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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试阅 ✿] 宁馨《灶上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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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20-6-3 19:25: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灶上富贵》
作者:宁馨
系列:蓝海E879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06月03日

【内容简介】

她爹半辈子奔波赚钱孝敬奶奶、让二叔成家娶媳妇儿,供三叔进城读书,
但如今爹摔残了腿,无法做活儿了,奶奶一句分家就把他们一家三口撵出门,
连老爹生财的锅碗瓢盆都不给,只给他们二亩旱田跟一间半塌破屋!
好在她承继了老爹的好厨艺,整治酒席、开菜谱是从小耳濡目染的日常,
想成为这十里八乡唯一的上灶女师傅,赚银子养家餬口。
巧的是,隔壁大兴土木盖院子,买山买地,要在这儿扎根的男子赵悍,
竟是多年前承受老爹恩情的赵家小子,他的报恩及时又贴心,
除了帮他们整修屋子、借她银子当资金,还暗中介绍生意,让她名声大开,
赵大哥的好她明白,但他的过往也太神秘了,
年纪轻轻却身怀丰厚家产,如今连县城衙门的官差都来寻他了?



  第一章 被分家赶出家门

  七月的大槐树村,难得的农闲时节,田里的稻子已经不需要太多水了,先前日夜守在田里放水的农人们,晚上可以回家睡个好觉。

  山坡上开垦的几块旱田种了包谷和地瓜,偶尔还有谷子,远远看去也是郁郁葱葱,正极力吸收着太阳的热力,为秋日的丰收做着最后的冲刺。

  这会儿吃过午饭,原本该是家家户户午休的时候,村口最阴凉的大槐树下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反倒是村西的贺家大院里里外外,被黑压压的人头占满,就是院外的树上都趴着十几个淘气小子。

  贺家的大儿媳王金枝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旁边站了个拄着拐杖的贺老大,也是满脸的灰败,还不到四十的年纪,鬓角却已经白透了,让人看得忍不住心酸。

  两人唯一的闺女玉娘,一边扶着瘸腿的老爹,又要捞起痛哭的老娘,又急又热,两根黝黑的辫子都被汗水浸透了。

  有妇人看不过,叹口气小声议论着,「这贺家老太太实在太狠心了,贺老大先前早出晚归的出门揽活儿,赚的银钱可都给家里了,贺老二成亲生子、贺老三读书十几年,都是贺老大一手供养的。如今他砸折了腿,以后不能赚钱了,贺老太太就要把一家人撵出去,不知道的,怕是都以为贺老大是路边捡的,不是亲生的呢。」

  「可不是嘛,金枝嫂子也是个热心肠,平日村里村外谁不说她好,在家里也是做饭洗衣喂猪喂鸡,连带着玉娘都跟着整日做活儿,那手粗糙的连绣花针都拿不了。再看老二家的桂花,还有她娘钱小翠,平日可是什么活儿都不干。贺老太太偏心的简直是心眼长到胳肢窝了。」

  另一个妇人也是跟着附和,两人都是当人儿媳的,多少都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其余老少爷们儿不觉得妇人多做些家事有什么不好,但贺老大这些年没少帮村里各家的忙,红白喜事时在灶头忙碌,除了要点儿剩菜,半文工钱都不收。他们都承过情,这时候总不好连句话都不说。

  于是,有人就高声道:「贺婶子,长安大哥虽然折了腿,但养好之后,总还能继续揽活儿,这十里八乡就认他的手艺呢。您把他们一家分出去了,以后长安大哥赚了工钱,您可就收不到了。」

  贺老太太穿了一身葛布的褂子,头发抿的一丝不乱,脸上满是横肉,一看就是个蛮横不讲理的。

  她手里的蒲扇摇着,斜了说话的人一眼,冷哼道:「我们自家事,你们别多嘴!老大这个窝囊废,半个月花的药费都有十几两银子,我可养不起了。再说了,大夫都说他那条腿残废定了,以后别说出去揽活儿,自己拉屎拉尿怕是都费劲,总不能让他拖累我们这一大家子吧!」

  说话那人听得气恼,又道:「婶子这话不对,你们家里这院子、村外的水田,大半都是长安大哥赚回来的,如今你不能因为他不能赚钱了就撵人啊,这太寒人心了!」

  可惜,贺老太太根本不想讲理,直接就是一句话甩出去,「我是他娘,我要撵他,他就不能赖着。你看不过,你接他回家养着啊,你给他出药费啊!」

  说话那人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大槐树村地处兴州府,虽然也算鱼米之乡,但赋税不轻松,即便丰年,田里剩下的不过是一家几口的口粮,根本没什么结余,他就是有心相帮,到底没什么本事啊。

  围观众人见此,本来还想帮腔的,也都闭了嘴。

  贺老太太好似打了胜仗一般,得意之极,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里正荣老太爷从人群外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长得古灵精怪,直接跑去玉娘身边,邀功似的扯扯她的袖子,「玉娘姊姊,我把爷爷请来了,你记得要告诉我哪里能采核桃啊。」

  「好啊,我不会忘的,过几日就带你去。」

  玉娘拍拍小丫头的脑袋,笑的有些无奈,她眉眼只能算清秀,鹅蛋脸,但很是耐看,仔细打量,神色里居然有几分沉稳倔强,不知是不是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学会隐忍。

  贺老太太高声骂道:「死丫头,谁让你去请里正的?」

  玉娘咬咬嘴唇,应道:「奶奶既然说要分家,总要请大爷爷来写文书,总不能分得不明不白。」

  贺老太太还要骂人,荣老太爷已经沉了脸,说道:「二婶子,你以为我愿意过来啊?你们家里闹得这么难看,传扬出去,丢脸的是我们大槐树村所有乡亲。我现在不过来看看,等你逼死了老大一家,难道要去衙门探望你啊?」

  贺家老爷子在族里排行第二,十年前就过世了,贺老太太带了儿孙过日子。里正原本也是贺家的子孙,但小时候过继给了没有儿子的荣家,也读了几年书,在外做过掌柜一类,算是有些眼界,如今是村里的里正,念着同出一门血脉的关系,平日对贺家人也算照顾。

  贺老太太这会儿听了这话也不敢太反驳,只是嘟囔道:「我不过是要分家,怎么就把长安逼死了?他不把我们一家拖累死就谢天谢地了。」

  王金枝可不管婆婆说什么,见了里正就是见了救星,她直接就扑了过去,给里正磕头,哭求道:「里正大伯,求您给我们一家做主啊。我婆婆要把我们一家撵出去,玉娘她爹还瘸着腿,我们分家出去怎么活啊!」

  玉娘也是上前跪倒,说道:「大爷爷,我奶奶一粒粮食、一片瓦都不给我们,我爹还病着,我们分家出去就要饿死了。」

  这话可比王金枝的哭诉说到了关键之处,荣老太爷望向有些心虚的贺老太太,问道:「玉娘说的可是真的?老大这么多年来孝顺勤快,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你就是要分家,也要公平一些,起码给他们个容身之处,给些粮食,这么撵出去岂不是让他们一家饿死!」

  贺老二的媳妇钱小翠生怕婆婆反悔,赶紧帮腔,「里正大伯,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哥有个好手艺,怎么会饿死呢。要我说啊,以后他的工钱都自己收着,没几年怕是就有院子有田地,兴许还能纳妾生个儿子呢。」

  贺老太太立刻插嘴说道:「对,王金枝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以后休了她,再娶一个!」

  王金枝猛然抬起头,恶狠狠望向婆婆和妯娌,简直要扑上去咬她们两口,「我当初怀着玉娘,马上要生了,你们还撵着我去挑水,大冬日的河边都是冰,我摔坏了肚子,直接把玉娘生在河边,若是没有人发现,我们娘俩都死了多少年了。我落下毛病不能再生,你们就骂我活该!你们没有良心吗?就不怕老天爷打雷劈死你们吗?」

  「哎呦喂啊,我不能活了,儿媳妇咒婆婆被雷劈啊!谁家婆婆像我这么受气啊,说几句话都不行啊!」贺老太太跳脚大骂大哭,又去打贺老大,「你个窝囊废,你媳妇儿骂娘都不管,你活着有什么用!」

  她是真下了力气,贺老大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碰到了伤腿,疼得差点儿昏过去,脸色白得厉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都掉了下来。

