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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试阅 ✿] 寄秋《夫人百无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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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 发表于 2017-9-10 09:30: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夫人百无禁忌》
作者:寄秋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9月13日
女主角:周静秋
男主角:解冰云

【内容简介】

她在现代是法医,胎穿成了棺生子,後又跟着她爹成了仵作,
人人都道这行业忌讳,可她生性喜静,死人安安静静的多讨喜,
不像活人,不是心思多绕了好几圈,就是无赖厚脸皮到没极限,
而他这位新上任的知县恰恰两者兼具,忒招人厌!
初见面就想用十两银子租走她的驴车,不好意思,钱是很重要,
但她会自己赚,凭什麽有钱的就是大爷,没这个理!且不知他是不是报复,
居然买下她家隔壁宅子,在墙上打了道门,从此耍官威自由进出她家,
别说他这大食怪老是蹭饭吃,每吃一顿,她就得多验一具屍体攒粮钱,
更莫名其妙的是,她跳河是为了不被恶人欺,是自保,再说了她会泅水,
可他这只旱鸭子硬是要跟着跳,最後还得劳烦她救他,
偏偏他昏迷前还大声嚷嚷她是他的未婚妻,她理解他是在保她名声,
哪里晓得他当真看上了她,当真下了聘,好哇,他敢娶她就敢嫁,
要是真合不来,大不了休夫书一纸,不过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
竟被他给撩了心,她正想当个从夫而终的好妻子,却发现他是高门富二代,
上头的兄嫂们恶斗多年,还有个觊觎他男色的绿茶婊公主,
想到以後得被迫加入「战局」,她不免再次感叹,死人多好啊,安安静静的……




    第一章 棺生子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还带着些许凉意的风徐徐吹来。

    莱阳县城外有座陡峭的高山,早年山上有间庵堂,里头住着数名尼姑,前来的善男信女不少,香火颇为鼎盛。

    可不知哪一年,山上来了盗匪,一夜之间杀光了所有的尼姑,并烹其屍首果腹,然而此案始终悬而未决,历任的县官都无法侦破,百姓因为惧怕,鲜少上山走动,久而久之庵堂也荒废了,埋没在荒烟蔓草之间。

    不久之後,在遥望的另一座山的半山腰,盖起了一间寺庙,名为「悬山寺」,它是依着山势建盖,一半在山里,一半悬空,仅以梁木在下方支撑,历经数十年仍巍然屹立着。

    悬山寺声名远播,不少香客、文人雅士前来一睹风貌,并信仰着寺庙里的神只,一有困顿难解之事便会前来烧香拜佛,求菩萨指点迷津,三牲素果摆满漆红供桌。

    渐渐地,破旧的老庵堂乏人问津,甚至已在人们脑海中淡去,仅老一辈的人隐约有些印象,却又说不出庵堂位於何处,久而久之,它便从百姓的记忆中消失。

    那是座长满野草的废墟,再也找不回当年的盛况,被越来越茂盛的杂草树木遮住,荒凉地只闻呼啸而过的风声。

    此时,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背上背了个大大的竹编箩筐,快要有她半个身长,可那纤瘦的身子却健步如飞,宛若生长在山里的野兔,轻快而惬意的走入只剩几座瓦墙的废弃庵堂。

    当年的女庵主善医,故而有上门求医的信众,庵主从不收费,只开药方,任由信众们布施。

    山上离城里甚远,若是步行,少说要大半天,为了给自身方便,庵里的尼姑们便在後院种起了菜,以及一些常用药草以救急,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有病痛,有备无患安能自救。

    後来庵堂没有了,可当年种下的药草却还在,一月复一月,一年复一年,自会找出路的药草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与野草杂草一同历经数十年的岁月,如今,那些药草已蔓延整座庵堂。

    周静秋是棺生子,她娘佟氏在生她时难产,还没把她生下来就过世了,她爹周康生哀伤逾恒,将她娘置於棺木中,依照习俗,三日内下葬。

    孰料,隔日在抬起棺木时,里头传出幼猫似的婴儿啼哭声,众人皆惊惶退避,不敢上前,唯恐屍变。

    仅有她爹不畏怪力乱神,撬开棺盖,这才发现原来她娘并未死去,只是生得艰难,暂时闭过气去。

    周康生抱起奄奄一息的妻子,并在她双腿间发现全身是血的女儿,他赶忙让人去找稳婆,好处理一下产後事宜。

    虽然母女俩都保住了性命,可是在棺内闷得太久了,因而身子骨都不是很好,需要常年延医调养。

    佟氏是地主家的女儿,嫁妆有上百亩土地,但是为了看大夫吃药,这些年陆续卖掉不少土地好凑钱。

    三年後,佟氏又怀有身孕,周康生原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怕伤了好不容易养出血色的妻子。

    可是不孝有三,无後为大,佟氏死活不肯放弃这个孩子,又是汤药、又是补品的,勉强生下比女儿更瘦弱的儿子。

    只是被这麽一折腾,她的身体彻底败坏了,连奶水也没有,一直卧病不起,面容越来越憔悴。

    由於周康生是衙门的仵作,不分白日黑夜,衙役们一来传人就得走,常常不在家,所以年仅六岁的周静秋一肩挑起照顾母亲和弟弟的责任,她让爹买来一头刚生崽子的母羊,用母羊的奶水一天三顿、五顿地喂食两人,她还得站在椅子上,对着比她还高的灶台煮饭烧菜。

    周家的家境负担不起人参、雪蛤、何首乌等昂贵药材,周家母子俩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几乎快撑不过去。

    不过人在危急中越能激发潜能,已经七岁的周静秋偷溜上山,想找些野人参或珍稀药材给母亲和弟弟补补身子,谁知误打误撞来到荒废的庵堂,并惊喜的瞧见在野草中蓬勃生长的药草,便兴高采烈地采了几株。

    从此,她每隔三、五日便上山一趟,有时是将快枯萎的药草采集下来,再晒乾,以免浪费了,有时是摘山菜、捡栗子、设陷阱逮几只山鸡、野兔,收获甚丰。

    只可惜即使耗尽家产,卖掉田地,在小儿子四岁的冬天,佟氏仍旧过世了。

    八岁的周静秋没有哭,只有惋惜,她耗费了多年的功夫,还是没能保住母亲的性命,原本不爱说话的她变得更沉默了。

    好在弟弟的身子是弱了点,但先天不足靠後天养,渐有起色,未追随母亲而去。

    为了保住这根小独苗,周静秋更勤於上山,不仅亲自打理庵主留下来的小药田,还往更深的山里寻找野生药草,能移种的便移到庵堂後院她开垦出的小片药田,有的是自用,或是卖给城里的药铺,这些年来她就是靠这样的方式慢慢积攒银子,贴补家用。

    仵作的俸禄并不高,一年也就五、六两银子,还有衙门配给的五十斤白米、二十斤白面,以及三十斤的玉米粉。

    若是一般百姓们倒是够嚼用,三、五口人吃一年的口粮是绰绰有余,可是光花在周晓冬的药费、看诊费就不只这个数,有一段时间周家过得紧巴巴的,只能吃稀粥配野山菜。

    周家从周静秋的祖父的祖父就是干仵作这一行,代代相传,成为祖业,而从周静秋的祖父至今,已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本该由周晓冬继承衣钵,但是他的身子骨实在太弱了,走不了远路,再加上周康生不想儿子走他的老路,只能过着和死人打交道的生活,便送他去读书。

