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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试阅 ✿] 侍花《娇花总想退亲》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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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8-15 17:14: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娇花总想退亲》
作者:侍花
系列:蓝海E728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16日

【内容简介】

陈博衍觉得他重生一世最大的优势不是未卜先知,而是能和萧月白在一起──
瞧她,动动笔杆子写话本揭发高门大户的恶行,
造成的回响比大男人舞刀弄枪还大,让他能够趁机笼络有潜力的文人学子,
太子联合郡主要陷害他「失身」,再藉机把觊觎已久的萧月白抢走,
可她动动嘴皮子就分化敌人阵营,还意外促成他俩的婚期提前(开心),
河南山西发生蝗灾,大批灾民涌入京城,他置办冶铁场招募男性流民,
她便如法炮制开设柳编场收容女眷和孩子,
她还把这些功劳全推到他身上,让他贤仁的名声越传越盛,
但这也让太子对他的不满与嫉妒升到最高点,
先是污蔑他聚众滋事,后又声称他私造兵器、意图谋反……


  第四十一章 一卷戏文的威力

  百姓原本并不知道周枫同胡府这档子事,更联想不到这出突然红起来的戏与这二者的关联,可谁晓得这世上就是有这等蠢人,分明没人知道的事儿,自己上赶着往身上贴,直闹到人尽皆知,贻笑大方,不过毕竟是作贼心虚,倒也怪不得他们。

  然而这事传开后,大伙倒都为周枫打抱不平起来。

  周枫在京中的名声不大好,世家贵胄子弟们替他取了个小疯子的绰号,除却他脾气火爆这个原因,便是他常常为了平头百姓乱出头,甚至得罪人也不甚在乎,横竖他无官职在身,连唯一能辖制他的父亲也不在人世了,对上这样一个人,那些纨裤子弟们算是没了脾气,小孩子间的打闹,轻易也闹不到长辈跟前去。

  换句话说,周枫在京城百姓之间的口碑反倒是不错的。

  原本看了戏,众人一肚子憋闷无处发泄,如此一来算是找到了宣泄口,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人人谈论此事,更不时有人透过关系人脉向刺史府打听此案详情。

  莫名被胡府砸了场子,杨春班的老板恨得牙痒痒,他只是个戏班小老板,当然没那个本事找胡府算帐,便将这幕戏增添了许多场次,自早及晚没个停歇,那些原本没在看戏的,或是不爱看戏的,听闻发生了这件新鲜事,也忍不住跑来看个热闹。

  看着戏中角色自幼丧父、备受欺凌、含冤莫白、发配充军,且同母亲被迫分离的凄惨哀怨,百姓们个个咬牙切齿,连睡梦里都在痛骂胡府的十八代祖宗。

  人们茶余饭后聊起此事,都不免带着几分嘲讽——?

  「人家女儿进宫当了宠妃,是皇上的枕边人,那枕头风一吹,还有不了的事吗?」

  刺史府的王昭霖算是坐到了火盆上,他怎样也没想到,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官司,竟能闹到这个地步。

  胡府虽说近来出了事,但到底是出过一个皇后一个宠妃的府邸,现下还有个女儿在宫里,还拿了一千两银子过来打点,只要周枫给胡家的少爷抵命。反观周枫是个破落户,虽说后面还有个四皇子和淑妃,但到底隔了几层,且周家穷得连打点的钱都拿不出来。

  认真说起来,这件事其实好办,两个人起过争执动过手,胡少爷还被周枫打断了几根骨头,虽则过了一月有余方才毙命,但问个伤人罪还是能的。

  谁晓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出来这么一本书,闹得满城风雨。

  京里百姓们议论倒也罢了,偏偏这些言论被御史台奏报到了御前。

  皇帝本就为胡欣儿的事心烦,听闻她弟弟被人打死时还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但接着又听说出了这么一桩事,勃然大怒,将他召入宫中训斥了一番,下令要他严查此案,若有徇私,坏了皇室的颜面,必不轻饶。

  皇帝虽然怠惰了朝政,但仍是极为重视皇家的脸面。

  王昭霖这下被夹在中间,实在左右为难。

  得罪了胡府,若是他们日后翻身,自己哪还能有好果子吃,但这案子若是不顺着民心去办,怕是眼下就要尝到苦滋味儿了。

  堂堂一个刺史老爷,竟为了一桩伤人案寝食难安,着急上火,嘴边一连起了两个大燎泡。

  这消息传到太后跟前时,已是正月十五了。

  因着年三十闹了那么一出,太后整个年都没舒坦,便藉着这最后一天的好日子,将自己素日里喜欢的小辈都召进宫一同赏灯吃元宵,算是个小小的团圆宴。

  年里林氏染了风寒不能过来,甄氏年老疲惫也推病不来,安国公府这边,便只有李氏带着萧月白和萧柔两个姑娘进宫。

  由于人不多,这宴席就摆在寿康宫,皇帝过来露了个面,略坐了一会儿,便说前朝有事,回养心殿去了。

  待皇帝走后,余下的女眷便都松散下来,陪着太后吃酒说笑。

  众人叽叽喳喳的谈起外头近来时兴的戏,又提起萧竹君的大名。

  太后听着,倒有几分兴致,「哀家听闻这戏在京里可出名了,如今没什么新鲜的戏目,不若叫宫里班子学起来?」

  姚软儿今日打扮娇艳,俏生生立在一边,讨好太后道:「老祖宗,您不知道,这出戏可不算吉利,说的是一出冤案,最后也没什么好收场,您看了要白生一肚子气呢,还是《金玉满堂》这样的热闹喜庆。」

  太后睨了她一眼,笑了笑,「热闹喜庆是好,但若是两眼一闭不问外头事,那可就成了虚热闹、瞎热闹,久了还要生出祸端来呢。哀家人虽老了,但眼睛还算雪亮,什么看得什么看不得,心里有数。」

  几句话说得姚软儿心中一阵乱跳。

  她那些话并非无的放矢,这两日胡欣儿没少打发人来找她,要她帮衬,要她尽快拿主意。

  原本年里就打算好的事,因胡欣儿的一场变故,没了施展的余地,直拖到了眼下。

  姚软儿是个人质郡主,说话没有分量,也做不了什么,只好瞅着机会,在太后跟前递上两句话,只是太后向来也是要听不听的。

  方才她见太后对那出戏生出了兴趣,想着于胡府不利,便想抓紧机会试图劝说,没想到竟招来太后这两句软钉子。

  太后是不是在敲打她,她并不知道,但也不敢再说下去。

  姚软儿看了一眼外头,小太监正在放烟花,合着一院的彩灯,真如火树银花,烟火灿烂之中,她看见了萧月白以及她身侧站着的高大男人。

  陈博衍和萧月白隐在一架屏风后头,正低声私语着什么。

  萧月白那柔美的小脸上似染着一抹红晕,低着头噙着笑,眉梢眼角都是含羞的喜悦。

  陈博衍那张俊逸淡漠的脸上也一反常态,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漆黑的眸子落在萧月白一人身上,彷佛看不见其他人。