  但即便这般,他还是劝着老娘,「……娘,金枝不是那个意思,娘,您别撵我们出去行不行?爹死的时候,我答应爹要好好照顾您和弟弟们……」

  「贺老大,你是不是傻子!你娘是嫌弃你残废了,不能给家里赚钱了,要撵你出去饿死呢。你还当你是什么香饽饽啊,你就是个窝囊废!」

  王金枝实在受不了丈夫的愚孝,气得拿了脑袋砰砰往地上磕,「我也不活了,我先死得了!让外人都知道贺家逼死儿媳,看谁还敢嫁进贺家来!看谁还敢当大槐树村的媳妇!」

  这话让本来有些打退堂鼓的荣老太爷和村人们都是惊了一下,十里八乡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谁家有点儿事,没几日就人尽皆知。特别是贺老大这个大灶厨子,也算有几分名气,若是家里媳妇儿被逼死,大槐树村可就真在整个州府扬恶名了,以后村里后生闺女婚嫁,提起大槐树村被人指点嫌弃,就丢人丢大了。

  这般想着,荣老太爷立刻说道:「二婶子,虽然分家是你们的家事,但这可关系着整个村子的名声,不能让你这么折腾。你既然要老大一家出去,怎么都要给他们一家分个落脚地,另外你们家里水田旱田总共二十亩,没有多了,总有少吧,分二亩给老大一家!」

  贺老太太立刻就要反对,荣老太爷又添了一句,「你家老三不是还要继续读书吗,读书人最看重名声,让外人说他兄弟不和睦,总不好听。」

  贺老三就是贺老太太的七寸,老大一家连三儿子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果然,她立刻妥协了,「行,看在里正的情面上,村子南边那个草房给老大一家,南山下那二亩旱田也一并给他们了。」

  围观的村人都是忍不住翻白眼,心里骂贺老太太狠心。村南的草房是贺家早年的住处,只有三间,风吹雨打,如今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能不能住人都是问题。还有那二亩旱田,因为离河道太远,又是沙土,平日除了地瓜,根本种不成旁的庄稼。

  但荣老太爷可是管不了这些,保住村子的名声就成。

  很快,村南老房子的房契就给了王金枝,分家文书也写成了,贺老太太按了手印,轮到贺老大的时候,他还要跪下给老太太磕头,红着眼睛哭道:「娘,我答应过爹……」

  可惜,贺老太太恨不得一脚把这个残废儿子踢出去,恼道:「赶紧按了手印滚出去!想你爹就去阎王爷那儿找他,别烦我!」

  贺老大被骂的愣了,王金枝抹了一把脸,也被自家男人的窝囊样子气到了,骂道:「贺老大,你不走,我和玉娘走,你就看看你娘和兄弟,谁会给你治病!」

  玉娘上前扶起老爹的手,对着旁边两个妇人说道:「荣婶子,王婶子,劳烦你们帮我们拾掇行李吧,我们这就搬出去!」

  荣婶子是里正家里的大儿媳,王婶子是隔壁的邻居,平日同王金枝交情不错,在村里也有几分颜面,这会儿听玉娘这么说,知道她是拉她们撑腰,心里感慨这丫头聪明,就道:「好啊,早搬早好,还能趁着天亮打扫一下老房子。」

  钱小翠跳脚上前拦着,「不成,娘只说给老房子和二亩旱田,没说还要分家里东西。」

  荣婶子顺手推了她一把,恼道:「老二媳妇,你家里还有儿子闺女没娶没嫁呢,要点儿脸皮,这时候刻薄,小心以后后悔。」

  钱小翠果然有些迟疑了,趁着这个功夫,回过神来的王金枝也钻进了他们一家三口住的房间迅速拾掇了平日穿的衣衫,两床铺盖,还有针线筐儿,又跑去厨房抢了一口小铁锅,三副碗筷,两块盘子,这才逃难一般出了院门儿。

  村人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散去了。

  钱小翠还有些心疼,坐在院子里骂,贺老太太难得聪明一把,就道:「骂什么骂,老大那个残废活不了几日,等他死了,把玉娘和王金枝都嫁了,老房子和旱田都收回来,还白得两份聘礼呢!」

  「哎呀,还是娘厉害,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怪不得娘不心疼呢,原来都能收回来!」钱小翠立刻就欢喜了,讨好道:「家里去了瘟神,晚上我给娘炖一只鸡补补身体。」

  「成,把老二叫回来。家都分完了,他也不用躲了。」

  不说贺家大院如何谋算,只说贺老大一家到了村南,眼见长满茅草的院子,倒了半边的土房儿,都是有些心凉。

  荣婶子和王婶子放下东西,也是跟着犯愁,「这房子怎么住人啊,实在不成今晚去我们家里挤挤,明日想办法修修再说吧。」

  她们两家都有儿子,借住不方便,王金枝立刻说道:「不用了,还有一间好的,大夏天的也不冷,赶紧拾掇一下,晚上有个几尺宽的地方就能睡。」

  玉娘也是笑道:「是啊,婶子,方才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再让你们费心。我们先安顿,以后拾掇好了,请你们来喝酒暖锅。」

  荣婶子和王婶子见此也不好再劝,就道:「那赶紧拾掇吧,我回家帮忙拿两把镰刀来,总要割割荒草。」

  「是啊,我也去喊孩子爹,帮忙修修门窗。」

  两人说着话就走了,贺玉娘把老爹安顿坐在石头上,然后同娘亲一起徒手薅草,拾掇出一条小路,到了房前。

  唯一坚挺的那间房子,门板还算结实,但窗户却被腐蚀的厉害,窗纸破碎,随着夏风不时震颤几下。

  推开门,里面只有一张瘸腿的破桌子,两只条凳,幸好土炕还没塌,被老鼠挖了几个小洞。

  她就笑道:「娘,先和泥把洞堵上,烧柴火熏熏老鼠虫子,晚上铺了稻草,咱们就能住了。」

  王金枝满心的酸楚,听得闺女如此欢快的声音,就抱了闺女掉了眼泪,「都是娘没用,让你受苦了。」

  「娘,只要跟您和爹在一起,我就不苦。以后没有奶奶打骂,也不用整日做活儿,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您别伤心,就是爹以后不能揽活儿了,我也能养活你们。您就等着享福吧!」玉娘抱着老娘安慰道,脸上的笑半点儿不掺假。

  她如今十六岁了,几乎从记事起,就被奶奶整日喝骂,明明堂妹桂花只比她小两月,根子堂哥也长得高壮,偏偏只有她一个跟着娘干活儿,别人什么都不用做。

  她也同奶奶吵过,同堂哥堂妹打过架,但最后都以她挨打,爹娘挨骂结局,最后她学会了隐忍和沉默。

  如今离开了那个大院子,再不用受苦受累,即便房子破了一些,即便要挨饿受冻,她也觉得欢喜之极。

  贺老大坐在屋外的大石头上,听着媳妇儿和闺女在屋里哭泣说话,也是低了头,抡起拳头狠狠砸了伤腿。

  他是家里老大,爹又死得早,已经习惯了为家里做牛做马,虽然也知道连累妻儿跟着受苦,他却不知怎么改变。

  如今被老娘和兄弟撵出门,他不是不伤心,但更多的是迷茫……

  荣婶子和王婶子很快就拿来工具,带了家里的男人来帮忙。

  眼见屋里的土炕还算完好,几人也是为贺老大一家高兴。

  割荒草,焚烧,和泥堵老鼠洞,抹灶台,通烟囱,这般忙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太阳西斜时,老房子总算有些模样了。

  荣婶子和王婶子家里都有孩子,就急着回去,王婶子说道:「今晚你们勉强住着吧,一会儿我让三娃子给你们送点包谷饼子来,明日再给你们一家凑点儿粮食。」

  荣婶子也是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应道:「是啊,翠花和玉兰她们刚才也说了,先凑个几十斤包谷面,也够你们吃几日了。说起来,你们家老太太也真是狠心,一粒粮食都没给,真是……」

  「哎呀,别说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孩子们要等急了。」荣叔性子厚道,眼见贺老大脸色不好,显见是为了老娘和兄弟狠心撵了他不舒坦,就呵斥了婆娘,赶紧回家去。

  王金枝拉了王婶子和荣婶子的手,一边送她们一边道谢,「我也不跟你们说客套话了,等过些日子安顿下来,让玉娘她爹炒几个菜,请你们来喝酒。」

  「咱们都多少年的情分了,说什么谢不谢的。当初我生三娃子的时候,我家老太太恨不得饿死我,还是你见天儿跑去给我送吃的,否则我们娘俩哪有命在。如今你有难了,我怎么能白看着。」王婶子想起当初心酸,也是有些眼圈泛红。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荣婶子劝着她们,眼见玉娘乖巧跟在后边送客,就道:「玉娘也大了,大不了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家里有壮劳力就都解决了。」

  玉娘听得这话,有些脸红,正要扭头回去的时候,却听得远处有马蹄声。

  众人都是纳闷,马上就要天黑了,这附近又没有大路,这样的时候怎么还有马车过来?

