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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试阅 ✿] 上熏(谢上熏)《娘子的小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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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 发表于 2016-3-2 15:29: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娘子的小心机》
作者:上薰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3月9日
女主角:韩莲(寒莲)
男主角:寇准

【内容简介】

韩莲原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却毁在国公府大小姐的手里,
花荣月这女人纵马行凶,踩死她爹、打得她娘流产身亡,
她拼命活着就是为看花荣月得到报应,
既然这个世上没有报应,那就让她自己来报!
幸而贼老天对她还不算太差,又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
这一世的她成了花荣月的软弱表妹寒莲,
奉承讨好花荣月,甚至甘愿为妾一起嫁入安庆王府,
都是为了要慢慢折磨那贱人,并亲眼看着她付出代价!
虽然嫁给世子爷只是她复仇大计的一部分,
可身为一个有道德的妾室,让夫君身心都愉悦舒爽是基本条件,
她总是能随时入戏的表现出自己有多爱他、多崇拜他,
并顺利收服了这个浪荡子,甚至与他生了几个小萝卜头,
她以精湛的演技骗了所有人,也骗过了自己,
日子久了,她竟觉得自个儿真的深深爱上了他,
没想到花荣月无法容忍输给她的事实,
发狂的对着怀有身孕的她拳打脚踢,甚至打算要了她的命……

    第一章

    一灯如豆。

    燕京三大销金窟之一「春意楼」的後院小屋里,韩大娘心如死灰地躺在临窗的木板床上,不同於前院的亭台楼阁、衣香鬓影、笑语喧譁,後院的两排屋子简陋、安静、昏暗,离柴房、大厨房很近,走路都要小心突然从脚旁窜过的老鼠或野猫。

    年过四十的韩大娘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仙丹妙药也只能让她多喘息几天,她不需要。更何况,有哪一家青楼楚馆会为了一位早已失去青春容颜的退役妓女、沦为招揽宾客和指导新买来女孩的嬷嬷请好大夫?

    月色如水,岁月悠悠。

    七岁时的韩莲,何曾想过自己会病死在妓院里?

    或许是死期将至,她时常想起小时候,高高瘦瘦的爹爹原也上过私塾,梦想着考秀才,奈何父母先後病死,家境清寒,跟着一位族叔挑起担子做了货郎,摇着小鼓儿,穿街走巷的叫卖胭脂花翠和磨镜子,过了二十岁才娶上媳妇,一样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娘亲,模样娇小俏美,像玲珑的香扇坠儿,做得一手好针线,接了成衣铺子的活儿回家做,夫妻齐心,渐渐存了点钱,生下韩莲,娘亲舍得为她做新衣裳,爹爹在灯下为她启蒙,教她认字。

    韩莲知道,爹爹、娘亲很想生一个儿子,隔壁的张婆婆说娘亲生她时难产,落下了病根,不容易再怀上,教韩莲长大後一定要好好孝顺爹娘。韩莲听了,有些茫然,有些难过,还有一点点庆幸,爹娘没有儿子,就永远只疼她一个……想到这里,她却又羞愧无比,自己真是太自私了,爹娘没有儿子,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多焦急呢,就像爹爹说的「不孝有三,无後为大」。

    直到她七岁,娘亲又怀上孩子,韩莲发现自己和爹娘一样欢喜莫名,一样期待弟弟的来临。她更贴心懂事了,每天帮着打扫屋子,升火煮饭洗衣服,爹娘都夸她以後一定是个好姊姊,全家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氛围里,直到像噩梦一样的噩运突然降临韩家那窄小深巷里的沉旧木板屋。

    想起那悲剧性的日子,韩大娘已无生气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浮现一层蒙胧水雾。

    为了即将出世的小生命,爹爹一日也不肯歇息,春雨寒透心肺照样出门沿街叫卖,天不擦黑不进门。那一日,娘亲与她分吃两张烙饼夹酸黄瓜当午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带着令人恐慌的叫嚷声,张婆婆的儿子张大叔叫着要娘亲快跟他走,说爹爹出事了……

    出事?出了什麽事?

    被留在家中的韩莲如坠五里雾中,又惊又怕,张婆婆过来陪伴她也无法消除心底的不安。爹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千万不能出事啊!

    接下来的日子比噩梦更可怕,被人用门板抬回来的不只爹爹,还有娘亲,娘亲的下身全是血,张婆婆哭喊着娘亲落胎了……

    为什麽?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韩七被一个骑着大马的姑娘踩死了!」

    「那姑娘家跟着的随从丢下一锭银子就想走人,太可恨了,幸好张大哥刚好经过撞见了,喊着要报官,有看不过眼的街坊邻居围住了那姑娘和随从,张大哥赶回来报信,韩大嫂去了见丈夫惨死,便抓住那姑娘要她偿命,那姑娘长得跟仙女一样,却比地狱的恶鬼还坏,不但一把将韩大嫂推倒在地,还打了她两鞭子……」

    韩莲哭断肝肠也唤不回曾经幸福的岁月,爹爹惨死马蹄下,弟弟来不及出世便没了,娘亲奄奄一息地拖了两天也死了,转眼间,她家破人亡,无依无靠。

    邻居连络本家的堂叔堂婶来办丧事,家里来了一位穿着体面长袍的中年男子,和堂叔堂婶商量些什麽,韩莲半夜起来上茅房,听见堂婶和堂叔说悄悄话。

    「真的不报官?」

    「报什麽官?那可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她纵马踩死了一名货郎,家里的管事出面要赔偿一百两银子,哪位官老爷敢把她抓起来问罪?」

    「三条人命就值一百两银子?」

    「要不然你还想坐地起价?我们做到背驼了、牙齿掉了,也存不了一百两银子,那位陈管事还说了,我们若执意告官,宁国公府也不怕,安庆王府的世子爷能证实那天大小姐在安庆王府作客,不曾骑马出门。」

    「真可怕,怎麽还扯上王府?」

    「安庆王可是当今圣上的堂兄弟。」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平头百姓没人不害怕跟官府打交道,更畏惧冒犯皇权。

    相比生活在云端的功勳贵族—— 宁国公府,韩家和韩家人的性命,如草芥如尘埃。

    韩莲跪在父母灵前,伏首泪流满面。

    葬了父母,堂叔堂婶领了她要回老家去,却一路坐船到了富饶的益州城,堂叔下船说要办点事,堂婶难得地买了两块红豆馅的粉团子给她吃,快黄昏了堂叔才回来,後面还跟着一女二男,那女人吊梢眼,一脸精明相,堂叔把她推到那女人面前。

    那女人不住打量她,还捏她的肩她的手,像在挑拣鸡鸭似的,她厌恶又不安地逃到堂婶背後躲起来,听堂婶骂堂叔,「你也太没良心了,就算要卖孩子,也不能卖到窑子里去!我求你了,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也行……」

    韩莲如遭雷击,她知道窑子是什麽地方,张婆婆有一回来拉着娘亲诉苦,说她五妹夫欠了赌债,把两个女儿都卖入窑子当妓女,她妹妹都快把两眼哭瞎了。

    堂叔得了一百两银子,为什麽还要卖了她?

    韩莲吓得哭出来,见那女人身後跟的两个男人走过来要捉她,她转身跳入江中,她要逃,逃回家里,张婆婆和张大叔一定会救她……

    她溺水了,心想死了也好,又可以跟爹爹娘亲在一起,她安心地往下沉……醒来後,病了一场,才知已身在益州城最大的青楼「香影阁」里,同一间屋子还有三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韩莲从此不曾再笑过,她只学会了「卖笑」。

    直至今日快断气了,终於能够挣脱卑贱不幸的命运,她的心依旧充满了无尽的凄楚与悲凉,任由多情婉约的月光透过窗口映照在她枯槁灰败的面容上,也抹不去盘旋她内心三十九年无处倾吐的悲愁、哀痛和怅意。

    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做错了什麽,为何家破人亡,沦为人人唾弃不耻的妓女?而害得她家破人亡、背负了三条人命的宁国公府大小姐花荣月,为何反而一生荣华富贵?夫婿贵为安庆王,花荣月成了安庆王妃,儿女双全,子孙绕膝,今天早上东大街上锣鼓喧天,安庆王妃年仅十七岁的长孙尚了公主,一家荣宠无限。

    什麽是公道?