  姚软儿顿觉双眼被刺得生疼,她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东西,咬住了下唇。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大伙都在,若这件事闹出来,无论是老祖宗还是陈博衍都要给她个交代了。

  她不仅仅是为了胡欣儿,更是为了她自己。

  姚软儿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萧月白惊慌失措的样子了。

  萧月白同陈博衍只在宴席上略坐了一会儿,便起来避开了人群,躲在一架蜀锦翔麟屏风后面说他们的悄悄话去了。

  陈博衍看着她,眸中含笑,「他们都在说你的名字。」

  萧月白见他领口有些开了,伸手替他理了一下,轻轻说道:「他们哪里是在说我的名字,分明是在议论那个萧竹君。」她轻轻睨了他一眼,又嗔道:「自作主张替人起这么个名儿,也不来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此时,外头放烟花的小太监正巧点燃了一支吐珠兰,五光十色的绚烂烟火照亮了萧月白那张恬静婉约的鹅蛋小脸,一向温柔安静的脸上,此刻竟然带着一抹俏皮。

  陈博衍捏了一下她的脸,低声问道:「怎么,你不喜欢?竹君这名字男女皆可用得。我是看你院子后面那一排竹子长得极好,就势取的,竹君两个字是这样写的。」

  他说着,拉过萧月白的小手,在柔软白皙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写了那两个字。

  萧月白只觉得手心痒痒的,脸上有些热,轻斥道:「你说给我听就是了,我又不是不识字,做什么一定要比划?」嘴里这样说着,但她并没有将手缩回来。

  陈博衍写完,却没有松开手,反倒趁势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你手冰得很,我替你暖暖。」

  萧月白轻轻啐了一口,水一般的眸子在他身上溜了一下,又迅速转开了。

  陈博衍的心忽然欢快起来,他揽过萧月白的肩,将她带进怀中,轻声叹息道:「月白,你真好。」

  这是他由衷的感慨,无数夸赞人的话,到了此刻竟都词穷,只剩下这个好字。

  萧月白害羞的推开他,小声说道:「这是外头,别得意忘形啊。」

  陈博衍莞尔,看着眼前的女子,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萧月白有文采,他是知道的,但他绝没想到那一卷戏文竟然在京城中闹出轩然大波。他原本的意思是安排一些人手,在市井学堂之中将这书推出去,再找几个戏班子表演,闹出些动静来,再逐渐牵线到胡府头上。

  谁知压根不用他出手,这书就自行流传开了,先是读书人追捧,编成戏文后更是人人爱看。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胡府居然自己上赶着认了,这世上蠢人他见多了,可端起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的,他还是头一回瞧见。

  但无论怎样,都替他省了一番力气。

  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这件事便已传得人尽皆知,还传进了宫廷大内,民间百姓都在盯着刺史府,看朝廷要如何了结这场官司。皇帝亦是怒不可遏,将王昭霖传召入宫训斥了几回,皇帝面上没带出来,心里怕早已迁怒在胡氏头上。听宫里的眼线回报,皇帝已不再过问冷宫中胡欣儿的衣食寒暖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小小的收获。

  元宝禀告过,那兰春生大有功高震主的架势,凑巧出来萧竹君的这卷戏文,便将他震慑住了,他那点子小算盘也全都收了起来。

  陈博衍虽也不曾把这么个落魄书生放在眼里,但若真闹起来也是一件麻烦,可如今这麻烦就这般消弭于无形。

  这一切,都是萧月白那卷戏文引起的。

  这大概就是她的才能,她是明月,自有光华。

  萧月白低眉浅笑,两人一时无言。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宫女走来,朝着两人俯身一拜,言道:「四皇子,太后娘娘请您到西配殿说话。」

  陈博衍有些诧异,问道:「老祖宗这会儿召见是有什么事情?」

  那宫女回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来传太后娘娘的话。」

  陈博衍朝堂上看了一眼,太后果然已经不在位子上了,他略一沉吟,拉着萧月白的手道:「咱们一起过去,瞧老祖宗有什么话讲。」

  那宫女脸上一阵惊惶,忙说道:「四皇子,太后娘娘只要见您一个。」她不由自主的瞧了萧月白一眼,见她正看着自己,又赶紧低下头去。

  陈博衍心中更觉奇怪。

  萧月白催促道:「既是这样,你便过去吧,想是老祖宗有什么要紧话,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

  陈博衍微微颔首,向那宫女道:「你下去吧,我即刻便去。」

  那宫女松了口气,旋身急忙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萧月白浅笑道:「你去吗?」

  陈博衍唇角一勾,凝视着她,「你觉得我该去吗?」

  萧月白说道:「我瞧她鬼鬼祟祟的不似好人,但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陈博衍点头道:「她是寿康宫的人,但不是在老祖宗身边贴身服侍的,寿康宫里还轮不到她来传话。」他一笑,又道:「不管有什么事,我不去,我陪你。」

  萧月白双眼一眯,弯如月牙,笑道:「若真是老祖宗传你,日后怪罪下来,你可不能栽到我头上。」

  陈博衍捏着她的手,笑笑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御膳房端了汤圆上来,太后不知去哪里歇着了,淑妃过来招呼大家吃汤圆,又叫了陈博衍过去说几句话。

  明珠替萧月白端了一碗过来,说道:「姑娘,这是糖玫瑰馅儿的,夜晚了,姑娘也没什么吃东西,吃几颗汤圆垫垫肚子,怕后半夜饿呢。」

  萧月白听见是糖玫瑰馅儿的,倒是合胃口,便接了过来。

  那汤圆一个个白胖滚滚,浮在温热的汤里,上面撒着些青红丝,令人食指大动。

  她用调羹舀起一颗,咬了一口,玫瑰糖馅儿里带着些碎花生,酸甜芬芳,很是对口,她连续吃了两颗。

  萧月白低头吃着汤圆,没有留意周遭,忽听一道男音传了过来——?

