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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试阅 ✿] 宝珠《每天都要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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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20-12-8 14:24: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每天都要哄王爷》
作者:宝珠
系列:蓝海E97301-E973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12月02日

【内容简介】

京城有名的剽悍王爷竟让王妃骑到自己头顶上?!
王爷:老子不是做错了事?在哄你。

蓝海E97301 《每天都要哄王爷》卷一 
裴原没想到竟有女人自愿嫁给被父皇厌弃的他,
毕竟他又病又残住破屋,毫无前途与富贵荣华,
可季宝宁这国公府千金却在这乡下适应良好,
不只种菜一把罩,更试图把他跟鸡鸭一起养得膘肥体壮,
她还是个手巧的姑娘,亲手替他研发出助行器,让他能走能骑马,
嘴甜的她对厌世的他耐心劝哄,喂饭送药,直直闯进他心里,
奈何他从小在军营历练,嘴拙,说几句甜言蜜语比登天难,老把她气得不行,
他知道她的梦想是在乡下过清净日子,做对单纯的农家夫妻,
然而他身上背负的一切却不允许,甚至差点失去她……

蓝海E97302 《每天都要哄王爷》卷二 
宝宁好大的胆子,敢罚他写悔过书,还限定字数不许他偷懒!
可念在这丫头对他的好,他的皇子脾气怎样都发不出来,
连设阴谋恐怕牵扯到她嫡姊,都不忘事先知会她,
其实他希望这些宫斗诡计最好远离她,
无奈她在太子婚宴上受人设计,险些毁了名节,
又不慎撞见太子党羽的秘辛,急得他对付太子之余还要分心救妻,
与太子斗,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没在怕的,就担心宝宁会离开自己,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猝不及防──
有贵女看上他,想把宝宁从正妻之位挤下去,
他关心则乱中了计,竟说浑话把宝宁气跑了……

蓝海E97303 《每天都要哄王爷》卷三 
在溧湖庄子的生活平静又有趣,宝宁每日和裴原斗斗嘴,
和她养的各种动物玩,要不就是鼓捣一些手作玩意儿,
可该来的麻烦还是来,她这边嘛,太子撺掇他大嫂离间他们夫妻感情,
又找了男人想拐她出墙,拜托,她和裴原情比金坚,谁都介入不了!
至于他那边嘛,体内余毒差点坏了他的计划,幸好最终救驾成功,
她还帮了不小的忙呢!皇上虽然恢复他济北王的封号让他们回京,
但摆明了还是不信任他们,送来个太监帮忙管家,实则当眼线,
就连太子也不肯放弃使绊子,一口气送来五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给他当通房,
她身为王妃总不好留个善妒的臭名,再加上他保证过这辈子只有她,
哪晓得他出面解决一开口居然是「留留留」?!

蓝海E97304 《每天都要哄王爷》卷四(完) 
宝宁快要烦死了,她不过是怀个孕,裴原却比上战场还紧张,
这不准那不行的,连她想吃点好料都得联合所有人帮忙瞒着,
怎知还是被抓包,幸好经过一番耍无赖沟通,他终于收敛些,
这时匈奴突然来犯,他亲上战场,身为王妃的她得让他无后顾之忧,
有匈奴人偷袭,她急中生智让护卫假扮自己,
封城导致军民粮食不足,她挺着大肚子借粮买粮,
又每日定时燃放烽烟,让不知在何处的他看到能够知道她安好,
然而大军凯旋而归那日,迟迟寻不到他的身影,她再也支撑不住了……



  第一章 代姊嫁给四皇子

  荣国公夫人房中的高嬷嬷来请人时,宝宁正坐在炕上逗弄她刚养的小狗。

  厨房里张嬷嬷养的大黄狗前几日刚生了窝崽儿,但张嬷嬷返乡养老去了,现在正月天寒地冻,母狗没几日就病死了,一窝崽儿就剩这一个还活着,被宝宁抱回了屋子。

  屋里点了熏香,淡淡的烟气缭绕着,很好闻的木香味,宝宁抱着小奶狗靠在软垫上,一勺勺给它喂奶。

  高嬷嬷站在门口撇了撇嘴,心道:人家都说许姨娘院里的五姑娘从小就心里少了根弦似的,一点也不争气,白生了张漂亮脸蛋儿,如今一看,这话还真不错。

  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就要及笄,连个婚事都没着落,不知道像六姑娘似的赶紧去夫人那多讨好露脸,争取以后嫁个有头脸的夫君,反倒整日窝在这小院子里,真把自己当狗娘了。

  心中不喜,但面上还是要恭敬的,高嬷嬷轻扣了三声门,「五姑娘,夫人请您到倚梅苑去一趟,事儿急,还请您快些。」

  宝宁抬起头,一张俏若胭脂的小脸上写满惊讶,「母亲找我?」

  高嬷嬷应道:「是,还唤了许姨娘来,正在路上呢,老爷也在。」

  宝宁更意外了。

  国公夫人陶氏一直和她姨娘不和,因为陶氏无子,府里唯一的男孩是她姨娘所生,叫季蕴,今年十二岁。

  陶氏深觉她姨娘威胁了自己的地位,所以这些年都没给过他们娘仨好脸色,连见着都觉得烦,今天怎么转性了?

  宝宁心想,准是有事儿了。

  她颔首应了句「稍等」,再唤了丫鬟进来绾发穿衣,急匆匆便出了门。

  走出院门前,宝宁不忘叮嘱道:「别忘了给小狗喂奶。还有,等季蕴从书院回来,防着他点儿,让他离我的狗远些。」

  丫鬟笑着应道:「姑娘放心吧。」

  宝宁拢了拢衣襟,笑了下,这才走了。

  高嬷嬷瞧着她背影,又撇了下嘴,暗道了句真是没出息,就知道狗狗狗,心性还不及她们四姑娘半根手指头。

  一路上宝宁都在想,陶氏唤她去是要做什么,弄得阵仗那么大,难不成是有人来提亲?

  但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这么多年来,上门的媒人也不少,大多是小户家的嫡子,或者是高门的庶子,品行都很端正,算是良配,但俱被陶氏挡了回去,理由是五姑娘宝宁还小,不急于一时,要慢慢择夫郎。

  陶氏打着什么算盘宝宁心里跟明镜一样,她就是盼着自己嫁差一点,最好是个疯子癫子,好衬得她的四姑娘多么幸福和高贵。

  这就是后宅生活,斤斤计较、无趣,又惹人心烦。

  宝宁改变不了什么,她也懒得费心去改变,她就盼着早一日出府,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远些,到个清净的地方去。

  还好,这样的生活似乎不太远了,因为季嘉盈已经订亲了,当今圣上的四皇子,济北王裴原,过几日就要下聘。

  嫁到皇家去还做了正王妃,虽然裴原名声不太好,颇有些臭名昭彰的感觉,但这还是让陶氏和季嘉盈得意了许久。

  宝宁想,希望陶氏的心情可以因为这件事好些,不要再找碴了,那些刁钻泼辣的手段,她实在是应付不来。

  说起来季嘉盈这婚事,应该算是捡了个漏儿。

  老荣国公是个功勋卓着的人物,曾和先帝一起打下了半片江山,两人关系极好,一日酒后谈天,说起两人的儿媳妇都有孕了,觉得缘分奇妙,当场就定下了指腹婚,说等孙儿们出生,若是同性,便义结金兰,若是一儿一女,便结为姻亲。

  后来果真是一儿一女,不过季嘉盈刚出生三天,先帝便病逝了,新皇登基,又过一个月,老荣国公也病逝了,那段指腹婚便也没人再提起。

  直到前些日子,陶氏动了心思,塞了点钱给自己在朝中做正二品虎威将军的哥哥陶茂兵,让他在圣上面前稍微提了提此事。

  圣上正在为裴原的事操心,这儿子天性野得很,张扬纨裤,不服管教,年纪到了,但好姑娘都不愿嫁给他,陶茂兵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圣上大笔一挥,当即定下了这门婚事。

  转过回廊的拐角就是倚梅苑了,宝宁站住脚,对着结冰的湖面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弯出抹笑。

