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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试阅 ✿] 西柚《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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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24-3-19 10: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臣领旨》
作者:西柚
系列:蓝海E147001-06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03月06日

【内容简介】

爆!南顺天子从此不早朝的祕辛——
宋卿源:许相什么时候想起昨晚酒后的事,什么时候从朕的床上下去。
许骄(大惊):难道我真的借酒潜了傲娇龙?

一朝穿成小女娃就算,还得女扮男装去当伴读,
许骄觉得,自己背负的实在太多了(泪目),
虽然官拜宰相,却是被傲娇天子宋卿源合法压榨的打工人,
只能靠偷窥他的盛世美颜勉强维持工作动机,
哪知她都过得这么悲摧了,陛下居然还遇刺重伤?
好不容易查到他的行迹,又莫名成为重伤没胃口的天子临时饲养员,
餵到最后,自己更神奇的被「吃」了……
她这才明白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可告人的祕密,
这会儿那位还想把她的官阶再升级到后位?
开玩笑!为爱入后宫成为金丝雀的苦逼人生她才没兴趣,
不知现在拒绝领旨,脚底抹油还来不来得及……


  第一章 罢官仍忧国事

  时值四月,春和景明。

  晨曦穿过金殿琉璃瓦上的飞檐,在殿门处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晕,将大殿照耀得益发庄严肃穆。

  殿内,身着紫色一品朝服的顾相,手执笏板,眉头深锁的行至殿中,「陛下,臣欲弹劾许相。」

  大殿之上,年轻的天子抬眸瞥了他一眼,靛青色的龙袍微微动了动,抬了抬手。

  天子身侧的陈公公立时会意上前,快步从顾相手中接过摺子,呈至天子跟前。

  「许相在位期间滥用职权,打压忠良,结党营私,收受巨额贿赂,行事嚣张跋扈,一手遮天。如今人虽不在朝堂,仍背后操纵朝中心腹扰乱春闱,阻碍朝廷选贤任能,危害我南顺江山社稷,罪责罄竹难书。恳请陛下下旨彻查,还朝堂清净,还科举清净,还百姓清净!」说完,便在殿中长跪不起。

  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空气似乎也在一瞬间凝固,但众大臣在心中暗自腹诽的声音却是非常活跃。

  顾相今日出门,是不是被门夹着头了?

  怕是走得太急,把脑子忘家中了吧!

  我的天——连相爷都敢弹劾,刺激啊!

  正常的套路应该是相爷自己在殿中闹着要辞官,然后陛下忍无可忍,最后当众罢黜相爷才对!如今顾相这么强行出来给自己加戏,怕是要完……

  相爷就算被罢黜,那也是相爷啊!谁都知道天子心中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心腹爱将,敢公然在殿中这么弹劾相爷的,这些年就顾相一人——嘶……保不准是最后一人了。

  顾相在殿中跪了有点久,龙椅上却始终悄无声息,连带殿中所有人也都噤若寒蝉,时间一长,顾相心中原本的底气也不知去了何处,只能厚着脸皮微微抬首,悄悄看向大殿之上。

  只见天子脸色和缓,一手拿着摺子,另一手指尖来回轻敲着龙椅扶手,似是在认真看他的奏摺,陷入了思绪中,精緻的五官掩在十二玉藻冕旒后,让人捉摸不透。

  良久,天子终于缓缓开了金口,「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他那三间破屋子——」他放下摺子,声音略微压低,「有什么好查的?」

  「陛、陛下?」顾相诧异抬头,眼珠子险些没瞪出来。

  见状,其他大臣脸上也渐渐出现了看好戏的神色。

  来了来了!开始护犊子了!

  两袖清风读书郎都出来了,这是想相爷了……

  呃、陛下确实说得没错,相爷家还真只有三间破屋子,去过的都知道,会漏风那种,一问就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陛下尚在东宫时,相爷就是陛下的伴读洗马,少时探花及第,出仕后更一路得陛下垂青,从吏部员外郎起,经大理寺丞、礼部侍郎、鸿胪寺少卿、工部尚书,逾五载方为百官之首,也就陛下自己训训还行,旁人要是怼相爷……陛下可是要不高兴的!

  这下可好,不光当着陛下的面怼陛下的犊子,还往陛下的犊子身上插刀子,陛下能看得过去吗?

  果然,大殿之上,天子缓缓起身,长袖拂过身前龙纹案几,「顾卿倒是提醒了朕,有人在朝中尽心尽力这么多年,朕却连座像样的宅子都没赏赐过。」

  天子的声音淡然,却如在无波的古井里激起了一阵涟漪。

  顾相目瞪口呆,以为听错。

  「顾卿现居何处?」天子自殿上缓步而下。

  「回陛下,鹿、鹿鸣巷内。」

  「府上几口人,几间屋?」

  顾相只觉冷汗从背后窜出,倏地湿了里衣,流汗的掌心只能颤颤地攥紧笏板,忐忑回道:「一百八十余口……八十余间。」

  「清和虽不在朝中,却没少替朕操心朝中之事,朕心慰之。顾卿如今也如此替江山社稷着想,替朕着想,朕亦欣慰,既然如此,不如顾卿再替朕分忧一次。」天子目光平静的说。

  「嗯?」顾相尚未反应过来。

  「不如……你同他换换?」

  黄昏将至,宫中各处开始陆续掌灯。

  明和殿外古木参天,满园新绿渐渐暗了去,宫墙尽头,落霞微卷。

  近处的宫灯下轻尘流转,映在天子侧颜上,年轻俊逸的脸庞精緻若镌刻,又带了点沉稳的威严,尽显风华绝伦。

  殿外,陈公公快步入内,躬身道:「陛下。」

  「说。」宋卿源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手中的奏本上,平静开口。

  陈公公恭敬道:「陛下,相爷去了繁城。」

  宋卿源悬笔轻「嗯」一声,仍旧没有抬头。

  陈公公察言观色试探着说下去,「相爷去繁城牢狱里提了人……」

  闻言,宋卿源这才看了他一眼,随手阖上那本批阅好的摺子搁在一处,好像不怎么在意。

  可自东宫起,陈公公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是宫中最摸得清他脾气的一个。

  眼下天子虽未开口问,但已经放下奏本,端起一侧的茶盏,这便是明面上未吱声,实则是惦记着相爷的事,已经看不进奏本了。

  果然,宋卿源轻抿一口茶,便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提了什么人?」

  陈公公深吸一口气,悄声回答,「是繁城知府羁押在牢狱内的……採花贼。」

  此话一出,就见眼前人掌心微滞,接着便是肉眼可见的恼意在眉间聚拢。

  陈公公赶紧低头避开,还是听到极其轻声的一句「不务正业」。

  「传旨,繁城知府楼明亮目无法纪,即日起革职,回京查办。」

  「是。」陈公公刚准备遁走——

  「还有。」

  陈公公不得不又转回身。

  「传朕口谕——」

  陈公公抬眸看向天子,知晓这一句口谕必定是给相爷的。

  「给朕滚回来!」

  长河落日,塞外风沙,要去北关城,就要穿过绿洲前这几十里的荒漠。

  许骄骑着双峰骆驼,腰间别着水囊,脸上裹着厚厚的裹巾,遮挡沿路的风沙,也遮挡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清亮明眸。

  原本,旁人都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该是女子,而且一定是个极好看的女子,但见人家一身男装,且眸间的清亮在看过来时忽然变得锐利,似是能洞察人心,加上对方身侧还跟着数个手持刀剑,目光如鹰的侍卫,原先被惊艳的商旅纷纷收回目光。

  在塞外,这样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来歷,最好不要多看。

  许骄这才收回目光。

  塞外的风吹得她衣襟嘶嘶作响,也吹得她身侧的驼铃发出阵阵轻响。

  许骄看向眼前的酒肆,只见其上飘扬着半张红色的旌旗,是供往来商旅歇脚补给的象徵,也是这方圆几十里的荒漠中唯一一处可以落脚的绿洲。

  这处在地图上标作「晓镇」,是去北关城的必经之路,路上往来的大都是边关商旅。

  「许爷,起风了,今晚要在这里落脚,明日晨间走,黄昏前后可以抵达北关城。」彭秦云一面下骆驼,一面取下遮挡的裹巾,露出的脸正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许骄也跟着彭秦云一道取下裹巾。塞外风沙迷眼,需用裹巾遮住口鼻,避免风尘。