  「月儿妹妹,这汤圆可还对胃口?」

  萧月白身子轻轻一震,放下调羹,不慌不忙的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方才抬头一笑,「殿下不去吃汤圆,怎么到这边来了?」

  来人正是太子陈恒远。

  他见陈博衍不在跟前,以为他已经掉进了圈套之中,遂走来同萧月白搭话。

  他一直远远瞧着她,但走到跟前,看见花容月貌的她冲着自己微笑,他还是忍不住一阵恍惚,心里一道热流急速涌过。

  他攥了攥手,说道:「看见妹妹一个人在这儿,怕你孤单,所以过来瞧瞧。四弟怎么舍得将你一人丢下?」

  萧月白本是极不耐烦同他周旋的,听他口气轻浮不善,更是不悦,她努力压抑住性子,淡淡说道:「我孤单不孤单,也是我同他之间的事,不劳太子殿下操心。」说着,她脸上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殿下是国之储君,难道连自己兄弟夫妻和睦与否也要过问吗?」

  她不给陈恒远说话的机会,立即起身掸了掸裙摆,又道:「还有一件事还请殿下记得,民女是四皇子的未婚妻,与殿下有君臣之分,往日大伙年纪小,随年龄叫叫就罢了,如今咱们都大了,如何称呼也该谨慎才是。」一番话了,她微微欠身,「民女失陪了,殿下勿怪。」

  陈恒远见她要走,情急之下一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月儿,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萧月白吃了一惊,随即火气也冒了上来,直言道:「陈恒远,你放手!男女有别,我同你四弟尚有婚约,枉你还是太子,你识不识礼数?」

  陈恒远听她提起陈博衍,妒火上涌乱窜,咬牙切齿道:「老四老四,你就那么中意老四吗?不过是小时候爹娘定下的亲事,你的心就扑在他身上了?你给我记着,你还没跟他成亲呢!」

  萧月白气恨交加,俏脸涨得通红,她挣了两下却挣脱不开,低声斥道:「这不必你管,我既跟他定了亲,终会是他的人!」

  好在此处僻静,又被屏风挡着,而堂上的人大多去院中看烟火了,不论是之前萧月白同陈博衍亲昵说话,还是此刻同陈恒远争执,皆没什么人注意到。

  陈恒远紧握着她的手腕,彷佛盯着垂死挣扎的猎物一般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月儿,你别傻了,这天下终究是我的,到了那会儿,我若是高兴,老四还有个闲散王爷当当,我要是不高兴,他就只能是个庶人,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处?可你若是跟了我,身分地位可就大大不同了,我能让你当皇后!」

  萧月白没想到他竟敢堂而皇之的将这种话宣之于口,他的张狂远超过了她的想像,或许他早就有这种念头了,只是上一世的自己后知后觉罢了。

  她狠狠的朝陈恒远的脸上啐了一口,满是鄙夷道:「陈恒远,你就是个无耻小人!四爷好过你万倍,他将来无论是富贵还是卑贱,我都死心塌地的跟他。而你,你就作你的白日梦去吧!」

  陈恒远被她这话逼得几乎发狂,他胳臂用力一扯,将她扯到了跟前,厉声道:「月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早晚会是我的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言至此处,他忽然得意起来,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么信赖老四,应该不知道他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他又倾身凑到她耳边,阴恻恻道:「你当他是正人君子,他可未必对得起你,西偏殿正上演一出好戏呢,你不去瞧瞧吗?」

  撂下这句话,陈恒远放开了萧月白的手,拂袖而去。

  第四十二章 女人之间的对话

  看着陈恒远的背影,萧月白几乎用尽了力气才能让身子不颤抖。

  对于陈恒远,她心中除了固有的愤怒仇恨,其实还有着惧怕。

  这个男人和以他为代表的皇权,就是她萧家不幸的根源,即便二叔二婶刻薄自私又虚荣势利,但如若没有陈恒远等人的威胁利诱,也不至于做出那些事来。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看到这样的人走上权力顶峰,那将是一场灭顶的灾难,也因此她才会费尽心力的帮着陈博衍登上帝位。

  明珠那虚软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姑娘,奴婢、奴婢对不住您……」说着,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萧月白微微一怔,低头只见明珠一脸惨白,双眸微红的看着自己,那张小巧微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惶恐愧疚。

  她想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笑了笑,「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呢?」

  明珠双唇嗫嚅着,没能说出话来,眼眶却潮润了。

  适才陈恒远唐突无礼,她本该站出来护着姑娘,然而她却胆怯退缩了。那个人是太子,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敢去顶撞太子?

  不同于平日里见惯了的四爷,陈恒远的张狂跋扈令她胆颤,再联想到他的身分,她恐惧得脑袋一片空白,直到陈恒远离去,她才回过神来,进而为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

  萧月白看她没有答话,一双眼睛红红的,遂摸了摸她的脸,笑道:「你没有站出来倒是好事。」

  明珠不解,「姑娘?」

  萧月白说道:「如果你出了头,言语上只要有些不妥之处,便等于让他拿住了把柄,要是因此给我们安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以下犯上是重罪,而作为明珠主家的安国公府也逃不了干系。

  然而萧月白如此说,实则只是为了宽明珠的心。

  明珠比她还小一些,说穿了不过就是个略见过一番世面的小女孩儿罢了,她自己都怕的人,又凭什么让明珠不怕呢?

  果然,明珠听了她的话,破涕为笑,心中的结就这样松开了。

  萧月白理了理衣衫,让明珠站起身,说道:「咱们去西配殿一趟。」

  明珠一怔,问道:「姑娘,可是为了太子适才那话?可是……」她总觉得陈恒远话中有话,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直觉西配殿那儿没有好事,姑娘还要以身犯险吗?

  萧月白却想得清楚,方才过来假传太后旨意的宫女指名要陈博衍一人过去,而陈恒远又得意神秘的要她去西配殿看热闹,显然西配殿里设下的是陷害陈博衍的圈套,而不是针对她,她去西配殿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恒远有一个大毛病,便是过于张狂,因而导致行事不周密,诸事不密则为害。

  萧月白走前先看了一眼堂上,陈博衍并不在殿中,院中似乎也没有他的身影,不知去了哪里。

  她心里有些不安,陈博衍会不会真的去了西配殿,因而着了道?