  她想好了,待会见到季嘉盈,一定要找个机会奉承她,哄她高兴,季嘉盈高兴了,也能少说些恼人的刻薄话。

  就说:「恭喜四姊姊觅得如意郎君,姊姊好福气,嫁入皇家,府里也有光彩,姊姊定能与姊夫琴瑟和鸣,一生顺遂无忧。」

  只没想到,还未踏进院门呢,便听见季嘉盈摔东西的声音和大哭——

  「娘,我不要嫁,您要帮我!」

  宝宁顿时愣在门口。

  屋里一地碎瓷片,陶氏抱着女儿的肩膀哭得呜呜噎噎。

  荣国公背着手走来走去,跺了跺脚回头道:「早告诉你,皇家的事,不要掺和不要掺和,就你爱慕虚荣要面子,非要往里进,以为自己多会打算盘呢?现在好了吧,我看你怎么收场!」

  陶氏红着眼道:「若不是你没出息,顶着国公的爵位,却只能做个五品通政司参议,我能走那一步吗?我的女儿金枝玉叶,可你看来提亲的都是些什么人,没一个正经有前途的,我怎么舍得嫁!好人家都瞧不上你这个没用的爹,你能不能看清你自己!」

  荣国公冷笑一声道:「那现在好了?太子和四皇子合伙给圣上下毒,太子被废,四皇子被囚,爵位也丢了,现在一个失踪,一个残废,你就舍得嫁了?」

  陶氏撒泼,「我不管,你那么多姨娘,那么多女儿,要跳火坑让她们去跳,我的嘉盈不行!」

  闻言,季嘉盈哭得更大声,「娘,您救我,四皇子没几日活头了,我不想当寡妇……」

  荣国公气得手指颤抖,「你这恶婆娘……」

  高嬷嬷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屋里吵成这样,她尴尬地领着宝宁站在门口,低声道:「老爷,夫人,五姑娘来了。」

  话音落,屋里的三人都看过来。

  宝宁赶紧收起脸上的震惊,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爹爹,母亲。」

  陶氏抹了抹眼睛,找了个地方坐下,没搭理她。

  荣国公面色涨红,讪讪冲她招了招手,「宝宁来啦,怎么也不出声,快到爹爹这来。」

  「季昌平,脸都撕破了,说那些客套话还有意思吗?」陶氏冷目扫过来,喝道:「我告诉你,我那会儿和你说那么多,是给你面子,现在我将话撂在这,那个倒霉催的婚事,不管你怎么想的,许姨娘怎么想的,季宝宁她都得去替!

  「这,就是我为我的女儿想出的法子!若是你敢和我甩脸子不愿意,我明日就去找我哥哥到圣上面前参你一本,让你连个狗屁的五品官都做不上!」

  「你你你……」荣国公手指着陶氏,你了半天,一个字都没你出来。

  宝宁却冷静下来了,听了好一会儿,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陶氏拚死拚活为季嘉盈寻来的皇室姻亲变成了火坑,她舍不得自己女儿跳,要拉别人的女儿来垫背。

  府里一共有六个姑娘,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已经嫁出去了,六姑娘季留湘才十二岁,就剩下她一个适龄未婚,连个亲都没定过的姑娘,是唯一的替罪羊。

  这是陶氏一贯的作风。

  她转头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季嘉盈,季嘉盈已经哭完缓过劲儿来了,知道母亲为她撑腰,也不害怕,还有心情冲她笑了下。

  她这一笑,宝宁只觉心底都开始泛冷。

  季嘉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道:「五妹妹,你也别心中不平,你和我能是一样的吗?我是嫡女,你是庶女,嫁给皇子做正妻是你高攀,你该感谢我将这个机会让给你,而不是嫉恨我,知道吗?」

  荣国公怒道:「嘉盈,你在说什么话!」

  「嘉盈说的有错吗?」陶氏站起来护着女儿,瞪了荣国公一眼,转向宝宁道:「我就问你一句,你是嫁,还是不嫁?」

  宝宁将视线从季嘉盈得意挑衅的脸上移开,舒了口气,「我嫁。」

  许氏是半刻钟后才到的,她本和二姑娘的生母明氏在一块打叶子牌,听到陶氏找,匆匆过来了。

  陶氏风轻云淡地和她交代了要宝宁替嫁的这回事,「……到时我便说四姑娘病了,短时间内没法出嫁,怕耽误了四皇子,便由五姑娘替嫁。过几日,我将宝宁过继到我的名下,那她便也是嫡女了,再加上我哥哥的进言,圣上不会不允的。倒是便宜了你们娘俩,又掰正了身分,又做了皇子妃,得意得很。」

  许氏听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过去,「你说的好听,你怎么不将女儿嫁给残废!你是要毁了宝宁的一辈子啊!」

  「姨娘,别说了。」许氏太激动,宝宁怕她口不择言说出祸事来,赶紧告辞,拉着她回了院子。

  一进屋子,许氏便再忍不住眼泪,扑到床上哭了起来,「我的儿啊,是姨娘没用,才让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我的宝宁怎么能嫁到那样的地方去……」

  许氏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一向端庄舒雅,宝宁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失态。

  看着这样的姨娘,她心里也酸酸的,上前坐到许氏身旁,宽慰道:「姨娘,您也别太难过,我觉得,这也不是坏事。」

  「这还不是坏事吗?」许氏震惊地坐起来,「我的儿,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那个裴原是怎样的德行?」

  宝宁回想了下以往从府中下人闲聊处听来的只言片语,「阴险狡诈,纨裤风流,心狠手毒,臭名昭彰。」

  许氏点点头,「不止这些,他现在还获了罪,谋逆的大罪啊,圣上怎么会宽容他?没在玉牒上除名,那是看在他死去的母亲的分上,但是那样活着和死又差了什么,瘫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又生了一副坏心肠……」

  许氏想到这里,又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宝宁!」

  宝宁叹息一声,抱住许氏的肩头,低声道:「姨娘,但我还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许氏哽咽着问:「好在哪里?」

  宝宁道:「至少四皇子再不能娶妻纳妾了,他的府里只会有我一个,没有乱七八糟的其他人,多清净。他再怎么也是圣上的亲儿子,原来的罪名已经发落了,也受了处罚,总不会真的再杀了他。

  「而且四皇子都这样了,对皇位也没什么威胁,估计也没有别人会想着害他。如此一来便更清净了,多好。」

  许氏哭笑不得,「清净是清净了,但你一辈子的幸福就没了!」

  「什么是幸福呢?」宝宁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像大姊姊那样的,嫁给崇远侯世子,每天有操不完的心,斗不完的法算幸福?还是像二姊姊那样的,不停生孩子,一个又一个,就为了夫君多看自己一眼算幸福?我都不要,我就想安安静静过日子,我不想害旁人,旁人也不要来害我,嫁给四皇子就很好。」

  许氏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宝宁又道:「再说了,夫人那样的性子,咱们不答应又如何,她不会罢手的,父亲也帮不了咱们。」

  许氏知她说的有理,叹息一声。沉默许久,她想到什么,忽的蹙起眉,「蕴儿还不知道这事,等他回来,还不得闹翻了天。」

  季蕴是傍晚时分回来的,如许氏所料,果真大发雷霆,直直要往陶氏的院子奔,去找她理论,被宝宁死拽着才没跑脱。

  季蕴心中憋屈又没处说,抱臂蹲在地上,慢慢红了眼眶,「都是我没用,陶氏的哥哥是二品虎威将军,她才有底气这样横行霸道,若我以后也做了大将军,我姊姊就不会这样受人欺负了。」

  宝宁有些好笑,「你才十二岁,她哥哥都快四十岁了,有什么好比的。」

  季蕴十二岁,又是国公府的独子,陶氏虽不喜他,平时也不敢苛责,一直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宝宁还没见他哭过,蓦的看见这样的季蕴,心里很不好受。

  宝宁哄他,「好啦,等你以后发达了,姊姊就和四皇子和离,你把姊姊接走,好不好?」

  季蕴抬头,泪眼朦胧问:「当真?」

  宝宁点头。

  季蕴果真被安慰到,握住宝宁的手,坚定道:「姊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更用功读书练武,早一日出头,带你离开那个地方!」