  很快,马车到了跟前,车辕上坐了个高壮的汉子,许是见了贺家门前人多,他直接跳下,扭头望过来。

  橘红色的夕阳从他背后照下,越发衬得他身形魁梧,但面孔却笼罩在暗影里,侧脸露出一道刀疤,显出几分阴森。

  女人们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王叔和荣叔壮着胆子问道:「请问这位壮士,过来是问路还是找人啊?」

  高壮的汉子倒也懂礼,同众人拱拱手,应道:「我不找人,也不问路,我是回家。」

  说罢,他侧头望向众人身后拄着拐杖的贺老大,又道:「贺叔,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你是……」贺老大有些迟疑,探头仔细打量他,很快惊喜的嚷道:「哎呀,你是赵家的栓子!」

  高壮的汉子笑了,应道:「是我啊,贺叔,一晃眼二十年没见了。」

  「可不是,二十年了!你当年走的时候才七八岁,如今真是、真是大变样了。若不是你额头那颗小痣,我还想不起来是你啊!」

  贺老大激动极了,挣扎着上前,抓了高壮汉子的手臂同众人介绍,「你们忘了,这是赵九哥家里的栓子啊,当年赵九哥、九嫂染病没了,栓子跟着京都来的人牙子走了,咱们当时还送出很远呢。」

  「哎呀,真是栓子!」

  「可是不一样了,谁想到那时候小小瘦瘦的模样,居然长的这么高壮了。」

  荣叔和王叔也上前说话,都是同村乡亲,且赵九哥比他们大七八岁,也算是熟悉。

  「栓子,你走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贺老大神色里带了关心,开口问了一句。

  高壮汉子笑着应道:「我在外多年,总惦记我爹娘的坟茔没人照料,就打算搬回来长住了,以后还要叔叔们多关照。」

  「哎,好说,好说。」

  贺老大和王叔、荣叔都是客套,然后望向贺家院子旁边,正是当年赵家的院子,可是荒废了二十年,比之贺老大的院子更是破败,甚至不仔细看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处房舍。屋顶的木头还有门窗已经被村里人偷没了,只剩半截墙壁孤零零立着。

  若不是赵家夫妻死于瘟疫,村里人怕得病,这里又太偏僻,怕是这处屋舍虽不至于破败,也早被旁人占了。

  「那个,栓子啊,今晚实在不成就住我家吧,你家这实在住不得人了。」

  荣叔开口邀请,却被荣婶子偷偷扯了袖子。一来他们家里老人孩子多,住处不算宽裕,二来,这赵家小子从外边回来,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做什么营生,看着那剽悍的模样,万一是杀人越货的,回乡躲避,岂不是给自家招祸呢。

  贺老大倒是也想邀请,可惜,家里院子刚拾掇能住人,只有一间不说,还有玉娘这个大姑娘,怎么都安排不开啊。

  幸好,赵家小子主动拒绝了,应道:「多谢荣叔,但我赶了马车回来,什么都不缺,晚上可以先睡在车里,明日再寻人修葺房子就成了。」

  荣叔讪笑,「好,好,如今也是天热时候,家里睡着都不如外边舒坦。」

  又闲话儿几句,荣叔同王叔两家都走了,留下贺老大的伤腿支撑不住,开始疼得冒冷汗,王金枝要扶他进屋,他还同赵家小子说道:「栓子啊,先对付一晚,明日再帮你拾掇院子啊。」

  玉娘扶了老爹另一边的胳膊,听得这么高壮的汉子被老爹一口一个乳名的唤着,忍不住就翘了嘴角儿。

  赵家小子见了,就干咳两声说道:「大叔,我在外取了个名字叫赵悍,您以后唤我名字就好。」

  贺老大到底也是常在外走动的人,醒悟过来就笑道:「好,大叔见了你高兴,倒是忘了你如今也是爷们儿了。行,以后就叫你名字。」在外人面前自是要做脸,私下还是叫乳名亲近。

  「那好,大叔,您歇息吧,我先安顿一下。」赵悍说着,扯了马缰绳,把马车拉进隔壁荒凉破败的院子。

  他也是个勤快有力气的,玉娘安顿了老爹,出来打水的时候,就见他已经把院子里的荒草割了一半,点燃熏起了蚊虫。

  夜色里,火光下,脱了外衫的汉子,越发显得身形魁梧有力,她红了脸,赶紧端水进了屋子。

  没一会儿,王婶子家的三娃子跑来送了七八个包谷饼子,走时踮脚朝着赵家院子张望了几眼,才飞跑回去了。

  玉娘太知道村里人的习惯,怕是这会儿,赵家儿子回来长住的事,已经比他们一家被撵出老宅的话题热度更高了。

  这不知道算不算一件好事儿,她也点燃了一些青草,挪移到窗下,勉强挡着蚊虫,晚上不要把他们一家当做晚餐。

  一家三口吃了饼子,喝了几口水,就挤在炕上睡下了。

  今天白日里太过疲惫,即便一家三口都是满心的担忧烦恼,但也很快都睡了过去。

  第二章 神秘的邻居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玉娘就悄悄起来了,打算去山脚下的地里看看。

  贺家二十亩地,只有这二亩是薄田,不适合种包谷和小麦之类,所以,春日时候是她和娘亲手种的地瓜。

  这也是老太太开口分地的时候,她们没有反对的原因。地瓜虽然吃多了胀气,但却能果腹,最主要是成熟的早,这个时节挖出来已经可以顶粮食了。

  不想,她推门出去的时候,却见到赵悍在院里打水,见她出来,他也没慌,点点头低声道:「我家院里没有水,过来打桶水饮马。」

  玉娘想了想,就应道:「赵大哥随便用吧,咱们是邻居,以后还要赵大哥多照料。我去田里,若是我爹娘醒了,找我的时候,请赵大哥帮忙告诉一声。」

  「好,你去吧。」

  赵悍拎了水桶,迈开大长腿,直接就从半截矮墙上迈到自家院子去了。

  玉娘眨巴两下眼睛,下意识觉得,家里的院墙也要早日垒起来才行。

  晨起的山间,草尖上停留着露珠儿,走到田里,她的鞋子和裤腿就已经湿透了。

  但田里的地瓜却没有让她的期待落空,沙土不适合种包谷和小麦,却是地瓜的最爱。即便从栽秧到如今才两个多月,大的已经长到手腕粗细了,拔了几棵地瓜秧,玉娘就收获了一篮子地瓜,想着带回家去,无论是煮,还是烤,都够一家三口吃两日,她就露了笑脸儿。

  正这时候,一个小丫头背着筐子跑了过来,欢声喊着她,「玉娘姊姊!」

  玉娘抬头望去,见是昨日帮她通风报信的里正孙女小梅,就招手示意她上前,笑道:「怎么起的这么早,又帮家里打猪草?」

  「是啊,玉娘姊姊,我有事要问你呢!」小梅收起手里的镰刀,扯了玉娘到地头儿。

  玉娘还以为她是惦记采核桃的事,就道:「长核桃的地方就在老山坳西坡,就是那片荆棘林后边,你记得过去的时候带着你哥哥,小心碰到大野兽,吓出个好歹。」

  「哎呀,不是这个,玉娘姊姊,听说你家隔壁回来人了。我听村里人说,那人身上脸上都是刀疤,可吓人了,兴许是绿林大盗呢!」小梅眼睛都在发光,有几分害怕的模样,但更多的是好奇。

  玉娘听得好笑,点着她脑门儿应道:「你听谁瞎说的,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名声。赵大哥看着有些凶,但当初也是从咱们村里出去的。我爹和荣叔、王叔他们都认识呢,你不要跟村里那些人一样听风就是雨,让人以为你爱说闲话儿,你还想不想嫁个好婆家了?」

  小梅吐吐舌头,抱了玉娘的胳膊撒娇,「哎呀,我就是问几句,又没问别人。」

  小梅是家里唯一的闺女,上边都是哥哥,免不得被娘亲娇惯。去年割猪草时被蛇咬了一口,还是玉娘背了她回村,她倒是记恩,从那以后对玉娘就像亲姊一样亲近。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分开忙碌去了,农家姑娘可不像城里姑娘那么安逸,做个针线就算活计了,家里养猪的要割猪草,养鸡的要喂鸡,甚至还要砍柴,下田除草,都忙着呢。