  这么一想,她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好在这会儿太后不在殿中,余下的人多是三五成群的在院中看烟火,即便是萧柔也被李氏叫去见见各位夫人,没人留意到她。

  萧月白领着明珠往西配殿而去,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

  到了西配殿,只见里面乌漆抹黑的,一片安静。

  明珠有些怕,低声道:「姑娘,里面没人,咱们回去吧?」

  萧月白没有应声,她伸手去推门,雕花的朱漆门扇咿呀一声便开了,里面黑洞洞的,宛如一张大嘴张着,等着人自己送进门去。

  她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迈步跨过了门槛。

  明珠咬了咬牙,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主仆两个进到殿中,当真空无一人。

  萧月白有些奇怪,正当这个时候,身后的门却被人关上了,随即又传来哢嚓一声,那是落锁的声音。

  明珠慌了,忙说道:「姑娘,咱们被人锁在这里了!」

  萧月白倒不怎么慌乱,说道:「你去将灯点上。」

  明珠看她沉着,便也冷静了下来,自袖中取了火摺子出来,将殿中四角放着的侍女捧心灯给点上,暖黄色的光立即四散开来。

  西配殿里原先住过一位太妃,同太后的交情甚好,先皇大行之后,便随着太后住在了寿康宫,这位太妃过世后,西配殿便也空了下来,平日里除了来洒扫的宫人外,几乎不会有人来。

  这些事,萧月白大约知道些,更是笃定了这是个圈套。

  但这圈套要装的人不是她,她并不害怕。

  这样一想,她便在一张枣木圈椅上坐了,等着余下的事情。

  明珠在旁立着,心中七上八下,双手扭来扭去,但看萧月白面色恬淡,镇静自若,渐渐的也不慌了。

  片刻,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人自布帘后面转了过来。

  那人身材纤细修长,低着头一路走到了前面,还未开口脸先一烫,半晌才嗫嚅着道:「把你这样请来,你不会怪我吧?」

  话出口后,没听到心上人的回应,倒是传来女子的噗嗤笑声。

  那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只见一丽人端坐在椅子上,笑意盈盈,双眸炯炯的看着自己,正是萧月白。

  姚软儿一呆,不由脱口道:「怎么是你?」

  萧月白好笑地反问道:「不是我,该是谁?宝禄郡主是和谁私相授受了,约在这里?」

  姚软儿一时语塞,知道这事是穿帮了,她好歹还知道羞耻、知道要脸面,怎可能老实说她私自约人家未婚夫见面,而且还假传太后的旨意。

  她站了一会儿,将牙一咬,跺脚扭身往后走去。

  萧月白抬起脸,眯细了眼眸,扬声道:「郡主别急着走,有话没说完呢!」

  姚软儿头也没回,丢下一句,「我没话跟你讲!」她急着离开,再多待一会儿就要丢丑了。

  萧月白看她走得慌张,感到有些奇怪。

  正思忖着,就听姚软儿在布帘后面惊叫了一声,接着是晃动门板的声响。

  萧月白晓得出了变故,起身走了过去。

  绕过布帘,只见姚软儿正拚命摇晃着门,外头有落锁的响声,显然有人从外头将门锁上了。

  萧月白冷冷说道:「你别摇了,这门从外头锁上了,人家不想你出去。」

  姚软儿被这句话打醒了,她转了过来,背贴着门板,软软的滑坐在地,愣了一会儿,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西配殿有前后两扇门,萧月白适才是从前门进来的,而姚软儿是从后门进来的,现下前后门都被人锁了,三个人算是被关在里头,出不去了。

  萧月白看着姚软儿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既嫌弃却又觉得有几分可怜,遂说道:「你假传太后的旨意把四爷约到这儿来,是打算干什么?」

  姚软儿擦了擦脸,抬起头恨恨的看着她,咬牙道:「与你无关!萧月白,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怎会落到这种尴尬的境地?」

  明珠听不下去,说道:「郡主,你好没道理,西偏殿是你自己来的,又不是我们姑娘骗你来的、绑你来的,如今被人关了,怎么反倒怪起我们姑娘来?何况你私自约四爷在这里相会,还不知道打算干什么好事,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

  她并不怕姚软儿,毕竟姚软儿在宫里的地位人尽皆知,敬她的人有,怕她的却一个都无。

  姚软儿啐了一口,「你主子都没有说话,有你这个奴婢讲话的余地吗?」她又对着萧月白怒斥道:「萧月白,你不过就是仗着和博衍哥哥打小定的亲,神气什么?」

  萧月白看她撒泼乱闹,说的话也颠三倒四,反倒气笑了,说道:「宝禄郡主,你这话也未免太逗人发笑了,我和四爷确实是打小定的亲,所以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往来,反倒是你,你鬼鬼祟祟的干这些事,成什么道理?你还假借太后的旨意,幸亏四爷没有落套,不然……」

  她话未说完,就见姚软儿的眼神变得涣散,脸颊也莫名浮现潮红,身子竟像抽去了骨头一般软倒在地,整个人气喘吁吁,胸脯起伏不定。

  萧月白惊疑不定道:「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姚软儿眼眸低垂,没有说话,脸却越发的红了,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别的什么。

  萧月白看她这副模样,心中只觉得怪异,突然间打了个激灵,似乎明白了什么,咬了咬牙,吩咐道:「明珠,快把郡主扶到椅子上。」

  明珠答应着,上前搀扶,然而姚软儿的身子如同一滩泥一般,怎么都扶不起来。

  萧月白没办法,只好也上前帮忙,主仆两个搭着手,把姚软儿搀到了椅子上。

  姚软儿瘫坐在椅子上,两手紧紧捏着扶手,身子不住的微微发颤。

  萧月白低低啐了一口,向明珠说道:「四下找找看有没有冷水,有的话赶紧倒一杯过来。」

  明珠依言去寻,好在寿康宫各个屋子里都备有净水的,她倒了一杯过来,按着萧月白的吩咐喂给姚软儿。

  姚软儿这时也晓得不该逞强,将冷水喝了,腹中的那团火逐渐熄灭,没多久身子就不烫了,也不觉得喘了。

  她低着头,一声不吭。

  萧月白看着她,冷冷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今儿晚上又想做什么,你总能说了吧?」

  姚软儿忽而低声狠道:「如果不是你来搅局,博衍哥哥就是我的了!」

  萧月白不悦的斥道:「宝禄郡主,你到底要蠢到何种地步?你当那替你出主意的人是在帮你吗?他哪里在乎过你的脸面死活?」

  姚软儿猛然抬起头,「你胡说,你是怕我抢走了博衍哥哥,才这样瞎编排。」

  萧月白见她仍旧执迷不悟,难得好心的解释道:「你适才那副怪样子,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不消我明说,你心中自然有数。你假传太后的旨意把四爷叫到这儿来是打算做什么,我也清楚,但瞧你那样子,你一定没想到那人会把门全锁了吧?那个人是打算趁你们干丑事的时候抓个正着,既毁了四爷也毁了你。他压根就不在乎你的脸面名声,只是一门心思要达成他的目的。你是个聪明人,你如今的身分在宫中是何等尴尬,你要当真赖上了四爷,对你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姚软儿听着,一脸怔然,没有反驳。