  裹巾下,许骄的面容不算白皙,肌肤甚至有些偏小麦色,但即便如此,也遮挡不住她明艳精緻的脸庞。

  若是这抹绝色再配上白皙肌肤,便是少见的佳人绝色,这让方才那些还没死心的商旅心中不禁再度惋惜。

  可惜了,是个男子……

  入了酒肆,许骄没摘下手上的羊皮手套。

  出门在外,但凡旁人在,她便从不摘下羊皮手套,因为脸上要扑成小麦色容易,但手上的颜色易落,若露出一双纤手,便会与脸上的小麦色形成鲜明对比,所以她一直戴着羊皮手套。

  几日前,她途经繁城,找楼明亮打听可以带她穿过荒漠去北关城的人,楼明亮便告诉她,早前有一个少年可以一人穿过荒漠,抵达北关城,还能在「犯事」后,一个人独自穿过荒漠,全身而退。

  「犯了什么事?」她很是好奇。

  楼明亮却是一脸平静,「自己诬赖自己採花,主动进府衙牢狱里蹲着,赶也不走。」

  「……把他提出来。」

  她要去北关驻军一趟,而知晓她行踪的人越少越好,此行她就需要这人做嚮导。

  塞外天气无常,往来商旅基本不敢走夜路,因为夜里的风暴沙尘和昼夜温差,还有沙漠里的蝼蚁虫蝎,样样都能易如反掌的取人性命,所以她才要一个熟悉此处的人带路。

  酒肆里已满满当当都是等着在此处过夜的人。听到又有人进来,所有人的眼睛皆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很快便纷纷露出惊艳之色,但在见到对方身后的几个护卫时,又陆续将目光收了回去。

  尽管酒肆内已经满座,但小二见了许骄等人,立即将其中一张桌上的人直接赶了下来,给许骄几人腾位置。

  被赶离的人自然不满,双方还因此产生口角,可彭秦云却只是率先坐下倒茶,并对许骄轻轻摇头,示意她不用理会。

  果真,那群人很快被轰了出去,酒肆中也迅速恢復为早前的热闹嘈杂,到处都是说话、饮酒和嚷嚷声,彷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

  绿洲中就这么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往来都要经过,谁都不愿意得罪酒肆里的人,所以自然没有人去管刚刚被轰出去的客人。

  也是在这事发生后,更加没有人敢再多朝许骄这里看一眼。

  方才在酒肆门口,许骄留意到彭秦云给过小二一两八钱银子做赏钱,而小二接过赏钱,特地看了他们一眼,才将他们的骆驼牵到北边的棚子处。

  后来有人在他们之后到了酒肆,给的赏银更多,但小二却将这些人的骆驼牵到南边,且也没为那几人腾位置,眼下几人还挤在角落,甚至对她流露出羡慕之情,但大抵是因为看见刚才那一幕,没敢开口说什么。

  「你给小二的一两八钱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许骄一面用茶水烫碗筷,一面压低声音问。

  酒肆中都是人,人多便嘈杂,一嘈杂更没人留意她用茶水洗筷子的举动。她一直有这个习惯,去到何处都是——高温杀菌,再不济,洗洗灰尘和油腻也好。

  彭秦云也压低了嗓音,「许爷,一两八钱是这条路上的暗语。」

  还真是……许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很早之前,北关城还没有驻军,这条商路也不像眼下这么稳当,时常被巴尔人、流寇还有悍匪打劫,久而久之,大家学会了互助协作,而『一两八钱』就是当时的暗语。百余年下来,北关城驻军有了,商路也没这么乱了,但这个暗语还是传了下来,意思是『自己人,不宰』。」

  许骄听得有趣,又追问,「骆驼呢?」

  彭秦云翻开两个杯子,一个放左,一个放右,「牵到北边的骆驼不宰,骆驼在南边的人,等翌日出发的时候,要么东西不在,要么骆驼不在,再要么,人不在……这些都是塞北不成文的规矩,至于酒肆中的座位,都是留给骆驼放在北边这些人的。」

  许骄这才明白方才小二撵人走的缘故,看来这一趟从繁城将彭秦云拎出来果然是对的,省了不少麻烦事。

  楼明亮让她把彭秦云从繁城牢狱带走,是她欠他一个人情;但楼明亮愿意这么做,彭秦云就一定不是採花贼。

  「那么我们睡哪儿?」方才她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房间,这处绿洲就这么一座酒肆,那酒肆就应当也会做客栈的营生才是。

  「在这样的地方,夜里没人敢睡,酒肆只有几间客房,在后面。不过大多数的商旅都会在这边坐上一宿,配上好酒好菜,打发时间。」

  许骄不想引人注目,自然也要入乡随俗,只是刚端起酒杯就听见邻桌的谈话。

  「听说了吗?咱相爷这回被罢黜,竟然是因为一连数日没上朝,惹怒了天子。」

  许骄指尖微顿,筷子在半空中短暂停留,很快便稳稳夹了一片红油猪耳,不慌不忙往嘴里送。

  这里只是塞外边关的一处酒肆,天高皇帝远,就是要说宋卿源的闲话都没人会吱声,更别说是她的。

  她淡然处之,好像旁人说什么都同她本尊没什么关系。

  这一路从京中到边塞,就连她是血盆大口的妖怪这种话她都听过,至于什么阴险狡诈、祸乱朝纲,或是中饱私囊、打压忠良的评语,她早见怪不怪了。

  况且,她被罢官也确实不是头一回。

  只是这回的真相是,夏天她吃多了冰品,来大姨妈的时候痛得不想下床,生无可恋地在床上躺了几日,心想偌大一个南顺,朝中少了谁还不都一样转,她何必非要挑这个时候自己为难自己,索性一连几日都称病没去上朝。

  她真是病了,还是不能让太医看的病!

  不过当时她在朝堂上也确实惹恼了天子,他让她好好回家反省,所以在天子看来,她恐怕就是干脆一连几日与他呕气不去上朝吧,朝中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罢她的官,天子实在下不来臺。

  可她总不能告诉旁人,她每个月其实都有那么几天不想上朝,再加上这次又贪嘴吃多了冰……

  左右嘴都长在旁人身上,今夜漫长,就当听京郊茶肆说书的打发时间吧!

  邻桌浑然不知他们话中的主角就在身边,继续调侃,「自从相爷离开朝中,陛下是看谁都不顺眼啊!连提了两个宰相,都不到两月就换了。前面顶着这么大一个相爷在,宰相才真正是朝中的高危险职业,不好做吶!」

  在南顺,相爷是专称许骄的,宰相才是职位。

  许骄保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原则,继续塞了口红油猪耳。

  「我听说,顾相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天子面前弹劾相爷,说相爷在位期间滥用职权打压忠良,并收受巨额贿赂,人不在朝中了还在背后操纵春闱,阻碍朝廷选贤任能……」

  整个酒肆顿时都是惊讶声,但都是在说「连相爷都敢弹劾,顾相这是傻了吧」这样的话,没人在意顾相究竟弹劾得对不对。

  许骄也很意外,顾凌云这是同她多大仇,多大冤啊?

  但这人怕是气煳涂了,当着天子的面说她滥用职权打压忠良,收受巨额贿赂,还说她人不在朝堂仍一手遮天,这不等于在宋卿源跟前一个劲儿地说——「你看吧,你这个天子是不是昏庸无能」。

  以宋卿源的性子,肯定忍不了。

  居相位者却如此沉不住气的乱咬人,就不配坐这个位置。

  许骄都能想像大殿上,宋卿源缓步走下殿中的模样了。

  「结果你们猜,天子怎么着?」有人存心吊胃口,不少人立时都竖起耳朵听。

  上月的事,在边塞可还新鲜着!

  就连许骄自己都很好奇。

  这两个月她正同宋卿源呕气,朝中的消息她刻意让侍卫葫芦别告诉她,她只知晓顾凌云辞官了,但怎么辞的,还真没人同她细说过。

  「天子说,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相爷那三间破屋子,有什么好查的?」

  许骄刚夹了一片红油猪耳放在唇边,闻言顿时有些恼火。

  她那三间屋子怎么就破了?明明就是世外桃源,冬暖夏凉,门口还有私人湖泊,远处青山如黛,放在她穿越前,根本是顶级湖景豪宅好不好,她挑好久才挑中的,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三间破屋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管他相爷不相爷的,反正都不在这酒肆里就对了!」

  一侧,彭秦云险些笑出猪叫声,被许骄凉凉地瞥了眼才赶紧噤声,还险些噎住。

  许骄这才敛眸,收回思绪。

  近来军中不算太平,各处驻军都在想破脑袋要军饷,一个比一个狮子大开口,再大的国库也吃不消。

  宋卿源尚在思虑她就先来了北关城,这里正好有只嘴巴张得最大,最会要饷的「鸡」,最适合拿来杀鸡儆猴了。

  于是,当许骄出现在北关城驻军处的时候,就对上曹复水一脸嫌弃的表情。

  「相爷都不在朝中了,还这么关心朝堂之事,千里迢迢来我北关驻军处?」

  面对熟人,许骄这时脸已洗干净,一面上前,一面摘下手中的手套,慢悠悠地回话,「这不是听闻曹将军在要军饷吗?」

  曹复水登时有些恼羞成怒,怎么就这么直白!