  宝宁笑起来,摸了把他的头发。

  又过了三日,少府监送来聘礼。

  裴原犯的错是谋逆,伙同太子裴澈欲要弑君夺位,幸被三皇子裴霄及时发现,才没酿成大错。

  圣上勃然大怒,当即将两人打下牢狱,废了太子位和爵位,下了秋后处斩的旨。

  但后来裴澈忽然在狱中病重,出狱疗养后没几日便失踪了,裴原也伤了身子,成了不良于行的废人。

  两个儿子都出现这样的事,圣上年纪大了,又气又急,大病了一场。好了后许是想开了许多,没再追究裴原的罪过,收回秋后处斩的旨意,将他放了出去。

  说得好听点,裴原是个失宠的四皇子,说得不好听点,他就是被圣上放弃的儿子,等着他自生自灭。

  宝宁早就做好了聘礼微薄的准备,但等真的看见后还是吃了一惊。

  一口生锈掉漆的大箱子草草裹了几条红绸,打开后里面只有三袋小米,和用破布包裹着的五两银子。

  季嘉盈当场就笑出了声,「我道是四皇子落魄,没想到已经落魄成了这样,就算是只有几亩地的农户家娶媳妇,也不会这么寒酸吧?」

  少府监来送礼的太监还没走,听女儿这样讲,荣国公脸上有些挂不住,喝了句,「嘉盈,住口!」

  小太监倒不在意,笑着道:「四姑娘说的也没错,圣上说了,四皇子虽不从玉牒上除名,但其余待遇与庶人无差。国公爷别嫌咱们送的聘礼寒酸,实在是听差办事,奴才也没有办法。」

  荣国公小心瞥向宝宁的脸色,见她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心里放松了许多。

  对这个女儿,他是有些愧疚的,但是有心无力,陶氏强势,他也确实需要倚靠陶茂兵,不敢违背这个妻子的意思。不过既然宝宁不在意,他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陶氏给了些赏银,又客气两句,将少府监的小太监送走了。

  宝宁道过谢,带着那个大箱子回了许氏的院子。

  身后季嘉盈的声音传来,「嘁,还笑得出来呢,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回到房里,许氏自然又是不平了一段时间,但怕伤了女儿的心,她也不敢表露出来,偷偷躲在外头叹气。叹过气后,继续回屋子里帮着宝宁一起绣嫁妆。

  出嫁的日子定的太匆忙,就在十天后,说那天是个吉日,过了时间还得再等半年,四皇子怕是等不了。等不了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宝宁以前虽然没订亲,但嫁妆也一直在做着,她和许氏都长了一双巧手,十日里紧赶慢赶的终于做完了。

  迎亲的日子一晃就到了,少府监遣来了一辆四面漏风的马车,果真是将圣上的旨意贯彻到底,要将裴原视为庶人。

  季蕴去看了眼,回来气得心口发疼,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宝宁笑着劝了他几句,没往心里去,对着镜子贴花钿。她很认真地打扮了一番,按着成亲时新嫁娘该走的那套流程,开了脸,绾了发,戴上凤冠。

  她想得很开,日子是要自己过,旁人爱说什么也碍不着她的事,再落魄,也得干净漂亮,活得舒适。何况,她也没落魄成那个样子不是?

  宝宁本就是个美人,即使素面朝天,容貌也是府里六个姑娘中最出彩的,现在穿上大红色的喜服又抹了口脂,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她回身笑着问许氏,「娘,我好看吗?」也就这时候才能偷叫一声娘了。

  许氏抹抹眼泪,「我们宝宁最好看了,四皇子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宝宁笑得更高兴,眼睛像弯小月亮。

  又等了会,到了吉时,季蕴将宝宁背出府门,送到马车上。

  少年的背还有些单薄,但已经很稳了,他一步步走着,声音有些颤,「姊,我以后会常去看你的,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啊。」

  宝宁贴着他的耳朵道:「放心吧,你姊姊什么时候对自己差过。」

  季蕴乐出声,「姊,你放心!以后姊夫要是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荣国公府的大门口,该来的人都来了。

  陶氏一脸的事不关己,季嘉盈抱着胸在看好戏,叶氏带着她的六姑娘畏畏缩缩躲在最后面,露出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宝宁,眼神中一半嘲讽一半害怕,怕自己以后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唯有明氏和许氏担忧地看着她,眼中有泪。明氏是二姑娘的生母,精明俐落的性子,和许氏是好友。

  宝宁坐在马车上,撩了帘子向她们挥了挥手,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车夫「驾」了一声,缓缓驶走了。

  一路上,宝宁都在回忆裴原的样子。

  宝宁对他是有些印象的,三年前的上元节,她随着姨娘和陶氏出府玩,站在酒楼临街的窗边往下瞧的时候,看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打马挥鞭地过来,身后跟了一众黑衣侍从,惊得路人纷纷躲避。

  少年容貌极盛,一身嚣张气势,鞭柄是银的,在黑夜中抽出一道光。

  店小二说,那就是四皇子裴原,不学无术,一身纨裤习气,还杀过人,但他是皇子,谁都不敢惹,只能躲着。

  那时候,谁都没想过裴原会变成现在这样,宝宁也没想过,他们之间竟会有这种纠葛。

  但不管他原来是什么样的,以后都是她的丈夫了,她总不能撇下裴原不管。

  宝宁想,她尽心待裴原,问心无愧,与他好好过日子,至于以后的事便随遇而安,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二章 最不堪的一面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晃晃悠悠的,像是走到了什么荒郊野外。

  宝宁早上便没吃饭,早就饿得心中发慌,快要受不住了的时候,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掀开帘子冲她道:「四皇子妃,到了。」

  毕竟四皇子并未贬为庶人,还是要尊称一句的。

  没人搀着,宝宁自己下了车。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看着眼前的景象,她还是吃了一惊。

  一片荒树林里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大门是篱笆做的,摇摇晃晃,好像风吹一下就要倒。房子是低矮的两间茅草屋,大冬天的一看就四面漏风,前几天刚下过雪,现在院里的雪还没化全,一半水一半雪,泥泞肮脏。

  这不像是皇子住所,反倒像是个被废弃许久的破院子。

  宝宁转头看了看周围,别说村庄人家了,就连个邻居都没有,目之所及全是掉完了叶子的树,只有马车驶来的方向有条羊肠小路,弯弯曲曲看不见尽头。

  这地方,一个普通的大活人住着都难以生活,何况四皇子那样本就行动不便的人呢?

  都说少府监那些人最是势力,现在看来半点不错,当初裴原风光时一个个抢着巴结,送最好的东西去,现在却连间像样的房子都不肯给。

  宝宁正想着,篱笆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打量了宝宁一眼,问车夫道:「这就是四皇子妃?」

  车夫点了点头,笑道:「翠芙,你这下高兴了吧?不用再待在这鬼地方,有人来接你的班了。」

  翠芙搓搓手,抿嘴道:「可不是吗?再待两天我都要疯了,不说这里吃不饱住不暖的,就四皇子那个要死的性子……」

  说了一半,翠芙终于想起见了四皇子妃是要见礼的,她把后半句话收回去,福身行了个礼,又瞄了宝宁一眼,摇头道:「长得真漂亮呢,可惜了,嫁了个那样的残废。」

  车夫打了个哈欠,再次坐上车,招手道:「别说了,快上来,趁着天黑前还能回京城去。」

  翠芙哎了声,连句和宝宁辞别的话都没有,一跨腿钻进了轿厢里。

  鞭子一打,马儿仰头嘶鸣一声,带着车夫和那个叫翠芙的丫鬟辘辘地离开了院子。

  「……」宝宁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两人是一点没把她放在眼里,别说是四皇子妃了,在他们眼里,她或许连个主子都不是,就是个被嫁过来受苦的倒霉新娘子,巴不得离她远远的。

  罢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宝宁叹了口气,把盖头扯下来拿在手上,又蹲身将裤腿挽起,一步一滑地走进了院子。

  她在心里想着,待会换了衣裳后得赶紧将院子扫干净,不然若是失足摔了可不得了。

  院子不大,约莫就十几步远,很快走到茅屋门口。

  两间屋子是相邻着的,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其中一间的窗纸破了个洞,冷风吹过小洞,将整个窗户都吹得呼呼作响,好像马上就要被吹碎了。另一间看起来稍好些,至少窗户很完整。

  哪间是裴原住的呢?