  萧月白又忍不住说了重话,「假使今晚来的人不是我,你和四爷便要一起完了。你父亲为何把你送到宫中,皇上又为何封你做郡主,你应当明白,所以老祖宗一直不让你和皇室子弟有过多的往来。你如果真和四爷有了什么,又被人当场逮个正着,太后皇上自然无话可说,总要给你和南疆王一个交代。

  「但我和四爷是早已定下的亲事,你只能当个妾罢了,而且你设计构陷四爷,他能真心喜欢上你吗?你一个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一世的名声也都完了。即便你豁出去,皇上又要如何看待四爷?你的父亲又要如何自处?朝廷与南疆王之间的平衡关系势必也会因此而打破。

  「你为了一时痛快和一己私欲,葬送了这么多人和事,只不过是白白称了那个幕后设计之人的意,为人作嫁,何其愚蠢。你快些清醒清醒吧,再这样傻下去,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啃干净了。」

  姚软儿只觉得自己彷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耳中嗡嗡作响,双手一颓,但听当啷一声,一只小瓷瓶从袖中滑脱出来,落在地下。

  萧月白不知那是什么,明珠自作主张捡了起来,递给了她。

  姚软儿看在眼中,却并未阻止。

  此时此刻,她已然心如死灰,之前筹谋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并非不明白这里面的凶险,也不是猜不到陈恒远与胡欣儿是想借她的手达到他们的目的,但她还是想试试,毕竟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难免抱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勇气与热情,孤注一掷的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萧月白自明珠手里接过瓷瓶,问道:「郡主,这是什么?」

  姚软儿仰起头,脸上蜡一般的苍白,惨笑道:「你还猜不着吗?一定要我自己说出来,好让你再羞辱我一番?你就把这东西交给太后,告发了我吧。」

  萧月白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将瓶子塞到她手中,说:「我不会说的。」

  姚软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竟不打算告发我?」随即脸色沉了下来,阴郁道:「萧月白,我不用你来可怜,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无须他人的怜悯饶恕!」

  萧月白瞧着她,淡淡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口气倒是不小,可你有担当的本事吗?道理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这件事一旦闹大了,要牵扯多少人和事,后果是你能承担的吗?我不是在可怜你,只是不想你替那真正使坏的人背黑锅罢了。」

  姚软儿不语,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将烛火打得忽明忽暗。

  萧月白又道:「你真要任由那些人借你的手闹出这一出,待事发了就把你丢出去,他们却都太平无事的看热闹?再说,他们大概从来不曾将你的死活放在心上。」

  姚软儿的心阵阵发紧,萧月白说的道理她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

  便在此时,屋外忽然人声鼎沸,杂遝的脚步声传来,似有许多人朝着这边过来。

  姚软儿坐着不动,萧月白明白过来,冷笑了一声,便也坐到一旁。

  门匡当一声自外头打开了,陈恒远扶着太后走了进来。

  陈恒远原本一脸得意,但一看到殿中的情形,先是一怔,随即脱口道:「月……萧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萧月白向他一笑,说道:「太子殿下,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我和宝禄郡主在这儿说几句话,门却不知道被谁锁了,我们还在纳闷呢,你就来了,还真是及时雨呢。」

  说着,她起身向太后行礼。

  太后原本一脸阴冷,但看清了殿中的人,反倒高兴起来,眉目缓和,微笑颔首,「看来你们姊妹是私底下在说些姑娘家的心里话。」随即她瞥了陈恒远一眼,淡淡说道:「这门是谁上的锁?两位主子都在屋中说话,瞎了眼睛了?」

  她虽极力压抑,但嗓音还是隐隐透出震怒。

  当下便有一名小宫女上前来,跪下磕头道:「回太后的话,是奴婢。奴婢瞧这西配殿的门没有上锁,以为是哪位姊姊忘了锁,也没留意里头是否有人,便自作主张锁上了。」

  太后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丢下一句,「拉下去,杖二十。」

  众人登时一惊,太后素来慈和,少见亲口下令刑罚宫人的时候,显然是愤怒至极。

  小宫女顿时脸色刷白,瘫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开口求饶,便被太监拉了下去。

  陈恒远站在太后身侧,看着那宫女被拉了出去,表情难看,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说出什么来。

  太后扫了一眼众人,冷冷道:「都给哀家记着,瞎了眼睛不认人,就是这等下场!」

  众人皆是一凛,齐声答应。

  太后没有看姚软儿一眼,只说道:「月丫头,这儿又黑又冷,随老祖宗到前面吃汤圆去。」

  萧月白答应了一声,上前扶着太后,一起走了。

  众人风也似的来,又风也似的走,丢下姚软儿一个人在殿中呆坐着。

  陈恒远故意落后几步,待众人走远了,才旋身走到姚软儿面前,阴鸷地道:「贱人,你敢摆我一道?」

  姚软儿微微一震,抬头看着他,微眯着眼质问道:「殿下,你这个时候挑唆太后过来,是蓄意捉奸呢,还是你压根没想过我的死活?」

  陈恒远将手一扬,喝道:「你是死是活本太子才不在乎,你敢坏了我的大事,我定饶不了你!看在南疆王的分上,我暂且不和你一般见识,等朝廷撤了你爹的帽子,瞧爷不扒了你的皮!」撂下话,他转身负手大步而去。

  姚软儿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全身发冷,一会儿想起萧月白的那番话,一会儿又是陈恒远那恶狠狠的样子。

  她也晓得陈恒远的算盘,但她琢磨着陈博衍原本也不会当皇帝,这件事对他而言也没多大坏处。他同萧月白虽已定了亲,自己这样贴上去,怕是只能当个妾,但她喜欢他,也心甘情愿让萧月白当姊姊。

  萧月白说的那番道理,她其实明白,只是刻意不去想。

  然而她当真没有料到陈恒远居然连她的脸面死活都不顾,如果今天来的不是萧月白,真是陈博衍,她还有脸面再活在世上吗?