    老天爷啊,祢不会做天莫做天!

    韩大娘睁着已混浊的双眼,静静地流下血泪。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韩大娘念着昔年花魁留下的绝命诗,喘息着,「流霞姑娘你说的对,天道不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贱民就是贱民,那些贵人不会在乎贱民的死活……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所以我没有学你用一根绳子吊死自己……我拚命活着,就是想看她得到报应,可是没有……没有报应……什麽都没有……我好恨啊——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我的仇……」

    天气多好呀!

    春日的风,吹醒了大地,吹绿了枝头,吹放了蓓蕾。

    春风微凉,使人精神舒爽,空气带着浓密的润湿,少了寒冬的乾冷。

    绚烂而明媚的春季,是京城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

    梅花已落尽,轮到李花、桃花和杏花争春,接着,百花将纷纷绽放争妍夺艳,但是耐看的还是高耸的老柏和巨松,活得比这些俗世男女都长久呢。

    宁国公府的表小姐寒莲,怀藏着许多秘密的嘴角微微上翘,眉目如海棠花一般清丽,莲步悠闲地穿越九曲桥,来到五角湖心亭,丫鬟秋水伶俐的掏出帕子将美人靠擦拭一遍。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云雀扶着寒莲斜坐着倚在美人靠上,双手灵巧地比划着,似乎在问「小姐要喝热茶吗」。

    云雀竟是个哑女。

    寒莲抿了唇笑,摇了摇头,回身看着湖中倒影,彷佛想看清楚什麽而不可得,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浮生若梦,无常迅速,什麽是真?什麽又是假?

    寒莲伸手想滑晃水中的倒影,当然一根手指也碰不到水,她幽幽叹息,喃喃自语,「瘦影自怜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我是谁?寒莲?韩莲?是呵,也只有寒莲能怜韩莲了。」

    去来朝夕,死生昼夜,结束了卑微如尘沙的一生,新的命运向她招手。

    慈悲的老天爷啊,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秋水一直注意着小姐,怕她又出什麽意外。一个月前,小姐因不满国公的继夫人为她挑的亲事,悬梁自缢,最後虽然死里逃生,但已惊动了宁国公,宁国公勃然大怒,这逼死外甥女的名声若传了出去,他还有何脸面?寒莲屋里服侍的下人,除了哑女云雀,全都给卖得远远的。

    秋水和几个婆子、小丫鬟都是大小姐亲自挑选送过来的,无不战战兢兢的,谁也料想不到平日闷不吭声、光有美貌却性情软绵的表小姐寒莲,竟然有寻短的勇气。

    离了国公府,被卖往偏远苦寒之地,哪还有好日子过?

    秋水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表小姐又伤春悲秋、自怜身世,忙笑道:「小姐,您身子刚好,大夫说了,切忌多思多虑。您才十四岁,大小姐说她一定会替您作主,不会让夫人对您的婚事指手画脚,您且宽心吧!」

    也因自缢未果事件,教大小姐和继夫人的斗法小小占了一次上风,因此,前几日寒莲要求去慈云庵上香,大小姐一口应允,还派人送寒莲去慈云庵住两日。

    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小姐惹不得,受大小姐庇护的寒莲自然也须好生伺候着。

    大小姐花荣月可是宁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她与胞兄花荣信是元配夫人所生。花荣月十二岁丧母,继夫人毛氏是汝阳侯的老来女,年轻貌美,进门第二年即产下一子,很快赢得宁国公的欢心,在府里站稳了脚跟。

    寒莲的母亲是宁国公的一位堂妹,大家小姐却天真澜漫,爱上了寒门秀才,不顾一切下嫁,心想用自己的嫁妆定能与夫婿过着迎风弄月、弹琴吹箫的诗意生活,谁曾想寒秀才竟是个俗人,一心只想攻书,中举人,金殿传胪是他毕生的志愿,文弱的体质经不起焚膏继晷、一心向学的日夜苦读,在寒莲三岁时一病不起,没两年便与世长辞。

    那时的宁国公夫人很是同情这位命运不济的堂妹,那样诗情画意的一位佳人却所托非人,便接了寒莲母女进府安身,但寒莲的母亲心灰意冷,将寒莲托给宁国公夫人,自己拜在「慈云庵」的住持门下,削发遁入空门,法名静慧。

    寒莲跟着表姊花荣月一起读书玩耍,每隔数月便往慈云庵上香,有时见得到静慧师父,有时静慧师父在静修不见她,日子过得平静而舒心,直到宁国公夫人不幸去世。

    继夫人毛氏进门,才十八岁,跟十三岁的继女花荣月一直处不好,寒莲一向什麽都听表姊的,毛氏就看她不大顺眼,後来发现寒莲一直爱慕表哥花荣信,毛氏心里不免嗤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当然,天鹅肉是指花荣信。

    元配的嫡女和继母之间大都是面子情,亲戚女眷们自然心里有数,不去挑破就是了。

    花荣月的姑母是安庆王妃,在大嫂临终前曾有过许诺,待花荣月及笄後便迎娶进门作世子妃。

    毛氏无法拿捏花荣月的婚事,便常让娘家侄女毛景兰到宁国公府小住,美其名一来可以陪伴她,二来小姐们在一起也比较有交流,宁国公自然应允。

    毛景兰是汝阳侯世子的嫡长女,比花荣月小两岁,比寒莲大一岁,初见毛景兰的第一眼,花荣信便为之痴迷,心中赞叹:绝世美女!

    那精致绝美的五官丝毫不输给亲妹妹花荣月,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玲珑琼鼻,樱桃小嘴,堆云墨发,妆容精致淡雅,宛如月宫仙子般迷人。

    花荣信虽然怜爱表妹,但他是宁国公世子,宁国公自然要挑一门对家族有利的亲事,出於对毛氏的看重,儿子又喜欢,便为花荣信订下毛景兰为妻。

    花荣月气得半死,没想到大哥竟然色迷心窍,甘愿与继母亲上加亲,不在乎她的反对。在大哥订亲的那一日,她怒气勃发地骑马出去狂奔,不小心撞到了人,似乎还死了,但她半分也没放在心上,父亲自然会派管事摆平。

    时隔一年,她已忘了怒马狂奔踩死人之事,心心念念的是毛景兰及笄了,很快将进门成为她的大嫂,如果她能早些嫁出去就好了,偏偏两年前姑母的长子—— 安庆王世子寇淮,陪太子去避暑行宫狩猎时遇谋逆者行刺,寇淮替太子挡了一箭,那箭有毒,不治身亡。

    安庆王和王妃伤心甚钜,彷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元徽帝为了弥补寇家,特下旨诰封安庆王的次子寇准为世子,并恩赏他一个官位,进守卫京城的左军都督府任都督佥事,虽只是管兵籍之类的杂务,却也是正经的四品官,也有不少油水。

    花荣月因寇淮的死,伤心了很久,听到皇帝下旨恩赏寇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寇准,字焱之,不同於长兄寇淮的文韬武略、儒雅俊秀,是安庆王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寇氏家族兴盛的希望。相反的,寇准是燕京有名的浪荡子,喜与三教九流厮混,眠花宿柳,不以名声败坏为耻,从小被安庆王打到大,直到他十三岁,长得高头大马,力大无穷,安庆王再也打不过他了,终於放弃,只要他不杀人放火、玩女人玩出私生子,安庆王便不管了,反正有长子顶起门户足矣。