  玉娘到家的时候,爹娘已经起来了。

  贺老大坐在井边石台子上同隔壁的赵悍说话,王金枝则烧了水,就等闺女挖地瓜回来好下锅。

  玉娘洗了手脸,见老爹同赵悍说的热闹,就偷偷问老娘,「爹同过世的赵家伯伯交情很好?」

  王金枝手下忙着,嘴上随意应道:「是啊,听说你爹当初学厨赶酒席,还是你赵家伯伯帮忙张罗的。可惜,那年闹瘟疫,他们两口子都没挺过去,家里的田地被村里那些赵家远亲卖掉,说是给这两口子看病,其实都是贪下了。你爹为此还同人家没少吵架,后来还想收养赵家小子,可你奶奶那么苛刻,怎么可能同意。这个赵家小子小小年纪,也是有主意的,趁着京都那边的人牙子来买人,直接把自己卖了。一走就是二十年,如今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

  玉娘想起小梅的话,道:「村里人都在传闲话儿呢,说赵家大哥不像好人。」

  王金枝冷哼一声,恼道:「一定是赵家那些远亲,生怕赵家小子找他们算帐,打算扯着大伙儿当挡箭牌呢。你别管那么多,少掺和。你爹心里惦记赵家伯伯的恩情,以后怕是要常来往。你也别拦着,你爹他如今残了腿,找点儿事做也好。」

  「知道了,娘。」

  玉娘应了,舀了两碗凉开水,送出去给老爹和赵悍解渴。

  赵悍只穿了一件汗衫,裸着两条胳膊,早起把院子里的荒草都割了,嫋嫋余烟里,他头上的汗珠子滚动,五官比昨晚看上去清楚很多。左脸那道伤疤,许是伤了没有多久,有些凸起,才让人瞧着有些狰狞,其实忽略那道疤,倒也是个浓眉大眼的英俊男子。

  玉娘不好多看,赶紧回屋去了。

  赵悍眼神闪了闪,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然后扯了件外衫穿上,末了问询贺老大,「大叔,咱们村里有泥瓦匠吗?我这院子怕是要新建了,趁着农闲赶紧建好,省得赶上秋收,耽搁功夫。」

  贺老大腿疼得厉害,稍微挪了挪就疼得吸口冷气,但他也没忘了应声,「对,这院子是该早建起来。咱们村里没有泥瓦匠,不过隔壁狼头村有两个手艺好的泥瓦匠,去年,其中一家娶儿媳妇,是我去给张罗的酒席菜色,听说他给城里富贵人家都盖过房子呢。不如,你今日去问问行情,记得啊,你就说是我的侄儿,人家看在我的脸面上,虽不至于行什么方便,但也总不至于糊弄你。」

  「好,大叔,一会儿吃过饭,我就去问问。」赵悍谢了贺老大,想了想,目光扫过贺老大的伤腿,还是问道:「大叔,你这腿……」

  贺老大眼神一暗,含糊应道:「没事儿,就是不小心伤到了,过些日子就好了。」

  赵悍也没有深问,不一会儿王金枝出来扶了贺老大进屋吃地瓜,赵悍卸了马车,托付贺家人照料,就骑马走了。

  玉娘吃饱了就开始忙里忙外的擦洗,清理昨日落下的荒草,剪碎一件破衣衫,把漏风的门窗都糊上了。虽然有些难看,但到底晚上不怕钻蚊子,不怕邪风吹得一家人歪脸。

  村里几个同王金枝要好的妇人,结伴上门来送东西,这家几斤包谷面,那家一碗白米,日子好过的还给带了半斤粗盐,一碗菜籽油的。东西不多,但却让贺家三口满心的温暖和感激。

  但不出意料,说完了家常,妇人们都是问起隔壁的新邻居。

  「那个人同你们走动了吗?听说脸上有刀疤呢,不知道是不是在外边做了什么坏事,你们一家可要小心啊!」

  「我瞧着马车卸在院子里呢,那人去哪儿了,不会是窝藏了什么贼赃,出去寻地方埋了吧?」

  妇人们都是眼睛放光,尽力压低了声音,但猜测的话却不好听。

  贺老大忍不住就道:「栓子,不,赵悍是个好孩子。他爹当年在咱们村里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可惜命不好。赵悍小时候也聪明伶俐,这些年在外边肯定不会做坏事,你们别这么说,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

  几个妇人都神色有些讪讪,应道:「我们也没说啥,还不是村里大伙儿都这么猜嘛!」

  王金枝赶紧打圆场,偷偷瞪了贺老大一眼,笑道:「我瞧着赵悍是个不错的,这一早晨一直在忙着拾掇院子,只冲着这份勤快劲儿,就是个实在人。听说他要寻泥瓦匠重新建院子呢,到时候肯定需要人手做工,你们家里男人都闲着,要不要过来赚点儿零花钱?」

  「真的?」

  「他给多少工钱啊,供不供午饭啊?」

  果然,妇人们听她这般说,都欢喜起来,纷纷开口问询。

  这个时候虽然是农闲,可只有半个月左右田里又要忙碌了,进城做工,一来离家远,二来短工不好找活计,若是能在家门口赚点儿工钱,贴补一下家用自然是最好了。

  王金枝没问过赵悍,不敢答应的太满,就道:「我只是听说了一句,赵悍现在出去寻泥瓦匠,回来之后肯定就有消息了。都是同村,他用短工肯定要在村里找,我给你们记着这事儿,有消息了,第一个去告诉你们。」

  「好啊,谢谢嫂子,那我们可等你的好消息了。」

  妇人们吃了定心丸,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小坐了一会儿就都回家去了。

  不用一个时辰,满村都知道赵家回来的小子要新建院子,打算在村里寻短工的消息,几乎家家都动了心思,有人甚至去村口外大路边闲话儿等着,盼着赵悍回来,套套近乎。

  这时所有人也不怕赵悍是不是绿林大盗,都奔着工钱使劲了。

  但直到日落,赵悍也没有回来,众人无法,只能回家吃饭睡下了。

  贺玉娘晚饭熬了包谷面粥,加了两个地瓜,甜兮兮的味道还算可口。

  家里没有灯油,几人就着灶堂里的火说了会儿话就睡下了。

  玉娘琢磨着明日进城寻先前给老爹看腿的药铺,看能不能赊一些药回来,老爹这两日都在硬撑,腿伤总要继续敷药膏,继续熬药喝药才行。

  这般想着,她就慢慢睡着了。

  正是半梦半醒的时候,她突然被推醒,王金枝哭着摇晃她的手臂,「玉娘,你快醒醒,你爹发热了!」

  玉娘猛然翻身坐起,伸手一抹,果然老爹脑门儿烫得厉害,人也烧糊涂了,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王金枝吓坏了,抱了丈夫的身子大哭,「我就知道,你爹这两日都在忍着,他那么孝顺,被你奶奶赶出来,兄弟们都是白眼狼,他心里有火,脚又伤着,他这是挺不住了。呜呜,这可怎么办啊……玉娘爹啊,你可不能有事啊,扔下我们娘俩要怎么活啊!」

  玉娘也是心慌,她勉强支撑着哆嗦的双腿,下了炕,舀了凉水,浸透一块帕子递给老娘,「娘,您给爹敷着头,我去寻大夫!」

  「不行,外边天黑,你一个姑娘家……」

  王金枝心里简直油煎一样,一边是重病的丈夫,一边是唯一的闺女,她真是疼得肝肠寸断。

  玉娘寻了门后的镰刀,握在手里,也安慰老娘,「娘,您别担心,我遇到坏人就挥镰刀。您照顾好爹,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话,她就出了门儿。

  这个时候,整个大槐树村已经都睡下了,即便是看家的老狗也眯了眼睛。

  玉娘拎着镰刀,跌跌撞撞走在漆黑的夜里,耳里听着虫鸣和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心里害怕极了,但她脚下却一刻不敢停。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她居然好似听到马蹄声渐渐临近,她心头灵光一闪,突然高声喊了起来,「赵大哥?是不是赵大哥?」

  马匹很快到了近前,马上的人点亮了火摺子,晃在玉娘脸上一瞬,又灭了,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玉娘妹子,你怎么在这里,可是家里有事?」

  玉娘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她赶紧道:「赵大哥,求你救命,我爹腿伤不好,这会儿发热了,我要赶紧去寻大夫!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