    周晓冬颇有念书天分,而且越读越起劲,俨然是一名小书生,常见他捧着书,摇头晃脑的读着。

    不过周静秋倒是乐意接下父亲的棒子,因为在重生前,她便是颇负盛名的女法医,在专业领域中无人不识。

    换言之,十几岁的身体里装着三十多岁的灵魂。她是胎穿的,一穿就在棺材里,她吓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棺材中大声呼叫,只是她发出来的是婴儿的啼哭。

    在前世,她对任何和医有关的知识都有兴趣,有空就会自行研究一番,没想到到了古代竟有这麽大的用处,分辨药草也难不倒她。

    「唉……我该不该将你挖起来呢?看看结果的情形和拇指粗的枝干,少说有五、六十年,我拔起来再清洗一番,至少值个四、五十两……」

    周静秋将装着山芋头、野生蘑菇,已有半满的竹编箩筐搁置在树荫下,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裙,举止不雅的蹲着,对着一株约到她的腰高,长满白花红果子的小树,甚为苦恼的喃喃自语,似在考虑要留着救急,让它再长几年好增加药性,或是现在就拿去换钱。

    其实她是倾向後者,家里的银钱不多了,又养了好几个会吃的人,她爹是大饭桶,弟弟是小饭桶,还有多年前捡来的夕奴和小敢,个个都很会吃,就只有她是小鸟胃。

    要维持一个家不容易呀!什麽都要用到银子,她还想买块地种粮食,好喂饱家里的大大小小。

    佟氏的嫁妆早已卖光了,不过周静秋在她过世後的半年开始,又一次五亩、五亩的买回十五亩水田,她自个儿不会种田,便佃了出去。

    秋收稻子冬收麦,一年两获,扣去该缴的粮税,她和三户佃农六四分,主家六、佃农四。

    也好在有这些粮食储备着,要不然日子真的过不下去,周晓冬一年的束修是十两银子,要用的书籍和纸、笔、墨贵得要命,一刀质料不算好的宣纸就要一两银子,他一年便要用去五、六刀纸练字,更别提他补身的银两。

    周静秋是真的很缺钱。

    几经思考,再三挣扎,周静秋忽地站起身,面容坚定的走到树下,背起竹编箩筐,脚步从容地从庵堂後院她整理出的小径,往山里的方向走去。

    春天一到,山上的野花野草茂盛,相对地,能吃的植物和出来觅食的小动物也会变多,到处可见正鲜嫩的野菜,和满山遍野的野鸡和兔子,要打牙祭趁现在,迟了便错失良机。

    因为是繁殖期,周静秋布置的陷阱以活捉为主,若是逮到怀孕的母兽,她会带回家等牠生崽子,等养肥了再宰来吃。

    她对「食物」没有怜悯心,弱肉强食,看惯了死亡的她,不拘泥於生死轮回,除非是尼姑、和尚,谁不吃肉?

    「秋姑娘,又上山采草药了?」

    不到两个时辰,周静秋的竹编箩筐内已有数只山鸡和肥硕兔子,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筐里有活物,便以药草覆盖其上,掩人耳目,免得有人跟着上山,不小心破坏她的药田。

    「嗯,采些婆婆丁煮来当茶喝,嫩叶川烫过後能凉拌或炒鸡蛋一起吃。」婆婆丁清热解毒,看似回暖的春天还是有点冷,一不留神就风邪入体,头昏脑胀,全身发热。

    「秋姑娘,饿不饿?来吃个包子喝碗汤,别把身子弄坏了,姑娘家要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身体,别仗着年轻就不管不顾,瞧我这一身老骨头呀,中看不中用了。」抬个热锅子都气喘吁吁。

    从山上下来的一条官道旁,进出城都会由此经过,一对老夫妻搭起棚子卖凉茶和小吃食,一卖就是三十年。

    前两年老头子死了,老妇便带着儿子、媳妇一起摆摊,摊子上也多了几样能吃饱的吃食和大饼,让来不及备妥乾粮的出城人也有几口饼吃,生意还不坏,足以养活一家老小。

    除了农忙时,几乎是天天风雨无阻的来摆摊,上山的路狭窄难行,周静秋便把驴子、驴车寄放在此,徒步上山,省下她不少麻烦。

    「古婆婆,我还不太饿,给我碗汤就好,先垫垫肚子。」她还得留着肚子回家吃饭,夕奴的手艺太好了。

    周静秋不喜吃外食,因为她的嘴被养刁了,只习惯吃家里的饭菜。

    「好咧,一碗汤,狗子,快给秋姑娘下馄饨。」生意上门了,得快点招呼客人。

    「好的,娘,就来了。」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咧嘴一笑,手脚俐落的丢了几颗馄饨到滚水里煮。

    古人的卫生……周静秋看着狗子大哥的手一捉,目光一闪,她在心里暗暗说服自己,那是洗过的,没有抠屎……

    能和周静秋处得来的人并不多,因她在棺中出生,有人私底下喊她「鬼女」,说她是死不瞑目的女鬼来投胎,再加上她打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和他出入一些极阴的凶杀地,十岁不到就开始学着做仵作,因此很少有人敢靠近她,都说她身上阴气重,煞气凶,八字不重的人会被刑克。

    基本上,她没什麽朋友,表兄弟姊妹对她虽不至於坏,但也不友善,没人会找她玩。

    而她常交谈的对象大多是摊贩,像猪肉摊、菜摊,毕竟她要是不开口,人家怎麽知道她要买什麽。

    古婆婆是年纪大了,周静秋才敬老的谈上两句,否则遇上古婆婆的儿子,她连口都不开。

    「秋姑娘,听说文大人被调走了?」人面广的古婆婆素来爱东家长、西家短的,一有机会便打探消息。

    「嗯。」周静秋轻应一声,心里却想着这汤头有点淡,馄饨的馅也没拌匀,肉大块是大块,但称不上好吃。

    「那他调去哪儿了?不是我老婆子爱说人家是非,文大人也太会搜刮油水了,生个儿子能收两次满月礼,满月、双满月,丈母娘过寿也照收不误,他真不怕银子太多咬手呀!」她辛苦赚一年还买不起他绣在衣袖上的丝线。

    「他是官,上下两张口,当然吃得比人家多。」不吃养得起七房小妾吗?个个千娇百媚,如花似玉。

    「哎呀!这话说得真贴切,不就是两张嘴吗?上边要吃,下边也要吃,把咱们老百姓都吃穷了。」遇到贪官是一世穷,哪里有一心为民的好官?