    显然老天爷看不惯有人既荣华富贵又顺风顺水,足以顶天立地的寇淮死了,不肖子寇准却活蹦乱跳的,成了安庆王府的世子爷。

    不只安庆王要从头教育世子,花荣月也一直烦恼这门亲事她还要不要认。她一心想嫁的是寇淮,事实上姑母也担心她反悔,不嫁给寇准。

    时间就在她的犹豫中流逝,而今她已芳龄十七,十五岁那年,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寇淮的死讯成了她的及笄礼,她正伤心呢,隔年花荣信却与毛景兰订了亲,往後娘家还有谁是她的靠山?若非姑母一力主张婚约依然有效,继母早怂恿父亲把她另外嫁了。

    怪不得世人皆道,有了後娘,就有後爹。

    毛氏毕竟不敢开罪安庆王妃这位姑奶奶,便将歪脑筋动到寒莲身上,从娘家那边的亲戚里面千挑万选了一位歪瓜劣枣—— 毛景兰外公家一位庶子的儿子,寿昌伯十几个庶出孙子里的一位,个子又矮又胖,无才学,无功名,在外头又拚命宣扬自己是寿昌伯府的孙少爷,人称曹十一。

    毛景兰的母亲、汝阳侯世子夫人来看过寒莲,相中寒莲母亲留给她的一些嫁妆,算算也有两、三千两银子,配曹十一绰绰有余,便托毛氏作冰人。

    寒莲得知此事,如坠冰窖,当晚便悬梁自尽,好不容易救了回来,宁国公大发雷霆,亲事自然作罢!如今毛氏看她,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处处不顺眼,即使有花荣月护着,又能护她多久呢?

    云雀虽口不能言,但耳朵能听,身手灵活,她是最担忧寒莲处境的人。

    死而复生的寒莲,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原主的记忆,加上前世的经历,心中已有打算。

    第二章

    花荣月的乳娘周嬷嬷,一走进大小姐的闺房便闻到了玉簪花的清香,白净微胖的脸庞笑起来更显得慈祥温婉,自从前国公夫人去世後,花荣月便成了她的主心骨,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花荣月身上。

    周嬷嬷是府里最体面的嬷嬷了,连毛氏的陪房见了她都不敢鼻孔朝天的端架子。

    花荣月刚梳洗好,没有穿外袍,只穿着海棠织锦衫子和银红底撒白玉兰花的挑线裙子,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巧手的大丫鬟凝珠用篦子细细为她梳发一百下,随後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盘成叠云般的飞仙髻。

    这时,花荣月从镜里看见来人,笑道:「嬷嬷来了。」

    周嬷嬷在主子面前从不托大,行个福体才上前取代凝珠的位置,将一支赤金青鸾展翅簪子牢牢地嵌在发里,青鸾口中衔着一串碧绿嫣红的宝石流苏,美得不似人间凡品,既华贵又雅致。

    花荣月满意地颔首,镜里的美人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若天仙,光是静静坐着便宛如花树堆雪,琼压海棠。

    周嬷嬷看在眼里,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放心。这支赤金青鸾展翅簪子,是大小姐正月生辰时安庆王妃特地送来的,暗含求娶之意,大小姐一直很喜欢却又不愿意戴。今日,大小姐没有阻止她挑了这支金钗,想来是下定决心愿与寇世子成亲了。

    是啊,哪里有比嫁入安庆王府更富贵更稳妥的亲事?这女人的一生便是後宅内院,婆婆好相处便占了一半福,安庆王妃是大小姐的嫡亲姑母,素来疼爱大小姐,有婆婆当靠山,大小姐嫁了人一样可以在安庆王府横着走,而她也就可以跟着享福了。

    同样是寇世子,由寇淮换成了寇准,是花荣月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心结。

    若非前两日,毛氏不怀好意的笑道:「大小姐眼界高,王府都看不上眼,莫非想进宫伴驾?」毛氏又怀了孩子,正有恃无恐。

    花荣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皇上前几年过了五十大寿,还有几年春秋?但毛氏的话也提醒了她,她若是继续挑三拣四,像毛氏一样错过佳期,只好给人当继室。

    况且,想跟安庆王结亲的功勳之家不在少数。即使寇准臭名在外,但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好歹也是正四品官了。

    但午夜梦回之时,花荣月总忍不住会想,如果寇淮不死该有多好,她早已嫁过去当世子妃了!

    周嬷嬷能了解她从小带大的大小姐的心情,若是盲婚哑嫁倒也罢了,大红花轿抬过去便也是一生一世,坏就坏在从小认识,知根知底,心仪、钦服的人是大表哥,对浪荡胡闹不争气的坏小子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唯恐不小心招惹上了,结果却要嫁给从不看在眼里的坏小子,怎能不犹豫不担心?

    更糟的是,寇准屋里的侍妾通房已有好些人,看样子还不准备打发出去,新娘子进门就要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贱妾们争夫婿的宠爱,捻酸吃醋,教艳绝尘寰、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如何不胸闷气短?

    周嬷嬷完全懂,屏退屋里的人,悄悄向大小姐献计。

    「让寒莲做我的媵妾?」花荣月完全在状况外。

    周嬷嬷以为她终究不喜丈夫纳妾,温声劝道:「我的好小姐,你千万不能作茧自缚,学那寒门小娘子那般不许丈夫纳妾,徒惹人嗤笑,也会失了公婆的欢心。退一万步说,即使寇淮世子尚在,一旦继承王位,能上玉牒的侧妃便有两位,更别提其他侍妾、通房了。」

    花荣月出身功勳贵族之家,自幼见多了妻妾争宠,压根儿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只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安庆王妃,就算今日寇准屋里没人,也难保明年没有,十年後没有,她才懒得为贱妾伤神。只要她能坐稳世子妃的位置,看有哪个贱妾敢挑战她的权威?

    「莲儿行吗?」花荣月质疑。

    她当真没将软弱无能的寒莲放在心上,如同她看不上粗豪武夫的寇准一样。她没有想要独占寇准的心思,也不信寒莲能与寇准後院那一票狐媚子斗上一斗,这样的媵妾,能起作用?

    周嬷嬷心中大定,她的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和寒莲情同姊妹是一回事,怜孤惜幼能博取好名声,但始终没忘了自己的身分。

    花荣月是天上的云,寒莲是地上的泥。

    花荣月温言细语道:「得了,周嬷嬷,我向来把莲儿当妹妹一样,怎好委屈了她?再说了,像莲儿那样的软骨头,哪应付得来那些狐狸精的鬼蜮伎俩?寇准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还是我去求爹爹出面,从小官吏家里挑一个嫡子给莲儿作夫婿,再不济也比曹十一强些许。」

    周嬷嬷十分慈爱地看着她,「大小姐完全像去世的国公夫人,高贵、善良、贤德,也难怪安庆王妃无论如何都想娶您进门作媳妇呢!」

    花荣月眼睛里的水光流动着,被奉承得十分欣悦。

    周嬷嬷又道:「不过在老奴看来,不管是给寿昌伯的庶出孙子作正妻,还是嫁进小官吏家里作媳妇,都远不及给安庆王世子爷当妾室。」

    「哦?」花荣月的美眸染上一抹疑虑。

    周嬷嬷笑了笑,眼里流露出真心的关怀,「大小姐您想过没有,一旦您嫁了人,寒莲小姐留在府中何以自处?自从那次的事之後,国公爷表面上怪继夫人胡乱作媒,暗地里何尝不气表小姐在家里轻生,坏了国公府名声?事情虽压了下来,但表小姐可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又有继夫人不时吹枕边风,国公爷哪会用心给表小姐寻一门好亲事,还不是任由继夫人搓圆捏扁,以表小姐怯懦的性子,若是想不开又自缢了呢?」

    花荣月闻言变色。

    「是啊,一直以来莲儿都是我身後的跟屁虫,没有我护着她,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甚至敢把残羹剩饭端给她吃,哪能过得如此体面?」花荣月对这一点从不怀疑,既怜表妹孤苦无依,又对寄人篱下的穷亲戚本能地轻视,叹息道:「这莲儿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性子愚昧软弱,遇事不争不闹,跟她亲娘一个样,一个只知道入空门,一个只会悬梁上吊。」她倒没去想,寒莲凭什麽去争?又哪里敢去闹?谁会在乎?