  姚软儿忽然扬起一抹冷笑,陈恒远和胡欣儿当真以为她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吗?

  第四十三章 纷乱告一段落

  萧月白随着太后回到了殿上以后,太后面色恬淡,张罗着让她吃汤圆,只字不提适才的事。

  萧月白心中明白,自也不提。

  待吃了汤圆,小太监又放了几串烟火,宴席便也散了。

  陈恒远与姚软儿都没再露面。

  陈博衍将安国公府的一众女眷送出了午门,萧月白临走之前将他叫到马车边,自己趴在车窗边说道:「四哥,有件事要告诉你,宝禄郡主她……」

  陈博衍却莞尔一笑,打断了她的话,「不必说了,我都知道。郡主是鬼迷心窍了,经了今日这事儿,她应该能明白过来。」

  萧月白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不由得笑了。

  她之前还有些担忧,怕姚软儿思慕陈博衍,不惜赌上自己的贞洁,是不是陈博衍同她当真有些什么,眼下这些疑虑都尽数打消了。

  夜已深,李氏催促回府,两人也说不了几句话,马车一动,很快就没入夜色之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陈博衍的身影,萧月白方才缩回头去,在车中坐好。

  明珠说道:「姑娘,今晚真是把奴婢吓死了,宝禄郡主哪里来的胆量,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居然敢去勾搭别人的未婚夫。」

  萧月白勾起浅浅笑意,「她这是借来的胆量。」

  姚软儿是听了谁的蛊惑来行这没脸的事儿,如今已不用猜了。

  但她失败了,陈恒远是容不下她了,太后只怕也容不下她,太后重惩那宫女,便是为了震慑幕后之人。

  不管如何,姚软儿自此再也翻不起风浪来了。

  明珠瞧着她,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忍不住道:「姑娘,奴婢觉着您好似有些变了。」

  萧月白微微一怔,笑着反问道:「哪里变了?」

  明珠说道:「奴婢也说不明白,只是觉着姑娘以往不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儿。」

  萧月白又笑着问道:「那你觉着我是现在这样好呢,还是以前好呢?」

  明珠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奴婢看着,是现在这样好,以前姑娘总不爱说话,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可这段日子奴婢觉得姑娘快活多了。」

  萧月白笑了笑,点头道:「我也觉得如今比以前好。」

  以前她是有一天过一天,所有事情都是长辈们甚至于是陈博衍安排好,她即便想出力也没个方向。但如今不一样了,她总算看见了希望在什么地方。

  过了十五,这年便算过完了。

  萧月白平日无事便和萧柔一道随着母亲学习掌管家务。

  自从蒋氏被撵了出去,安国公府消停安宁了许多,日子倒是顺遂太平。

  蒋家自从年前派人过来求情说和被甄氏让人打出去之后,便不再来人了,甄氏派了几拨人马去蒋家,要他们来商量这事。

  按道理,萧家如果真要休妻,一封休书连着蒋氏的嫁妆一道送过去就是,就凭蒋氏干下的事情,蒋家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

  他们想争,就得上官府打官司,可蒋家不过是平头百姓人家,哪里敢招惹安国公府,这民告官,进了公堂先得吃上一顿杀威棒,官老爷才开口问是非,再说,这事儿传扬开来,蒋家的名声算是完了,蒋氏底下还有个守寡的妹子、一个尚未娶亲的小弟,名声臭了还怎么再嫁娶妻?

  话虽这样说,然而甄氏并不是个狠毒刻薄的人,到底亲家一场,也没想着赶尽杀绝,所以思量着和离也就罢了。

  但对于蒋家而言,能攀上安国公府这门亲事,当年算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不然他们上哪儿找这样的富贵亲家,所以蒋家无论如何都不甘愿黄了这门亲,才会一直逃避到现在。

  蒋氏实则也没回蒋家,蒋家人压根不让她回去,她没地方去,便去了慧心那院子。

  慧心如今已恢复俗家姓名,但因甄氏不准她进门,萧可为同父亲商议了,在后街上赁了一间小院将慧心安置在那里,连着被轰出安国公府的鹭儿、蒋氏也都住在一起。

  慧心在娘家时有个小名,叫做莺儿,于是大家都叫她莺姑娘。

  这婆媳两个都塞在那间小院里,这消息断续的传到甄氏耳朵里,只是在年里,甄氏不愿意节外生枝,横生出些是非添晦气,就当全然不知。

  所以这件事一直拖延到现在。

  十五才过没两天,宫里又传出消息,掖庭局在胡欣儿之前所住的长春宫查抄出来一些违禁、不能见人的丑物,且据闻竟是姚软儿在太后面前告发她的。

  萧月白听见这消息时,正同萧柔在房里写帐。

  萧柔有些惊讶,「这事儿倒是稀罕,宝禄郡主从来安分守己,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居然把胡昭仪给告了,还掀出来这么大的事,真是让人想不到。」

  萧月白明白这里头的勾结,姚软儿身在皇宫大内,又是个自幼在深宫长大的,从哪儿听来的那东西,又是从哪儿弄到手的,随便想也知道。

  姚软儿和陈恒远既然恨上了彼此,姚软儿自然不会再替他们打掩护了,为了自保得先揭穿他们的恶行。

  详细情形她不得而知,但料想那胡欣儿是再也好不了了。

  太后与淑妃都等着她确实的把柄,献祥瑞的事还能说她是被奸人糊弄,这些东西可再也推不到旁人头上了。

  这些玩意儿要是送到了皇帝面前,他再怎么想庇佑胡欣儿,都张不了口。

  然而当着萧柔的面,这话她是不会讲的。

  萧月白浅浅一笑,说道:「兴许这两人以前就有过节呢。」

  萧柔却半信半疑,说:「一个是郡主,一个是皇帝的宠妃,这两人要怎么有过节?要说太后不待见胡昭仪,这还比较有可能。」

  萧月白又道:「不提这个了,柔姊姊,周大哥的官司有眉目了,你开心不?」

  萧柔面上先是一红,随即轻斥道:「我开心什么?我不过是替他的老母亲担忧罢了,丈夫早早就不在了,又只有周枫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周枫再有个什么好歹,她该怎么办呢?」她虽然嘴硬,却掩饰不住眉飞色舞的表情。