  「曹将军应该多要些的。」许骄说完,一脸耐人寻味地笑了笑,偏偏就是不说下去。

  反正她不急,急的就是曹复水。

  曹复水自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觉喉咙像卡了根鱼刺一般,明知对方是故意引他上钩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痒起来。

  可许骄却忽然间对他营帐中的沙盘充满兴趣,一面握着手中的鞭子,一面饶有兴致的绕着沙盘边走边看,绕得曹复水更是一肚子火。

  关键是许骄还看得极其认真,不忘一面问他话,「曹将军,绿色的旗帜和红色的旗帜有什么区别啊?」

  曹复水嘴角抽了抽,尽量捺着性子同她解释。

  好不容易解释完,许骄轻「哦」了一声,又接着问:「那黄色的呢?还有黑色和白色的?」

  曹复水是封疆大吏,原本脾气就暴躁,眼下更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但许骄无论有没有罢官,是不是在朝中,都算天子近臣,也是最摸得清天子脾气和心思的人。要军饷的摺子递上去很久都没有动静了,天子既没说准,也没说不准,更没遣人来问一声,摺子就似石沉大海一般,一点消息都没有,如今唯一来的就是眼前的许骄,所以他实在摸不清许骄来北关城究竟是天子的意思,还是许骄自己的意思,只能耐着性子回答。

  但他没想到对方脸皮如此厚,问完旗帜又问标识,再问标识刻度……你特么千里迢迢来北关城,就是为了来看老子的沙盘吗?

  终于,在许骄又要开口前,曹复水看准时机抢先插话,「军饷一事,还请相爷赐教!」

  许骄笑了笑,也不问废话了,而是用手中的鞭子指了指沙盘上的北关城,「曹将军请看,北关城的腹地这么大,又同巴尔接壤,周围大片都是荒漠……」

  许骄还未说完,曹复水的脸色已经彻底拉了下来——再装自己看不懂啊!沙盘上一个字都没写,你看不懂沙盘,怎么能这么精确地指向北关城?

  他忍不住在心里又问候了许骄祖上一遍。

  许骄也不管他,不疾不徐地道:「可是曹将军,西关同样也有荒漠,那头还有西戎虎视眈眈,也没见鹤城驻军有北关城多吧?」

  曹复水眉头紧皱,「许清和,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骄没有回答他,续道:「再说慈州吧,慈州也是南顺的边界,但天然隔了沱江这条天堑,所以慈州的驻军都是水军。啧啧,从沙盘上看,除慈州水军外,南顺的驻军大半都在北关城,所以我才说曹将军要少了,你应当多要些,至少要超过另外几处的总和才对。」

  无论许骄是有意或无意,最后那句的暗喻都让曹复水心惊肉跳,「许清和,话不能乱说!巴尔一族骁勇善战,逐水草而生,国中部落诸多,临近国家皆受其害,北关驻军要抵御巴尔铁骑,当然要放重兵!」

  「是,巴尔铁骑骁勇善战,不容小觑,但南顺地域偏南,曹将军要是翻翻这两百年的史册记载,就应当知晓巴尔国人并不习惯南顺的气候,这些年骚扰南顺的机率还不及邻近诸国的二十分之一。」

  曹复水脸色越渐难堪,「……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骄笑了笑,拿起沙盘上的绿色旗帜,逐一插向北关、鹤城、西南、东南四处,等插完,还不忘特地数了数。

  曹复水更气了。数什么数!肉眼一看就知晓北关驻军处的绿色旗帜最多,就算北关城腹地最辽阔,但驻军的密度也远高于另外三处。

  许骄装模作样地数完后,又叹道:「曹将军,另外几处驻军中,除却鹤城驻军防御西戎,兵力稍微多一些,其余几处皆是刚好只能用来维持要塞安稳的人数,一旦国中有任何异动,这几处驻军都不能动,只有人数最多的北关城才有兵力可供调度,所以曹将军无论要多少军饷,陛下都会给,因此我才说曹将军要少了,应当多要些——」

  「许清和!」曹复水脸色已经难堪到了极致,他先前就一直强忍着按紧佩刀,尽量不发作,眼下实在忍不住了,倏地拔出佩刀。

  对方的话,等于变相在说他手持重兵要胁天子!

  曹复水彻底恼了。

  听到营帐内有拔刀声,帐外的驻军士兵和许骄的侍卫也纷纷拔刀相向,一时间势若水火。

  不明就里的彭秦云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真拔刀啊!看来这里还不如繁城牢狱安全呢!

  营帐外的双方僵持着,但营帐内却没有传出更多动静,一时间双方都不敢入内,也不敢收刀。

  营帐内,许骄面色不变,还上前用鞭子缓缓将曹复水手中的佩刀推向刀鞘,轻声笑道:「话还没说完呢,曹将军先别着急发火。」

  曹复水怒目瞪向许骄,他知晓许骄是天子近臣,他也不敢将人怎样,拔刀除了是气恼,其实就是想吓唬对方,但这傢伙仍旧老神在在的模样,等他反应过来才知晓自己是气煳涂了。

  许骄在相位兜兜转转好几年,出使燕韩时,连燕韩国中动盪都遇到过,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怎么可能胆子小?

  于是他轻哼一声,「嗖」的一声收刀,算是顺着许骄给的臺阶下了。

  他脸上虽然阴沉,但已慢慢冷静下来,心中也开始渐渐打起了退堂鼓。

  虽然许骄刚才那番话乍听让人恼怒,他不就要些军饷,怎么就成了要胁天子了?但仔细一想,并非没有道理。

  许骄都能如此想了,皇帝就不会这样觉得吗?

  如今皇帝迟迟没有答覆,难道是在试探他?

  曹复水越想,心便越渐忐忑,再度忆起早前的怀疑——许骄究竟是自己来的北关城,还是得了皇帝授意?

  是不是刚才那些话皇帝不方便说,朝中任何人也都不敢说,所以正好藉罢了许骄的官为由,让他来北关探探?

  曹复水眼中分明已经没有先前的盛怒,只是凛声道:「要说快说。」

  许骄这回拿了曹复水先前说代表敌军的红色旗帜,不偏不倚地插进北关城驻军处。

  曹复水当即脸色就青了,「许骄!」腰间的佩刀又险些要忍不住拔出来。

  但许骄手中的鞭子却反过来指向他鼻尖,他不禁愣住。

  「曹复水,你狮子大开口要军饷,先不说是不是要胁天子,陛下若应了,别处驻军会不会眼红?陛下要是不应,又怕不怕北关被巴尔掣肘?你北关城驻军加起来比其余几处驻军都多,若是陛下心胸狭窄些,觉得你养这么多兵,吃这么多粮,还时不时要军饷,难保有一日你不会掉转矛头对准京中,你猜猜,届时谁的脑袋先落地,陛下心中才会安稳些?」

  听许骄忽地冷下声质问,曹复水脸色陡然煞白,握住佩刀的手顿了顿,肩也下意识垮了下来,「曹家世代忠良,怎么会做这种事?我要军饷,是因为听说西南驻军的军饷翻了翻,但北关的军饷近年几乎都没有动过,军中早有怨言,我若是不争,如何向军中交代?」

  许骄上前压低声音,故作痛心地斥道:「曹将军,原本这些话我不当与你说的,但你该知道凡事都有前因后果,西南军饷多了,是因为收编了南蛮一族纳入西南驻军中,只是此事尚未公佈而已。曹将军连原因都未打听清楚就急着眼红,一连上了几道摺子给陛下施压……古往今来,在天子跟前哪只出头鸟好当?是不是,曹将军?」

  曹复水被说得整个人僵住,西南驻军收编南蛮一族?

  这么说来,真的是他冒失了!