    周嬷嬷完全同意。「倘若没有大小姐护着,继夫人早想把表小姐赶去慈云庵陪静慧师父清修了,免得日後世子夫人进门,碍了毛大小姐的眼儿。」

    一提及毛景兰,花荣月清丽绝伦的容颜一阵阴沉。

    「毛家的女人就是鸡肠鸟肚,莲儿那软骨头又不碍着她们什麽,没法将人赶出府,就找了曹十一那种货色来恶心人,害莲儿想不开,姑侄两人一样的歹毒心肠!」

    周嬷嬷颔首附和,「寒莲小姐一日离了大小姐,哪还有好日子过?」

    她心里却想那日毛氏要给寒莲说亲,大小姐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分明懒得管;寒莲到丹凤院想求她作主,她也没见。直至寒莲上吊了,大小姐才逮着机会和继夫人大吵大闹,哭到国公爷面前,要替可怜的表妹讨一个公道,可是,寒莲养病期间,大小姐除了派几个人去暖香院伺候,自己却嫌上吊者秽气,一步也不肯踏入。

    周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遗憾原国公夫人去世得早,没有教会大小姐圆融处世,完美的外表下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只知争强好胜。

    花荣月金尊玉贵的被养大,没有很深的心机,从来只会在别人身上找毛病找问题,她端起十瓣莲花的白玉茶碗,喝口茶润润喉,以施恩的口吻道:「就让莲儿做我的媵妾吧,以她的家世和那一丁点陪嫁,嫁入小官吏之家也是要受苦的,做我的媵妾,至少我能保她富贵安逸的日子不变。」

    周嬷嬷笑叹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大小姐更慈悲心肠的姑娘了,您真是表小姐的救命菩萨!」

    公卿勳贵、名门望族,娶谁嫁谁,考虑的从来是家族利益。但哪一家不是食指浩繁,三代、四世同堂?水既深且浊,谁家後院没几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女人?相形之下,安庆王府人口简单多了,实在是最适合大小姐的婆家。

    只是寇准不省心,不似前世子那样爱惜声誉、洁身自好,别人送美女进王府,寇准一向来者不拒。

    花荣月脾气大、架子大,根本拉不下脸和那些小妾争风吃醋,降低自己的身分,所以需要一名陪嫁的媵妾。

    这位媵妾,必须容貌不俗,但又比花荣月差些许;良家子出身,家世地位却与花荣月无法比肩;性情柔和好拿捏,既上得了台面又对花荣月没有威胁性。表小姐寒莲,称得上是不二人选。

    花荣月深思道:「莲儿并非心窍玲珑之人,又一向听我的话,做了媵妾,即使斗不过那些贱女人的狐媚手段,至少不会扯後腿,敢跟我叫板。」

    「再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啊!」周嬷嬷善於拿捏花荣月的心思,一见她想通了,便往深了说:「不是老奴夸寒莲小姐好,她温柔恭顺,像小白兔一样无害,又无依无靠,让她做了媵妾,一来她会感激大小姐对她不离不弃,若再许她日後抬为侧妃,她必定对您感恩戴德,不敢有二心。二来她身为媵妾,便永远附属於您,即使生了儿子也无法取代您的地位。三来由她去跟那些小妾们争风吃醋,大小姐只管稳坐钓鱼台,端足世子妃的架势,才不会有失身分。」

    花荣月点点头,想了想又凝眉,明眸中流露一丝不甘,「我爹也有侍妾通房,但没有庶子庶女,我姑父安庆王也只有嫡出子女。」

    男人三妻四妾是世俗规矩,但一想到小妾生的庶子女要喊她一声「母亲」,一种无名的阴郁怒火爬上心头,让她恶心得想吐!

    贱人所生的庶子女,连嫡出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周嬷嬷最是通情达理—— 在花荣月面前,她闻声知意,笑道:「大小姐放心,老奴会把避子汤准备好,若不够,还有绝子汤呢!」

    「嬷嬷做得好。」也不问她从哪里买来这阴损东西,花荣月目光一闪,「要不要先给莲儿吃下去?我听闻在皇宫内,无出的嫔妃才能得皇后青睐,活到皇上宾天。」

    周嬷嬷内心抖了三抖,大小姐这招也太狠太毒了,寒莲小姐才十四岁啊!「大小姐有吩咐,老奴立刻去熬『补汤』给表小姐喝。」

    花荣月思及寇准那张脸那身板,活脱脱是给寇淮当护卫的料嘛,怎麽就当了世子?神色间不免流露出迟疑。「算了,再看看吧。」万一寇准太不是人,她再委屈也只肯生一个,到时候再推寒莲出去当母猪堵住公婆的嘴。

    周嬷嬷一心全扑在花荣月身上,一语双关道:「大小姐可知,继夫人颇有贤名,对国公爷宠爱的李姨娘、孙姨娘,从不克扣月银分例,还将自己爱用的芙蓉香膏送给两位姨娘一起用,那面颊抹了芙蓉香膏会更加细腻光滑,其他小妾可羡慕死了两位姨娘。」

    「她有那麽好心?」花荣月目露冷色。

    「好心是好心,只是李姨娘和孙姨娘所用的芙蓉香膏里面多加了石榴籽粉末,可以避孕,若是孕妇用多了则会小产。」周嬷嬷面容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晴朗。「至於其他不受宠的姨娘,国公爷授意用避子汤,继夫人索性命人在避子汤里添了柿子蒂粉。」

    「柿子蒂粉?做什麽用的?」

    「用多了一样可使人绝育,但不适合加在面膏里。」

    「嬷嬷怎不早点告诉我?那个毒妇,我早想扳倒她了!我去告诉父亲—— 」

    「大小姐千万别冲动。」周嬷嬷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国公爷知道了又如何?不教继夫人去整治那些姨娘,大小姐乐意多出几个庶弟或庶妹,日後和世子爷争家产?继夫人私心歹毒,但此事对世子和大小姐却无害,所以老奴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教这些肮脏事污了您的耳朵。」

    花荣月心头一震。今日才得知秘辛,是因为她日後势必免不了要管这些糟心事。

    「嬷嬷,那加味的芙蓉香膏,您替我也弄些来。」花荣月哑声道:「等王府来下聘後,就送两盒芙蓉香膏去暖香院。」

    「是。」周嬷嬷温和柔声道:「老奴这就给表小姐报喜?」

    花荣月抬了抬手,周嬷嬷便退下。

    当然是报喜,花荣月根本没想过寒莲会拒绝她或敢拒绝她。

    寒莲正在练字。

    周嬷嬷踏进暖香院,格局小巧玲珑,自然比不上大小姐所居的丹凤院,但该有的一样不缺,瞧,屋檐下还挂两个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养着画眉和黄鹂,是前不久大小姐命人送来的,就怕表小姐太安静了又胡思乱想。

    这深闺少女啊,一日前程未卜,便一日心神不宁,只消订下了亲事便什麽都好了,尘埃落定,该干什麽便干什麽去。

    周嬷嬷一路走进来,丫鬟婆子个个停下手中的活计,向她低头弯腰问好。

    她带着端正和善的面容穿越小花厅,走进东次间的书室,只见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着墨莲、墨竹的对屏,一张黄花梨书桌,配上花梨木的扶手椅和两张圆凳,矮几上摆着青花山水如意壶,插着大朵的鲜花。而黄花梨书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笔架、笔山、白玉雕采药图的笔筒、黄玉荷叶水洗……

    周嬷嬷的笑容越发笃定了。这种好日子,是跟在大小姐身边才有的福气,哪有傻女孩舍得放弃?