  自从那卷戏文在京里流传开来,民间跟着掀起了轩然大波,无数双眼睛盯着刺史府,皇帝亦下旨严查此事。

  恰在这个时候,姚软儿又告发了胡欣儿,太后亲自将这件事问到了皇帝面前。

  虽说那些东西大多是以往胡欣儿讨宠用过的,皇帝心里也明白,但被太后当面询问,面子到底是挂不住。

  但真正戳中皇帝忌讳的是姚软儿说胡欣儿唆使她下药迷惑陈博衍,胡欣儿以此为手段向他讨宠是一回事,但她试图插手前朝,甚至于皇子之间的争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他向来是深恶后宫干政的。

  于是,皇帝索性将此事丢给了太后去处理,再不过问。

  太后便颁了懿旨,定了胡欣儿欺君罔上、犯上忤逆、狐媚惑主、祸乱宫廷等数条大罪,桩桩件件都是能问胡欣儿死罪的。

  皇帝一听说消息,原本还有几分不忍心,然而事有凑巧,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大理寺又查出这假祥瑞中所用的仙鹤,便是胡府横死的小少爷所购,其托人在花鸟市场上买得一只寻常仙鹤,而后密送入宫,正是胡欣儿向皇帝声称母家觅得五彩仙鹤,要当做祥瑞敬献于皇帝的那几日。

  这件事再要强说胡欣儿不知情,那是三岁的孩子也不信了。

  皇帝彻底厌恶了胡欣儿,就此不闻不问。

  太后令掖庭局走个过场审理一番,便赐了毒酒、白绫,勒令胡欣儿自行了断。

  胡欣儿自然不甘心,她哪里想得到自己万般筹谋,竟然阴沟里翻船,还把命送了进去。

  她穿越过来,本是要当皇妃、当皇后,要享尽荣华富贵的,就像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错了,明明从胡府到进宫都还是一帆风顺,怎么到头来竟然把自己算进死局里去?

  她不甘愿就死,在掖庭局里疯狂吵闹,令那几个太监花费了些力气才送她上路。

  白绫在颈子上越收越紧,胡欣儿在几近窒息之中,似乎看见了太后、淑妃、陈博衍以及姚软儿的脸,这些人原本都只是她指间的棋子,临到头自己却反被他们算计了。

  直到断气,胡欣儿也没能想明白,这宫廷从来就不是她能游戏的场所。

  胡欣儿死了,后宫之中上至嫔妃下到宫人,皆因此震动。

  这个曾经宠冠六宫,不可一世,气死了孝靖皇后的跋扈女人,就这么死了。她生前做过的所有事都被仔细调查、清算,跟她狼狈为奸的,都没有逃过惩治。

  众嫔妃们曾一度以为后宫就要让她这般一人独大下去,她们再没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如今一切又回到了正轨,邪不胜正,终究是如此。

  皇帝还是有些不忍的,然而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

  他在养心殿里写了一篇祭稿,令太监焚在火盆里。

  淑妃听闻这事,嗤之以鼻,堂堂一国之君,识人不清,拿得起放不下,还干这婆婆妈妈的事,实在令人看不上。

  她随着太后收拾胡欣儿留下的乱局,压平躁动的人心,着实花费了不少精力。

  明面上说是她辅佐太后,实则太后年岁大了,又亲自处置了胡欣儿这场大案,心力实在不济,多数都是她出来主持局面。

  没了小人当道,以淑妃的才干,处理起这些事务自是得心应手。

  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后宫之中又是一番清和气象。

  太后心中满意,又怕往后宫中再出个胡欣儿这样的人,没人能够主持局面,便亲自对皇帝提了,要他把淑妃封为皇后。

  皇帝却正为着胡欣儿的事心中不痛快,不肯松口,只说孝靖皇后丧期三年未过,怕亡人地下寒心。

  太后听了他这番说词,只觉得头上冒火,他宠幸胡欣儿的时候,怎么就没管过亡人寒心不寒心?

  为着这件事,母子两个险些反目。

  好在淑妃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压根不稀罕当什么皇后,有了胡欣儿这颗「珠玉」在前,后头再有人仿效,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遂劝住了太后。

  太后仍感到不悦,便要皇帝先将淑妃封为皇贵妃。

  皇帝也算退了一步,答应下来,宫里为了这件喜事,还小小热闹了一下。

  人人都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胡欣儿盛极一时,终究是败在了淑妃手下。

  淑妃听闻只是一笑置之,若不是胡欣儿自己作死,谁能把她怎么样?

  这些消息,皇宫瞒得极严,只是安国公府非比常人,自有管道得知。

  而京都刺史王昭霖自然也知道了这些消息。

  胡欣儿死了,胡府没了后台靠山,加上皇帝之前的训斥,京城里更沸沸扬扬的传言起他收受胡府的贿赂,才这般为难周枫。

  王昭霖几乎惊出一脖子外加一背的冷汗,火速退了胡府的银两,秉公照章严查此案。

  没了外力干涉,那胡家小少爷怎么死的,几时染的病,经仵作查验,又把给他医治过的大夫抓来打上二三十板子,就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招了。

  人证物证确凿,又有仵作的证词,胡府小少爷之死与周枫全无干系,王昭霖当堂就把周枫放了,还把胡府的家奴狠狠训斥了一番,责令胡府赔偿周家的损失。

  胡府折了胡欣儿,又白死了个男丁,名声臭了不说,在朝廷和后宫再也没了能提拔的人。

  陈恒远是孝靖皇后的养子,与胡府还有些亲缘关系,但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选择明哲保身,对胡府敬而远之。

  胡府从此一蹶不振,没过多久,皇帝随意找了个由头将这一家子发配关外,永世不得入关。

  周枫的官司与宫里的假祥瑞案就此告一段落,京城重新回归平静。

  外头这些事同萧柔一概没有关系,她只关心一件事,周枫既然平安无事,那该是能够来府里提亲了。

  周家这场劫难,安国公府在后头出力不少,她也时常遣人过去探望周枫的母亲,周枫再是个呆子,也该明白她的心意了,况且这种事没有让一个姑娘上赶着的道理!