  宝宁思忖了下,往前踏了一步,准备透过窗纸的小洞往里瞧瞧。墙壁上立了根大扫帚,她没注意,不小心碰到了,倒在地上砰的一声。

  屋里顿时传出声低哑的呵斥,「谁?」

  宝宁张张口,「我是……」

  她刚说了两个字,裴原抓起床头的杯子就砸过来,「滚!」

  宝宁听见破空声,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杯子砸破窗纸,又擦过她鼻尖前一寸的地方,成一个漂亮的弧形落进雪里。

  宝宁呆在原地,屋里没声音了。

  过了好一会,宝宁终于鼓起勇气,从被砸开的窗户洞里瞄了一眼,正对上裴原冷厉的眼,满是防备、厌恶。

  「再不滚,信不信老子一掌拍死你?」

  宝宁吓得又将脖子缩了回去,她是已经做好准备要嫁给一个残废的,也知道裴原脾气一向不好,但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恶劣成这样。

  这么看来,窗纸上的洞或许就是他用什么东西给扔破的,怪不得那会儿翠芙离开的时候,神情如蒙大赦。

  宝宁抬头看了看天色,约莫未时,她只在早上起来后吃了半个包子,早就饿得不行。

  要不先去做饭吧,裴原再凶总要吃饭的,待会送饭的时候再和他好好聊聊,或许他的抵触会少些。

  但是,厨房在哪里呢?

  宝宁在原地转了圈,实在没看到哪个像是厨房的东西,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两个茅草屋,还有院角处一个很低矮的小房子,应该是茅房。

  这院子太空旷了,冷风吹过来一点阻碍都没有,宝宁冻得打了个喷嚏,朝着另一间房走去。

  她本以为这是翠芙的房间,没想到进去后别有洞天。

  约莫七步长、八步宽的小地方,一半是土炕,另一半竟是个简易的小厨房!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俱,就一张瘸了腿的桌子,一把摇晃的椅子,还有灶台上的一个锅。

  即便如此,屋里还是显得拥挤不堪,不仅黑暗潮湿,闻着还有股很大的煤烟味儿。

  炕上是胡乱堆叠的被子,枕头被推到了地上,还有几件女子穿的衣裳,肚兜和襦裙扔得到处都是。

  宝宁想,许是翠芙走得太着急,从被子里爬出来穿上衣裳就走了,剩下的东西全都没要,虽然也没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宝宁抬手在鼻子下扇了扇,这味道太呛人,她也顾不得冷,将门窗都打开通了通风。

  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屋里一下子就有了些明媚的感觉。宝宁长舒了口气,觉得舒服许多,开始着手整理东西。

  屋里并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翠芙丢下的那些衣裳杂物,很快就归拢到了一起,放到了洗衣篮子里。她的嫁妆箱子还在院外,宝宁想着晚上时候再整理那个,先将饭做好,给裴原送去再说。

  翠芙许是知道她今天准会来,连午饭都没做,炕也没烧。

  灶里一点火星都没有,锅里残留着上顿吃剩的残渣,看样子像是玉米糊糊之类的东西,黏在锅上,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腥味。

  宝宁弯腰闻了闻,皱起鼻子。已经馊了,不是上顿的,不知放了几天。

  她不禁讶异,这两人平时到底吃的是些什么呀?

  要想做饭,就得先生火刷锅,柴火堆在门口不远处,虽然不多但也够用,而且林子外那么多枯枝,总会烧着火的。

  问题是,菜和米在哪儿?水在哪儿?

  宝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只看着了一个木桶,里头装了约莫一个指节那么高的水,连喝两口都不够,更别说别的能吃的东西了,院子里也没有水井。

  宝宁愣愣地站在门口,一时失语,这两人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生活的,饭不吃,连水都不喝的吗?

  她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去问问裴原,他在这里也住了不短时间,应该知道这些事的。

  茅屋很破,门也是旧的,一块坑坑洼洼的破木板,用来锁门的楔子不知怎么烂了,门锁不上也关不严,风一吹就颤三颤。

  门和窗都坏了,灶火也没烧,不用猜都知道裴原住的这个屋子有多冷,他本就身体不好,是怎么熬过来的?

  宝宁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四皇子,我进来了?」

  屋里没有声音,她等了会又敲了遍,还是没有声音。

  宝宁心中奇怪,怕裴原又冻又病的出了什么事儿,没再等他回应,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宝宁便被呛得咳了起来。这屋子里的味道比厨房还要难闻,苦涩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酸臭味道,刺得人眼睛生疼,仔细闻,还能闻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不大的火炕上,裴原正侧卧着在睡觉。他睡得不太踏实的样子,眉毛紧紧拧起来,嘴唇边一圈胡茬,头发半束半散,乱糟糟一团,裹着的被子也不干净,黄的红的污渍干涸成一片片,有的地方还露了棉花。

  许是因为疼痛,裴原放在枕边的手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都有些泛白。这副邋遢落魄的样子,活像个流浪汉,哪能和原本高高在上肆意张扬的四皇子联系在一起?

  宝宁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心酸。

  裴原被她的那几声咳嗽吵醒,难耐地转了转眼珠。

  醒着的时候比睡着要艰难得多,至少在睡着的时候感觉不到冷和饿,也不会疼,而一旦神智恢复清明,那些难以忍受的感觉就又会卷土重来,伤口处抽搐着疼痛,他咬牙忍受着才没有叫出来,无休止的溃烂和痛痒快要将他逼疯。

  许是发烧了的关系,裴原觉得嘴里乾得厉害,连带着整个喉管都火辣辣的疼,想喝水。

  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抬手按了按额角,半闭着眼去桌边摸杯子,摸了半晌只有一手灰。

  宝宁实在看不过去,拎了茶壶放到他手上,「杯子刚被您扔出去了,壶里的水也冷了,您知道附近哪里有水井或小河吗?我打些来烧给您喝。」

  陌生的女声传进耳朵,轻轻柔柔的带着股暖意,与这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裴原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张清丽漂亮的脸,柳叶眉,杏仁眼,白皙若雪。看起来年龄不大,还没长开,但已经是极为出彩夺目的容貌,不是那种惊艳或者魅惑的美,相反的,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毫无攻击力的长相,唇角有对很浅的梨涡。

  不像是来找事的。得出了这个判断,裴原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松了些许,已经运了三分内力的手掌也卸了力。

  直到他视线下扫,看见了宝宁那身大红色的喜服,瞳仁一缩,骤然想起来早上翠芙说的话,说今儿个是他成亲的日子,新娘子约莫中午就到,那时她便回京城去了,由他的皇子妃继续伺候他。

  翠芙说那话的时候带了几分怜悯——

  「听说您的皇子妃是指腹婚,荣国公家的女儿呢,那样的千金小姐怎么甘心沦落到这样的地方来,以后还不知怎么对您呢,真是可怜见的。」

  裴原不知道翠芙是在可怜谁,是可怜他,还是那个要嫁过来的皇子妃。

  思及此,裴原露出一丝讽刺的笑。

  说的也对,就凭他现在这样的处境,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哪会有傻子来伺候他,一个个都巴不得他快死吧?