    周静秋吃了两口便停筷,提醒道:「古婆婆,别嚷得大家都听见了,民不与官斗,小心祸从口出。」妇道人家口无遮拦,恐招祸上身。

    古婆婆一听,连忙神色紧张的东张西望,把声音压低,「有口无心,有口无心,我这嘴太爱说话了。」

    「幸亏这里只有我,不然古婆婆的麻烦就大了。」要是被心胸狭隘的文大人知道了,她这茶寮也甭开了。

    古婆婆呵呵乾笑两声,又问道:「新知县什麽时候会来?」

    「就这一、两日了。」

    「长得怎样?今年几岁了?有没有成亲?这回来上任带亲眷了没?人好不好?容不容易相处……」

    面对古婆婆连珠炮的问话,周静秋很淡定的付了两文钱的馄饨汤费,并给了古婆婆几颗在山上摘的果子,让她带回去给孙子吃,还有一大把山蕨菜,喜得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周静秋没忘了给她家驴子割一捆嫩草,她将竹编箩筐放上能坐四、五个人的驴车,便抱出上层的野草喂驴子。

    驴车是搭上架子的,四边用油布包着,左右两边是缝死的,打不开,後边那块有绳子绑住,装卸货物和上下车都方便,绳子一解开便畅行无阻,而前头是布,一掀开便能看向前面,和前头驾车的人闻聊。

    除了比马慢一点,驴车坐起来也挺舒服的,周静秋替一户大户人家缝合一具被人砍成七、八截的屍体,并上了宛若生前的妆容,那家的老爷给了她二十两施妆费,她拿了银子买驴子和驴车。

    其实替死人化妆赚得比较多,丧家也给得痛快,只是她也算吃公家饭,不能常接外差,少赚不少银子。

    周静秋也是一名仵作,但她不在衙门名册上,论件计酬,每验一具屍体领一次银两,有破案者一两银子,案子胶着无进展则给半两银子,她平均一个月验五具屍体。

    但别以为酬劳很高,一个月能进帐三、五两银子,莱阳县包括周家父女在内,也就三名仵作而已,而莱阳县有五万多人,为了验屍,时常要去几十里外的乡镇或村庄,往往一天无法来回,得住上数日才行,衙门发的公差费少得可怜,想吃好、住好就得自掏腰包,否则就只能忍着。

    为了省钱,周静秋常常吃睡都在驴车上,一天下来腰酸背疼,挺都挺不直,劳心劳力还得忍受四处奔波之苦。

    虽然她不在编列名册上,但附近几个县城都听过她,也知晓她验屍的本事,每每有破不了的凶杀案都会越区借调,她七、八天不在家是常有的事,可是验屍费照旧,只有一两银子。

    「小姑娘,十两银子租借你的驴车。」

    喂完驴子正准备上车的周静秋,手里拿着小皮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遮住亮光的男人。

    这个人很高,她只到他肩头而已,一张笑脸十分无害,但是那抹笑让人很不舒服,感觉很假。

    「不借。」周静秋冷冷地道。

    男人一愣,他向来把女子迷得七荤八素的笑脸这会居然不灵了?「为什麽不借?我付银子。」

    「那我怎麽回城里?」她就是不想走太远的路才驾驴车出城,若借了别人,她不就要走到腿断?

    他一听,笑得更欢了。「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坐呀!反正驴车大得很,挤一挤还是可行。」

    「大?」周静秋看了看她的驴子,再瞧瞧站在他身後或面对或背向她的男子,心里略有不快。「男女授受不亲,岂能同车而行?而且你们太重了,我家大娘拖不动你们。」

    「大……大娘?」男人有些错愕,她说的该不会是这头驴子吧?

    「驴子的名字。」她取的。

    「可……可牠是公驴子。」那麽明显的特徵她没瞧见吗?

    周静秋睨了驴子的重要部位一眼,一副他少见多怪的样子。「我爱叫什麽就叫什麽,你管得着吗?你怎知牠不是断袖?」

    「一头驴子是断袖?!」坐在茶寮里,夜华玉感到难以置信,这世道是怎麽回事,连牲畜都成了人不成,还用轻蔑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只差没吐口唾涎在他鞋子上。

    这是驴子吗?根本是驴妖了,还学人瞪人。

    他是长公主的独子,自认是风流潇洒的翩翩贵公子,女人对他而言向来是信手拈来,从不须费劲。

    谁知道会在一名长相秀丽的小姑娘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人家连理都不理他,身手矫健的跳上驴子,皮鞭一甩便扬长而去,完全不被他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的模样所吸引。

    「脑子有病的人离我远一点,谁说公驴子不能叫大娘。」声冷面瘫的莫天野抽出剑擦拭。

    「可公驴子叫大娘,不就会让人误会牠是一头母驴子吗?」那小姑娘才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你误会了吗?」莫天野仔细擦拭,银剑闪闪。

    「这……」他眼睛没瞎。

    「称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让我们连驴车也没得坐。」他们原本有辆马车,偏偏他自作聪明,让马夫、随从先行一步。

    夜华玉乾笑两声,心虚的往後退。「意外,意外,从山上往下看明明很近,都看得到城头了,怎知还要三十几里路……」

    「你也知道那是山上,两边的距离能用目测的吗?」莫天野冷冷地扫他一眼。人蠢没药医,而他们居然还相信他。

    「这能怪我吗?你们不也同意,说要深入民间,看看这里的老百姓过得好不好,有无冤情。」要不是他们点头了,他敢自作主张吗?不但吃力不讨好还拍错马屁。

    「是你说莱阳县你很熟,熟到蒙上眼都能摸上城门。」他还信誓旦旦的保证绝无虚言。

    「是很熟呀!十年前来过一回,大雨堵路,住在驿站三日。」夜华玉回得理直气壮,跟没来过的人相比,他算是识途老马。

    「十年前?!」一道低冷的声音宛若六月霜。

    「大……五公子,我真的来过,只是没机会出去逛逛,我还记得驿馆中养了这麽大的老鼠,把我吓得胆子差点破了。」

    「你是说你只是路过?」解冰云玉面如月华,眉长似弯弓,一双黑不见底的双瞳闪动着幽冥暗光。

    解冰云在兄弟中排行第五,他上头有两嫡两庶四个兄长,分别是解冰锋、解冰庭、解冰肃、解冰昌,上面两位是嫡出,与他是一母同胞,他娘生了三子一女,长姊已出嫁,底下两位则是庶兄。

    他是父母的老来子,在众多的兄弟姊妹中最受宠爱,他娘对他的疼宠众所皆知,只要一有好东西便往他屋里送,让兄嫂们看得眼红,恨不得府里没有他这名受宠的么儿。

    他娘甚至扬言,一旦他要成亲,她拿出一半私房给他当聘礼,一半的一半再给他的媳妇儿,剩下的一小半等她蹬脚了再由其他嫡子庶子去分,她死了也不管这些琐事。

    而他爹的宠溺也是有目共睹的,明着暗着送银子、给铺子,连皇上御赐价值万两黄金的东珠一匣子也随手给了,好像他就这麽一个儿子。

    两老的偏心看在除了解冰云以外的子孙眼中,他们的不满可想而知,同样是儿子,哪能偏到天边去。

    所以在兄嫂们的操弄下,前後订了三次婚的解冰云至今仍未娶妻,在上花轿前,一个骑马摔死了,一个上吊,没死却也醒不过来,像个活死人,另一个则吓得疯癫。

    真疯假疯不确定,但婚事退了是真的,是以他的克妻之名流传大街小巷,再也没有门户相当的人肯嫁他。

    解冰云不只娶不到老婆,连侍妾、姨娘、通房丫头什麽的也都没有,因为他担心这些人是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