  「上来,你带路,我们去寻大夫!」赵悍一弯身,拦腰抱了玉娘,放在身前。

  玉娘突然被抱起,惊了一跳,手里的镰刀下意识一挥,好似刮到了哪里,但不等她多想,身下的高头大马已经抬起了蹄子,她只能死死抓了马鞍,极力忍着惊恐。

  夏夜的风微微有几分寒凉,身下的马匹很快,玉娘指路,赵悍打马,不到片刻就到了县城外的小镇,这里住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老大夫。

  贺老大这次伤了腿,也是给这个大夫的一个远亲家做酒席,回家路上遭遇了不幸。

  所以,老大夫念了三分情,对贺老大诊治的很是尽心,就是药费也算了成本价,可惜即便这般,狠毒的贺老太太都舍不得银钱,生生把大儿子撵出家门,自生自灭。

  玉娘拍响老大夫的家门,很快就有药童开门,听得玉娘报了贺老大的名字,药童就去喊了老大夫。

  老大夫披了衣衫出来,一见玉娘就道:「是不是你爹的伤不好了?我就说,前日就该换药了,为什么没来,我还惦记明日让童儿跑一趟呢。」

  「陈大夫,我爹白日腿疼得厉害,这会儿已经发热了,能不能请您走一趟。」

  玉娘急得行了大礼,赵悍也道:「劳烦大夫了,我们有马匹,可以接您去贺家。」

  老大夫迟疑了一下,到底点头应道:「那好,等我拾掇一下药箱,就跟你们出门。」

  「谢大夫,谢大夫!」

  玉娘差点儿掉了眼泪,很快,老大夫就拎了药箱出来。

  赵悍直接背在身上,然后把老大夫扶上马,回身吩咐玉娘,「你别乱走,一会儿我回来接你。」

  「好,辛苦你了,赵大哥。」

  玉娘应了,赵悍点点头,翻身上马,就带了老大夫跑走了。

  玉娘心急老爹的伤,哪里敢在这里耽搁,同药童说了一声,就开始迈开双腿往家走。

  药童喊了两声,到底也没追出来,最后关了院门。

  夜路磕磕绊绊,一点儿也不好走,但想着大夫已经去了家里,玉娘心里好过很多。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又听到了马蹄声。

  赵悍远远见到一个人影,就高声问了,听到是玉娘,也没怨怪她,只是把她抱上马,打马跑回了村子。

  玉娘稍稍放了心,也感激他不曾多说什么。

  待到了家,老大夫已经重新给贺老大的伤腿换了药,又从药箱里拿了几包药,说道:「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养着伤,否则这条腿废了不说,严重了还要带累到后腰,怕是以后就不能下炕走路了。还有,这药虽然贵了些,还是要吃,再发热就不好办了。」

  王金枝已经哭肿了眼睛,一个劲儿的道谢,「谢大夫,谢大夫,我们不是不想给玉娘爹治病,实在是被狠心的老太太赶了出来,饭都吃不饱,哪里有余钱治病啊!就是今日这诊金……」

  老大夫先前几次过来,也是见识过贺老太太的嘴脸,于是叹气道:「养病要紧,诊金可以先欠着,以后有了银钱再说。人命总比银子重要!我先回去了,你们赶紧熬药给他喝下,明早就能退热了。」

  「是,是,谢大夫。」

  玉娘赶紧同王金枝一起给老大夫行礼,老大夫出了门,不用玉娘再恳求,赵悍已经原样扶了老大夫上马,然后送了回去。

  王金枝忙着烧火熬药,间隙时候突然想起,就说道:「你是路上碰到隔壁赵家小子的?」

  玉娘想起她同赵悍一起骑马,脸色一红,幸好天黑,看不清什么。

  她就含糊应道:「是啊,幸好赵大哥肯帮忙,接了大夫过来,否则这次爹就凶险了。」

  王金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抹着眼泪骂道:「你爹就是个没福气的,先前为那一大家子做牛做马,如今差点儿没了命,还要邻居帮忙才能救命。呜呜,你爹若是有个好歹,我就拎着镰刀上门,把一家子都砍死!」

  玉娘对老宅众人也是恨得厉害,半句没劝儿,只是默默烧火,又催着老娘进屋照顾老爹。

  药汤熬好,贺老大喝下,王金枝就守在一边继续敷帕子。

  玉娘借着刷洗药壶的机会,不时站在廊檐下张望。

  很快赵悍就回来了,见到贺家院子里的灶火,他就在门前下了马。

  玉娘在灶堂里摸了两个烤地瓜出来,用盘子装了,端到门前。

  「贺大叔怎么样了?」赵悍拍拍疲惫的枣红马,低声问道。

  「已经喝药睡下了,多谢贺大哥。」玉娘也不知道要如何谢他,就把盘子递上去,小声道:「家里没有别的,赵大哥吃两个烤地瓜,垫垫肚子就歇息吧。待得明日,再正式谢过赵大哥。」

  「左邻右舍住着,帮忙跑个腿儿是应该的。」

  赵悍接了盘子,转头回了自己院子,玉娘也赶紧进屋了,毕竟是夜里,还是要避嫌,万一被村里人看见,说几句闲话儿,以后就没有安静日子了。

  赵悍坐在马车里吃了地瓜,不知是不是地瓜香甜,暖了空荡荡的肠胃,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倒是玉娘同老娘轮流照料老爹,直到天色将明的时候,老爹退了热,娘俩才歪倒歇一歇。

  日上三竿时,玉娘揉揉抽痛的太阳穴醒过来,老娘还在睡,老爹却醒了,脸上的潮红之色褪了,嘴上却是有些乾裂。

  玉娘很是欢喜,压低声音问道:「爹,您醒了,腿还疼吗?」

  贺老大嘴巴动了动,眼泪先流了下来,昨晚烧的厉害,模模糊糊里也知道妻女为了他没少费心。

  他自从学艺开始,到后来走村窜户接酒席,赚辛苦工钱,孝敬老娘,给二弟成亲,供三弟读书,为了家里简直是吃尽苦头,但因为他是老大,答应去世的爹爹要照顾娘亲和弟弟,所以任劳任怨。

  即便有些时候,他明知道妻女被苛待,他依旧骗自己说老娘总会念着他这个儿子,不会太过分。

  不想,他残了腿,不能再给家里赚钱后,他们就不顾他死活,把他们一家撵了出来。

  这几日,他明面上同村人和妻女说笑,其实心里早就千疮百孔,甚至想一死了之,内外夹攻下,昨晚才发了那么厉害的高烧。

  但妻子一声声的呼唤,女儿奔走为他寻医问药,他顿时愧疚的厉害,他死了,她们没有依靠,怕是日子更要艰难。

  他只能咬牙又挣开了阎王爷的锁拿,这会儿见女儿累得眼下青黑,却依旧为他的清醒欢喜,他就忍耐不住了,哽咽道:「玉娘啊,先前是爹不好,以后不会了,爹不死,爹护着你和你娘。」

  玉娘鼻子一酸,也是掉了眼泪,「爹,您别伤心,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比什么都好。以后我出去做工,我赚银子,养您和娘。」

  「说什么傻话呢,傻丫头,你以后还要嫁人呢。」

  贺老大叹气,玉娘也不想这个时候同爹爹争辩,就道:「爹,您再躺会儿,我给您烧点儿水喝。」

  玉娘抹了眼泪出门,门扇一开撞倒了立在门后的镰刀,她弯腰扶起的时候,突然见到镰刀的刀刃上居然沾了血迹。

  她看得一愣,转而想起昨晚忽略了的割碰,就疯了一样跑出去。

  赵悍正挽了缰绳,要牵马去外边吃草,被突然冲出来的玉娘惊了一跳,开口就问道:「贺大叔又不舒坦了吗?」

  玉娘摇头,目光落在他绑了白色布条的右臂上,愧疚之极,「赵大哥,我昨晚是不是伤到你了?你怎么没说?」

  赵悍举起右手臂挥了挥,不在意笑道:「无事,这条手臂受过伤,本来就使不上什么力气,就是割了一下,也不耽误做事。」

  他这般说,玉娘就更是过意不去了。她扫了一眼赵家院子里没有任何烟火气,就道:「赵大哥,你昨晚帮了大忙,我爹娘说,若是你不嫌弃,想请你一起吃午饭。」

  赵悍倒也没拒绝,点点头,应道:「好啊,我正好去放马,看看有什么野味打点回来。」

  说罢,他就走了。

  玉娘当他是客套,也没当真,毕竟他已经说了右臂使不上力气。

  倒是家里如今太穷了,灶间几乎是空空如也,她自认是巧妇,也一筹莫展。

  她无法之下,只能进屋去说了一声。

  王金枝同贺老大听说昨晚为了请大夫,闺女不小心伤了赵悍,人家还忍着伤,奔忙一晚,两人都是同样愧疚不已。

  王金枝赶紧下地洗脸,接过照顾贺老大的差事,玉娘则拎了筐子,跑去村里寻荣婶子讨要了一把油豆角,一把韭菜,三个鸡蛋。

  回来的路上,她又挖了半筐鲜嫩的野菜。

  不想回到家时,赵悍居然坐在院里陪着老爹说话,而老娘正喜滋滋用热水给一只野鸡褪毛。

  玉娘惊讶极了,要知道村里附近都是矮山,野物本就不多,村里人也不是没打过主意,想要偶尔打打牙祭,可是十次上山有九次空手而回,没想到赵悍居然真有这个厉害本事,放个马的空闲就打了只野鸡回来。

