢们不好,怠慢了主子,还请夫人责罚。」

  原以为伺候在年少有为的将军身畔是旁人难求的好差事,哪想到此人是个疯子,今天仅是用瓷壶警告一番,来日说不定就会动真格的了。

  卓琏不愿强人所难,摆了摆手,让两人退下,待她们走远后,这才转过身,望着倚靠在床头的男人,强压怒火道:「桓慎,你是对她们不满,还是对我不满?」

  「你想多了,是这两个丫鬟粗心大意,我并没有针对的意思。」

  卓琏怒极反笑,几步到了床边,咬牙切齿地道:「你真把我当成傻子不成?」

  桓慎没有回答,将盖在身上的棉被掀开,腹部的白布已经被血水浸透,刺目极了。

  卓琏彷佛被扼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声倒抽着气。

  「嫂嫂,该换药了。」

  比起照看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卓琏更爱酿酒,但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桓慎伤重而死,只能强忍着那股在胸臆中乱窜的火气,弯腰低头,拿剪刀把被鲜血浸透的白布剪开,待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显露出来时,她脑仁似被浓浓血气冲了一下,下意识屏住气息。

  「嫂嫂,钱太医说过,我并没有伤到脏器,不必担忧。」桓慎语气平静,隐隐还透着几分虚弱,不像往日那般中气十足,显然受伤也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卓琏懒得再跟他浪费口舌,她仔细回忆着钱太医的吩咐,将放在木柜中的瓷瓶拿出来,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但她也不知道这么做能否止住血。

  「为何不说话?你对我已经厌恶到这种程度了吗?」桓慎追问,手上也不老实,攥住她雪白的手腕,指腹轻轻抚了下。

  她模样生得好,杏眼桃腮,朱唇贝齿,五官精巧极了,现在他毫无阻隔地触碰着她腕间细致的肌肤,如同刚出锅的酥酪,绵软顺滑。

  卓琏只觉得一阵麻痒陡然弥漫开来,她浑身一震,差点把瓷瓶给摔在地上,她羞恼地沉声喝斥,「桓慎!」

  她本以为他察觉到自己的怒火后,孟浪的举动会有所收敛,哪想到他厚颜到了极限,居然变本加厉地将她的手腕拽到面前,那副架势彷佛要落下一吻。

  卓琏清楚感受到他喷吐出来的热气,身子一抖,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桓慎抬头看着她,薄唇距离她的肌肤只有一指之距,卓琏挣扎不开,体内血气一股脑儿地往头上涌。

  他突然笑了,轻唤一声,「琏琏。」

  打从父母离世后,再也没有人这么唤过她,脑海中久远的记忆让她不由得怔愣住。

  她记得自己跟李小姐坐在教堂的台阶上,后者翻译了不少泰西的着作,有位姓萧的先生曾在书中写过这么一句话——?

  回忆往事使人非常愉快地感到衰老和悲哀。

  卓琏倒不觉得有何悲哀之处,只是生出几分感慨罢了,她缓了片刻,才恢复如常。

  「你先放开我。」

  瞥见她微皱的眉头,桓慎气息一滞,鬼使神差地松了手。

  伤处仅撒了药粉,尚未包扎,就算卓琏再怎么想离开,也不能在此时丢下他不管。

  她拿来干净的白布,替他缠绕着腹部的伤处,时不时会碰到伤口,但他却如同没有感觉一样,神色不变,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从那双灵活的双手,看到低垂的眉眼,来回流连。

  房间里并无外人,他稍一吸气,就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诱人甜香,让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好在最终还是忍住了。

  将白布打上结后,卓琏松了口气,「好了。」接着又叮嘱道:「青梅雪莹都是陛下赏赐的,就算她们手脚不伶俐,也不好太过严苛。」

  桓慎面上透出一丝不满,「我是伤者,难道还要我忍气吞声不成?」

  就凭他这人嫌狗憎的性子,卓琏还真不相信他会忍气吞声,但这话她可不能老实说出来,斟酌着用辞道:「若你真不喜青梅雪莹,倒不是没有法子。」

  「何种法子?」

  卓琏唇角微抬,杏眸中透出一丝得意,「陛下共赏赐了四名丫鬟,还有两个叫鸳鸯和黄鹂,看起来也颇为乖巧,若小叔不嫌弃——?」

  桓慎不耐烦地打断,「嫌弃!我不想让那些人伺候。」

  卓琏心知跟他说不通,索性不说了,挺直腰背,将沾血的布条扔进盆子里,端起盆子往外走。

  「夜里还要换药,琏琏可别忘了!」

  卓琏抿了抿唇,充耳不闻。桓慎对她的心思本就不该存在,及时扼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要是为外人所知,她恐怕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桓母站在堂屋外的石阶下,见卓琏出来了,急忙迎上前,问:「怎么回事?为何出了这么多血?」