  就连少府监派来的丫鬟都敢对他颐指气使,何况是什么皇子妃,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肯定是个被逼着嫁来的倒霉庶女,路上不一定都哭了多少次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心里算计着怎么脱身,先来他房里打探下情况。

  她应该很高兴吧,瞧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咽了气,她就是自由人了。

  发现裴原看着她的裙子呆住了,宝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连被子滑下去了都不知道。

  她怕裴原着凉后病得更重,伸手将被子扯了回来围在他颈边,又问了遍,「您很渴吗?若是还能忍的话,就等一下吧,喝冷水总是不好的,您告诉我哪里可以打水,我烧热的给您喝。」

  真是够能装的。裴原回过神,厌恶地皱皱眉,侧身躲开宝宁的手,仰头将茶壶里的水喝了个精光。许是手抖得厉害,最开始时茶壶嘴没对准,不少凉水洒出来,灌了一脖子。

  裴原像是感觉不到,将茶壶扔回桌面上,随便抹了下嘴,又钻回了被子。

  从始至终被忽略,宝宁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子。站了会儿,她又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先说说话,和他搞好关系。

  宝宁蹲下身,让视线与躺下的裴原平齐,尽量用最温和的声音道:「四皇子,我是您……」

  她话还没说完,裴原忽的睁开眼,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滚?」

  宝宁被骂得愣了下,有些委屈。她抿抿唇,很快调整过来心情。

  早就知道裴原是这个脾气了,现在又一朝跌落泥潭成了这样的处境,心情差些也正常,她让着他些,没必要因为这个生气。

  想通了,宝宁又笑盈盈的了,与他自我介绍,「我姓季,名字叫宝宁,您听说过我吗?季宝宁。」

  裴原古怪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意料之中的没得到回答。宝宁想,裴原应该是不认识自己的,他原是四皇子,那般高贵的人物,性格又一直是纨裤张扬的,平日结交的也都是些纨裤公子,整日做着些骑马射箭的事,许是连季嘉盈他都不熟悉,又怎么会听说过她?

  不过那都不重要,以往的都过去了,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以后就是我和您一起生活了。」宝宁给裴原掖了掖被子,拄着下巴看他,眼睛弯弯,「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您的,您待会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裴原冷笑一声,闭了眼,不再看她。

  他左腿有伤,因为一直没有好好清理上药的关系,深可见骨的伤口有些化脓,碰着便会疼,所以平日都是向右侧躺着睡的,脸正好面向宝宁的位置,躲都躲不开。

  他懒得理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又过了会儿,宝宁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了。

  裴原听见关门的声音,终于睁开了眼,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讽刺。

  这女人的手段还很高明,假情假意的那番话,真以为他听了就会感激涕零吗?

  如此想着,腹中的饥饿却是被唤了起来。

  裴原伸手往身后摸了摸,掏出一个油纸包,拆开后是半张葱花饼。放了太久,冬日又冷,葱花饼上的油已经凝上了,看起来腻得发慌。

  翠芙对他不上心,加上这里没什么食材,她本身做饭也难吃,每日只做玉米糊糊,里头拌上点苦盐,凑合着就是一顿饭。

  裴原咽不下去,靠着裴扬隔几日送来点心饭食充饥。

  裴扬是他的五弟,今年十三岁,是圣上最小的儿子,自小就倍受宠爱。他对这个弟弟一向不错,裴扬的拳法和剑术都是他亲自教的,裴扬对他也极亲近。

  后来他出了事,原先那些酒肉朋友跑得无影无踪,一个个急着和他撇清干系,只有裴扬还记挂着他,隔着三五日就会来看看,送些东西。

  算起来,裴扬也五日没来了,大雪封路,这里偏远,他走一趟也很难。

  裴原咬了口葱花饼,在心里琢磨着,待会自己去做些饭,好留着明日吃。至于刚才那个女人,他是不相信也不指望的。

  说的倒是好听,等着吧,不出三日她便哭着喊着要回去了。

  想到这,裴原眼色又冷了几分。

  赶紧走,省得扰了他的清净。

  宝宁将院外的嫁妆箱子拉回了屋子,她嫁妆并不丰厚,满打满算就两个大箱子,其中一个还是许氏心疼她,花私房钱置办的。除此之外,她自己还带了个小箱子。

  那天见着了少府监给裴原准备的聘礼,宝宁便对他现在的处境有了数,怕这里连生活的必需品都没有,自己带来了一点。几斤猪肉,一袋白面,一袋精米,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菜和药。因为这些东西,她被季嘉盈和季留湘嘲笑了好一通。

  宝宁原本还觉得自己多心,现在看来多亏她想得周全了些,要不然今晚吃什么都不知道。

  喜服太累赘,宝宁从箱子里翻了套常服出来换上,瞬间觉得轻松许多。

  她想了想,又翻出块布巾来,去将裴原窗户上的洞堵上了。这人是个脾气躁还不计后果的,发火便发火呗,非要砸窗子做什么,砸坏了,冻的还不是他自己。

  宝宁摇摇头,转身继续去找水源,心情再不好,饭总是要吃的。

  一回头的功夫,宝宁忽然发现裴原所住的茅屋东侧,屋子和篱笆墙之间有一条窄窄的过道,约莫一尺宽,她走过去看了眼,那边竟然也是个小院子。

  她惊喜万分,提起裙摆挤过去,瞧见院子中间赫然是口辘轳井,井的东侧有一个菜窖入口样的东西,被木板挡着,西侧是一片被开垦过的菜地,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菜了,只剩一栏一栏的田垄。

  宝宁这才知道,这院子是个「日」字一样的结构,篱笆墙围成一个大院子,两间小茅屋挡在正中间,左右留出过道来,通向后面的小院子。

  有井,有菜窖,还有菜地,等到春天时候,这日子就好过多了。

  宝宁转眼就将那会儿裴原冲她发火时那点不高兴忘记,回西厢取了根蜡烛点上,想去菜窖底下看看到底有多少存粮。

  掀开木板,扑面而来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混着白菜和萝卜的特殊气味,倒也不算难闻。

  宝宁把裙摆系在腰上,拿着蜡烛小心翼翼地从梯子爬下去,蜡烛一直没灭,她也放心许多。

  等到了底下,她满怀希望看过去,只见角落里几颗大白菜,旁边放着一颗被切了一半的大红萝卜,几颗烂菜孤零零地躺在那,她想像当中的满满存粮和风干腊肉什么都没有。

  宝宁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转念又想,至少还是有几颗白菜的,也挺好,今晚做疙瘩汤吃,稠稠的热热的也很不错。

  她从小就是惯会安慰自己的,苦中作乐,无论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一转眼就会忘。

  陶氏说她没出息,宝宁不知什么叫有出息,她只觉得自己这样很好,心情总是愉快的,生活也有滋有味。

  宝宁去抱了一颗大白菜,将蜡烛吹灭了,顺着梯子往上爬。

  厨房太小,还挨着她的床铺,在那洗菜不方便,宝宁干脆打水上来蹲在井边洗。

  现在春寒料峭,井水冷得冰骨头,宝宁手冻得通红,洗了一会觉得冷,就甩甩手上的水,将手缩进腹前焐暖,边打量着这个小院子,琢磨着过半个月冬土都化冻了时,她要种什么菜。

  葱肯定要种的,还有韭菜也要种,炒鸡蛋很好吃,还要种白菜、小辣椒、茴香菜。对了,再种些黄瓜,夏天可以解渴。说到解渴,葡萄也是可以种的,还能搭成葡萄架子,好乘凉……

  二月中旬天黑得早,申时还未过,天色已经有些微暗了,裴原伸手抓了件外衣披在肩上,艰难站起身,想去厨房做点饭。

  因为那次意外,他的左腿是瘫痪的,有痛感,但是完全使不上力,为了能站起来,他只能拄着木棍,行走艰难。

  从东厢到西厢门口短短几步路,裴原便走得大汗淋漓,许是用力过度的关系,他能感觉到那些刚愈合的细小伤口似乎又都绷开了,一丝一缕的疼痛顺着脊背爬上来,裴原低下头,厌恶地盯着自己的双腿,眼底一片阴霾。

  这样残废无能的自己,连他自己都嫌恶,又指望谁来喜欢呢?

  推开西厢的门之前,裴原是有一瞬犹豫的,他想过,万一她没走,还在屋里呢?