    从小寄人篱下的寒莲小姐,早该认清了自己的身分等级。公卿王族的内院生活充满了不公平,千金小姐们无形中也被人划分了等级,不可逾越。

    「周嬷嬷怎麽来了?」寒莲起身相迎,柔和的嗓音带着天生的娇媚。「有事情吩咐小丫鬟来告知我一声便是。」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周嬷嬷是不能得罪的。寒莲吩咐秋水上茶点。

    周嬷嬷敬她是半个主子,微微屈膝行福礼,起身时含笑打量着寒莲,见她青丝如墨眉如黛,身材纤如弱柳,大有娇怯之姿,身着孔雀蓝繁绣上衣和雪色丝绸罗裙,发间只簪了一支流云蝴蝶钗,散发清新淡雅的自然美丽,周嬷嬷的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满意。

    秀色清雅的莲花,正好陪衬牡丹真国色的芳华盛艳,而又恰恰能压过寇准屋里一干庸脂俗粉的妾室。

    寒莲打开秋水端上来的剔红葵花式盖盒,一股甜香扑鼻而来,轻声道:「今早做的山楂糕,表姊知晓我喜欢便命人送来,嬷嬷也嚐嚐。」

    周嬷嬷跟在花荣月身边,连燕窝羹都留了半碗自己喝,什麽名贵糕点没吃过?不过正好可藉由要寒莲感恩图报说起,点明她的处境、她的难处,而大小姐愿与她共事一夫是多麽抬举她,处处为她着想……

    媵妾?正妻的附属品,陪嫁物之一,不是怜恤表妹,要为她挑一门好亲事?闻言,寒莲的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却在周嬷嬷的连珠炮下无法开口。

    说一千道一万,贵人的许诺不值一个屁!到底还是寒门孤女好拿捏,受了委屈也无娘家可撑腰。

    端着平日惯用的斗彩竹纹杯,寒莲静静听着。

    「怎麽,表小姐不愿意?」周嬷嬷的语气中添了三分冷凝。「表小姐有更好的打算,我可代为禀告大小姐。」她忍了又忍,还是不小心流露不屑之意。

    寒莲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嬷嬷说得我无地自容了,我只是太震惊了,作梦也想不到表姊愿意委屈自己与人共事一夫。我算什麽?平凡的一介孤女,自舅母去世後,全赖表姊仁心护持才活到今日,我……我很害怕跟表姊分开,只要能一辈子跟在表姊左右,教我做什麽我都愿意!」

    她语气诚恳至极,因为这是真心话。

    感谢老天爷,她正瞌睡呢,便送枕头来了。重活一世,寒莲最怕的就是花荣月嫁人,到了她伸手不能及的地方。

    周嬷嬷满意地笑了,语气温和道:「表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大小姐不会亏待你的,以後有你享不尽的福呢!」

    寒莲害羞地垂下眼睑,周嬷嬷没瞧见她一双眼睛幽幽的,似古井,冰冷得无一丝暖意,冻人心腑。

    过了天上王母寿日,安庆王府正式向宁国公府下聘,一百二十抬的聘礼,少说价值两万两,说明安庆王府对未来世子妃的看重。

    宁国公府开始为花荣月准备嫁妆,婚期订在九月十八,毕竟长幼有序,在这之前要先为世子娶亲,花荣信和毛景兰的婚事订在五月十六。

    宁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

    花荣月既然看毛景兰不顺眼,不甘心白白便宜毛氏和毛景兰享受宁国公府的财富,所以除了生母遗留的嫁妆铺子她要全数带走—— 花荣信也不与她相争,还向父亲要了一份丰厚的陪嫁,压箱底的白银就有一万两。

    毛氏自是不悦,她的陪嫁不过五、六千两银子,便傲视毛氏一族的堂姊妹,嫁过来才知道宁国公府有多富有,而这些产业以後她的儿子也有分,她生的儿子越多就可以分越多,怎麽可以被花荣月挖去一大块?

    但这次宁国公不听她的了,花荣月终究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连嫁人也不忘帮他解决一件烦恼事,教寒莲做了她的媵妾,他省得操心寒莲的亲事。

    宁国公很大方的也给了寒莲一千两银子的压箱钱,不过作为媵妾,安庆王府的聘礼自然没她的分。

    寒莲一向温柔乖巧,每日必去向花荣月请安,帮着绣嫁衣绣鸳鸯枕被,花荣月自然不会让她太累,不用半个时辰便拉着她一块喝茶吃点心,十几个绣娘难道是摆设?

    寒莲乖巧守本分,花荣月在吃穿用度上便对她非常大方,除了代表正妻地位的凤头钗、正红色,妾室不能用之外,水红色、玫瑰红、粉红色的丝绸、云锦、蜀锦、绫绡、细罗,她都匀了一部分送至暖香院,更别提水蓝、淡紫、湖绿色等更适合寒莲的绸缎,一匹又一匹给得毫不手软,相配的首饰也送去好几匣子了。另外,还有昂贵的胭脂水粉和芙蓉香膏,寒莲均欣喜若狂的收下了。

    除了想好好拉拢寒莲这位表妹,女子只要共事一夫就想分出个高下,花荣月要教寒莲记住,身为媵妾,她的荣辱与否全在一念之间,花荣月可以抬举她为贵妾,也可以让她贱若尘泥,整个安庆王府,只有花荣月是她唯一的依靠。

    见寒莲唯命是从,花荣月很满意,连周嬷嬷都得意自己出的主意妙。

    花荣月偶感风寒,寒莲领着云雀亲自为她煎药,药煎好了,用莲纹青花小碗盛着,端至花荣月榻前,必备两根茶匙,细心地将药吹至半凉,寒莲都会先嚐一小口,没问题了才换另一根乾净的茶匙,服侍花荣月用药。

    花荣月很习惯也很享受高高在上的滋味,但笼络人心是必要的,美眸水光盈盈,笑睇她,「都是一家人,妹妹何须这般小心,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

    「是周嬷嬷教我这样做的。」寒莲柔婉的嗓音如春泉,在屋里流淌。「周嬷嬷说姊姊日後贵为世子妃,要小心珍重自己的身子。」其实是她问周嬷嬷需不需要试喝一口,周嬷嬷没有反对而已。

    将忠心为主的功劳归给周嬷嬷,周嬷嬷十分得意地受着,脸笑开如一朵菊花。「是啊,大小姐,咱们府里的仆妇自然忠心於你,不敢使坏,但婆家终究不比娘家,王府的水深着呢,在您诞下嫡长子之前,小心一万次都不为过。」

    花荣月想到寇准那些侍妾,还有安庆王的庶弟,二老爷一家子都还住在王府里,甚至寇准的长姊华泱郡主寇泱,三年前死了丈夫,没有子嗣,很有可能也会大归回娘家,人多口杂,人心难测,还是小心点好。

    「银冰,我让你准备的铜胎珐琅花鸟彩绘的长方三层盒,送去暖香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嫁人,她能信任的便是陪嫁的这些人。

    银冰屈膝应是。

    寒莲回屋後才发现那长方三层盒价值不菲,最下一层是满满的金豆子,第二层是一两一个的银元宝,最上层是四钱一个的银饼。

    「表姊出手真大方,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寒莲明白,花荣月在给她做面子,嫁入安庆王府,即使是一名小妾,有钱打点仆妇,所受的待遇就会不一样。

    而寒莲的颜面就是花荣月的颜面,花大小姐是最要面子的。

    要收买人心嘛,自然从身边人开始。暖香院的粗使婆子一人赏一个银饼,屋里伺候的丫鬟一人一个银元宝,云雀和秋水一人两颗金豆子。

    人人喜出望外,看寒莲的目光多了三分尊敬。

    寒莲笑盈盈的。人死如灯灭,泼天的富贵也带不走,她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反而会妥善地运用这些身外之物。