    「唉,不这麽说我能逃出京城吗?你不晓得那些恨嫁的女人多可怕,她们像水蛭一样死缠着我不放,我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夜华玉一脸害怕,提及女人,简直是一场恶梦。

    而他的公主娘和驸马亲爹是主谋,他们大开方便放进一群豺狼虎豹,他连睡个觉都担心床上多了个脱光光的裸女。

    若是平时他一定笑纳,对自动送上门的女人没动点邪心,那是矫情,可是一想到她们背後的势力和家族,他便有色心而没色胆,因为不管他碰了哪一个,准要大红花轿把人给迎进门,多了个名正言顺管他的女牢头,他可不要。

    再说他是风流不是下流,太多美人恩也消受不了,偏偏他爹娘根本是在玩儿子,闲着没事爱看他被女人追着跑。

    「那不是正合你意?美女环绕,红袖添香。」擦完剑的莫天野将剑收回剑鞘,大口喝起微苦的凉茶。

    「莫老兄,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女人是好事,两个女人是好事成双,三个女人是老天疼惜,第四个……吓!十个以上是灾祸,她们像蜂群一样的向我涌来……」夜华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面色惊恐,活像目睹佳人变骷髅。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呸呸呸!本公子还不想早死,你这坏心眼的就是见不得人好。」谁爱牡丹谁摘去,他还要浏览百花。

    「不想死就少埋怨,一路上我忍你很久了。」莫天野手指一拨,露出一小截剑光,寒气森森。

    「呿!是谁忍谁,对着你那张五官不分的脸孔,我是倒足了胃口。」真想吐他一身秽物。

    「我把你眼睛戳瞎你就看不见了。」莫天野冷冷地横去一眼,手上的剑又多开了半寸。

    夜华玉脸皮一颤,「小鸟依人」的往身侧的解冰云一靠,「五公子救人,你的侍卫要杀人。」

    「等他杀了人你再来报案,我亲自受理。」解冰云调笑道。要有苦主才能捉人,民不举报则不予理会。

    闻言,莫天野嘲弄的一扬眉。

    夜华玉肩一垮,满脸伤心。「不带这麽欺负人的,人死了还怎麽报案?」

    「托梦。」他照样审理。

    「你一身浩然正气,谁敢靠近你,鬼也怕死,万一魂飞魄散,岂不是连鬼也当不了?」太可恶了,两人联手欺他一人。

    「你连活人都当得不像话,不如我来送你一程。」当他还在京城的长公主府吗?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凡事有人服侍。

    「哼!想我回京,没门,这回没待上一年半载,谁也别想把我赶走。」夜华玉傲娇的哼了一声。

    「不想回去就别给我惹事,安分点,要是再放纵不羁的到处勾搭女人,我马上綑了你,将你火速送回京城。」解冰云警告道。要不是看在夜华玉还有点能拿得出手的医术,还真不想带上他。

    「啧!表弟,你威风了,摆起官腔了,堂堂的翰林不当却请调外放,当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你有能耐。」连皇上的面子也敢拂,以状元之才屈就地方小官,还连夜出京。

    解冰云是新上任的莱阳县县太爷,年方二十,他的母亲是驸马爷的胞姊,他与夜华玉是表兄弟。

    不过两府少有往来,主因是长公主嫌弃大姑管得太多,大姑认为长公主只生一子太少,张罗着要给驸马爷纳妾,还一送就送一对孪生姊妹花,虽说驸马出面直接拒绝了,但长公主还是气得与她断绝往来,两家人因此成陌路。

    解夫人的手伸太长了,连人家後宅的事儿也想管,最後两面不讨好的把人给得罪了,她也不想想长公主是什麽身分,异想天开地想拿捏人家,光是皇上那儿就够她吃一桶黄连。

    长辈们疏远得不像一家人,但几个小辈倒是处得不错,尤其是解冰云和夜华玉年纪相仿,常玩在一块儿。

    「躲闲。」解冰云淡淡地道。京里的水太浑了,得避一避。

    皇子们都大了,有自个儿的派系,他不想被拉拢,只好远远地避开,莱阳县不大不小,正适合过几年清闲日子。

    「你真好命,有四个哥哥可以帮你顶住压力,而我单枪匹马的,光想都忍不住欷吁。」话里发酸的夜华玉也想有人帮衬,他好顺理成章的当成富贵闲人,整日吃喝玩乐。

    解冰云目光深幽的看向远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看见的不见得是真,兄弟太多真的能同心吗?」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每次一到你们府里就一堆人,多热闹呀!反观我们家,人口简单,几百个下人就服侍三个主子,连想找人吵架都找不到对象,只能和我娘大眼瞪小眼。」夜华玉没好气地抱怨道。日子无聊死了,没点新鲜事好玩。

    「是热闹,吵得不可开交。」

    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妯娌之间谁也不让谁,狠话尽出,要不是爹娘还在,他真想早早分家,各过各的日子,省得最後亲人结仇,把脸面撕破了。

    「客官,要不要再加点茶水?」茶寮的古婆婆热心的招待客人,不时端些吃食问客人要不要。

    「不了。」夜华玉摆手,让人不用招呼,他府里最下等的茶叶也比这里的茶水好上一百倍。

    他看了看另外两位能喝得下凉茶的仁兄,暗暗唾弃他们的不挑嘴,这麽难喝的茶水也当甘泉来饮。

    「小路子去哪里拦车,怎麽还不回来,爷等得快冒火了。」夜华玉觉得乾坐着等真烦人,整个人心浮气躁的。

    就在说着小路子时,一名微胖的粉面少年驾了辆马车过来,有两匹马拉着,车身宽敞,以绸布覆顶,系着鹅黄色流苏,每一条流苏底下是会响的金色铃铛,马车一动便叮叮当当响,煞是好听。

    「这车哪儿来的?」夜华玉问自己的奴才。看起来还挺气派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车驾。

    「路上遇到的,一位好心的夫人说,若有急用就先挪出一辆,这是小姐的马车,她移到夫人的车上。」小路子回道,也算他运气不错,遇到要去悬山寺上香的夫人、小姐。

    「说实话。」

    面上无须的小路子面皮微僵,头上冒出汗来。「五爷,是报……报了你府上名号,那人就把马车让了。」

    一个小小的县官能有多大的靠山,无非是攀亲引戚,才有吓阻作用,能令人心生畏怯。不过能与长公主之子自幼混在一起玩,可见其出身并不低,定是高门大户的子弟出外历练。

    「你仗势欺人?」才刚到地头就给他捅娄子,真是好样,果真是什麽样的主子就有什麽样的奴才。

    「这……我有说付银子,可是对方不收,对方还说请爷有空到府里坐坐。」小路子心虚的看向自家主子,很有眼色的表示没泄露主子的底,他是好奴才,为主子尽心尽力。

    一旁的夜华玉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他这个当主子的教得好。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的收下了?」解冰云面无表情地问道。

    「五爷,奴才怕折了人家的好意,何况几位爷平时都是金镶玉裹,哪能受一点点委屈,奴才也是为了各位爷着想……」小路子双膝跪地直磕头,额头都磕红了。

    「别磕了,起来,你是爷的奴才,可不是五爷的,他要是不上马车就走着去,咱们上车……」

    口中穷嚷嚷的夜华玉还没说完,一柄剑鞘便勾住他的後领,把他甩出五步远。

    「五爷请上车。」莫天野掀开车帘,神色冷峻。

    他和左随风是解冰云的贴身护卫,左随风先行到官衙打理,彻查四周,而莫天野则随身保护,以防突发状况,毕竟同行的某人最擅长惹麻烦。

    一行人上了车,往官道行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已经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城门,四名士兵手持长枪站得笔直。