  裴原在门口站了一会,见里头仍是没动静,伸手推开门——空无一人。

  他自嘲地笑了下,果真是想太多。

  火石就放在桌上,裴原拿起来抓在手里,艰难地蹲下身,想把灶生起来。

  蹲身这个看起来极为简单的动作,对于裴原来说无比困难,他腿上有伤,左腿又无知觉,连曲起来都费力,为了能蹲下,他必须死死握住棍子保持平衡,才不至于朝一边倾斜摔下去。

  棍子只是粗一些的枯柴,并不结实,重力之下像是随时要裂开,裴原额上满是细汗,他粗喘了口气,将棍子扔开,转而扶上灶台,但臂上吃力,他手一滑,还是摔在地上。

  伤口彻底绷开,剧烈的疼痛让裴原眼前一黑,他仰起头,喉间逸出一丝闷哼。

  宝宁端着洗好的菜推门进来时,裴原正努力想要站起来,听见身后的响动,他心下一惊,立刻回头看去。

  宝宁也正惊讶地看着他,「四皇子,您怎么出来了……」她视线下滑,落在裴原无力支撑的左腿上,那条腿瘫软无力,成了一个颇为扭曲怪异的姿势。

  裴原来不及为她的出现感到欢喜高兴,瞧见她视线落向的位置,脸色猛地一沉,捏着棍子的指尖泛着清白,红着眼喝道:「再看,挖了你的眼!」

  一阵风吹来,门啪的一声关上,屋里更暗了,只有窗户处透进来微弱的光。

  裴原背光站着,五官模糊得像是罩了一层阴影,他生得高大又是常年练武之人,肩膀宽阔,屋子本就小,他站在那里好似一堵墙,周身散发着阵阵阴鸷的寒意。

  宝宁局促地站在门口,眼睛不知放在哪里,手指紧紧抠着手中的菜盆。

  有那么一瞬,裴原是真的有杀意的,她感觉得出来。

  屋里极为安静,只能听到裴原一声重似一声的呼吸声,说不害怕是假的,宝宁心口怦怦地跳,好半晌才缓过劲来,赶紧推门走出去。

  冷风吹过来,宝宁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手心已经黏满了汗。

  最不堪忍受的一面被一个可以称作是陌生的女人见着了,裴原闭了闭眼,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那个女人一定会觉得很恶心吧?

  裴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肮脏邋遢,一身怪味,比街上的乞丐都令人作呕。至少乞丐是健康的,有一双能行走的腿,而他一身伤口,不知落下了多少疤,残疾的左腿绵软恶心,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连自理都困难。

  他早就说服过自己,不要去在意别人的眼色,但是等真的面临这样的情景时,又难以控制地胡思乱想。

  他厌恶别人看着他是嫌弃的目光,更怕的是同情和可怜,那种自尊被踩进泥里践踏的感觉,比刀剑砍在身上的感觉更刻骨、更难以忍受。

  木棍上有倒刺,割进掌心时一阵钻心的刺痛,裴原像是感觉不到,拖着左腿木然地离开。路过宝宁面前时,他连看一眼都没有,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宝宁眼睫颤了颤,终是叹了口气,抱着白菜进了厨房。

  生火、烧水、刷锅,调面糊……疙瘩汤算是最简单的面食,只需一盆面、一瓢水。她捏着水瓢将水一点点洒在面粉上,边用筷子不停扒拉,不一会儿就成了大小均匀的面疙瘩,颗粒分明。

  灶里的火烧得旺了些,红彤彤的火舌探出来,屋子里有了些暖意。

  宝宁将油倒了些进锅里,待油热了,将刚切好的葱花倒进去,油爆葱花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白菜也倒进去拿铲子翻炒两下,加入清水没过头,再加盐和酒调味,扣上锅盖等着水开。

  就过了这么一会儿,天已经黑得彻底,宝宁摸索着将蜡烛点上,坐在凳子上盯着锅盖发呆。热气腾腾地从盖子的缝隙中钻出,带着食物特有的香味,屋子仍旧狭小逼仄,但充溢了暖暖的烟火气,一下子就很像个家了。

  宝宁想起了裴原,他刚才真的吓到她了。

  裴原讨厌她,想赶她走,这些宝宁都感受得到,她能理解也不介意。说起来好像很唐突,但是在她心里,从嫁给裴原的那一刻开始,她是将他当成一家人了的。

  他们没有感情,但也是名义上的妻子和丈夫,就算以后都不会像旁的夫妻那样,恩恩爱爱、琴瑟和鸣,那也是亲人,要比陌生人更多一份体贴和联系。

  裴原脾气不好,他现在正在人生的低谷,敏感脆弱,会出口伤人,这样宝宁都可以谅解。

  她能做的也就是待他好一点,给他温暖和鼓励,陪着他一起向上走。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能高高兴兴地相处在一起,养养花喝喝茶,做个伴儿。这就是她期待的日子。

  第三章 赶不走的小呆子

  锅里咕嘟咕嘟地响,水开了。宝宁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不再胡思乱想,赶紧去掀开锅盖,拿了筷子将准备好的面疙瘩拨到锅里,边搅散了不让它们黏在一起。

  她想了想,又去拿了两个鸡蛋打散下锅,做成蛋花汤。裴原现在要多吃些补身子的东西,只可惜她带来的蛋和肉不多,只够吃两三天。

  宝宁寄希望于三天后的回门,到时她可以趁机去街上多采购些菜,再买一些药。

  又煮了一小会儿,汤熟了,可以出锅了。一粒粒小疙瘩搅散在汤里,白菜软哒哒地倚在面粒之间,恍若柔弱无骨的美人,汤汁黏稠鲜香,令人食指大动。

  宝宁屈身闻了闻,手艺没退步,弯眼笑了。

  她取了个大些的碗来,盛上满满一碗,给裴原送去。

  想着裴原似乎一天都没吃上热乎的饭菜,宝宁想了想又放下碗,起锅烧油,再给他煎了个鸡蛋盖在汤上。

  端着碗站在裴原门口的时候,宝宁犹豫了瞬,她想起裴原那会儿的恐怖神情,心里打了个突,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敲了两下门,「四皇子,我进来啦?」

  里头静默一会,裴原沙哑开口,「进来。」

  宝宁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屋里很暗,裴原靠在墙壁上坐着,面前一张小炕桌,上头笔墨纸砚齐全,还点着一盏小蜡烛,微弱的光是屋里唯一的光亮,他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

  宝宁将碗放在裴原的桌上,没去看他的纸,轻声道了句,「四皇子,吃饭了。」

  裴原瞥见面前的汤食,眼里闪过惊讶,他早就闻见西厢做菜的味道,但没想过宝宁会给他送过来。

  那会他那样恶劣的态度,他本以为宝宁会记恨他,就算谈不上记恨,至少也是嫌恶的,就像最开始被派来伺候他的翠芙一样。

  思及此,裴原抬起头看了宝宁一眼。

  她穿了身淡蓝色的常服,脸上妆容未洗,精致漂亮,但稚气未脱,垂着眼在啃指甲。

  宝宁被碗烫着,手指头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将手指含进嘴里,便见裴原看她。

  她很不好意思,赶紧把手放下,转身欲要走,「四皇子,您慢慢吃,我先走了……」

  裴原道:「我们谈谈吧。」

  宝宁脚步停下,瞧着裴原淡漠的神情,心中觉得怪异。她不知裴原要说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好。」

  裴原放下笔,手腕搭在桌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被逼着嫁给我的吗?」

  宝宁愣了瞬,思忖一下,摇摇头。确实是个巧合的机会,但她心里并没什么不满,不算被逼。

  裴原拧眉,狐疑道:「你自愿的?」

  宝宁点点头。

  裴原嘴角抽了抽,道:「可笑。」

  宝宁无语。

  「你多大了?」

  宝宁答道:「十五岁。」其实她还没有十五,差一个月才及笄,只是婚事匆忙,瞒了年龄,不过这些小细节似乎也没必要和裴原说。

  裴原冷呵一声,「不谙世事。」指尖在桌上点了点,眼中闪过一抹讽刺,又道:「你知不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我与你挑明了说,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供你利用的东西,皇子之名只是个空壳子,如果你想借着我上位,趁早死了这条心。

  「和离书我已写好,凭你荣国公府之女的身分再嫁不是难事,你爱上哪里去哪里,明早便走,少在这里惹我心烦!」

  说完,抽出压在砚台下的那张纸,甩到宝宁面前,眯眼道:「滚!」

  宝宁垂着眼没接,她扑了扑裙摆,低声道了句,「您吃饭吧,待会就凉了。」便走了。

  裴原想过许多可能会遇到的回应,或者是欣喜若狂,或者是假意落几滴泪,恳求两句做足面子再走,或者是愤然而去。

  但他没想过,宝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飘飘和他说句吃饭吧,没哭没笑,好似事不关己。