    幸亏原主已死,否则将遭芙蓉香膏算计!来而不往非礼也,以後就让她回敬真正的青楼手段给花荣月瞧瞧。

    第三章

    过了几日,安庆王妃回娘家探望意外小产的毛氏,安庆王和寇准也一道来安慰宁国公。

    花荣月自然不便出面,尤其寇准也来了,她只有禁足丹凤院,以免不小心遇见了未婚夫,於礼不合。

    不过寒莲就没有这层顾虑,小妾从来不算正经媳妇,花荣月便命周嬷嬷陪寒莲去正院,代替她向王妃请安。

    安庆王妃和静慧师父是堂姊妹,小时候也一起玩过,算起来是寒莲的姨母,不过寒莲一直是羞羞怯怯的小白兔,没有花荣月发话,不敢主动凑到王妃面前讨关爱,今日见了面,一样深深屈膝拜见,恭敬道:「莲儿见过王妃,王妃安好。」

    周嬷嬷在背後看着她呢。

    「快起来,不用多礼。」安庆王妃容貌雅致,端庄贵气,笑容温和,只是多打量几眼,便会发现眉梢眼角掩不住精明干练的神韵,是当家主母才有的气势。

    「多谢王妃。」寒莲低声道,又一个福身,诚挚无比的向床榻上的毛氏请安,「舅母安好!舅母今日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贵妇生活靠演技,即使是装也要装出贤良大度的慈祥面容,虽然毛氏不过二十三岁,也要以长辈的高度宽容待下,笑得比亲娘还温柔,「王妃瞧瞧,我们莲儿就是乖巧得人疼!说到底还是世子有福气,快进门的世子妃美若天仙,陪嫁的媵妾如花似玉,表姊妹共事一夫,可是一段佳话呢!」

    安庆王妃的笑容恬淡,自从得知花荣月让表妹寒莲做媵妾,心中不免存疑,若是嫁给寇淮,花荣月也会这麽做吗?她到底还是看不上寇准,才会主动在夫妻之间安插一个第三者。

    但媳妇的陪嫁再多,婆婆只能高兴,总没有人会嫌弃陪嫁多。

    寒莲她也喜欢,虽比不上花荣月的国色天香,却多了一份幽静安然,完全像她的生母,这样的妾室不会惹是生非,令家宅不宁,倒是极好。

    安庆王妃精明世故,如何看不出毛氏待寒莲是晚娘叫心肝儿—— 嘴甜心冷,寒莲的处境实在不易,既然她甘愿为妾,进门後他们便华衣美食供养着,王府不在乎多养一个人。

    想了想,安庆王妃招手让寒莲走近面前,褪下一只沉香木雕莲花的手串,套在寒莲如皓雪莹玉的右腕上,触肌香滑绵软,王妃心中一跳,拍拍她的手,笑道:「权当我替世子聘了你,往後要好好伺候世子与世子妃。」

    寒莲十分感激,微微福身,「多谢王妃垂爱,莲儿谨遵王妃教诲。」声音轻极、雅极,恍若黄莺出谷。

    王妃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笑意,送出莲花木珠手串其实是一道测试,她很满意寒莲谨守本分,伏低做小,没有趁机巴上来叫「姨母」套交情。

    毛氏却有些微微惊讶,笑道:「以前都没注意到,莲儿有一把好嗓子呢!」过去寒莲见她,就像老鼠遇到猫,不是躲在花荣月背後就是一味低头,即使开口也只有短短几个字,令她不屑又鄙夷,哪还会留意声音好不好听。

    嗓子好是天生的,稍微练过会更动人心弦,寒莲自然要好好运用。贤良淑德是正妻的教养,媚惑夫君的心才是妾室的职业道德。

    闲聊数语,安庆王妃便让她退下。

    出了正院,寒莲摸着莲花木珠手串,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然而眼神却是冰冷的—— 富贵人家果然无情,阶级权力决定了一切。

    走在她身後的周嬷嬷自然没瞧见,内心暗笑,王妃手腕上套着名贵的玉镯、金镶宝石镯子,却给一串不值钱的木珠手串,亏得表小姐还宝贝兮兮的!果然啊,同人不同命,一位是凤凰,一位是乌鸦变锦鸡。

    周嬷嬷不晓得,沉香木雕朵朵莲花的手串是有钱也求不到的艺术品。

    正在此时,不远处有两名男子走过来。

    周嬷嬷上前一步,提醒道:「表小姐,是咱们世子和安庆王世子。」

    寒莲自然认得,周嬷嬷不过想倚老卖老。以前,寇准不如寇淮孝顺、听话、贴心,王妃回娘家往往陪着一道来,寇准通常跟三教九流的朋友鬼混去了,一年难得来一次,但也不至於见了面却不相识。

    此时也回避不及,寒莲立在原地。

    寇准回头不知说了什麽,花荣信停在十步远的地方,寇准大马金刀地走了过来,立於寒莲面前三步。

    寒莲低垂着眼,规规矩矩地行了福礼,「寇世子安好。」

    寇准微愕,真好听的声音,怎麽他从前没印象?也是,这位小表妹就是一朵沉默的白莲,没跟他说过话,印象中,她只是花荣月的一道影子。

    「寒表妹不须多礼。」声音低沉浑厚,深目炯炯。他毕竟出身贵胄,即使过去常混迹三教九流之中,也不至於带有一股草莽气。

    若说寇淮是文经武略、相貌俊雅的儒将,寇准就像一般的武夫,特别的高大健硕,浓眉大眼,高鼻阔唇,面容刚峻,比较像安庆王一些。

    寒莲多少有点同情他,心中叹气,从小常常被人拿哥哥做比较吧!而今又将迎娶哥哥的心上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花大小姐先爱上了寇淮,能移情别恋这莽夫吗?

    「寒表妹,我有话问你。」

    他声若洪钟,寒莲不禁抬起头来,朝他礼貌性地微笑,她的笑容像稚龄的深闺弱质女,真诚又乾净。

    寇准不由心中感慨,这风一吹就飞走的小姑娘要做媵妾?她懂什麽?

    他粗率的直言,「你为何想做媵妾?有人逼你,还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想进王府的女人多得是,他不碰不甘愿的女人。

    寒莲愣了愣,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问她的意愿,而非决定好了才以「施恩」的口吻告诉她。她心里,有一丝暖流涌过,她突然觉得,对未来更有把握。

    这位年轻的寇世子,貌似粗豪莽撞,但还保有真心真情,不会老谋深算的掂量着娶妻纳妾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他才二十岁,待他真心与否比陪嫁丰厚更重要。

    这些思虑只一瞬间,寒莲再次微微屈膝,嫩音如弦歌般悦耳,「寇世子,我是心甘情愿做媵妾的。」她仰望他的眼神温润如玉,却又明亮如星。「从小到大,表姊是最疼我的人,怎会为难我呢?是我舍不得与表姊分离,所以对表姊说宁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表姊是为了护着我,才让我做媵妾的。」

    年轻气盛,傲气更是不缺,寇准虽然面上不显,心花儿一朵朵都开了。

    两世为人,寒莲最善於察言观色,一看便明白这是年轻男子的骄傲,轻声细语道:「表姊生得国色天香又贤良淑德、高贵端庄,能够一辈子伺候世子和表姊,我心甘情愿。」

    她嘴甜,嗓音又动听,像琉璃珠掉落玉盘,男人的心像被熨烫过了似的妥帖舒服。

    只是,有一点他不予苟同,花荣月是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他承认,但贤良淑德?一年多前,花荣信订亲之日,花荣月竟骑马在街上狂奔,纵马踩死了一名货郎,宁国公虽派人将事情抹平,没传出什麽不好的流言,可他心里不再相信娘亲说花表妹既貌美又贤淑的事。

    鬼话!只是他也不在乎女子有点脾气罢了,看来这位小表妹也是被蒙蔽之人,可怜见的,一辈子都将被花荣月拿捏在手心了。

    「既然寒表妹是自愿的,我就不多说了。」但见她轻垂玉颈,软唇淡抿,盯着自己的鞋尖,说不出的羸弱稚嫩,他後院那群小妾怕要把她吞吃入腹了。

    罢了,回头让母亲把一些女人打发出去,省心的留下。成家立业,不好再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女人多是非也多,他可不想後院失火,若是贪图新鲜花儿,外头秦楼楚馆多得是。

    寇准摘下腰间悬挂的一块羊脂玉佩,递给她道:「也不能全无聘礼便把你抬过去,这给你当信物。」

    寒莲倒退一步,不敢接,朝後看了看周嬷嬷的脸色,摇头道:「恕莲儿不敢私相授受,方才王妃已赏赐珍贵的手串了。」

    寇准拧眉,她何须看一个婆子的脸色?但不好在别人家多说什麽,只是一股气非蛮干不可,拉起寒莲的右手,便是将羊脂玉佩塞在她掌心里,斥道:「我说拿着就拿着!什麽私相授受,旁边站的都是死人吗?」

    不等寒莲拒绝,他便转身朝花荣信走去,一起去了外院。

    寒莲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向周嬷嬷,惊讶道:「怎麽会有这样蛮横粗鲁的人?这下子可怎麽办?」手上的羊脂玉佩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周嬷嬷脸上却淡淡的,暗忖,若寇世子是儒雅俊美的寇淮,能便宜你吗?就因换了粗野的次等货,才需要你挡在我们大小姐前头!