    突地,一辆黑溜溜的驴车缓步而行,不疾不徐的往前走,正好挡在官道的正中央,後方的马车想超越有点困难。

    偏偏有些人小心眼又爱记恨,大马车辘辘的逼近小驴车,硬是逼得人往路旁驶去。

    「小姑娘,该换车了,你家大娘拖不动驴车,要不要哥哥载你一程,不收你银子哟!」唉!他真适合做纨裤,欺负起人来得心应手,简直是天生的坏人。

    又是他!水眸清澈的周静秋垂眸低视,当作没看见。

    「喂!哥哥在跟你说话听见了没,你哑了,不会回一句?」夜华玉没好气地又道:「小路子,撞她。」

    驾车的小路子一得令,一鞭抽在马背上,驾着马车往驴车一撞,大车撞小车,肯定是驴车吃亏。

    谁知一声惨叫,倒在路旁的竟是马车,一根绞裂的木棍卡在车轮上,顿时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等众人从马车里爬出来时,毫无损伤的驴车已将他们远远抛在後头,周静秋和守城士兵很熟,朝他们打了声招呼,驶入城内。

    「很聪明的丫头。」看着车轮上要断不断的长棍,难得赞许人的解冰云微微一颔首。

    「而且下手够狠。」莫天野淡淡地搭腔,那个小姑娘居然不动声色地将人给摆平了。

    「下次别再让我碰见她,不然……不然我非叫她给我磕头认错不可!」只会撂狠话的夜华玉引来其他两人谴责的目光。

    第二章 周家五口人

    「姑娘,回来了。」

    一个男人迎了上来,他的皮肤很黑,只比木炭白一点点,一口牙掉了几颗,出现黑幽幽的洞,而且他长得非常高,身材十分壮硕,走起路来地面会微微震动,周静秋往他面前一站,就像个发育不全的小孩。

    「嗯。我爹呢?」

    她的手才往背上一摸,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便接过颇有重量的竹编箩筐,拎小鸡似的往廊下一搁。

    周家在莱阳县住了五代之久,屋子还是原来的二进院,正屋的厅堂两侧各有两间屋子,周康生住左侧第一间屋子,第二间屋子则是当厨房用,而右边两间屋子是相通的,是周晓冬的卧房和书房,方便使用。

    另外各有东西厢房六间屋子,东边三间厢房,高大的夕奴住一间大的,小一点的屋子是九岁的小敢住的,小敢想跟着周静秋做仵作,学她的本事,所以总是师父、师父的直叫,可周静秋却把他放在弟弟身边,让他做弟弟的小厮,另一间则是茅房。

    西边三间厢房有一间充作客房,虽然周家少有亲朋好友来访,不过备着总是保险,另两间是杂物间和储粮房,每年秋收的稻子卖掉一半,一半留着自己吃,挪出一间空屋放粮食,堆到屋梁的麻布袋一个叠一个,满满的丰收。

    这是一进院的情景,院子有养鸡,各种了一棵苹果树和樱桃树,这是周静秋小时候种下的,隔了几年,她有苹果和樱桃可吃,结实累累的果实多到吃不完,她制成果酱继续吃,能吃上好几个月。

    二进院小了许多,有个天井,只有三间屋子,这里是周静秋的天地,她一间做起居室,让人用木头打了地板和书架,她可以席地而坐的看书,无拘无束的做她的事。

    睡房连着隔壁的浴间,她自个儿画了图请人打造了洗漱池,底下有排水孔,有条长长的管渠直通後院的菜园,净身後的水放凉了就用来浇菜,她还不用亲自动手。

    抽水马桶她是做不出来,不过她用的是蹲式茅厕,有条绳子一拉,前方就有水排出,将秽物冲到屋外加盖的粪地。

    「老爷去县衙了,说是新上任的县太爷快到了,衙门内登记在册的人都得到场,让县太爷认个脸熟。」夕奴回道。

    「劳师动众。」周静秋没好气地道。准又是县丞的主意,他那人最爱拍上头马屁,揣摩上意,什麽没节操的事都做得出来。

    「呵!呵!姑娘饿了吧,夕奴给你煮饭去。」夕奴笑得憨厚,像钉钹的五指往头上一挠。

    「好,你顺便烤几块大饼,我要沾酱吃。」卤得入味的肉酱撒上芝麻粉,再加上梅菜乾和腌萝卜片,口感十足。

    「好,姑娘等着。」夕奴一脸笑,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喂饱全家人。

    「嗯。」

    周静秋看着得弯着身子才能进入厨房的巨汉,内心既心酸又有点感伤,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那年她才七、八岁,独自一人要送晚膳给在义庄干活的爹,为了想快一点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父亲手中,人小腿短的她选择抄近路,虽然近路会经过乱葬岗,但她一向相信人比鬼可怕,所以她不怕鬼,怎料忽地有东西紧紧缠住她的左脚脚踝,让她动弹不得。

    她是吓了一跳,但不至於害怕,她低头一看,居然是只大得离奇的手,她再顺势看去,是层层相叠的屍体,应该是该死不久的下人,手的主人被压在最下面,年纪小的她力气不大,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一具具死沉的屍体推开,挖出被压住的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一看到对方巨人般的身躯,她顿时傻眼了,她整个人说不定还没他大腿粗呢,她怎麽可能搬得动?

    在当法医前,周静秋曾当过两年外科医师,所以她当机立断替男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尽管她手边的急救物品不足,但止血还是可行的,及时救回了男人的一条命。

    後来她去找了父亲,两人借了辆板车,将男人运回家中,重新上药再包紮,男人高烧不退,昏迷了足足三天才醒来。

    男人醒来後,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执意要留下来报恩,终身以奴自称,夕奴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後来他们才知道,这厮太狡猾了,忠厚老实的面容下有一颗坏心,他没有据实告知他的食量惊人,寻常人家是养不起他的。

    不过也算他幸运,他来的时候刚好是佟氏去世後的第三个月,他们省吃俭用攒着给佟氏看大夫用药的银两,正好用在他身上。

    因为家里没有病人了,所以一家子的开销也少了不少,夕奴再会吃,也不会比药钱多,因此他得以留下。

    不过除了食量大以外,他们算是捡到宝了,夕奴是天生的厨房好手,原本他什麽也不会弄,但是只要教过他一遍,他马上能做出比原来更美味的料理。

    他的一手好厨艺很快地虏获周家一家人的心,谁也不舍得他离开,最後无处可去的他,成了周家的大厨兼门房兼长工。

    「姊,你又偷偷上山。」周晓冬有些不满地道,都不等等他,坏姊姊。

    「师父。」

    两个一般高的小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一个身着白色儒服,白净俊秀,一个青衣一身,肤黑清朗。