  桓家只剩下这么个血脉,桓母对桓慎自是疼到骨子里,看见盆里鲜红刺目的白布,她眼前直发黑,扶着栏杆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丫鬟们惹恼了小叔,他伤口裂开了,我重新换了药,现下并无大碍。」

  「琏娘,你心思细,办事也稳妥,能不能照看着慎儿?最近铺子里的酒水还算充裕,也无须酿造新酒。」

  卓琏想要拒绝,但对上桓母盈满恳求的双眼时,涌到喉间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桓母将她视为亲生女儿,无丝毫亏欠,如今不过是照顾桓慎……她垂眸,勉强勾了勾唇,「好。」

  那人怕是早就料到她无法拒绝桓母的要求,才会变本加厉、一再放肆。

  后枕部传来阵阵疼痛,如同针刺,卓琏忍不住闷哼一声。她不想让桓母看出端倪,草草说了两句,把东西收拾妥当,便回了房,用天麻泡了水,捧在掌心慢慢啜饮。

  热气四溢,视线内一片模糊,她不自觉想起方才桓慎说过的话,一时间头更疼了。

  按理而言,话本中的镇国公应对女主心生倾慕,现在一切都乱了套,她不知该如何拨乱反正,回到最初的轨道。

  第二十一章 就是吃醋耍任性

  齐鹤年拎着白记新出笼的糕点,再次去到酒肆,却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瞿氏将酒提子放回木架上,轻声道:「桓家有人身体不便,琏娘在府中照看,这几天都不会过来,若齐公子真有要事,不如直接去十里巷的桓宅。」

  联想到桓慎护驾的消息,齐鹤年心如明镜,问清了桓宅的位置,躬身道谢,随即离开。

  望着男子的背影,瞿氏连道可惜,若卓琏没有嫁过人,说不定还能有些指望。

  卓琏正在房中歇息,忽听一阵敲门声响起,她应了一声,桓芸推门走了进来,脆生生道:「嫂嫂,堂屋里来了位年轻公子,姓齐,特地来找你的。」

  卓琏没想到齐鹤年会找来这里,难掩诧异,「我这就过去。」

  「那你招待客人吧,我去看看二哥。」

  到底是亲兄妹,桓慎受了极重的伤,小姑娘甭提有多心疼了,敲了敲房门,听到应声后,忙不迭地进房里去。

  桓慎靠坐在床头,面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十分清明,他揉了揉少女的脑袋,问:「你怎么过来了?大嫂呢?」

  「我在房里看了一整日的书,眼睛发涩,出来闲逛时,刚好有位公子上门来找嫂嫂。」

  「公子?」桓慎面色一沉。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相貌俊朗,气度也很是不凡,他姓齐,好像是京城药铺的东家,先前跟咱们做过生意,余下的就不清楚了。」桓芸边说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他,往日二哥的心思全都放在外面,对家中琐事不感兴趣,今天怎么有些反常?「二哥问这个做什么?」

  桓慎屈指轻叩旁边的矮凳,压低声音说:「无事,你去将青梅叫过来。」

  桓芸性情乖巧,就算想不明白也不会多问,点头后就出去了。

  没多久,满心惊惶的青梅走入房中,她两腿发软,一迈过门槛,便听到桓慎的声音——?