  王金枝见闺女站在门口愣神儿,就欢喜嚷道:「玉娘快来,把这只鸡炖上,再做别的菜。」

  玉娘放下筐子,赶紧去刷锅烧水。很快,野鸡就被分切开来,家里油不多,幸好这只野鸡很肥,肚子里的鸡油取出来也够爆锅了。

  玉娘快手快脚洗了野菜,搅了半瓢的包谷面,在锅边贴满饼子,剩下的野菜洗干净,凉拌一下,韭菜洗净切段,油豆角去筋。

  待得炖鸡和野菜饼子出锅,油豆角就可以下锅了,炒到断生,加热水烧开,捏一点点面碱,直到汤汁烧乾,豆角保持碧绿的颜色,而且软烂,蒙了一层小小的油泡儿,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吞口水。

  最后再炒一个韭菜鸡蛋,金黄和碧绿相间,更是色香味俱全。

  屋子里只剩了三条腿的桌子被赵悍搬了出来,瘸腿的位置垫了一根木柴,饭菜端上,贺老大赶紧请赵悍坐下。

  赵悍看了打水洗脸的玉娘和王金枝一眼,就道:「大叔拿我当晚辈看,我就不是外人。请大婶和玉娘妹妹一起上桌吃吧,这个时候家家都在吃饭,不会有人来。」

  贺老大迟疑了一下,到底点头应道:「好,我倒不是怕人见了说闲话,是怕怠慢了你。」

  「以后左右邻居住着,大叔这么客套,我可没法常来走动了。」赵悍说着话,坐到了贺老大左手边。

  贺老大昨晚生死门前走一遭,又彻底断了对老宅亲人的那根肚肠,倒是脾气爽快很多,哈哈笑了两声,「好,不拿你当外人,以后把这儿当自己家。」

  说完,他就喊了妻女上前吃饭,「既然赵悍不介意,你们也赶紧来吃吧。」

  王金枝昨晚吓个半死,也是又累又饿,赶紧拉了闺女坐下,四个人拿起筷子吃起来。

  第三章 开始建院子

  玉娘的手艺很是不错,野鸡本来肉质很柴,不好炖煮,她就多炒了一会儿,加的也是热水,这般炖出来的汤味道浓厚,吃肉也软嫩。

  拌野菜爽口,韭菜鸡蛋鲜美,炖油豆角香软,就是野菜饼子都劲道儿好吃。

  这很是出乎赵悍的意料,真心夸赞了几句,「玉娘妹子真是心灵手巧,这是调料有限,否则味道定然更好。」

  贺老大听的得意,转瞬又叹了气,「这件事上玉娘倒是随了我,有整治饭菜的天分。可惜,她是个闺女,否则我先前的活计,倒是可以传给她继续做下去。」

  玉娘手里的筷子一顿,转而又继续默默吃饭,没有说话。

  贺老大没有看见,同赵悍问道:「你昨日去隔壁村了,王师傅要多少银子?」

  「王师傅说今日下午过来看看,到时候再定工钱。」赵悍咬了一口饼子,又道:「但他说要建五间正房,三间厢房,木料砖瓦差不多要一百两。」

  「一百两!」贺老大同王金枝都是惊了一跳,应道:「不便宜啊,想必是半截石墙的砖瓦房了。」

  赵悍点头,笑道:「我以后打算留下长住,娶妻生子,总要建个结实的院子才好。」

  贺老大跟着点头,应道:「也是这个道理,总要给儿孙传下去,不能住几年就漏风漏雨的。这么看,一百两银子的料钱也不多,到时候加上工钱,总要快二百两呢。」

  王金枝惦记答应村里妇人的事,就道:「到时候是不是要在村里寻杂工啊,我昨日嘴快了,同村里人说了两句,大伙儿就惦记上了……」

  赵悍倒是没有计较,笑道:「杂工肯定是要在村里寻人,大伙儿愿意来最好,我倒是要多谢婶子帮我张罗了!」

  这话可把王金枝哄得眉开眼笑,「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玉娘一直在低头吃饭,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就小声道:「赵大哥,村里的老规矩,寻人做工建院子,是要供给一顿午饭的,这么一座大院子,怕是最少要二十日,你可是要寻人帮着上灶?」

  赵悍还真不知道村里有这样的规矩,他刚想说多给几文工钱,让村人中午回家吃饭。但转而看见玉娘眼里的亮光,就改了口,应道:「还要供午饭吗,我倒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要去哪里寻上灶的妇人呢?」

  果然,玉娘眼里的光彩更亮,急切说道:「我帮赵大哥上灶儿,照料师傅和杂工们吃饭,不要工钱。赵大哥能不能捎带手儿,帮我家把倒塌的另一间屋子重新砌起来,不用砖瓦,只要土坯的就成。」

  不等赵悍应声,贺老大已经是变了脸色,呵斥道:「瞎说什么呢!你一个闺女怎么给一群爷们儿做饭?」

  玉娘咬着下唇,极力忍着眼泪,试图说服老爹,「爹,我也不是出门去做活儿,就在隔壁院子,家里一眼就能望到。而且我也不是要赵大哥的工钱,我就是想把倒塌的屋子修修,我不能总跟爹娘住一屋,更别说再过两个月天气就凉了,您还受伤,屋子透风,万一再染了风寒……」

  贺老大如何不知道这些,他也不是想把闺女当成大家闺秀教养,毕竟穷人家孩子没这个福气,但他总是盼着闺女好,不愿外人传了闲话儿,害得闺女不能寻个好婆家。

  「那你也不能跟一群爷们儿混在一起……」

  玉娘掉了眼泪,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显见不打算听老爹的话。

  王金枝哭着把闺女抱在怀里抽泣着,「我可怜的闺女啊,是爹娘没能耐,对不起你,让你吃这个苦,还要为家里百般打算。呜呜,娘心疼啊,心疼啊!」

  贺老大见此,心里更是自责,若不是他伤了腿,若不是被赶出老宅,若不是他先前太过愚孝,哪怕给家里私留一点银子,也不至于让女儿为家里这般苦心打算。

  「贺大叔,说起来当初我爹娘过世的时候,村里人算一起,都不如您一个对我照料有加,就是我爹娘的后事也都是您帮忙跑前跑后张罗,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本来这次建新院子,我就打算把您家也一起重新修葺了,不想玉娘妹妹心急先提了出来,我又是个嘴笨的,应声慢了,惹您骂了玉娘妹妹。」

  赵悍起身,正色行礼,又道:「贺大叔,请您看在我过世爹娘的情面上,就允许我报了当年的恩情,给您修葺一下院子吧?」

  说着话,他又要行礼,贺老大慌忙支撑起来,扶了他,嚷道:「栓子,你这是做什么?你爹活着的时候当我是亲兄弟一样,他过世时,我出力是应该。当年就是……哎,否则我都想把你留下当亲儿子养。如今你回来,我比谁都高兴,可不能提什么报恩不报恩的。」

  「好,那我不提报恩,就当换工吧。」赵悍趁势说道:「您也知道,我在村里的那些族人是指望不上了。不如这次请您帮我看管着工匠们建院子,大婶和玉娘妹子帮我上灶儿,我在城里有些事,不能日日留在家里,有你们帮我照应,我也放心。作为谢礼,我让工匠捎带手儿,把你们家里的房子也修葺一下。您看如何?」

  贺老大听得愣了,哭笑不得应道:「你这小子,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这个啊。」

  「大叔就应了吧,我在外边确实有事要忙,您不答应,总不能看着那些人糊弄活计,把院子建的歪歪扭扭吧?」

  「他们敢!我虽然残废了,但谁也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你!」

  「那大叔就是答应了?赶紧吃饭,一会儿工匠就来了,大叔最好帮我一起算算用料,别吃了亏。」

  赵悍顺势坐下来,催着贺老大赶紧吃饭,贺老大稀里糊涂,又不好拒绝,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玉娘抬头飞快瞄了赵悍一眼,心里乐开了花儿,她怎么说都不成,赵悍却几句话就解决了,甚至还把她爹娘一起捎带上,家里的房子也从修葺一间,变成了三间。这人简直是太厉害了!