  尤其是听到许骄最后意味深长的出头鸟一说,不禁紧张得吞了吞口水。

  他就是气自家军饷近年来涨得少,又听到西南驻军军饷之事,才想争一次,但也明白无论军饷多少军中都会有怨言。

  他投身军中是为了精诚报国,若是因为这种芝麻大的小事将自己搭进去……

  「那……相爷觉得曹某应当怎么办?」曹复水的语气陡地放软,对许骄的称唿也改了,「再上道摺子,请陛下撤回早前的要求吗?」

  但朝中都已知晓此事,他已经让天子骑虎难下了……

  许骄看着他,沉声说出答案,「请调。」

  须臾,待曹复水同许骄一道从营帐中走出,驻军将士和许骄的侍卫才纷纷收刀。

  曹复水一脸感激的朝许骄拱手,「相爷此番行踪保密,曹某便不遣人多送了。」

  一直在帐外警戒的彭秦云简直要惊掉下巴,方才他们不还剑拔弩张的,眼下怎么就变成这样?

  不过这总是好事,他赶紧上前,「许爷,你没事吧?」

  「没事,上骆驼。」许骄淡声吩咐。

  等上了骆驼,离开营地后,许骄才觉脚软。

  吓死人了!曹复水那只蓬头狮子狗,竟然拔刀吓唬她!

  第二章 祕密被发现

  穿越荒漠回绿洲要一整日,眼下已过晌午,许骄等人便回北关城落脚,欲等到明日晨间再出发。

  北关城是南顺和巴尔的交接处。城中商旅往来频繁,其中大部分是巴尔、羌亚甚至西域的商旅。

  早几日许骄心里一直惦记着曹复水的事,没怎么睡好,如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就想沐浴后早点歇息。

  「许爷。」彭秦云在外叩门。

  许骄「嗖」的一声开门,「什么事?」

  彭秦云满脸堆笑,「今晚是北关的兰姿节,所有人都会戴面具并盛装出席,一直狂欢到子时,许爷要不要去?」

  「不要。」许骄说完便关门,彭秦云却伸手卡住门,谁知许骄是真的用了力,顿时疼得彭秦云大叫起来。

  许骄重新开门,锐目看向他才被门夹的爪子,皮笑肉不笑的警告,「你这只手若是不想要了,我可以请葫芦代劳。」

  闻言,彭秦云赶紧将被夹肿的猪蹄收了回来,干笑道:「不敢劳烦许爷。」

  许骄横了他一眼才重新关门,可彭秦云却还不消停。

  「许爷,你真的不去吗?兰姿节可热闹了,整个城中都在狂欢,会吵得你睡不着的!」

  许骄没理他。

  最后,彭秦云终于在门外哀嚎,「许爷,你要是不去,他们也不让我去啊——」

  闻言,许骄这才想起自己从繁城将彭秦云提出来的时候,曾当着他的面交代过葫芦,若是他乱跑,可以打断他的腿。

  原来这一整晚一直鬼哭狼嚎,是想去玩了。

  屋门「嗖」的一声再次打开,这次彭秦云刚准备扯开嗓子嚎,忽然见许骄开门,又赶紧将声音憋了回去,险些憋成内伤,「许、许爷……」

  许骄叹了口气,朝屋外守着的葫芦道:「让他去。」

  彭秦云登时如蒙大赦。

  许骄又接着叮嘱,「他要是生事,没按时回来,就找到他,把他的两条腿外加两只胳膊一道折了。」

  葫芦颔首,一张冰山严肃脸彷彿在说,他早就想将人折了。

  「我知道啦,许爷!」彭秦云一熘烟的下了楼,转眼就不知踪迹。

  至此,许骄才终于得了清净。

  有驻军在,北关城其实很安全,尤其今日是兰姿节,城中绝大多数人都狂欢去了,客栈中反而显得冷清。

  许骄褪了衣衫,浴桶中水气袅袅,温热的水包裹肌肤,令人充满暖意。取下裹胸,许骄舒服得叹了叹,仰首靠在浴桶边缘,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

  要回京了,她方才打了一连十个喷嚏吧,肯定是岑女士在念叨她了。

  想起岑女士,许骄不由笑了笑,很快又心虚起来,毕竟她这趟来北关都没跟岑女士说,她应当担心得不得了。

  天下母亲皆相同,岑女士并不关心她在朝中如何,只关心她什么时候嫁人生子,好抱外孙。

  这趟从京中到北关用了足足两个月,岑女士肯定想她,她也想念岑女士了……

  沐浴好后,许骄看了看窗外。

  彭秦云没胡说,兰姿节是很热闹,窗外都是欢唿声还有歌舞声。

  她忍不住披上衣裳,在窗户前驻足。

  只见大街上有穿着各式各样服装跳舞的人,有大口饮酒的,还有表演口中喷火的、头上顶缸的,甚至还有吹奏乐器让蛇跟着扭腰的,看得许骄瘆得慌。

  她怕老鼠、怕蛇,尤其是蛇没有脚却可以「跑」那么快,简直逆天!

  她抖了抖,赶紧关上窗户,心中顿时安稳许多。

  但阖上窗,热闹的声音仍会传来。她躺回床榻,戴上特制的真丝眼罩,又塞上耳塞,周遭这才安静下来。

  她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以为自己倒头就能睡,没想到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多时也没能睡着。

  最后,索性撑手坐起,一把扯下眼罩。

  算了,难得来北关城一趟,应当给岑女士带些礼物回去,今日不正好是兰姿节吗?

  而且这里又没人认得她……这么一想,许骄登时睏意全无,伸手抓了一侧的衣裳披上,俯身穿鞋。

  换女装,给岑女士买礼物去!

  许骄早前只在书上见过对兰姿节的描述,但在书上读到和亲眼看见又全然不同。

  岑女士虽然嘴上总说不喜欢礼物,回回都说「妳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我就高兴了」,但许骄知道,自己送给岑女士的每一样礼物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收好,还会不时拿出来看一眼。

  「姑娘买只仓鼠吧,这种仓鼠好养活,而且聪明,自己嘴里就可以藏东西,饿不死,姑娘妳看看!」街边小贩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吓得许骄一哆嗦。

  她怕老鼠,仓鼠也是鼠啊!

  幸亏葫芦适时挡到她身前,街边小贩讨了个没趣,立时又没了踪迹。

  惊吓过后,许骄又有点心动。岑女士其实很喜欢小动物,小猫小狗小兔子都喜欢,妥妥的少女心一枚。

  加上京中很少见到仓鼠,岑女士也没见过,要真送一对仓鼠给岑女士,说不定岑女士真能喜欢……

  这时又有商贩上前,「姑娘,买些珠宝首饰吧,这都是从西域来的,妳看看这红宝石的成色。」

  许骄收起思绪,认真看了看那枚红宝石。

  岑女士除了喜欢小动物,也喜欢珠宝,但岑女士的手饰头面大多素雅,也不喜欢鲜艳的。

  许骄默默把红宝石放了回去。

  「姑娘,要不买些香料吧?这些是西域来的香料,刚到的新货,绝对是新品,姑娘看看,西域来的商人还在那儿跳舞呢!」

  商贩指了指,许骄顺势看去,就见大街上燃着篝火,确实有不少人绕着篝火起舞,她甚至一眼就见到在人群中跳得畅快的彭秦云。

  这傢伙应当是在牢狱里蹲久了,出来就想活动筋骨,「葫芦,走。」许骄没有久待,唤了葫芦一道离开。

  这里是北关城,今日又是兰姿节,所有人都盛装出席,还戴着面具,穿女装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而且她也许久没穿过女装了,还有葫芦在,她不担心。

  葫芦从小就跟着她,是知根知底的。

  街上男女都有,衣香鬓影,更有不少异域风情的女子,许骄混在其中,还裹得严严实实,不算起眼。

  她看了不少女子的东西,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点艳羡,可最终还是都放了回去。

  她不需要,也用不到。

  最后,她还是回头买了那对仓鼠。

  「牠们不会打架吗?」

  仓鼠商人拍胸脯保证,「不会的,牠们是一公一母,会生小仓鼠。」

  许骄很想和这对仓鼠和平相处,但她还是害怕,于是一直让葫芦拎着,另外又给岑女士买了一对珍珠耳环。

  她都想好了,等回到家,先跟岑女士说她带了礼物,岑女士一看,是珍珠耳环啊,有些普通,这个时候她再把仓鼠拿出来,届时岑女士一定特别高兴。

  欲扬先抑,对大多数人都适用!