  「把门阖上。」

  青梅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见自己,不过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是一片冰冷,显然不是动了欲念。

  「你去堂屋外面盯着卓琏,看看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青梅知道卓琏是桓慎的大嫂,桓慎要她盯着她,难道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心脏怦怦直跳,她不敢多问,急忙应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附近,附耳贴在门板上,仔细分辨着两人的对话。

  「当初在汴州……恐怕情势危矣。」

  「这也谢不到我头上,都是我娘的功劳。」

  青梅越听越觉得不对,这年轻公子是京城口音,却在汴州跟卓氏见过面,指不定真有什么内情。

  卓琏不知外面有人守着,她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瞿氏偶然救下的老先生,竟是齐鹤年的外祖父,想必他老人家拿到神仙酒时,便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分。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这恩似山峦、似汪洋,齐某一辈子都无法偿还。」齐鹤年眼神发亮,无比感慨。

  卓琏哪敢居功,神仙酒本无治病救人之功效,充其量只能止痛罢了,但这些话她已经说了数次,唇舌发乾,这人却好似没听进去。

  「琏娘嫁到桓家足有一年多了吧?」

  卓琏没料想他会突然这么问,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正是。怎么了?」

  「你可有别的打算?譬如……再寻一个依靠?」似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唐突,他语带歉意地解释,「齐某只是问问,若不方便回答,琏娘也不必为难。」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卓琏笑了笑,「只是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妾身喜欢酿酒,无论是否改嫁,都会待在酒肆中,将各种各样的美酒呈现于世人眼前。」

  余光扫见女子明亮的双眸,齐鹤年心跳加速,他忙端起茶盏喝茶,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青梅察觉到屋里两人似乎聊得差不多了,随时有可能出来,便不敢多留,飞快地跑回桓慎的房间,将刚才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桓慎的脸色本就称不上好,这会儿更是黑如锅底,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暴起青筋,指关节泛白,配上阴鸷的眼神,模样尤为渗人。

  「他问卓琏是否改嫁?」

  青梅打了个激灵,不住点头。

  桓慎胸膛中像是烧起了一把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给焚烧殆尽,那种突如其来的灼烧感比身上的伤势还要难忍百倍,他咬紧牙关,挥手赶人。

  青梅如蒙大赦,贴着墙根儿退了出去。

  天黑后,卓琏还得给桓慎换一回药,她虽心不甘情不愿,但都答应了桓母,总不好反悔。如今她只希望桓慎能早日痊愈,省得时间耗得太久,再生出别的变故。

  卓琏拿了包扎伤口的白布,白布提前用开水烫过,晒乾后仔细收整好,避免灰尘落在上面,使伤势越发严重,甫一推开门板,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窗棂边,面庞隐藏在阴影中,灯火昏暗,照不清他的神情。

  夜晚本就静谧无声,除了自己的心跳外,卓琏听不见任何响动,彷佛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仅是幻影,是她臆想出来的画面。

  「你伤势未愈,不能乱动,先躺下吧。」边说着,她边将铜盆放在矮凳上,还没等转过身子,就感觉到一阵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

  不知何时,桓慎走到了她身边,面色黑沉,紧咬牙关,那副强忍怒意的模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卓琏暗暗失笑,如今男人已经成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二十出头的年纪,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又有谁敢招惹他?

  桓慎没动,淡淡问道:「那位姓齐的客人,与你有何关系?」

  「齐鹤年是药铺东家,咱们酒肆的药材都是跟他买的,他品性极佳,是个不错的生意人。」

  「品行极佳?」桓慎重复了一遍,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眸色更为阴沉。

  卓琏屈指叩了叩铜盆,催促道:「小叔,莫要耽搁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话罢,她四处打量,觉得光线太暗,索性将油灯端到近前,放在身旁的木架上。

  桓慎依言躺到床上,两手枕在脑后,一动不动。

  「把衣裳脱了。」她再次说道。

  桓慎嘴角紧抿,语气冰冷,「我失血过多,没有力气,劳烦嫂嫂亲自将行之身上的衣衫解开。」

  卓琏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斥道:「你别忘了规矩!」

  「什么规矩?哪条规矩?大周朝的律文可没说不让亲人帮忙换药!既然你觉得姓齐的品行颇佳,而我卑鄙无耻,又何必在意我的死活?」

  卓琏没料到事情竟会牵扯到齐鹤年身上,眉头皱得更紧,她不想跟桓慎起争执,但他如同倔驴一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根本不讲理,就算她费尽口舌,依旧说不通。