  赵悍吃着饭,目光从玉娘欢快的小脸上扫过,也是忍不住翘了嘴角……

  吃过饭后没一会儿,泥瓦匠师傅就上门来了。

  这王家在附近也是极有名气的,几乎一大家子父子兄弟都是做这个行当,所以,人家一口气来了三个大师傅,五个小工。

  贺老大既然答应了赵悍,就很是尽责,招待茶水,又跟着满院子走动,测量尺寸,谈砖石材料。最后定了两个院子,一个正房厢房八间砖瓦房子,连一个马厩,外加修葺贺家的三间土坯房子,总共一百八十两银子。用料都由王家负责,出了问题,自然是砸王家的招牌。

  这般,赵悍基本上做了甩手掌柜,只等着二十几日后新院子就好了。

  村里人早在王家人进村之后就盯得紧紧,这会儿见得谈成,纷纷上前问询要不要杂工。

  赵悍一口就应了下来,请贺老大择选三十个人做工。

  村人立刻把贺老大围了起来,贺老大倒是体验了一次受伤之后再没有过的追捧。

  但这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毕竟村人太多。

  不过,赵家的远亲们顾忌当年瓜分了赵家的田产,逼走了赵悍,不敢上前。其余还有一些已经进城寻活计了,最后拢一下,能来做工的村人只有三十二个,都是勤快本分的。贺老大咬咬牙,替赵悍做主,直接把人都留了下来。

  玉娘欢快的像只小兔子,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写画,估算这将近四十人,一日一顿午饭要用到多少米粮菜肉。

  赵悍正好过来舀水,见到之后,就道:「我不缺这点儿银子,村里人第一次帮我做工,午饭尽量丰盛一些。」

  不想玉娘却是反对,应道:「赵大哥,在你之前,村里也有人家请大伙儿做工,工钱都差不多,午饭虽然有好有坏,但也没有太出格的。你刚回村来,即便好心,想要村人吃好一些,可平白招人多话就不好了。」

  赵悍笑了,点头道:「成,那你看着安排吧。比照普通的饭菜,多三成油水就好。」

  玉娘想了想,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出格,但她多费些心思,让村人多沾点儿油水,又不至于觉得太奢侈,也不算多难,于是她就干脆应了下来。

  「总共四十人的话,一人午饭按照六文钱算,就是二百四十文,二十日的工期,怎么也要五两多银子。当然这不包括最后上梁时的酒席,到时候还要另外估算安排。」

  赵悍听了,转身迈过矮墙,很快从马车里拿了一个钱袋子递给玉娘。「这是二十两碎银子,明日上午我赶车,带你和婶子去城里采买。银子归你支配,收好了。」

  玉娘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银袋子,心里真是又激动又惶恐,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银子。「赵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安排。」

  赵悍点点头就回去了,王金枝从屋里出来,见闺女在门口发愣,就喊了一声,「玉娘,怎么不进屋?」

  玉娘赶紧抱了银袋子进屋,想了想,倒了一半出来,另外一半则装进小罐子埋到了后院的角落。

  王金枝被桌子上的银子惊了一跳,待得听说是赵悍给的伙食费,更是咋舌。「这么多银子,得买多少好东西啊。这个赵悍真是有钱,就是不知道他的银子是不是好来路?」

  玉娘觉得这话不好听,就道:「娘,赵大哥可是要帮着修葺咱家院子呢,旁人说闲话儿,您都该帮忙回护几句,怎么您还先说起来了。」

  王金枝也是后悔口无遮拦,眼见闺女这般,赶紧笑道:「哎呀,娘也是好奇罢了。以后一定不说,咱们得了人家好处,怎么也要尽心。明日娘和你一起进城,先说说明天要买什么,别到时候忘了。」

  玉娘自然不好同老娘计较,顺口说了起来,「粳米要买五十斤,细面五十斤,包谷面和青菜都从村里买就成。素油两坛子,粗盐二斤,还有路过三里镇的时候,让豆腐匠每隔一日送一板豆腐来……」

  贺老大从外边进来,给自己倒了一碗凉开水,咕咚咚喝了,末了一抹下巴,又是拄着拐杖走了。

  王金枝同玉娘瞧他脸色好了很多,根本看不出昨晚还差点儿没了命呢。

  显见这人啊还是要有些盼头才能活的更好,特别是贺老大这样要强了半辈子的爷们儿。

  看样子,以后不能因为他废了一条腿就百般照顾,家里总要多让他费心,才更利于他恢复。

  母女俩对视一眼,默契十足,重新投入到列采买单子的大业中。

  第二日一早,赵悍赶了马车,拉着王金枝和玉娘进城,村口捎带了两个相熟的妇人。

  王金枝平日人缘好,又有被老宅扫地出门的悲惨经历在,轻易就得了全村女人的同情,这会儿她抹两把眼泪,说说白手起家的不容易,再谢谢赵悍念着当年贺老大对赵家的那点儿情分,愿意换工,替他们修葺土坯房子。

  妇人们不但没说闲话,反倒同她一起抹眼泪,又替他们一家欢喜,还说家里无事也去帮忙摘菜。

  王金枝趁机低价定了很多青菜,村里家家可能缺肉缺米,但青菜却是极多,听说能卖几文钱,自然人人愿意。

  这般一路到了城里,粮油铺子搬米粮,杂货铺子买油盐调料,肉铺里定下以后每日送猪骨头,还有二斤五花肉……

  这么一圈下来装了半马车东西,才匆匆回村去了。

  这会儿,王家人已经送了砖瓦等材料过来,村里人也开始帮着卸货,都是忙得汗流浃背,两家院子也是堆了半满。

  贺老大正同两个村人一起垒了两口大灶,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两口大锅安上,砖石缝隙里抹的黄泥都烧干了。

  王金枝带了玉娘赶紧开始烧水刷锅,准备午饭。

  包谷面饼子也不能要求都精致了,一个个足有陶碗大小,贴了足足四锅,凑了八十个,装了筐子。

  她们将肉铺买来的猪骨头敲碎,扔下锅里熬得汤色奶白,加上两筐清洗好的野菜,一盆大豆腐切块,一把葱花,一把姜片,最后盛出来的时候,正好日头当空。

  众人上午的活计不算累,但这时候也饥肠辘辘了,一人一陶碗的骨汤炖野菜豆腐、两个包谷饼子,都是寻了阴凉地方吃起来。

  猪骨没什么肉,但到底也是荤腥,熬了一个时辰,肉烂汤浓,野菜新鲜,豆腐滑嫩,喝上一口,真是鲜香浓郁,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金黄色的包谷饼子咬一口松软,带了几分包谷特有的香味,配上骨头汤,真是美味之极。

  村人们忍不住夸赞道:「哎呀,大伙儿都知道贺大哥的菜烧得好,不想炖汤也这么好喝!」

  「是啊,我家婆娘也总炖豆腐野菜,怎么没有这么好吃啊?」

  贺老大原本还担心闺女的手艺不成,听得众人这么夸赞,他可是欢喜坏了,自然也不能抢了闺女的功劳。

  「大伙儿喜欢吃就好,赵悍可是交代了,大伙儿做的都是出力的活计,一定要吃饱。不过,今日这午饭是我家玉娘准备的,我这腿废着,站不了太久,以后怕是不能上灶了。」

  众人也算厚道,听得他这么说,赶紧应道:「贺大哥别上火,你不能上灶了,也没事儿,玉娘这不是出师了嘛!」

  「是啊,贺叔,玉娘这手艺可是比您的还好呢。」

  不论真假,村人这些话总比挑剔厌恶的好啊,贺老大笑着应了几句,回身望了望弯腰刷锅的闺女,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难道,闺女还真是适合吃上灶这碗饭吗?