    或许是男人女人的观感不同,寒莲对寇准说的那些话,听在周嬷嬷耳里,就是在讨好花荣月,巴结花荣月。

    算你识时务,不枉大小姐抬举你!周嬷嬷心里冷哼。

    捧着羊脂玉佩,似有千斤重,寒莲全没主张了,一对杏眼像小鹿般无助,「周嬷嬷,这可怎麽办?」

    周嬷嬷的笑容很和气,「一块玉佩而已,大小姐怎会放在心上?表小姐就收下吧!」真是眼皮子浅,没见识。

    「收下真的不要紧?」

    「没事,我会告诉大小姐一声。」又不是寇淮世子请玉匠精心雕琢的白玉鸳鸯佩,价值连城,情义无价。

    女人这一生,最难求的便是嫁个情投意合的丈夫。周嬷嬷每每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替大小姐叹息三声。

    寒莲放心地笑了,彷佛是初夏的粉莲盛放,清秀无双。

    回到丹凤院,花荣月得知寒莲得到赏赐,只瞄一眼,完全没放在心上,王妃和寇准赏赐寒莲一件小玩意儿,不过是看她的面子罢了。

    寒莲陪花荣月用过午膳,喝茶消食。

    花荣月不经意道:「妹妹以前喜欢吃酱爆鸡丁,如今却不爱吃,换口味了?」

    寒莲笑着打趣,「表姊从前爱吃刚起锅的豆馅煎饼,後来不也嫌腻了?若是我没记错,去年表姊最常吃的点心是糖蒸栗粉糕,今年换了梅花枣泥饼。」

    酱爆鸡丁是青楼酒肆天天都会做的一道菜,咸香下饭,配酒适宜,一般恩客常点来当下酒菜,看都看腻了。

    花荣月笑道:「傻妮子,我是看你喜欢吃,才吩咐厨房做的。」随时不忘施恩。

    「表姊待我最好了。」寒莲的笑容甜如蜜。

    两人聊着京城勳贵最新的八卦,大都是花荣月在说,寒莲很少出门,那些名门贵女上门串门也是找花荣月的,花荣月从不当她是同一阶级的贵女,很少让她参与聚会,所以寒莲只有洗耳恭听的分。

    如今寒莲要做媵妾的消息已传出去,那些闺秀们下帖子邀小姐们过府赴春宴,以及接下来赏荷茶会,更不会邀请寒莲了。

    寒莲即使受人慢待,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她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 花荣月。

    过了午时,有丫鬟来报,安庆王夫妇和寇世子用过午膳後回府了,还道:「不知为何,寇世子突然提及大小姐的爱驹胭脂。」

    花荣月扬眉,「他说了什麽?」

    寒莲亦心中一跳,呼吸陡紧。胭脂马?是那匹踩死她父亲的马?

    那丫鬟回道:「寇世子问国公爷,胭脂处理掉没有?」

    「处理掉?他是什麽意思?」花荣月一怒,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清冷高傲的气势。

    那丫鬟把头垂得更低,「奴婢不知。」

    周嬷嬷让报信的丫鬟先下去,温和地对花荣月道:「大小姐,胭脂是一匹烈马,虽然从小被你驯服了,但曾经出过事,终究不吉利,您看……」

    「不行,我绝不同意将胭脂卖掉!胭脂是我娘去世的那一年送我的生辰礼。」花荣月美丽的凤眸一沉,缓缓道:「我要告诉父亲,胭脂将随我进安庆王府,否则我不嫁!」

    「大小姐!」周嬷嬷一脸震惊。国公府千金,又即将为世子妃,怎麽可以语出轻狂、任性倔傲呢?而且就为了一匹马。

    花荣月却铁了心,起身便朝外走,周嬷嬷和一群贴身丫鬟忙跟了出去,完全忘了表小姐还坐在一旁发呆。

    果然,寒莲被忽视得很彻底呀!

    若真心疼爱表妹,何至於生生看着寒莲被一桩破婚事逼得悬梁?若非求助无门,走投无路,小白兔有勇气自杀吗?

    说疼爱道怜悯,倒不是没有,但多属锦上添花之举。到了紧要关头撒手不管,怕麻烦上身;若是像今天这样的,更是立马忘了寒莲的存在。

    需要陪嫁一名媵妾时,穷表妹又成了最好的人选。也是,生得艳丽倾城,岂能不自傲?家世高贵显赫,自然目无余子。

    好,真是太好了。绝代有佳人,自私又自利,要利用穷表妹也不忘利用得彻底,一手棒槌一手甜枣,要人感恩图报又要严控生育功能。

    寒莲心中冷哼,喝完变冷的茶,唇畔浮起一个可爱的笑容。

    第四章

    九月十七日,寇准领着一票哥儿们来催妆。

    宁国公府热热闹闹地办了午宴,过了未正,花荣月的嫁妆便抬出了宁国公府。

    一百二十抬嫁妆後面是一顶青帏小轿,轿门上结着红绣球,媵妾寒莲,在二门上了小轿,由云雀和秋水陪嫁,跟着嫁妆抬进了安庆王府。

    早些天花荣月便交代寒莲收拾箱笼,暖香院里她惯用的文房四宝、书本画轴、花觚挂屏、衣物首饰……能收进箱笼带走的,全可以带去安庆王府。

    看寒莲感动得热泪盈眶,花荣月十分欣慰,见她没有即将嫁人的娇羞喜悦,有的是对未知未来的惶惑不安,不由安慰道:「妹妹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我和姑姑说好了,进了王府,你不用和那几个侍妾窝在采薇院里,省得有人找你麻烦。姑姑答应单独给你一个小院子,如同在暖香院里过日子一样,这样的体面姑姑还是会给我的,毕竟你是我的人啊!」

    花荣月心情大好,待寒莲越发宽大和大方。而她心情好的原由,除了嫁妆丰厚体面,陪嫁的田产铺面足够她一生锦衣玉食,因此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安庆王府也不敢委屈她,由王妃出面将寇准後院的女人打发掉十几个,只留下两名侍妾年顺慈和周吟鸾,与一名通房碧泉,皆是寇准尚未请封世子之前便在屋里伺候的。

    安庆王府的家风是很好的,即使寇准这般浪荡风流,都没有生出庶长子庶长女来。

    寒莲深深屈膝执妾礼,挂起清甜的笑容,「只消有姊姊在,我就不害怕了,心头也轻松了许多。」抚着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大气。

    花荣月莞尔,「你啊,也不能老是这麽软弱,不管将来世子再纳多少女人进门,你是贵妾,地位永远在那些贱妾之上。」

    寒莲吃惊地摇手,「不会的,这世上的男子谁不爱绝世美人?娶了姊姊,世子爷不会再看外面其他女子一眼的。」

    花荣月一笑若牡丹盛放。

    倒也是,寒莲身为女子也常常望着她绝美的脸蛋儿发痴呢,自己都没发觉。思及此,花荣月便决定让寒莲体面地进王府,一举压过那些贱妾,也好给那几个女人提个醒—— 媵妾尚且如此体面,世子妃更加尊贵无比,谁敢冒犯?