  临到差不多该回客栈的时候,许骄的目光落在一个卖匕首的小摊上。

  「姑娘好眼光!这把匕首——」

  「我要了!」商贩还没说完,许骄就直接开口。

  这把是戈壁之眼的仿品。

  戈壁之眼,许骄很熟悉,早前羌亚使团来南顺的时候献过一把给先帝。

  后来先帝将匕首赐给宋卿源,他一直很喜欢,也随身带着。

  宋卿源在东宫时,先帝曾命他去南边督办水利,而她是太子伴读,便跟着一道去了,谁知中途遇到刺客,是宋卿源替她挡了一刀,那把戈壁之眼最后插在刺客心头,随刺客一道落入江水中,所以她知道这把是赝品。

  但即便是赝品,对她而言,意义也不同。

  许骄伸手想拿,但还没拿到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哇,戈壁之眼,兰姿节上竟然有这种好东西!老闆,这个多少钱,我要了!」

  商贩顿时为难,「是这位姑娘先定下的。」

  彭秦云这才察觉身侧传来一阵杀气,还有点熟悉感。

  他转眸看向一侧,当即笑出来,「哟,葫芦,你也偷偷来逛兰姿节了呀?」而且还买了仓鼠!

  他的目光随后看向葫芦身侧那个戴着面纱,纤腰窄窄,眸间清亮的女子,立时暧昧地笑了笑,「放心放心,葫芦,你和这位姑娘慢慢逛,我不会告诉许爷的!」话落,还拍了拍葫芦的肩膀,笑盈盈地转身。

  但他刚走出几步,脚下就倏地滞住,整个人像见了鬼般抖了抖,然后慢慢转身,一脸如丧考妣。

  「许、许爷,你放心,今日的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像杀人灭口这种没有品味的事,许爷一定不屑做……许爷,我错了,我不应该在兰姿节到处晃悠!」

  客栈里,彭秦云绞尽脑汁说了一大堆,但许骄只是冷眼看他,好似在听,又好似没在听的模样。

  「许爷……」彭秦云就差在她面前哭丧了。

  「匕首给我。」

  嗯?彭秦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有刚才在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匕首。

  原来就是这把匕首闯的祸!他忙不迭地将匕首递给许骄。

  许骄接过,慢慢拔开匕首,锋利的刀光在彭秦云眼前闪过。

  彭秦云的眼泪当即不争气的落下,「许爷,我不想死!呜呜呜……」

  许骄恼火地瞪他,葫芦也很是头大,他都哭了一晚上了!

  「把嘴巴给他缝上。」许骄被吵得头疼,忍不住低吼,结果彭秦云当即不哭了。

  许骄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才收回目光。

  她其实有些怕刀和匕首这类东西,但戈壁之眼不一样,她以前在宋卿源身边看习惯了,即便是仿品她也不怎么害怕。

  看着手中握着的戈壁之眼,就会想起宋卿源替她挡的那刀。

  唉,也罢,她同宋卿源置气做什么?

  阖上匕首,寒光尽敛,许骄这才看向彭秦云,「说吧,是要断舌头还是挖眼睛,自己选。」

  葫芦一脸无语的看着主子,知晓她又开始吓唬人了。

  这一路彭秦云其实没少被她吓唬,一会儿要打断他腿脚,一会儿又要断舌头挖眼睛的,但仍是次次都会当真。

  只见他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声情并茂地哀声哭求,「许爷,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吧……」

  「谁说的?京中都知道我心眼儿小,锱铢必较。」

  彭秦云立即更换套路,竖起几根指头,义正辞严的发誓,「我彭秦云发誓,若是把许爷喜欢偷偷男扮女装的癖好洩露出去,就被天打雷噼,直接噼成焦炭,再噼一次再焦炭,焦得不能再焦!」

  「……把那几根手指也剁了。」

  「别别别!许爷,我不发誓还不行吗?」彭秦云当即藏好自己的手,「许爷,我不会把妳是女子的事说出去的。」眼看真煳弄不过去,彭秦云才没辙的老实起来。

  许骄这才收回目光,淡声道:「那你现在就回繁城牢狱去。」

  「啊?」彭秦云有些意外这个发展。

  「我把你从繁城牢狱提出来,繁城知府会有麻烦。既然是你自己进牢里的,想出来就自己想办法自证清白。我还有事,要先去凉城一趟,你要是敢不回繁城牢狱,或是日后让我听到什么风声……」许骄「啪」的一声放下匕首,吓得彭秦云不由一哆嗦。

  许骄恶狠狠地笑开,「你试试看。」

  许爷,后会有期。

  翌日一早,彭秦云便留了张字条,跑得没影了。

  字条中间还用一个「×」把「有」字划掉,补了一个「无」字,足见其心路歷程。

  许骄不甚在意地放下字条,没再多想。

  虽然从北关去往凉城也要穿过荒漠,但距离很短,无论有没有彭秦云,她都可以安稳抵达。

  抵达凉城大约是五日后。

  这五日,许骄慢慢也学会如何与仓鼠相处。

  虽然眼下一人二鼠还算不上融洽,但好歹她这么怕老鼠的一个人,看久了也觉得仓鼠还是挺可爱的,算是大有进步了。

  仓鼠商人说的没错,牠们很聪明,会在嘴巴里藏食物,保证自己不饿肚子,还会在自己的笼子里跑圈圈,精力十足。

  她管其中一只叫大仓,另一只叫小仓。

  大仓在玩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欺负小仓一下,但大多时候都还是和平共处的,这令许骄莫名觉得大仓有些像宋卿源。

  离京两个多月,再加上先前与宋卿源置气,她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桌上那盆她送的仙人球养死了没有。

  许骄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

  虽然是赝品,但她从这么远的地方给他背回来,总该消气了吧……

  凉城城门口,远远见到骑马的葫芦,翘首盼望的傅乔眸间立时出现惊喜,牵着身侧的女儿小蚕豆迎上前。

  「朱夫人。」葫芦勒马停下,拱手问候。

  傅乔笑了笑,「阿骄呢?」

  话音刚落,马车窗的帘栊就被撩起。

  「在这儿呢!」许骄探头朝她们古灵精怪的做了个鬼脸,眸间笑意藏都藏不住。

  众人高高兴兴回了朱府,许骄立时把小蚕豆抱起来举得高高的,让小蚕豆不住地咯咯笑。

  许骄很有小孩子缘,早前出使燕韩,就同燕韩的小太子玩到一处去,眼下同小蚕豆一道,两人都玩得很开心。

  许骄和傅乔是闺蜜,在京中就形影不离,后来傅乔嫁到凉城,许骄又一直忙着朝中之事,近乎连轴转,一直没有机会来凉城看傅乔。

  上次傅乔带小蚕豆回京探亲的时候,两人才见过一次,那时候小蚕豆还是一两岁的糯米糰子一枚,眼下都是四岁的糯米丸子了。

  许骄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小蚕豆的笑容似能软化人心,令她爱得不知抱着亲了人家多少口。

  而小蚕豆也喜欢许骄亲近,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过了好些时候,傅乔才温和的笑道:「好了,小蚕豆,该下来了,许姨累了。」

  小蚕豆听话的点头。

  许骄伸出手指,「拉勾,我们一会儿再玩。」

  小蚕豆当即扬起嘴角,也学着她伸手拉勾。

  许骄这才满足的放下孩子,和傅乔说话,让小蚕豆去一旁玩她的小玩具。

  这一趟她是专程来凉城探望她们母女的,傅乔的夫婿朱昀前年去世,只留她们母女两人。

  傅乔的父母催她回京,她怕回京后父母兄嫂会逼她改嫁,就一直留在凉城。

  「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傅乔见好友的目光一直落在小蚕豆身上,忍不住打趣。

  许骄回眸一笑,「喜欢小孩子和自己生是两回事,我就喜欢小蚕豆,让我当小蚕豆干妈就好了,小蚕豆做我干女儿!」

  傅乔没好气的睨了她一眼,「妳还真准备一辈子做相爷,不成亲啊?」

  许骄顿了顿,装模作样地叹气,「没办法呀,谁让我心怀天下,盼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毋须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

  傅乔忍不住噗哧一笑,「妳娘得被妳呕死!」

  许骄双手一摊,「岑女士如今已经放弃我了,她养了一堆小狗小猫小兔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牠们子嗣繁盛,家族壮大……」