  面前的疙瘩汤散发着阵阵香味,即便心里仍旧乱如麻,腹中的馋虫还是被引了出来。

  裴原没忍住,端起碗,咬了口煎蛋,又喝了勺汤,出乎意料的美味。看得出来她是用心做的,还考虑到了他的身体和食量。

  这种久违的体贴照顾让裴原的心中有一丝异样,他看着那碗汤,眼神复杂,但很快将那种感觉抛在脑后。

  如果这份关心早晚会消失,那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省得最后才难以割舍。

  裴原快速将汤喝完,收拾好床铺吹了灯,阖眼躺下。

  宝宁吃好了饭,将灶台擦干净,又简单收拾了下屋里的东西,抱着膝坐在炕头出神。

  裴原的态度让她感到有些伤心和气馁。她能够劝服自己原谅他,不计较,但心里多少还是难受的。

  她眨了眨眼给自己打气,住了人家的院子,喝了人家的水,怎么就连几句话都要耿耿于怀呢?况且她还是沾着裴原的光才离开国公府的,比起季嘉盈的暗中使坏和陶氏的阴阳怪气,裴原这么直来直去的性子,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这么想,心头那股酸酸涩涩的情绪散了很多。

  这里什么都少,就是柴火多,生火时不吝啬,炕就一直是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宝宁吹熄蜡烛,钻进被子里打了个哈欠。白日累了太久,她也乏了,沾了枕头很快就睡着。

  第二天,宝宁早早起来,精神很好,她洗漱干净做好饭,去敲裴原的门。

  裴原早就醒了,正靠在墙上看书,听见叩门声,有些意外,「进来。」

  宝宁打开门,露了张小脸,不施粉黛的脸白皙莹润,吹弹可破好像蛋清,一对梨涡看起来又软又甜,裴原看得愣住。

  宝宁笑盈盈问他,「四皇子,我包了包子还烧了热水,您吃过饭后要不要洗个澡呀?」

  包子是猪肉大葱馅的,白胖胖,软香香。

  得了裴原的允许后,宝宁从厨房将包子、蒜碟、新做的凉拌萝卜丝一样样都端过去,摆在小炕桌上,最后放上一壶热茶。

  这丰盛的早饭看得裴原目瞪口呆。昨晚的疙瘩汤他还能理解,那东西的做法简单,学学也就会了,但今日这一样样的……

  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惊疑问:「你做的?」

  宝宁颔首,听出话里隐含的赞美,笑容更大,突然想起什么,啊了声,冲裴原道:「四皇子,您等一下,还有一样。」

  裴原看着她提着裙摆小跑出门,她穿了件和昨日不一样的裙子,潋灩的粉色,腰肢裹成细细一条,纤细婀娜。发上簪了根晃荡荡的桃花步摇,仔细看的话,耳上还戴了对银坠子,打扮得娇娇美美、喜气洋洋。

  裴原讶异于她还有这样的好心情梳妆打扮,正想着,宝宁从门外进来了,手里捧着颗鸡蛋,许是太烫,她两只手左右翻倒,直到将鸡蛋放到桌上才松了口气。

  不知是门没来得及关,让久违的阳光倾泄进来的原因,裴原忽的觉得这一直以来都阴暗破败的屋子明亮了起来,心好像也有些明亮起来。

  宝宁冲他笑道:「四皇子,我给您煮了个蛋,以后每天早上都煮一个,吃了补身子。」

  裴原已经忘了他多久没吃过这样一桌饭了,也忘了多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但今天,借着这个新来的小妻子的光,他竟什么都有了。

  小妻子性子很好,不记仇,他原本将她想像成豺狼虎豹,现在看来她或许真的没有恶意。不知是城府太深,善于伪装至此,还是根本没有城府,就是个单纯的小呆子。

  裴原不再想那些,拿筷子夹了一个包子,在蒜碟上蘸了下,送进嘴里。

  包子皮很松软,轻轻一咬,肉中含着的汁水便流了出来,唇齿间都是肉香,鲜而不腻,清香适口,是真的好手艺,裴原眼睛亮了下。

  宝宁问:「好吃吗?」

  裴原点了点头。

  宝宁弯着眼睛笑,「那我以后天天做给您吃。」

  这话说的……裴原筷子顿在半空,呼吸滞了瞬,不知该怎么回答,掩饰性地去夹旁边的萝卜丝。

  宝宁静默地看了他半晌,忽的开口道:「呐,四皇子……」

  她就说了半句,而后便没了,裴原看了她一眼,示意继续往下说。

  宝宁脸颊有些红,眼睛亮晶晶的,很不好说出口的样子,半晌才说:「四皇子,我很会做饭的,什么都会,我们交换下条件好不好?以后您想吃什么我都给您做,您能不能别再对我那么凶了啊?」

  直到宝宁已经出去关上了门,裴原还是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他忘了他刚才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随意点了点头,宝宁得了回应,瞧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说过一会给他送热水来便走了。

  这么容易就满足的吗?裴原心烦意乱,不知道宝宁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对他这样好,也不知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乱成一团麻?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他应该早早就把宝宁赶出去,不管她是好心还是坏心,他都不想要,以绝后患,但现在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桌上的包子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香味,裴原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过了今日还是要将她赶出去。

  他已经毁了,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一直陪着他,宝宁对他的好是暂时的,她才十五岁,懂什么?

  等到过几年,或者只需过几个月,她便会意识到嫁给一个残废是件多么悲哀的事,她会后悔、会离开,哪个女人不喜欢荣华富贵?谁会甘愿在这荒郊野林的地方过一辈子,她早晚会想通的。

  裴原很快把包子吃完,他想着,待会洗完澡后,便再跟她谈一次,让她走。

  这里是没有浴桶的,就算有,以裴原的身体也用不了,只能用帕子擦。

  厨房只有一个桶,宝宁怕水不够,裴原沐浴时她又不好意思进去,便让裴原去西厢洗,那里有满满一锅热水,还有灶火,很暖和。

  她把自己的香胰子拿给裴原,又拿了换洗衣物和两条布巾,安顿好后红着脸匆匆出去了。宝宁不想脸红的,但这事实在有点私密,她和裴原又真的不太熟,她觉得不好意思。

  太阳很大,难得的好天气,宝宁站在门口晒了会太阳,听见屋里传来的哗哗水声,趁着裴原在洗澡,她正好收拾东厢的东西,通风擦地,最重要的是换掉被子,再把旧被子拆开,洗一洗晾起来。

  想好好养病的话,吃得好是一方面,住得也要尽量舒适些,华贵与否没关系,重要的是清爽干净。宝宁想,以后每隔五六天就帮裴原晒一晒被子,要不然被子又湿又凉,对伤口总是不好的。

  走进东厢门口时,宝宁又回头看了眼亮堂堂的院子,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她一定要栽一片葡萄架子,再弄个躺椅来,夏天坐在底下乘凉。

  听见门关上「哢哒」的一声响,裴原坐下来,一件件地脱下衣物。

  他好像有近一个月没洗过澡了,从出事之后就没洗过,穿的也一直是那件衣裳,沾了土,沾了血,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腿上有伤,臂上背上也有伤,有的伤口和布料黏在一起,脱不下来。裴原咬着牙往下一扯,皮肉绷裂开,他粗喘了几口气,把那些脏衣裳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遒劲的肌肉露出来,上面一道道疤,有的很浅,已经长好了,成一道淡红色的线,有的很深,经过刚才的暴力拉扯,在往下淌血,裴原的眼里露出一抹厉色。

  宝宁已经将水兑好了,温热的正合适,裴原舀了一瓢水从头上淋下去,舒服得喟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去拿香胰子,搓一搓正欲往头上抹,忽发现了不对,他将胰子放到鼻下闻了闻,脸色诡异起来。

  这东西是茉莉味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用茉莉味的胰子洗澡,一身怪异的香气像什么样子!