  「若你不配合的话,我去把娘叫来,除她以外,家里没有谁能压得住你。」

  「你去便是。」桓慎嘴角一扬,俊美面庞现出几分讥讽,彷佛在嘲笑她的虚张声势。

  打从成为酒坊掌柜那天起,卓琏就没受过这种气,偏生面对这个泼皮无赖完全没辙。

  「桓慎,你能不能安分些?到底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也好过一再折腾。」

  卓琏早先喝了天麻水,偏头疼的症状缓和不少,这会儿又突然发作了,连绵不断地刺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面颊唇瓣上的血色陡然消失。

  桓慎立即察觉到她的异样,立时坐直身子,凑到她面前问:「你怎么了?」见她面上痛色越发明显,他斩钉截铁道:「我派人去请大夫。」

  「无妨,这是老毛病了,吃了许多苦药都没有用,去医馆还不如在家歇着,只要你少气我就好了。」

  桓慎冷哼一声,带着粗茧的手掌隔着一层布料按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她的身子顿时变得无比僵硬,彷佛中了定身咒。

  「你不必管我,先回房休息吧。」

  粗砺手掌一下又一下替她按揉着肩颈,缓解了肌肉的酸胀,她后枕部的疼痛虽未消散,整个人却比刚才舒缓了许多。

  卓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没想到他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由于太过震惊,她忘了挣扎,等回过神后,才按住了他的手。「躺好。」

  瞧着她苍白的面庞,就算桓慎憋了一肚子火,也无从发泄,要不是怕吓坏了她,他真恨不得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揉入骨血之中。

  只要桓慎配合,换药也算不得难事,卓琏很快便收拾妥当,转身离开了。

  桓母跟瞿氏的身体都算不上好,两人境遇相似,早年养尊处优,后来遭逢巨变,即便咬牙扛了下来,心神筋骨仍旧受到了极大的损伤,要是不好好调理一番,等年岁渐大,病症怕是会一桩桩找上门。

  卓琏心思细密,考虑到这点后,便准备开始酿造药酒,给长辈们调理身体。她脑海中的酒方数量虽多,但对于日渐衰老的妇人而言,须得选用最温和的品类,否则脆弱的脏腑根本承受不住刚猛的药性。

  挑来选去,最后才定下了黄精酒。

  现在天气虽已转暖,但上山采药费时费力,卓琏要照顾桓慎,实在脱不开身,便将需要的药材写在纸上,吩咐丫鬟前去采买。

  顾名思义,黄精酒的主料正是黄精,必须用足四斤,余下草药的分量亦不算少,天门冬去心三斤、松针六斤、白术四斤、枸杞五斤,全都生取,无须晒乾。

  青梅、雪莹还在宫里时,从未做过这种粗活儿,等她们将药材拎回来,天都黑透了。

  卓琏将草药放在锅中,倒了三石桃花水,用大火熬煮了整整一夜,原料早已软烂成泥,其中最为精华的部分也溶于汤水中,化为淡蓝色的药汁,最开始只是微微泛苦,到了后来,苦味越发浓郁,直冲鼻间。

  翌日一早,桓母帮着卓琏将药渣过滤干净,瞧见儿媳青黑的眼眶,忍不住劝道:「我早就说过了,身体为重,你跟慎儿都倔强得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磨刀不误砍柴工,黄精酒有延年的功效,还可变须发、生齿牙,前几日您不是说牙齿松动吗?多饮些药酒,症状也能减轻几分。」

  桓母没想到卓琏是为了自己忙活,涌到喉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滤过的药汁色泽澄澈,卓琏将品相上佳的胭脂糯倒进盆中,搅拌均匀后上锅蒸熟。

  蒸饭时,苦味四处弥漫,甄琳、桓芸两个凑到厨房边上,小手不住扇着。

  桓芸有些受不了地问:「嫂嫂,您做的是何种吃食?味道真怪。」

  「我在蒸酒饭,饭中加了许多药汁,味道格外不同,等药酒酿好,你们也得尝一尝。」

  「比黄连还苦的东西,我可不要。」桓芸梗着脖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卓琏笑了笑,还没等她开口,便见到青梅快步走进来,恭声道:「夫人,门外来了两名客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姓樊,女子姓卓。」

  刚听到「年轻男女」四个字时,卓琏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再听到两人的姓氏,更确定了来人的身分,不是樊竹君、卓玉锦还能有谁?