  听她越说越没谱,傅乔摇着头起身,走出花厅替她换茶。

  许骄也笑着凑到小蚕豆身边,陪她一道玩。

  待傅乔折回的时候,正好听见女儿问好友——

  「干娘,我有干爹吗?」

  许骄一脸神祕兮兮地交代,「宝贝小蚕豆,我既是干娘也是干爹呀!记得,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妳娘亲在的时候才可以叫我干娘;有旁人在的话,我就是干爹,这可是我们之间的小祕密,记住了吗?」

  小蚕豆甜甜笑着点头,又和她勾了勾小拇指。

  「阿骄。」傅乔这才出声,「京中有人来了。」

  偏厅内,惠公公正急得满头大汗,「相爷,您可让老奴好找!每个地方都是您刚走老奴才到,好不容易打听出您的下个去处,您又走了……」

  惠公公名唤惠宁,是宋卿源身边伺候的内侍,所以也同许骄熟络。他走了大半个南顺,终于赶上人了,忍不住一面擦汗,一面同许骄诉苦。

  许骄安慰了几句,并劝了茶才让他冷静下来。

  「相爷吶,陛下有口谕,请您接旨。」惠宁等不及了,就这一句话,他都追着许相绕了大半个南顺了!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沉声道:「陛下口谕:给朕滚回来——」

  许骄脸色一变,顿时有点不悦了。

  「没完,没完……相爷这还没完呢!」惠宁先是安抚,又继续沉声道:「马不停蹄的滚回来!」

  第三章 相爷回京了

  「干娘,您不和我一起睡吗?」小蚕豆缠了许骄一整日,还没缠够。

  许骄在一旁托腮笑道:「不了,这样干娘就可以看着妳睡。」

  小蚕豆笑了笑,但很快又皱起眉,「干娘,您明日就要走吗?母亲说您有事,明日就要离开凉城。」

  「是啊,原本还想多陪小蚕豆几日的,但是京中有穷凶恶极的人在催,要我明日就走。」

  「是干爹吗?」

  许骄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小蚕豆不知道穷凶恶极的意思,兴许还以为是温和儒雅之类的形容。

  果真,许骄笑着问:「小蚕豆,妳知道穷凶恶极是什么意思吗?」

  「是不是很好看的意思?」

  果然……许骄原本是想解释的,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宋卿源那张脸,不禁小声咕哝,「……是挺好看的。」

  「有干娘好看吗?」小蚕豆追问。

  「嘶——」许骄捧着心,夸张的赞叹,「小蚕豆,妳这马屁拍得真是炉火纯青啊!」

  「干娘,马屁是什么?」

  「呃、马的屁股……」

  小蚕豆眨了眨眼,「干娘,那您为什么要拍马的屁股?」

  「小蚕豆,是妳拍马的屁股……」

  小蚕豆皱了皱眉头,认真摇头,「可是我没有拍到马的屁股呀!」

  许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小蚕豆虽不明白她笑什么,却也跟着她笑起来。

  到后来,许骄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却充分见识到小孩子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威力,明明都睏得不行了,阖着眼睛还在坚持问为什么。

  等小蚕豆终于熬不住,均匀的唿吸声响起,许骄才伸手撩了撩她的碎髮,轻声道:「晚安,小蚕豆。」

  许骄出了屋子,来到客院,傅乔和丫鬟刚收拾完,待她走上前的时候,傅乔正好掌灯出来。

  「路上用的东西都替妳收拾好了,还有妳爱吃的凉城果脯和许夫人喜欢的脆枣片,妳再看看还缺什么,明早还能去趟城里补齐。」

  「乔乔,妳怎么这么好?」许骄扑上去就是一阵熊抱。

  傅乔笑着回搂住好友,「回京还要月余,妳在路上好好照顾自己。」

  许骄轻叹,「原本还想多待几日,我干女儿可喜欢我了……」

  傅乔忍不住打趣,「谁今日才说心怀天下,盼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

  许骄轻咳,「也是啦……这次陛下催得急,可能朝中真有急事,下次再抽空来凉城看妳和小蚕豆。」

  傅乔嘴角微微勾了勾,却道:「阿骄,边关始终不安稳,妳又是个姑娘家,日后别自己一个人乱跑,许夫人会担心的。我和小蚕豆都好,不用担心我们。」

  许骄没有答应,反问:「乔乔,妳日后还要待在凉城吗?」

  傅乔目光滞了滞,轻声道:「隔些时日再说吧,我也没想好。」

  「要是有事,就让人告诉我一声,天南海北,我都管。」许骄一脸郑重的许下保证。

  翌日,天不见亮,惠宁就开始满院子催,催得许骄的起床气都犯了,迷迷煳煳的手一挥,「啪」的一声碰倒夜灯,自己捂在被子里继续睡过去。

  院中,惠宁吓得一哆嗦,兰花指忍不住翘了翘,转而朝身后的人嘘道:「哎呀,我说你们一个个的都别催了,没见相爷还没睡醒吗?」

  周遭众人,「……」

  直到将近晌午许骄才起身,感觉好似将前一段缺的觉都补回来了一般。

  傅乔和小蚕豆跟着她一路走到城门口,只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许骄抱起小蚕豆,有些捨不得的说:「走了,小蚕豆,日后见。」

  「干爹,日后见!」小蚕豆很机灵。

  许骄将干女儿还给好友,傅乔抱过孩子,温声说:「一路平安。」

  「嗯。」许骄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又回头朝她提醒,「有事记得托人捎信给我!」

  傅乔点头。

  等马车缓缓驶离凉城,许骄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再度朝傅乔和小蚕豆挥手。

  远远的,许骄看见小蚕豆在抹眼泪,但又很勇敢的尽量憋住不哭。

  马车渐行渐远,远到城门口的身影渐渐成了两条线、两个点,到后面什么都看不清了,许骄才放下帘子。

  朱昀还在时多好啊,他们就是琴瑟和鸣的一对璧人。

  曾经凉城美景有故人,如今故人已不在,独剩乔乔……实在不容易啊。

  良久,许骄才敛起愁怅的思绪,看向马车里一脸笑意,端坐着看她的惠宁。

  「陛下近来可好?」咳了声,许骄终于抽空问起某人。

  「陛下好着呢!就是近来摺子有些多,每日都歇得很晚,天不见亮又要早朝。不过偶尔也有气不顺的时候,上次有关于郭家的摺子递上来,陛下没吱声,但等递摺子的人一走,就『嗙』的一声把茶盏砸了。」

  闻言,许骄立即沉声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不久前。」惠宁轻飘飘的带过,迅速转了话题,「前一阵子陛下总是盯着相爷那盆仙人球看,没事儿就看两眼,老奴本以为仙人球是不是要被养死了,结果第二日起,就见陛下开始同仙人球说话,老奴估摸着,陛下应当是想相爷了,相爷不在,陛下就同相爷的仙人球说上话了。」

  和她的仙人球说话……许是太熟悉对方,许骄不用闭眼都能想像出一身靛青色龙袍的宋卿源,大多时候都在一本正经看摺子,接着目光偶然瞥到龙案上的仙人球,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继而嫌弃地收回目光,然后又重新看了回来,最后板着精緻俊逸的脸,傲娇的开始和植物说话……

  想到那个画面,她就莫名想笑。

  当初她和宋卿源赌气,就让人送了一盆仙人球入宫,还附带一张纸——「刺头儿」不在了,让刺头儿陪你!

  她是故意气他的,结果后来听陈公公说,宋卿源不仅收了,还放在龙案上天天看,天天给自己添不快,不仅如此,有一回不小心被刺头儿给扎了手也没扔,对植物的容忍程度压根远胜过她。

  总之,那时两人谁都不理谁,而后是北关驻军要军饷的事闹大,她才来了北关城,一直到眼下……

  「相爷,陛下下月底生辰,我们若是走快些,还能赶在六月底前回京。」惠宁的话将许骄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许骄眨了眨眼睛,面露为难,「可我还要去趟繁城,那里还有事情没办完呢。」

  惠宁登时脸色一白。

  去繁城可是要绕行啊!原本时间就很紧了,若是再去繁城耽搁两日,哪儿还赶得上六月底前回京?

  「也不差这两日,是不是呀,小仓?」

  许骄自顾自的逗弄起仓鼠,任凭惠宁又提了两次这事,也像不放心上似的,令惠宁觉得自己这趟回去,屁股怕是要挨板子了。

  就在快至繁城的路上,葫芦朝车内禀报,「相爷,是彭秦云。」

  许骄挑帘看去,在凉茶铺里坐着的人不是彭秦云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下了车,她便白了他一眼。明明让他回牢狱的。

  彭秦云见到她,一脸「我总算见到妳了」的表情,「许爷,我一到繁城就投官了,结果才知道知府大人被罢官,回京报到去了。新任知府一听许爷的名号,就让我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不要牵连他,还说我的案子早就销案,没我这号人的卷宗了,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等相爷,都等好几日了!」

  楼明亮被罢官?