    乍看之下是不像,但细细品味却有一丝雷同,两人都有修竹般的天生傲骨,只是一个流露形色於外,一个内藏於心,看久了会以为是一对兄弟。

    「什麽偷偷上山,我上山需要偷偷摸摸的吗?」臭小子,连姊姊也敢管,看她的「十指神功」。

    知弟莫若姊,周静秋知道他的每个笑点,才伸指轻搔一下,躲避不及的周晓冬便痒得咯咯直笑。

    「不……呵……呵……你使坏招,不算不算,呵呵……姊姊太坏了……不许挠我痒痒……」好痒啊!他眼泪快要流出来了,姊姊每次都用这一招,不公平。

    「哪里坏了,我是在教你怎麽做人,不要死读书,脑子要灵活运用,以免以後变成书呆子。」周静秋一手勾住弟弟的颈项,一手拨乱他的头发,惹得他哇哇大叫。

    「小敢,你还不来帮我,你是不是我哥儿们?」没义气,居然见死不救,害他惨遭坏姊姊蹂躏。

    小敢理直气壮地道:「那是我师父耶!我不可对师父不敬,叛师护友的事我做不出来,你好自为之。」

    小敢也是周静秋捡回来的,有一年江东发大水,他的父母都被滚滚黄浪冲走了,年仅五岁的小敢跟着流民们一起到莱阳县附近的村落乞讨,有一口吃的就很满足了。

    可是他人小又没力气,讨到的食物还没沾唇就被抢走了,饿成了皮包骨,只能躺在树下等死。

    那时刚买了小驴子的周静秋从一旁经过,看到他还有气,就把人带走了,她对老人和小孩子向来狠不下心,心软是她一大弱项。

    也许是饿得狠了,小敢一恢复元气就特别会吃,那时还没桌子高的他,能一人吃掉半桶饭,把周家人吓得目瞪口呆,生怕他把自己的肚皮给撑破了。

    由於周康生算是公衙之人,因此小敢落籍取得容易,他跟周家人姓氏,叫周敢,小名小敢。

    「说得好,小敢,有长进了。」人要坚定立场,不能风吹两面倒。

    听到「师父」一句赞扬,孩子气还很重的小敢满脸喜孜孜的发出怪笑。

    「什麽长进,分明是谄媚,我唾弃你……噢!姊,你打我头,把我打笨了怎麽办?」果然是坏姊姊,打人还真痛,一点也不顾念他是她弟弟,下手还真是母老虎等级。

    「人家起码肯用心,而你,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长姊如母,你的教养哪儿去了?」没抽他一顿就该偷笑了。

    周晓冬不情不愿的嘟着嘴。「好嘛,我不该说姊姊偷偷上山,应该说姊姊忘了曾答应过要带我上山一日游。」

    这小子,当时她不过随口一说敷衍他而已,没想到他牢记在心。「下回吧,等你休沐那天我再带你去踏青,可是若有突发状况不可埋怨,仵作没有休沐,得随传随到。」

    前一世她便是过劳死,连续几个月,一下子是大火连烧三十几幢木造老屋,烧死近百名住户和外来旅客,一下子是两个帮派大砍杀,死了几名未成年少年,一下子是工厂发生爆炸,又死了不少人,然後是地震,挖出不少屍体要做DNA比对,还有人溺水……

    法医的人数偏少,平均一个人一天最少要负责十具屍体,从死亡原因到死亡时间,先验外部伤口再进行解剖,将体内脏器一一移出体外,检查完毕後再放回原来的位置,一针一针的缝合。

    一具屍体要花费她一到两个小时处理,若是情况比较复杂的屍体,恐怕三个小时也处理不完,虽然她有两位医科毕业的助手,可是写报告还是得自己来,他们只能帮忙递工具或是收拾善後。

    那阵子她忙到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一睡着又梦见她有验不完的屍体,睡眠品质差,工作效率也会跟着变差,所以她只好借助安眠药。

    但是工作还是要做,每日一醒来就要面对面目全非的屍体,重复所有相验流程,把体力压迫到极限。

    那一天,她很清楚的感觉到时候到了,一百零七号的屍格刚填写好,送入格子箱,她眼前一片黑,心脏紧缩到没法呼吸,她努力想自救,却只摸到一把解剖刀。

    而後她就昏昏沉沉的躺在一个有水的地方,四周很暗,伸手不见五指,她睡着的时间比清醒多,醒时动手又动脚地想快点出去,她不要关在幽闭空间,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没有,等终於出来了,就成了古代的周静秋。

    「姊姊,我不是孩子了,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孩子,事有轻重缓急,我能体谅。」姊姊和爹一样为死人伸冤,他们找出别人看不见的细微处,协助亡者得以早日找到凶手,他非常敬佩他们。

    周静秋笑着轻揉着弟弟的头顶。「你是长大了,不用姊姊操心,姊姊可以嫁人去了,以後家里就交给你……」

    「不许嫁!你是我姊姊,要留下来陪我一辈子。」才说自己不是孩子的周晓冬一把抱住她,神色仓皇。

    「师父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是师父的拖油瓶。」表情嚣张的小敢仰着鼻子,一副死缠活赖的模样。

    看着两张唯恐失去她的小脸,周静秋不免觉得好笑。「我可不想照顾两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鬼头。」

    她已经十四岁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一旦年满十五,就要开始说亲,最快十六,最晚十八,一定要嫁出去,这是女子的宿命。

    不过父亲太忙了,忘了这件事,而她不想嫁,所以也不打算提醒父亲,她想要一辈子当个女仵作,她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不用仰人鼻息过活,况且她很清楚自己做不来贤妻良母,她也忍受不了只能关在後院过日子,和一群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玩争夫游戏。

    自由自在一个人多好,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而且相夫教子之余,还得低声下气忍受婆婆的「驯媳」、妯娌间的明争暗斗,各种有形、无形的攻讦、设计,以及小姑、叔伯的相处,身为媳妇只能逆来顺受,连为自己说一句话都不成。

    一生一世一双人太难了,在现代,男人有小三、小四、小五都不稀奇了,何况是这个男人合法纳妾的朝代,一夫多妻才是王道,她小小蚍蜉难以撼动大树。

    感情之事想想就好,不用太放在心上,那叫庸人自扰,凡事顺其自然,用不着强求,免得误人误己。

    周静秋生平无大志,甘於平淡,她对物质上的享受要求不高,有间屋栖身,有饭能吃饱就好,永保太平岁月无战事,战乱会剥夺宁静祥和。

    「姊姊,你这话真伤人,我快比你高了。」周晓冬不服气的踮起脚尖,表示他长个子了。

    「师父,我会努力吃饭,不给你添麻烦。」小敢脖子一缩,面色一讪,假装没听见她的嫌弃。

    「你,去读书练字;你,去把柴火劈一劈,把力气用在对的地方。」周静秋不怕人家说她虐待儿童,纤指先指向弟弟,让他多练练腕力,再指向小敢,要他把多余的体力消耗掉,免得一整天只想着怎麽验屍。