    妾室没有凤冠霞帔,不能穿正红色的衣裙,便为她挑了海棠红的嫁衣,那艳丽繁复的花纹,色如流霞,映衬着寒莲肤光若雪,如万艳丛花中的一点素,有种纤尘不染的淡雅与高华。

    周嬷嬷隐隐感到不安,觉得大小姐太抬举寒莲了,只是在大小姐心情正好时,是没人敢扫兴的。转念又想,寒莲日後顶了天就是个侧妃,永远威胁不了世子妃的地位,若敢蹬鼻子上脸再收拾她也不迟。

    在热闹喜庆的锣鼓声中,周嬷嬷笑着目送寒莲坐的小轿被抬出了宁国公府,明天可是大小姐出阁的日子,她还有得忙呢!

    半夜起风,下了雨,秋风秋雨愁煞人。

    站在廊檐下的寒莲,摊开素白的掌心去接雨水,心想今日的迎亲队伍可辛苦狼狈了,若是雨不停,过了午时,送嫁的亲眷、丫鬟嬷嬷,只能在锣鼓喧闹中撑着伞过来了,连新娘子都很难不被溅到雨滴。

    成亲之日,风调雨顺,真是个美好的开始。

    寒莲扬起天真澜漫的笑颜,不管是下雨或下雪她都喜欢,因为再也不需要为了吃饱穿暖而在雨中奔波,或陪着无聊的文人在雪天赏梅吟诗。

    她轻吟,「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流霞姑娘,你常夸我年纪小,记性好,是呵,你吟过写过的诗词我全都记得呢!这一世,但愿你不会又倒霉的穿越而来,在你的家乡终老吧!阿弥陀佛。」她喃喃自语,只有自己听得到,双手合掌朝院子拜了拜。

    「寒姨娘是在做什麽呢?」尤嬷嬷走出屋子,规劝道:「弄湿了衫裙不好。」

    寒莲回眸,双手仍合十,轻声道:「尤嬷嬷,你也过来,我们一起祈求老天爷快快放晴,今天可是世子和世子妃的大喜之日,求老天爷快快放晴!」

    尤嬷嬷看她虔诚朝虚空参拜,喃喃念着祝祷文,语音清越,婉转若黄鹂,真是天生好嗓子!幸亏是好人家出身,若是落在贫苦人家八成会被卖去当歌妓。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尤嬷嬷见识多了,不由心中感慨。许多名门千金,家世好,人也漂亮,在娘家自然好命,但在娘家好命只是一时的,嫁往夫家好命不好命,才是一辈子的事。

    王府的大小姐寇泱、圣上亲封的华泱郡主,在娘家何等尊荣显贵,十六岁由太后赐婚,嫁给年轻承爵的宣武侯,夫妻十分恩爱,但西北蛮子作乱,宣武侯跟着奉恩将军共同出兵,征战三年,宣武侯战死,奉恩将军断了一条腿,皇上重新启用定国公,才一举平复战乱。

    可怜的大小姐,二十一岁守寡,坚持留在宣武侯府守节三年,即使侯爷的爵位已由宣武侯的弟弟承袭,没有子嗣的寇泱日子自然不好过。今年才二十四岁,难道要抱着前宣武侯的牌位过一生?王妃已决定,再过一段日子便接寇泱大归回娘家。

    尤嬷嬷望着像下面线一样的雨丝,不大,却也烦人,不禁叹了一口气。

    世家贵女,看似风光好命,真正嫁得好的其实不多。

    瞧瞧寒姨娘,委屈做了媵妾,但人家昨日进门,风和日丽,神清气爽,冰肌玉骨不染点尘,不受一丝风雨。

    花荣月今日出阁,一进门便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却从昨日半夜开始起风,雨下个不停,迎亲队伍已然出发了,穿着蓑衣骑在马背上,如何突显出新郎倌鲜衣怒马的得意快活?到了下午,淋了雨的大红花轿还光鲜吗?还有人冒雨围观长长的送嫁队伍?

    这些虽是小事,跟以後过日子没啥关系,但尤嬷嬷这年纪已经开始相信命运,开始在乎吉利不吉利。

    但她是下人,不敢开口评论主子的是非。

    「尤嬷嬷,你看这雨会不会很快就停了?」寒莲希冀地望着她。

    「但愿如寒姨娘所求。」尤嬷嬷并不乐观。疾风骤雨,说停就停,绵绵细雨刚好相反。

    寒莲笑了笑,暗想,我求的是小雨小雨一直下。

    用过午膳,由秋水替她撑伞,跟着尤嬷嬷去了丰泽堂,进了院门,绕过影壁,便是小花园,花树一簇簇,繁花丽色,艳态娇姿,万紫千红,没有秋的凋零,反而占尽夏末胭脂万点的喜气,由此可见,为了今日世子娶亲,王妃费了多大的心思。可惜,天公不作美。

    三进的大院子由抄手游廊衔接,可避雨雪,寒莲莲步轻移,知道这院里的丫鬟仆妇虽然向她低头屈膝,但同时也在打量她的一举一动,她没有东张西望像乡下土包子进城,神态幽闲地慢慢走着,只以眼角余光略略扫视,便看出丰泽堂比丹凤院大了两倍有余,不愧是王府历代世子的居所。

    来到正院的花厅,尤嬷嬷向她引见一位年约四旬的体面仆妇,「这是蔡嬷嬷,王妃的陪房,是丰泽堂的管事嬷嬷,我们王妃的左右手。」

    「尤家妹子可折煞我了!」蔡嬷嬷一看便是个精明能干的,一脸笑呵呵的打量寒莲。嗯,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眉目温柔,是侍妾该有的样子,穿着石青底百蝶穿花的缂丝小袄,配一条石榴裙,戴着海棠花金步摇和金耳坠,打扮得清雅如月,又不丢了世子妃的面子,是个知礼懂事的!蔡嬷嬷微微屈膝,「奴婢向寒姨娘问好。」

    「蔡嬷嬷客气了。」寒莲塞给她一个红封。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王妃身边体面的大丫鬟、嬷嬷们,若不打点一二,在王府的日子肯定不太滋润。

    蔡嬷嬷笑笑便收下,将寒莲请至花厅旁的耳房歇息,让小丫鬟送上香茗和两碟点心,便自去忙了,尤嬷嬷和秋水在一旁照应。

    若是一般的小妾,今天根本没她们上场的戏分。

    寒莲是陪嫁的媵妾,世子妃进门拜堂後被送进新房,端坐於喜床上,照规矩她必须在新房里伺候,直至宴客完新郎官回来洞房。虽说花荣月身边的大小丫鬟一堆,不见得要她伺候,但做人小妾要守规矩,免得被挑刺儿。

    酸枝木的茶几靠背椅,斗彩花卉纹茶盏,泡的是明前的龙井,一碟蜜枣糕,一碟桂花凉糕,有打赏果然有差。

    寒莲当自己是上茶楼付钱吃茶点,感觉挺划算的。

    她吃东西很秀气,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别人只当小姐的吃相本应如此,不知她是在细细品嚐食物的美味,每一口都很珍惜。

    吃东西不再只为了果腹,而是一种享受,她娇容上的笑花悄然绽放。

    远远的,鞭炮声、丝竹锣鼓声不绝於耳,迎亲花轿进门了。

    尤嬷嬷小心瞟了她一眼,以为是女人心里都会有点酸,有点不甘,但寒姨娘却笑得那般悠然自在,一脸春风。因为年纪还小吗?

    殊不知寒莲心里是真的高兴。终於进门了,花荣月啊花荣月,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要一直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在乎,卑贱如我终於能坐在戏台下看着戏台上的公侯将相、钟鸣鼎食之家的内宅大戏,为了不被赶出席位,我会一直努力下去,直到你倒下为止。不过,你放心,我的表姊,我自始至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管是你或他人,都会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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