  许骄先是意外,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宋卿源一直想重用楼明亮,但是觉得对方的性子尚需磨一磨,才会将他放在繁城做知府,眼下让人回京报到,恐怕不是免职……

  楼明亮早前是户部员外郎,而户部要职一直是由郭家把持。

  郭家是宋卿源母后的娘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宋卿源一直忍着,可对方却自恃其外戚身分,丝毫不知收敛,也看不懂天子脸色。

  这次楼明亮被罢官应当只是幌子,让他回京,怕是宋卿源准备要动户部了……

  「许爷?」彭秦云见她听了半天没出声,忍不住唤。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许骄回神,一面饮茶,心中想的还是户部的事。

  宋卿源的母后虽然已经过世,但他舅舅和外祖母尚在。

  郭家有此凭藉,便在朝中结党营私,屡屡挑战宋卿源底线,而宋卿源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都是因为他外祖母病着。

  人一老,便容易煳涂。

  他去看他外祖母的时候,老夫人时常将他错认成先帝,握着他的手问:「深宫不比别处,陛下可有善待我家阿梧?」

  若非为了巩固家族权势,没有母亲会愿意将女儿送入深宫,宋卿源深知这点,也因此早前的少年天子到如今的年轻帝王,虽行事有雷厉风行、威严果断之处,但他的心软全都用在了自己外祖母身上,怕她伤心,才对郭家万般忍耐,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他们却越发不知收敛,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在朝中上窜下跳,宋卿源最近几次在明和殿中砸茶盏,都是因为郭家的事。

  老夫人尚在病中,宋卿源不想用强硬的手段对付郭家,此次将楼明亮从繁城知府的位置上调离,定是想温和处理郭家的事。

  天子有天子的难处,有他想维护的人,也有他想维护的江山社稷……

  「许爷,既然繁城牢狱不要我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许骄收回思绪,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想和我一起回京中也成。」

  闻言,彭秦云当即摆手,迅速起身,「许爷我走啦,后会无期!」话落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

  「相爷?」葫芦担心彭秦云将她的身分洩露出去,有些不放心的想追上去。

  「他不会。」许骄却毫不担心。

  彭秦云这人非常精明,在繁城牢狱绝口不提家中的事,所以连这个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而且彭秦云怕她,更不敢乱提她的事,至于他究竟是谁不重要,只要日后不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添堵就行了。

  原本惠宁还担心赶不上皇帝生辰,但最后十余日,许骄吩咐大伙儿连夜赶路,竟让他们真赶在六月最后一日回到京城。

  虽然是自己做的决定,可许骄也觉得整个人都快被马车抖散架了,连大仓小仓在笼子里也怏怏的趴着,只有惠宁一脸春风。

  「哟,大仓小仓这是怎么了?」这一路从繁城回京,惠宁与大仓小仓也混熟了,他很喜欢牠们,毕竟这一路回京,活物就这么几个,同不太听话的相爷相比,大仓小仓算是最讨人喜爱的了。

  于是这段期间,他也主动肩负起投餵牠们的重任,最后大仓小仓都知晓惠宁才是衣食父母,与他亲近不少。

  许骄疲累的抬了抬手,「我都快抖废了,更别说大仓和小仓啦!」

  惠宁连忙哄道:「等回宫就好了。」

  黄昏刚至,马车缓缓抵达城门口。

  「相爷是先回府,还是先入宫?」惠宁问。

  许骄伸手撩起帘栊,离京好几个月,如今熟悉的街道再次映入眼帘,亲切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当然想见岑女士!

  但今日是宋卿源生日,眼看还有几个时辰就要过了,她若是都回京了还没赶在他生辰过完前同他打招唿,有人怕是又要发脾气。

  「……先入宫吧。」她立即决定,又朝葫芦吩咐,「葫芦,你先回家一趟,跟我娘说一声,我入宫见过陛下就回去。」

  等葫芦离开了一会儿,许骄才反应过来,大仓小仓忘了让葫芦先拿回去了,眼下还在马车上和惠宁玩呢!

  算了,从宫中出来再给岑女士吧。

  黄昏前后,宫中各处开始掌灯,映照得宫殿更显金碧辉煌。

  即便有惠宁在,入宫的马车还是要进行盘查的。

  禁军侍卫撩起帘栊,看了马车内一眼,顿时紧张了起来,「相、相爷?」

  「嗯。」许骄淡淡瞥了他一眼。

  禁军侍卫连忙放下车帘,朝一侧用口型通知同袍赶紧放行。

  马车行至中宫门处停下。

  依照宫中规矩,除了龙辇可以过中宫门外,所有马车都要在中宫门前止步,入宫的官员也都要经过盘查,而后步行至内宫门。

  见到许骄撩起车帘下了马车,中宫门处值守的禁军和内侍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好傢伙!我是不是晌午的酒还没醒?

  相爷回京了?

  相爷赶在陛下生辰入宫了!

  我的天,真是相爷!

  「惠公公,帮我照看下大仓小仓。」马车不能入中宫门,仓鼠笼子还在马车里,许骄便请惠宁帮忙。

  惠宁应好。

  宫中的路许骄很熟悉,也不用旁的宫人领路便迳自迈步,从中宫门至内宫门的一路上,宫人和巡逻的禁军见了她都纷纷行礼。

  也有朝臣正从宫中出来,还在议论今日面圣的事,忽然见到迎面而来的许骄,全都僵住。

  刚才那个,是相爷吧?

  错不了,那眼神、那走路姿势,谁敢模仿?

  相爷回来了?

  几人杵在原处愣了许久。

  等许骄走到明和殿外,陈公公立时快步上前。

  「哎哟我的相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

  许骄虽然面有倦色,却还是朝陈公公笑着点头,「托陈公公的福,诸事安好。」

  在东宫做太子伴读的时候,陈公公就已在宋卿源身边伺候,那时陈公公也很照顾她,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她也一直与陈公公亲厚。

  「陛下正在见人,老奴去通传一声,相爷先到侧殿等候吧?」

  许骄应好,等陈公公折回明和殿,许骄也往侧殿走。

  陈公公让她来侧殿,说明宋卿源在见的是很重要的人,一时半刻还不会结束。

  她没心思问他在见谁,连日赶路下来,睡得实在不怎么好,到侧殿坐了一会儿,她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打了个呵欠后,更是整个人歪了下去。

  明和殿内,宋卿源正在与沈凌说话,余光瞥到陈公公入内,立时转向他。

  陈公公最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入内。

  「陛下,相爷入宫了。」

  宋卿源目光微顿,轻「嗯」一声,彷彿一个小插曲一般,才继续对沈凌道:「你接着说。」

  沈凌会意,再次说了下去,而陈公公也退出殿中,没有叨扰。

  看样子,陛下这里还要些时候,等陈公公再去侧殿准备回禀时,就见相爷已经趴在侧殿的案几上睡着了。

  陈公公轻叹一声,取了一侧的披风给她披上。

  他知晓相爷舟车劳顿多日,如今更是连家都未回就直接入宫,眼下定然非常疲惫。

  出了侧殿,他朝侧殿外值守的内侍嘱咐,「在外守着就好,别吵着相爷了。」

  「是!」

  许骄醒来的时候,依稀听到衣袖拂过案几的声音,还有翻摺子的声音。

  早前她也会在侧殿打盹儿,所以也没觉得如何,迳自直起身,脸颊因为趴睡被压得红红的,上面还印出袖口的花纹轮廓,一脸睡眼惺忪,整个人透着似醒未醒的慵懒。

  「醒了?」清淡的声音里自带威严,宋卿源的目光却一直在手中的摺子上,没有特地看她。

  刚问完,他也正好看完手中的摺子,遂放下,拿起朱笔批阅。

  「嗯。」许骄轻轻揉了揉眼睛,本想仔细打量他的,余光却刚好注意到窗外的天色,顿时一呆。

  都半夜三更了……

  「送我的?」宋卿源瞥向案桌上的笼子。

  许骄赫然发现大仓小仓竟然都在这里。

  也是到这时候她才惊觉,这一路上她好像都忘了和惠宁说,大仓小仓是送给岑女士的礼物……

  他肯定以为这是她千里迢迢从北关城带回来送给宋卿源的,所以才会错了意,直接将笼子给拎到明和殿来了!