  对于卓家曾经做下的恶事,桓芸也有所耳闻,她没想到这帮人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将自家从汴州赶走不算,还追到了京城,简直跟嗅到肉味儿的狗一样,阴魂不散。

  「嫂嫂若是不愿见,我这就去把人赶走,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拉住桓芸的手腕,卓琏摇摇头,「她们是来找小叔的,与我无关。」

  「找二哥?」桓芸满脸惊诧,没料到二哥会跟那种恶人有牵扯。

  卓琏转头望着青梅,轻声道:「你先去问问将军,他想不想见樊校尉。」

  青梅急忙应声离开,一刻钟后又踅了回来,道:「将军说由您做主。」

  卓琏眼神微闪,没想到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如今桓慎认不清自己的想法,错把欲念当成爱慕,只要正主出现在眼前,说不定他就能厘清思绪、回归正途了。

  「樊校尉是将军的至交,快把人带到卧房去。」

  等青梅走后,卓琏也劝桓母等人去休边,厨房中就剩下她一人,她搬了张小杌子,坐在灶台前看着火候,没过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姊。」

  卓琏站起身回过头,就看到穿着浅绿春衫的女子站在门槛边,粉颊边带着一丝甜笑,可惜笑意未曾到达眼底。「你怎么来了?」

  「桓慎护驾有功,成了将军,还挺有本事的,比我那个早逝的姊夫强得多,起码没白白丢了性命,让你守一辈子寡。」

  卓琏懒得理会卓玉锦,手里拿着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风。

  卓玉锦鲜少受到这样的冷待,尤其在她拜得名师、清风啸被选为御酒后,想跟卓家合作的人多不胜数,也只有卓琏犯傻,看不清形势,才会一条道走到黑。

  「焉大师收我为徒了。」女子一字一顿道。

  「听说了,那又如何?」

  来桓宅以前,卓玉锦曾经设想过卓琏听到消息时的反应,也许会不甘、会嫉妒、会恼恨,但最不该的就是无动于衷。

  「你可知焉涛是谁?他是大周朝最顶尖的酿酒大师,他所酿造的绿珠香液千金难求,比清无底强上百倍。」大抵是心绪激动,卓玉锦脸色涨得通红,语气越发高亢尖锐。

  「绿珠香液再出众,也是焉大师的本事,跟你没有半点瓜葛,你来京城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想出了新的方子?」

  此言一出,宛如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卓玉锦脸上。她酿酒的天赋虽不差,却无法推陈出新,否则也不至于使尽手段从别处弄方子。

  「酿酒的方子必须不断钻研、不断琢磨,数十年才能有所得,哪是能信手拈来的?」卓玉锦找到理由说服了自己,激荡的心绪也逐渐平复。在她看来,卓琏酿酒的天赋不见得有多高,之所以能造出清无底与金波,完全是有外力相助。

  初时她以为是酒坊中的那口无名井与众不同,但桓家人搬到京城后,失去了水井,依旧不影响生意,证明她先前的猜测有误。

  卓琏的确是有压箱底的手段,但她的手段却与自己想像中的不同。

  眼神微闪,卓玉锦深深呼吸,嗅到了厨房中苦涩的气味,轻声问:「大姊,你这酒饭的味道格外不同,里面加了何种药材?药酒酿得好能延年益寿,反之则会损伤筋骨,若是放了乌头之类的原料,影响怕是不小。」

  卓家酒坊先前配制出来的逢春露,虽有壮阳补肾的效用,但为了节约成本,其中添了不少附子,最终导致赫连老爷暴毙而亡。

  卓琏虽与卓玉锦接触不多,但早就认清了她的本性,生了一张秀丽清雅的面孔,内心却污浊不堪。她这般开口,仅是为了从自己手中骗得方子罢了,做法比前世的那些族老还要粗劣直接,卓琏怎会看不出来?