  裴原将胰子扔回了原地,但不用又洗不干净,纠结一瞬,又把胰子拿了回来,心想着,算了,就这一次。

  裴原洗好了回屋的时候,宝宁正跪在炕上铺床。

  嫁妆里带了两套新被子,她自己用一套,正好还剩一套给裴原,因为是嫁妆,所以被面红艳艳的很喜庆,上头还绣着戏水鸳鸯。

  许氏用了最好的棉花和布料,摸起来柔软无比,宝宁趴下来用脸贴一贴被面,恨不得现在就躺下来睡一觉。

  屋里焕然一新,像是变了个样,桌子椅子都干干净净,好像泛着光,就连窗棱都被擦过一遍。桌上摆了一个小香炉,袅袅的香气散出来,很清淡的味道,螺旋着往上升。

  裴原愣在门口,他恍然发现,自从宝宁来了后,他已经愣过许多次了。

  裴原太高,往那一站,门口的光被堵住了大半,宝宁抱着枕头转过头,就瞧见他眼中的震惊。

  洗干净脸后,宝宁才看到他原本的样子,鼻梁挺直,眼睛狭长,眼尾处像喝醉了酒似的淡淡红晕,一身浑然天成的匪气,锋芒毕露,如果没有唇边的胡茬就更好看了。

  宝宁想帮他刮刮胡子,但转念一想,她不会弄,裴原肯定也不乐意,便算了。

  他穿了身白色的亵衣,头发还湿着往下淌水,宝宁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裴原还在病中受不得风,赶紧冲他招手,「四皇子,您快进来,小心冻着。」

  她跳下去想扶裴原一把,但想到他不喜欢这样,手停在半空中又放下来。

  他身上散着淡淡的香气,宝宁闻出那是她胰子的味道,眨了眨眼。

  裴原心乱如麻,比早上的时候更乱。他本想好了的,找到宝宁让她走,但是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明明不是个心软的人。

  裴原握着棍子的手紧了紧,绕过宝宁径直走到屋里,坐到炕上,面色沉沉地看着她。

  宝宁心一紧,她知道,裴原这是在让她走。明明早上的时候还吃了她做的饭,那时态度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又变回去了?

  宝宁试探道:「四皇子,那我走了?」

  见裴原没说话,她叹了口气,抱着换下来的脏被子出去关上了门。

  裴原往后躺在炕上,心烦意乱,又忍不住侧耳听着外头的声音——她像是在洗衣裳。

  裴原闭了闭眼,他不想承认,但是真的有些感动,想亲近又怕是场骗局。他不是儿女情长的人,现在却莫名其妙陷在这短暂的体贴和温暖中了。

  且等等看吧,就算他不说,说不定过上几日,她自己就后悔了……

  他们的关系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之中,一直到第三天晚上,裴原也一直不肯和宝宁多交流,她送过去的菜饭,他吃,但除了吃饭的时候,就一点也不肯理她了。

  烛光微弱,宝宁强撑着做了一会儿针线,便觉得眼睛疼。她心里想着裴原,做的心不在焉,索性不再做,把针插回线板上放到一边。

  她忽然想起,明日该是回门的时候了,想起弟弟和姨娘,她的心怦怦跳起来。

  但是……怎么回去呢?这里离京城那么远,她又不认路,少府监应该是不会来接她的,她没法回去。

  宝宁的眼神黯下来,她趴在桌子上,胡思乱想着姨娘和季蕴现在在做什么,如果明日她回不去,姨娘会不会很难过?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宝宁寻声望去,正对上一只大肥老鼠黑溜溜的眼,她呼吸一滞,觉得手脚都麻了,失声尖叫。

  她在西厢叫,东厢的裴原听得清清楚楚,吓得一哆嗦,他本不想理会,但想了想,还是皱着眉喊了回去,「怎么了?」

  宝宁吓得泪眼汪汪,不敢再待下去,趿着鞋子跑到裴原门前,哭道:「有一只大灰耗子在我屋里!」

  裴原无言以对,「你进来。」

  听见裴原的声音,宝宁吸了下鼻子,忙不迭地钻进屋子。

  推开门的前一刻她还在想那只老鼠,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又大又肥,明明这里也没什么供它吃的啊?

  姨娘以前说过,一个屋子里如果出现了一只大老鼠,那至少会有一窝小老鼠,脑子里出现画面,宝宁打了个寒颤,比起钻来钻去毛茸茸的耗子,冷冰冰的裴原也没那么可怕了。

  屋里是扑面而来的酒味,宝宁定了定神,这才看见裴原在做什么。

  他肩上披着件薄外套,靠着墙坐着,修长的右腿曲起,左腿平放在炕上,裤腿挽到大腿根处,在用酒给伤口消毒。

  这是宝宁第一次真切地见到裴原的腿,她一直以为,裴原的左腿只是普通的瘫痪而已,却没想过竟然伤成这样。

  迎面骨的地方一道巴掌长的刀伤,深可见骨,许是一直没有好好处理过的原因,伤口愈合得并不好,有些地方化了脓。此外,整条腿也没什么别的好地方,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蜿蜒可怖,像是爬行的蜈蚣。

  宝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是怕疼的,也怕血,这伤虽在裴原身上,但她看到眼里觉得自己好像也疼了起来,脊背滑过一阵凉飕飕的风。

  裴原盯着她的神情看,意料之中地瞧见了她眼底的害怕,他舌抵着上颚,垂下眼,露出个嘲讽的笑。

  他头垂下,借着桌上烛火微弱的光,宝宁看见他脸上也是有伤的,从眉角的地方划过额头,一道寸长的疤。

  裴原声音低低的,好似漫不经心问:「怕吗?」

  宝宁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点了点头。

  裴原沉默一瞬,心底有些不知名的滋味,有些酸涩又有些解脱。明明早就知道这个答案的,谁看见了会不怕?怕了也好,早点看清楚他真实的样子,早点离开。

  他嗯了声,去拿桌上的酒。

  宝宁过去他身边,盯着他的伤看了会,小声问:「很疼吗?」

  「不疼啊。」裴原说着把酒往腿上一泼,哗的一声,浊黄的酒液混着脓血,顺着小腿往下淌,他闭着眼靠在墙上,因为疼痛,手臂上青筋暴起,咬牙忍着没出声。

  宝宁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阖上眼,过了好一会再敢睁开,看见裴原额上细密的汗。她叹了口气,把腰间的帕子抽出来,给他擦了擦汗,「明明就很疼,为什么非要逞强呢?」

  裴原猛地睁开眼,古怪地盯着她看,「你说什么?」

  宝宁坐下来,视线落在他的腿上,慢声道:「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我弟弟也是,每日舞刀弄枪的,总是把自己弄几道口子回来,我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我就以为他真的不疼了。直到有一次我去叫他吃饭,看见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边上药一边红着眼睛哭。」

  她摇摇头,「装什么呢,疼就说出来嘛,和亲近的人撒撒娇,也不丢人不是?非要逞强,累的还是自己,又没人知道。」

  裴原被她的歪理说得头晕目眩,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什么怪物。

  宝宁没注意到裴原的神情,只顾着他腿上的伤,在心里琢磨着待会要弄些什么药。

  她是会些简单的医术的,明姨娘的爹爹原本是个大夫,在京中也赫赫有名,只后来她爹爹病故,明家家道中落,明姨娘才嫁到国公府做了妾。

  明姨娘的爹爹受人敬重,她在府里的地位也不低,生了个女儿,府中排行第二,名叫季彤初,三年前嫁给了崇远侯的庶子做正妻。

  明姨娘和她姨娘关系好,宝宁自小和她亲近,耳濡目染读了不少医书,大多数方子都背的下来,针灸术也略通些,不过没救过人,只治过府里养的狗。

  裴原的伤一眼看上去很可怕,但看习惯就好多了。宝宁拿过他的酒闻了闻,高粱酒,还是比较劣质的那种,浑浊的渣滓都没滤掉,闻起来很辛辣。

  「四皇子,您这样不行的,越弄越糟。」她站起来拍拍裙子,冲他道:「您等我一下,我给您拿药。」说完,匆匆地出去了。

  裴原看着她的背影,嘴张了张,说不出话。这和他想像中的结果完全不同,他都做好了她要走的准备了,但是她没有,反而留下,关心他的伤口,要帮他上药。

  那女人简直就是个小呆子,她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对她有益?

  整日都傻乎乎的就知道笑,把那么多精力和热情都投在他身上,但是她知不知道,他根本没办法回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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