  完蛋了……

  正想着要怎么和眼前人解释这一齣乌龙,宋卿源却转向她,温和的嗓音里透着耐人寻味的温柔,「朕很喜欢。」

  许骄才张开嘴,但这一句「朕很喜欢」就让她瞬间噤声。

  宋卿源的目光已经回到大仓和小仓身上,「你从未送过朕这种东西,很特别。」

  哪里特别了,就是两只仓鼠嘛。许骄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宋卿源看着笼子里的大仓和小仓,眼神有些居高临下,但眸光里又带了少见的暖意。

  许骄的话又嚥了回去。

  好吧,这人坐拥整个南顺,要什么东西没有?但他确实没有仓鼠。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特别了。

  「哪来的?」

  「在北关城时正好遇上兰姿节,从北关商人那里买的,牠们的名字是——」

  「许大仓?许小仓?」宋卿源淡淡垂眸。

  许骄顿住,一双眼骇然的瞪大。他怎么知道?

  「就你那脑袋,还能想出什么名字?」

  许骄本想反驳,就听宋卿源漫不经心的开口。

  「但凡有两个的,大一些的就加个大字,小一些的加个小字;超过两个的就用一二三四,连甲乙丙丁都不会用,若是喜欢,还会冠上自己的姓。」

  许骄顿时语塞。

  好吧,她从小就在东宫伴读,宋卿源有时是比她还瞭解她自己的。

  很明显的,宋卿源怼完人,心情就像好了许多,都能对大仓和小仓「龙颜大悦」了。

  反正他对仙人球啊,许小仓、许大仓啊,都比对她温和,还仗着自己过生日,抢她给岑女士准备的礼物!许骄在心里没好气的腹诽。

  「陈公公。」突地,宋卿源唤了声。

  陈公公立时入内,「陛下。」

  「传膳吧。」

  许骄有些错愕。都这个时辰了他还没吃?

  这时,宋卿源的肚子应景的咕噜叫了一声,殿中原本就没有旁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许骄原本是想忍着不笑的,但见宋卿源脸都绿了,又实在没忍住的笑出声,笑完,正好对上一张略带恼意的脸。

  「你胆子越发大了,是不是?」

  许骄当即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恭敬道:「陛下忧国忧民,心繫社稷,操劳至夜半以至饥肠辘辘。微臣想,这实在是社稷之幸,朝堂之幸,百姓之幸,故而臣内心喜悦,忍不住笑了出来,惊扰圣驾,望陛下恕罪。」

  宋卿源原本有些绿的脸当即气得更紫,又开口唤,「陈公公!」

  「陛下。」

  「让宫中落钥,一只聒噪的蝉都别放出去!」

  陈公公忍俊不禁的拱手领命要走。

  许骄心急的大喊,「别别别!陛下,我回京后都还没回家呢,岑女士该担心了。」

  宋卿源微微皱眉,「说多少次了?」

  许骄从善如流的改口,「我娘该担心了!」

  宋卿源看向陈公公,陈公公立时会意,连忙躬身说:「老奴这就让人给许夫人捎消息,说相爷才从边关回京,同陛下有事商议,明晨便会回府。」

  「陈公公——」许骄悄声哀求。

  可陈公公只能带着一脸「老奴也没有办法」的神色,退了出去。

  许骄只能板着脸看向宋卿源,可他又在看大仓和小仓,没有理她。

  「大仓小仓是我送给岑女士的礼物!」见他又蛮不讲理,许骄忍不住气恼的低吼。

  宋卿源顿了顿,才不疾不徐地回道:「哦,现在是朕的了。」

  「……」许骄嘴角抽了抽。

  等内侍将晚膳端上来,陈公公先上前试菜,确认没问题再为二人佈菜。

  宋卿源惯来有教养,信奉食不言寝不语,即便再饿,动筷子的时候也依旧从容优雅。

  许骄想起在东宫做伴读的时候,她有一次睡过头,没吃晚饭,可晚上饿了又不好在东宫乱窜,正饿得抓心挠肝,陈公公忽然来了,说殿下请她去探讨书册。

  她心想自己都饿成这样了,还要陪太子攻书,实在太悲摧,谁知去了之后,就见桌上摆着几道小菜,宋卿源正一面看书,一面吃东西。

  她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那天,她真陪他看书看到很晚。

  后来再有一次,她又贪睡错过饭点,硬着头皮跑去找宋卿源,那时宋卿源与幕僚在一处,但余光瞥到了她,便轻唤了声「进来」。

  她入内,幕僚看她,宋卿源也看她。

  「有事?」

  她不好明说,但都进来了,什么都不说就出去实在可疑,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才说:「殿下,攻书吗?」

  那时幕僚们都露出讶异的神色,但宋卿源眸间却出现笑意。

  「去里面等。」

  她不想去里面啊!她饿,而且谁知道他要和人聊多久?会不会聊着聊着就忘了……

  所以她没马上动作,而是可怜巴巴地看他。

  宋卿源先是悄悄笑瞪了一眼,才朝陈公公吩咐,「取些糕点来。」

  都是早前发生的事,现在想起来,许骄又觉得宋卿源好的时候还是多一些的。

  他肯定知道自己今日没吃东西就直接入宫,刚才又见她趴在案桌上睡,才特地等她醒了再传膳的。

  今日还是他生辰呢……

  深吸口气,许骄主动开口缓和气氛,「我去了趟北关城——」

  「食不言,寝不语。」

  感动瞬间即逝,许骄窝火的在心里大骂,傲娇不死你!

  等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用完膳,内侍撤走膳食,端了杯盏来让两人漱口,陈公公才奉上酒。

  「说吧,北关怎么了?」宋卿源这才开口问。

  许骄看了看酒杯,先说:「我不饮酒。」

  她上次喝酒才在宋卿源跟前闹了笑话,虽然他后来没提,但她如今能想起来的一幕是自己跳到他身上,跟他说这叫「龙抱」,然后又抱了抱他,说这叫「抱抱龙」……

  当时宋卿源的脸比方才还绿。

  后来两人有默契的一个月都没说过话或单独在一起过,等到时间一久,像是慢慢都忘了这事才又和好如初。

  可在一个坑里,怎么能摔倒两次呢?所以许骄率先拒绝。

  谁知她不就「坑」,「坑」竟硬要来就她。

  「今日是朕生辰,陪朕喝两杯再走吧。」

  于是两刻钟不到,许骄便喝了半盅,有些晕乎乎的,将自己怎么从京城出发去边塞、怎么在繁城将彭秦云从牢狱里提出来,又怎么穿过荒漠抵达北关城,一步一步给曹复水那只蓬头狮子狗下套的事全都说给宋卿源听了。

  听到曹复水这段时,宋卿源眉间明显皱了皱,微恼的凛声斥道:「曹复水性子冲动,容易与人争执,还动不动就拔刀相向,朕让你离他远些,你是当耳边风去了,还是胆子大了,不怕了?」

  许骄许久都没有听他训自己了,平日里她断然不会明着顶撞他,但眼下酒意上头,想也不想便凑到他跟前,「怕!心里可害怕了……」

  她说话的气息落在宋卿源眉间,令他一时怔住,耳根微微一红,没有再出声。

  许骄迷迷煳煳的咕哝,「我知道他喜欢拔刀吓人,所以一路上都让葫芦在我面前拔刀,等我看麻木了才敢去找他的,但是从营帐出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腿软了……」言罢,又当即摇头,「不!我才没有腿软呢!」

  宋卿源知晓这人是真的喝多了,也不再与之对话,而是干脆抱起人。

  许骄还靠在他肩膀轻声嘟囔,「宋卿源,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习惯性皱眉,「没大没小……」

  「我是许大骄,天生骄傲的骄!」

  宋卿源被怀中人语无伦次的样子逗得好气又好笑,特别是这人开始唱起奇怪的生日快乐歌时,听得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将人放上床时,许骄已经阖眸,睡得不省人事。因为生得好看,入睡的时候,眉眼间都是精緻,动人心魄。

  宋卿源亦饮了酒,只坐在床榻一侧看,没离许骄太近,但想起方才他说因为害怕,所以去北关城驻军前一直让葫芦拔刀,练到不怕才敢去军中时又心生护短之情。

  曹复水那里,朕早有安排,操什么心?明明胆子小,就是装能耐的时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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