  她啪的一声将蒲扇按在桌板上,嘲讽道:「卓玉锦,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方子是酿酒师傅最宝贵的东西,轻易不会透露给别人,你我既非师徒又非父子,我凭什么告诉你?」

  卓玉锦刚恢复正常的面色再次涨红,指尖颤抖,恨恨开口,「琏娘,我好歹也是你的亲妹妹,哪会生出加害的心思?实不相瞒,我今日上门是有一事相告。」

  「何事?」

  「我师傅尝过了你酿造的金波,对这种带着杏仁甘香的酒水很是喜欢,想与你探讨一番,特地派我送帖子过来,三日后在丰乐楼会面。」卓琏正要开口拒绝,卓玉锦便猜出了她的想法,急忙抬手,抢在她前头道:「方才我也说了,我师傅是京城出名的酿酒大师,无数人想见他都没有门路,若你落了他的面子,对桓家而言,造成的后果怕是不小。」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卓琏眉头皱得更紧,思索半晌才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会去丰乐楼的,你回去吧。」

  卓玉锦两指夹着竹叶色的请柬,放在色泽黯淡的木桌上,眼带嫌弃地在厨房中环视一周,而后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往外走,站在榆树边上等着樊竹君。

  终于恢复安静,卓琏不由松了口气,重新坐回炉灶前,一边看着火一边思索,连表姊妹两人是何时离开的都不清楚。

  两个时辰后,等酒饭蒸熟冷透,卓琏取出石臼,将香泉麴捣成碎块,撒在泛蓝的酒饭上,拌和均匀,再倒入瓷瓮中发酵。

  此种方法看似粗豪,但效果却不差。

  酿酒师傅极为讲究,要先将麴饼浸泡在水中,发酵后,用绢袋过滤出麴汁,再与酒饭混合。这些繁复的步骤不只减弱了麴力,也是导致酒水酸变的原因之一。

  整个大周的酿酒师傅都认为制备步骤越复杂,酿出的酒水品相越高,若是他们看到了卓琏的举动,恐怕会认为她糟践了上好的麴饼。

  鸳鸯、黄鹂也来到厨房,她们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模样虽娇艳美丽,做饭的手艺却不差,一个切菜一个炖汤,很是俐落。

  闻到厨房中尚未散尽的苦味,两人满脸嫌弃,彼此对视一眼,都将卓琏当成了草包美人,除了一张脸能看以外,再也寻不出任何出挑之处,也就是运气好,遇上了有本事的小叔,才能走到今日。

  卓琏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酒饭装好后,她将瓷瓮搬到库房中,洗净手上的灰尘与麴渣,便忙不迭地赶去桓慎房中,要给他换药。

  推门的声音吸引了桓慎的视线,看到逐渐走近的女人,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的画面——?樊竹君站在床边,将发髻散开,承认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

  樊兆身为怀化大将军,位高权重,但他唯一的儿子却是个酒囊饭袋,胸无点墨、不通武艺,樊竹君想要替父分忧,才会扮成男子,混到军营里面。

  她觉得女子不该被拘于闺阁之中,可以在更广阔的天空翱翔。

  此种想法是对是错暂且不论,桓慎却不认为自己跟樊竹君的关系亲密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将隐藏多时的秘密显露在他面前,究竟意欲何为?是准备招揽他?还是有别的阴谋?

  卓琏一夜没睡,疲乏至极,她拿起剪刀剪断白布,见他的伤口结了血痂,心中涌起阵阵欣喜。

  桓慎的底子比她想像的还要强健,按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回到酒肆了。

  「小叔,过几日我要去丰乐楼一趟。」

  卓琏虽不喜那些阴私手段,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提前知会桓慎一声,也好过被卓玉锦陷害。

  男人挑了挑眉,淡淡发问:「丰乐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出入其中的都是达官显贵,你去那儿做什么?」

  卓琏有些疑惑,若焉涛只想探讨酿酒的法门,去普通的茶馆即可,为何非要将地方定在丰乐楼,难道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她从怀里取出请柬,交到桓慎手中,说:「这是卓玉锦给我的。」

  桓慎瞥了一眼,「你真要去?」

  「焉涛名气颇大,若驳了他的脸面,对咱们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我都答应了卓玉锦,总不好食言。」卓琏走到桌前,倒了两碗温水,将一碗递到他手里,自己也喝了一些。

  看着她绯红的唇瓣蒙上一层柔亮的水光,桓慎眼神微暗,指腹轻轻摩挲着碗沿,哑声说:「无须担心,我有个兄弟名叫林凡,身手不差,让他陪着你去,也闹不出什么么蛾子。」

  「总不好白白麻烦人家,仓房里还有不少果酒,要不给他送过去一些?」卓琏提议道。

  「他爱喝烈酒,嫂嫂之前熬了不少雪花肉膏,将肉膏与清无底一并给他一些即可。」

  卓琏微微颔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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