  众人吃了午饭,下午一鼓作气就把王家运来的砖石木料还有灰瓦都卸好了,只等明日开始敲掉赵家破烂的房子,重新开始打地基,建新院子。

  谁知傍晚时候,原本还晴朗的天空居然慢慢阴沉下来,落了小雨,村人们打了招呼,就回家去了,留下贺家三口守了满院子的材料都是心急。

  赵悍送了王师傅回去,回来时见玉娘被雨水浇得头发都贴在了脸上,却依旧忙着用草帘子遮盖木料,心里就是一动,上前问道:「这是做什么?」

  「哎呀,赵大哥,你回来了?下雨了,木料受潮不好用,我盖一盖。」玉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起爹娘在屋里就道:「我爹不小心碰到了伤腿,我娘在照顾,我手脚慢,还是有木料沾了雨水。」

  「不碍事,你赶紧进屋去,别淋得染了风寒,这雨下不大,一会儿就停了。」

  赵悍撵玉娘进屋,玉娘有些迟疑,「当真?赵大哥会看天象?」

  赵悍点头,「我在西北住过,特意学过分辨天时。」

  玉娘不好再说,扫了一眼剩下一半没有遮掩的木料,还是进屋去了,她的衣衫已经快要湿透,到底有些不妥。

  赵悍没有地方躲雨,只能进了马车厢,刚刚闭眼歇息一会儿,就听得外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掀开窗帘一看,玉娘居然又出来了,这一次多披了一件旧衣衫,动手很是小心,显见不想被他发现。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的落雨黄昏,这个善良的姑娘轻易就暖了他的心……

  小雨果然在三更时候停了,玉娘听着屋檐下轻轻的滴水声,放心的睡了一觉。

  翌日早起,她煮了地瓜粥,但来不及吃便拎着两只大竹筐赶着进了山。

  待得出来时,筐子里已装了满满的野菜,但她头发被荆棘刮的有些乱,裤脚上沾的都是泥水。

  赵悍赶了马车从城里回来,正同她走个对面儿,他就喊住了玉娘,递给她一个油纸包,嘱咐道:「吃完再回家。」

  然后,他把两个野菜筐放上马车就先走了。

  玉娘拆开油纸包,见是两个白面肉包子,原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会儿立刻疯狂叫了起来,她实在忍耐不住,几口吃了一个,然后把剩下的一个重新包好,藏进怀里,这才红着脸往家走去。

  王金枝将从村里买来的酸菜切了两大盆细丝,锅里的骨头汤也正咕嘟嘟冒着泡儿,眼见闺女终于回来,她就嚷道:「玉娘啊,酸菜马上下锅了,你到底要安排什么乾粮啊?」

  「来了,娘,我这就洗菜焯水,咱们蒸野菜饺子。」

  玉娘俐落的把野菜洗干净,焯水切碎,昨日炸了油,剩下的肉梭子也被剁碎,再掺少许荤油,一把盐,胡椒和酱油,包子馅儿就调好了。

  早起发上的一大盆包谷面团,掺上一瓢白面,揪一块直接拍成面皮儿,包上野菜馅儿,简单捏两下就是一个大饺子模样了。

  此时荣婶子和王婶子,一人拎了一筐茄子和油豆角之类,来给贺家送菜。

  王金枝见了,就欢喜接了她们,客气道:「你们家里菜也不多,怎么还给我送来这么多?」

  荣婶子笑道:「你们不是要建房子吗,我们没空闲来帮忙,给你送些菜也是应该。毕竟这么多人吃饭呢,送多少都吃得完。」

  王金枝想起一次面都没露过的老宅众人,心里忍不住叹气,就道:「这儿伙食有赵家负责采买呢,我和玉娘不过是出个力罢了。」

  「你就别客气了,我们家里两顿饭,不着急回去,来,先帮你把午饭张罗完。」

  荣婶子和王婶子也是实在人,都是洗了手,帮忙包饺子。

  玉娘因为有了她们帮忙,便能腾出手去照看骨汤酸菜了。另一只大铁锅里也烧了水,上边架上高粱秸秆穿成的帘子,一个个摆好野菜饺子,盖上盖子不过两刻钟就可以打开锅盖了。

  阳光下,金黄色的野菜饺子比先前胖了三分,好像整齐的士兵穿了金色的盔甲,很是可爱,低头嗅一嗅,香味扑鼻,实在是不错。

  另一边院子里,正光着脊背挥舞镐头的村人们,直起身抹一把汗水,嗅着空气里的香气,都是笑道——?

  「不知道今日玉娘又拾掇什么饭菜了,我这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哈哈,就你活儿干的最少,吃饭倒是着急。」

  「哎,你说谁呢,我干的可比你多。」

  人聚多了,免不得就是会吵闹,这两个汉子眼见就要争吵起来。

  贺老大拄着拐杖上前,笑道:「做多做少有什么,也不是谁做少了就不给饭吃,都是一个村的,人家赵悍大方,咱们对得起他这份心就成了。赶紧再挖一刻钟,咱们就洗手吃饭了,玉娘熬了骨汤酸菜,配了野菜饺子呢!」

  那两人得了台阶,不吵了,众人一边说笑又一边忙了一会儿,就开饭了。

  大陶碗里盛了骨汤炖酸菜,运气好的还得了一块带点儿肉丝的骨头,搓一把烧糊的红辣椒,喝上一口,顿时额头就见了汗。一碗下肚,前胸后背汗水都淌成河了,这样的夏日不但不难受,反倒好似把汗出透了,浑身都轻松很多。

  一人三个拳头大的野菜饺子,本以为很素,但是一口咬下去居然很是油润,半点儿不显干涩,配上酸辣的酸菜汤,真是怎么吃怎么觉得舒坦。

  赵悍同样端了大碗,坐在人群中间,没有说笑什么,却也没有如何格格不入。

  许是一起光着膀子吃过饭,一起流汗做活儿了,众人都觉得他脸上那道疤痕也没有多可怕了。

  王婶子和荣婶子帮忙洗刷了碗筷后,便忙着回家做饭,拎着空篮子就要走人。

  王金枝迟疑了一下,捡了剩下的野菜饺子,一人给她们装了三个。

  这几年年景不好,家家日子都不好过,煮菜时能拿块猪皮在锅里蹭蹭就算不错了,玉娘蒸的这个野菜饺子,没少放油,还加了肉梭子,比起家里的野菜窝窝头可是好吃太多了。

  荣婶子和王婶子都是有些激动,若是带回去,家里孩子肯定高兴极了,但她们也知道王金枝和玉娘是给赵家换工,这些吃的都是赵家的,这么随意给了她们,万一被赵悍知道,惹了赵悍生气,不帮贺家修葺房子了,她们心里可过意不去。

  于是两人就推辞道:「嫂子,我们是过来帮忙的,可不是讨吃的,快拿回去,我们不要。」

  王金枝既然都送了,怎么可能要回去,就道:「给你们就拿着,赵悍是个大方的,不会因为这三个饺子就怎么样。再说,你们还送了两筐菜呢,这饺子就顶菜钱了。」

  玉娘也是劝道:「是啊,婶子,你们就拿着吧,赵大哥人很好,不会计较。」

  荣婶子和王婶子这才收了下来,欢欢喜喜说道:「原本还惦记你们一家在这里没个照应,如今有个好邻居,也是个大好事儿。」

  「可不是嘛,赶紧回去吧,别让孩子盼着。」王金枝送了两人出门。

  晚上村人们都回去了,玉娘炒了两个菜,把剩下的十几个野菜饺子热了一下,喊了赵悍一起过来吃饭。

  王金枝就有些忐忑的把送饺子的事儿说了,「栓子啊,中午时候有两个婶子来送菜,又帮忙做饭,我就做主把剩下的饺子给了她们六个,这个……你别生气,以后不会了。」

  玉娘也是握紧了筷子,想说什么的时候,赵悍却是不在意的摆手,应道:「婶子,灶上的事儿交给您和玉娘了,我放心,你们尽管做主就是。大伙儿来帮忙,都是看在您的情面上,怎么好亏待了。

  「明日起,您和玉娘把饭食再准备的多一些,我瞧着有人饭量大,吃不饱。另外,多割一些肉,每顿都要有个荤菜,不吃好一些,做活儿也是没力气。若是银子不够用,你们只管说,我不差买粮食的银子。」

  王金枝去了心事,又听赵悍这么说,简直乐开了花儿,一叠声的应着,「好,你放心,灶上的事儿婶子保管给你经管的明明白白。该省的银子不会乱花,该花的银子也不会省。你刚回村来,大方一点儿,村里人以后也会待你亲近一些。」

  玉娘也是抿嘴笑了,边吃边琢磨明日的菜色,好好拿捏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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