    被派了事情做的两个小家伙,沮丧得脑袋一垂,苦着一张脸各做各事,未能如愿上山的事,反而被抛诸脑後了。

    「姑娘,是冬少爷和小敢回来了吗?」夕奴的大手捉着刚宰杀好的鸡的鸡脖子,鸡的身子来回晃动。

    「筐里有蘑菇,就用来炖鸡,我嘴馋。」周静秋要趁用膳前的这段时间把采回来的药草整理一下。

    「好的,姑娘。」夕奴落足无声地走向厨房,准备烧水拔鸡毛。

    周静秋把怀孕的母兔放入栅栏里,和养了半年多的母鸡放在一块,鸡兔同笼相安无事,各占有一角地盘。

    她再把采来的东西倒出箩筐,药草归药草,野菜归野菜,一会儿下锅拌炒,再把死去的兔子剥皮,皮肉分开,兔皮留下来做短袄、袖套,兔肉抹盐放在屋檐下晾晒。

    他们家不缺肉吃,可是她习惯性储粮,有一年冬天,连下了快一个月的大雪,牲畜都冻死了,更别提有肉吃,那时的猪肉贵得离谱,一斤猪肉的价格,能买上十斤白米。

    她馋呀!却不能天天吃,十天半个月才能吃到薄薄的几片,被无肉可食的困顿刺激到了,因此她患上小松鼠症,一旦有吃不完的食物就要想办法保存下来,以免哪天没得吃。

    为此,周康生和夕奴合力挖了一个地窖,用来储藏各类食材、蔬果,冬天加水制冰也往地窖放,形成天然的冷冻库,夏天再把冰搬出来,不怕热得受不了。

    周静秋坐在小凳子上,把东西都整理好後,她觉得腰有点酸,便将双臂高举过头,伸了个大懒腰。

    蓦地,一道黑影挡住上方的阳光,她一抬起头,马上咧开笑。

    「爹,你不是去县衙了,怎麽身上没酒味?」官场的喝酒文化,是没喝到趴下就不算喝酒。

    周康生也曾醉酒过,案子破了太高兴,同僚邀约便喝上一摊,喝到烂醉如泥才被人抬回家。

    不过他的酒品很好,不吵不闹,摸到床便倒头一睡,隔天眼眶下方泛青,宿醉难受。

    周静秋从不给父亲煮什麽醒酒汤,她就是要他头痛欲裂,感受酒的害人处,日後才会懂得节制。

    看着女儿像只小狗一样的轻嗅,本来一肚子气的周康生不禁失笑。「没喝酒,我们一群人在衙门门口等了老半天,就是没瞧见新上任的知县,倒是接到他的小厮和随从。」

    一见到马车驶近,所有相迎的人无人站立,全都下跪恭迎这位姗姗来迟的七品官,不敢有一丝不敬。

    谁知下来的是一名笑嘻嘻的青衫小厮,以及身怀佩剑的护卫,把这些想抱县太爷大腿的官吏们气得面皮涨红。

    站在最後面的他也跪了,高呼县太爷,谁知人根本没到,先到的是县太爷最常用到的物件。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影,一些不耐烦的同僚便以办案为由先行一步,而他看有人走了,便也悄悄的从人群中退出,他只是一名小小的仵作,到不到场其实没多大关系。

    殊不知他离开後没多久,一身狼狈、头发散落的解冰云等人一脸风霜……噢!不对,是一脸风沙的走向县衙。

    起先还被衙役们拦在门口,进不得,後来拿出了官印才得以通行,县太爷的第一次粉墨登场,很慌乱。

    慌的是县丞、书吏,乱成一团的是衙役,他们莱阳县没土匪窝呀,怎麽他们一副被打劫的样子?

    周静秋一听,噗哧地笑了,「五两一桌的大酒席不就没吃到了?爹爹辛苦了。」要跟着逢迎拍马,还拍错马腿。

    「淘气,取笑爹。」周康生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他的性子木讷耿直,大半辈子和死人打交道,不知道该如何和活人相处,就怕一开口得罪人,索性少说少错,他只要做好他的差事,养活一家人就好。

    「爹,女儿给你温壶酒,咱们一会儿吃蘑菇炖鸡。」

    「……刀子由左而右刺入,深三寸,宽两寸,斜刀入身,先断其骨才及心窝,力道不重不轻,正好一刀毙命,是个常用刀的人,而且是左撇子,依身体上的屍斑看来,死亡三日以上,约在寅卯交接时分遇害……」

    一具被冲刷到岸边的男屍,全身腐烂,泡胀的身体将皮肤撑开,约死者平日的三倍大,发胀的大脸白中带青,面容的辨识度很低,只知是个男人,年约三十出头。

    不过这也在所难免,泡在水里好几日,不发臭腐化才有鬼,他至少还穿着衣服,并未赤身裸体。

    真正厉害的是仵作,像是闻不到臭味般将人翻来覆去,一下子量伤口的深度,一下子翻看头顶毛发,检视有无受致命伤处,再把伤口一一标示出来,好让人一目了然。

    「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快让开,不要挡路,去去去!」

    她算闲杂人等?

    被赶在一边待着的周静秋摸摸扁平的肚子,天刚亮就被人拉起来干活的她,连口水都没得喝,匆匆拿了一块昨天没吃完的面饼,扯下挂在檐下快晾乾的兔腿,随手摘了两片白菜叶子包住。

    饿得慌,她一口一口吃着乾巴巴的大饼,扯块兔肉小口咀嚼,咸香的肉味配上面饼,那滋味还真是不错。

    「谁先发现屍体的?」冷然的声音扬起。

    「是我,是我,小民看见他卡在两块大石头中间。」起先以为是眼花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人。

    「你为什麽会到这里来?」荒郊野外,十分僻静。

    「小民是渔夫,天天在这江上打鱼,今儿个起了大早,看能不能多打两条鱼。」穿着无袖短衫的年轻男子露出精壮胸膛,看得出长年劳动,肤色偏深。

    有人证实渔夫的话,在江上讨生活的人大都熟识,一来一往也有几分交情。

    「仵作呢?」居然比他来得迟。

    狐假虎威的县丞陈友东面色凶恶的吼道:「本县的仵作何在,还不给大人滚过来,慢吞吞想领板子吗?」

    此话一出,围在一旁的百姓纷纷往後退了两步,他们想看热闹,而不是挨板子。

    而这一退,就把周静秋暴露出来。

    只见她慢悠悠的走着,手里还拿着裹着兔肉、吃了一半的大饼,在屍体旁边还能吃得下的唯有她了。

    「怎麽是你?」陈友东瞪她一眼,又是这个嘴贱的丫头。

    「为什麽不是我?」虽然她不在名册登录上,可哪一回少得了她,几十年的老仵作都没她验得精准。

    「你爹呢?」陈友东口气不善。

    「我爹到稻香村还没回来,李老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她的嫡长孙要求开棺验屍。」

    这是百姓私事,不用上报县衙,除非验出有异,由家眷提出审查,衙门才会受理调查,找出真正致命的死因和凶手,将其绳之於法,简单来说就是民不告,官府不主动插手。

    有钱判生,无钱判死,在官场上早已是秘而不宣的现况,没人提告官府还捉什麽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康生吃的是公粮,但偶尔也接些百姓委托,有的是分产不公,怀疑先人的死因,有的是来不及返回拜灵,不相信平日身子康泰的亲人去得突然,有的是隐忍多年,一朝扳回优势寻找真相,有的是遭毒害,回来报仇。