  萧月白听她这么说,忍不住调笑道:「八字都没一撇,就先担忧起未来婆婆了。柔姊姊,我真替你臊得慌。」

  萧柔急了,起身来挠她痒,「坏丫头,你和四爷那不害臊的事,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先说起我来了,瞧我饶不饶你!」

  萧月白最怕人挠她痒痒的,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一面闪躲一面求饶,「柔姊姊,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惹你了,等你将来嫁给周大哥时,我定好生写一副对子给你做贺礼。」

  萧柔听她前半句看似服软,后半句又取笑自己,更不肯饶她,姊妹两个说笑打闹不停。

  萧月白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她的柔姊姊这一世的命运和前世必定不一样了。

  周枫经过这一场磨难,显得有几分萎靡憔悴,回到府中休养了一阵子。

  他被诬陷打出人命就罢了,竟还被官府捉去关在牢里,这等屈辱可不是能忍下去的,他自觉无脸见人,索性闭门不出。

  是日,陈博衍过府探望,周枫的母亲宋氏将他引至周枫的房间。

  陈博衍踏进门内,见大白天的,周枫竟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他微微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姨母,阿满这是病了吗?」

  宋氏摇头,「他没病,只是从牢里出来后,就日日如此。」

  陈博衍脸色一沉,走上前去揭开了被子,斥责道:「阿满,青天白日你赖在床上成什么样子?萧家的三姑娘还等着你去提亲呢!」

  周枫没有说话,将被子从陈博衍手中拽了回来,重新蒙在了头上,闷闷说道:「四哥,你去跟萧家那丫头说,让她另外找个好人家吧。」

  陈博衍被他的态度惹得更恼火,一拳捶在被子上,呵斥道:「你说的是什么混帐话!萧三姑娘等了你一场,你就是这样回应的吗?」

  周枫闷不吭声,半晌才说道:「她是个好姑娘,跟着我这么个窝囊废,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不能拖累了她,她还是嫁给别人得好。」

  陈博衍却怔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料到这件事能给周枫带来这么大的打击。

  仔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上一世周枫投靠了他,一直在军中生活,行军打仗,他那一身力气和武艺都有了用武之地,日子再苦再难,心也总是快活的。

  这辈子他至今一事无成,还遭遇这场飞来横祸,志气难免受挫。

  宋氏在一旁说道:「博衍,萧家三姑娘当真肯嫁给我们家阿满吗?」

  陈博衍看了宋氏一眼,说道:「姨母,哪家的姑娘会没来由的对一个无瓜葛的人好?」

  宋氏一时语塞,这段日子周枫被关进大牢,安国公府时不时派人过来慰问,也常送些东西,她问了才知道是萧家三姑娘的好意。

  她是过来人,当然明白萧家三姑娘是什么意思,她心里也着实感到高兴欢喜,但他们家哪里配得上呢?

  宋氏踌躇道:「博衍,萧三姑娘委实是好,但是我们家如今这样子,怕是要委屈了人家。再说那安国公府是什么门第,怎么肯把一个好好的千金小姐嫁到我们家来?不是我们不愿相信,但不是梧桐树,怎招金凤凰?」

  陈博衍淡淡说道:「姨母,你当这些事人家没有想过?」

  宋氏一呆,低下头去,揉了揉眼睛,哑着声音说道:「萧三姑娘是个好姑娘。」

  陈博衍把周枫从床铺上揪了起来,怒道:「你这样颓丧下去,莫不是这一世都不娶亲不成家了?即便不是萧柔,换成别的姑娘,你就不拖累委屈人家了?」

  周枫耷拉着脑袋,低声道:「不是那丫头,别的女子我也不要。」

  陈博衍却气笑了,问道:「你不娶萧柔,又不要别人,你要当和尚?」

  周枫说道:「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陈博衍尚未回应,宋氏先急了,斥道:「阿满,你说什么傻话!你当了和尚,叫娘怎么办?我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这不孝的东西!」说着,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周枫也自悔失言,赶紧劝慰道:「娘,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丫鬟递了帕子过来,给宋氏擦了脸,宋氏才慢慢停止哭泣。

  陈博衍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阿满,若让你从军,你可愿意?」

  闻言,周枫与宋氏皆是一怔,周枫疑惑道:「四哥,你是说……」

  陈博衍微微颔首道:「西北军正缺人手,你若去当能有一番作为。萧家老大开春要重回军中,你想去,补一张文书即可。」

  周枫眼眸一亮,可尚未来得及说话,宋氏急忙抢白道:「我家阿满不去!」

  她转而又向周枫斥道:「阿满,娘不准你去!娘就你这么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要活了!」

  周枫好言好语的劝道:「娘,我在家也是闲着,再这样下去,真要成一个无用的废物,你不如让我去军中,我能功成名就,你也光彩不是?这样以后也再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宋氏急红了眼,跺着脚说道:「我不稀罕那些,娘就是不让你去!你爹就是因为早年在战场上受的剑伤落下了病根,到老了一发作人就没了,娘不能再没了你这个儿子……」

  周枫眼一时说不动他娘,便对陈博衍说道:「四哥,你先回去,改日我再回你消息。」

  陈博衍心中会意,答应了一声,便告辞出去了。

  出了周家,迎面便是一阵冷风,刮得人脸颊生疼,然而路边的柳树枝条上已见了一些青意,春天的影子倒是一步步近了。

  陈博衍心中松快,除去了胡府与胡欣儿,等同于卸掉了陈恒远的左膀右臂。没了胡欣儿在后面出主意,陈恒远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不足为惧。

  文心书肆在兰春生的运作之下,在京中已渐有名气,又依着他的指示,以文心书肆主人的名义在京城资助了一些贫寒的学子。

  这些学子大多是他记得上一世有真才实学,后来也出人头地的。

  占了重生的便宜,他提前将这批人笼络到自己的麾下,待时日成熟,自能派上用场。

  萧月白那一卷《冤屈录》让他看见了声言的威力,这些文人旁的本事或许没有,但动动笔杆子的能耐还是行的。

  文心书肆只靠着兰若之和萧月白远远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人才。

  陈博衍十分清楚这些文人的心气脾性,尤其是出身寒微又有几分才学的,更是心气比天高,你若上去就送钱物,对方不仅不会收,指不定还会认为被羞辱了。

  陈博衍让兰若之以文心书肆的名义,时常举办品书斗诗的集会,并邀约这些文人之中的翘楚参加,有兰春生和萧竹君的大名作为招牌,这些人便都肯来。

  每次集会,由兰若之出面,请这些人拿出自己的诗文加以品鉴,有上乘之作,便由书肆出资买下,刊印发售。

  这些人既得了钱财,又能扬名,面子里子俱都全了,何乐而不为?这消息渐渐传开,那些文人墨客,囊中羞涩想换些钱钞使用又羞于从事卖力气行当的,亦有不为钱粮所苦只想扬名的,都被吸引过来。

  这些人受了益,自然念着文心书肆的好处,而对于那位神秘的书肆主人,也越发的推崇向往。

  陈博衍却不打算在此时便挑明自己的身分,他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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