    私开棺木朝廷不管,但触及律法一定追查到底,没人可以庆幸逃开,长眼的老天可不会错放坏人。

    「他报备了没?」陈友东很不高兴,有意刁难。

    「昨儿个孙典史到家里喝酒就说了,县丞大人不晓得吗?」可见他做得多不称职,没人把他当回事儿。

    前任知县的调职令一下来,身为第二把交椅的陈友东就乐得找不到北了,他以为上头没人了,接下来就是把他往上升,山中无老虎,他早把自己当县太爷看待,还为此多纳两名妾室,压过出身世家的妻子气焰。

    谁知一纸公文将他的美梦砸个粉碎,到嘴的肥肉居然就这麽飞了,气闷在心的他找不到人出气,一直憋屈着,直到周静秋撞上来,他终於有机会发泄一番。

    可是周静秋年纪小归小,嘴上功夫可厉害了,几句话就能把人气死,在她身上讨不到便宜的陈友东更是忿然,利用权力施压,「没有我的允许就不作数,他吃的是公粮就要认清楚,别以为本县衙没他不行!」

    有钱还请不到仵作吗?他有个亲戚是捡骨的,都是干死人活的,肯定能胜任。

    「等一下,周静秋,你要去哪里?」看她掉头就走,心中有气的陈友东连忙叫住她。

    「你不是要找我爹,我去稻香村喊人,明日此时你就能见到人。」稻香村很远,来回要一日。

    陈友东闻言,当下气得脸皮涨红。「等等,不用你爹,你也是仵作,解大人找的就是你。」还敢跟他拿乔,别让他逮到机会,否则非整死她不可。

    「你承认我是仵作?」周静秋又咬了一口大饼,津津有味的吃着,鼓鼓的腮帮子看得出来在嚼动。

    陈友东一咬牙,点头。「是。」

    「那该给我的银子不要再贪了,你前後欠了我三两验屍费,该结一结了吧!」在他看来是小钱,在他们一般小老百姓眼中可是足以买半年的米粮。

    「谁说我贪了,我只是缓点给,做一次给。」故作大方的陈友东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但心里恨着呢!

    两眼一亮的周静秋不等他反悔,赶紧将银子取过来。

    两人的声音和动作都不大,没什麽人注意到,偏偏耳朵尖的解冰云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暗忖,县衙有这麽缺人吗?连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都能拉来凑数。

    他一眼就认出她了,就是夜华玉出价十两却不肯租借驴车的小丫头,她要离开前还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一副「想借我家大娘,我先赏你一坨驴屎」的模样。

    而後他没阻止夜华玉欺负人家小姑娘,主要是想看看她有多少能耐,但他没料到她真够狠的,用一根棍子就扭转颓势,反让他们几个大男人跌得灰头土脸的,而她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似乎他们的死活与她无关,她什麽也没做,只是丢了一根赶狗的棍子。

    「大人,她就是仵作。」周静秋被陈友东带到解冰云面前。

    解冰云面无表情,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年纪这麽小?」

    周静秋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表面上则是不动声色,「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有一技之长,验个屍能辨阴阳,哪天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我还兼做死後修容,包管你面容一如生前,栩栩如生。」

    除了验屍,她也画死人妆,人生前爱美,死後漂漂亮亮的走有何不可,她用特殊颜料上色,补土、塑形,这是一般的妆彩,只需把脸当画布点唇画眉。

    另一种就比较复杂了,价钱也高,譬如横死的死者,肢体残缺、五官不齐、身首分家,更甚者是连躯体都不完整,她必须按骨骼排列,将缺少的部分补齐。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她在做的事是人在入棺时完好无缺,让死去的人全身入殓,没有一丝缺憾。

    这方面有其困难度,急不得,因此只有大户人家会找上她,因为停灵时间较长,能细细琢磨。

    而一般老百姓是不会将棺木摆放太久,最多三天就下葬了,且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银子请她修容。

    不过这样的活并不多,不然她早就发了。古人的思想还是偏向顺其自然,人一埋入土里就化成一堆白骨了,还擦红抹绿干什麽,棺盖一盖上也看不见,何必多此一举。

    「放肆,敢对大人无礼!」左随风马上低喝一声。

    「随风,退下。」他剑拔得太快了。

    自古以来谁无死,好死、横死而已,他不忌讳。

    「是。」一脸严谨的左随风收回拔出的青峰剑,退开。

    解冰云神色漠然地看向不及他肩高的小姑娘,他以为她会被吓到,不料她面色平静得不像她的年纪,态度沉静从容,宛如风吹不皱的静湖。

    「好,你是仵作,那这具屍体你怎麽看?」解冰云有心考考她,姑娘家干这一行终究不妥。

    「我已经验过屍了,你可以找主簿大人详问。」马主簿负责填写,她只需点出死因,推算可能的凶器,何时出事,何时死亡,何时遭到弃屍。

    「我有现成的仵作可用,为何要舍近求远?何况我若有不解之处,还能直接询问。」呵!小姑娘的眼中在冒火。

    这厮好狡猾,跟他凛然外表完全不符。「大人想问什麽直说无妨,问完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你还挺忙的。」解冰云看着不远处的树下,一头黑毛驴子摇着耳朵,低头吃草。

    「为生计奔波而已。」周静秋自谦。

    其实她是闲不下来,对屍体有着莫名的狂热,她喜欢剖开胸腹,取出所有的器官一一清洗,再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这些人直挺挺的躺着,没有反应,不会呼痛,家属们无法聚众滋事,大喊庸医杀人,狮子大开口要求高额赔偿金。

    周静秋的前一世就被告过,但她自认没有医疗疏失,手术过程也很完美,病人是活着离开医院的,谁知不到三天,该名病人暴毙身亡,无理取闹的家属抬棺闹事,索赔三亿,不然告上法院。

    那时她也倔气,想着告就告吧,公道自在人心。

    虽然法院判决她胜诉,不用赔偿一块钱,但她的心已经寒了,因为为了维持该医院的名声,官司未了前院方已和她做了切割,开记者会宣称她已自请离职。

    真可笑,她还穿着医院的白袍呢,哪来的请辞?

    不过这件事也让她认清了所有人的嘴脸,对人性失去信心的她,毅然决然投入法医行列,开辟事业的另一片天地。

    「死者为男为女?」

    「男。」

    「年岁?」

    「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

    「死亡?」

    「一刀刺心,失血过多而亡。」若是遇刺後及时抢救,她有七成把握能把人救回来。

    「杀人者惯用左手?」解冰云看了一下屍体,由左而右刺入,凶手站在被害者身後,一手扣住他咽喉,一手下刀。

    「是,而且从伤口的位置看来,凶嫌比死者略高两寸,所以下手之处也相对偏高,凶嫌杀了人之後并未立即离开,他眼睁睁看着死者在他面前流尽全身的血而亡。」血尽而竭,回天乏术。

    「你从哪一点判断凶手并未立即离去?」解冰云不认为有人会傻傻的留在犯案现场,等人将他拘捕归案。

    「眼睛。」

    「眼睛?」

    「死者眼中有惊恐,表示他在咽气前的最後一刻仍害怕被伤害。」这是所谓的犯罪心理学,她曾到美国学了两年。

    周静秋前世是积极上进的好法医,不然也不会过劳死,她总认为自己国家的检验仪器不够先进,一直向上级反应,希望能增加一些高科技设备,帮助破案。

    「每个濒死前的人都会恐惧,他们不想死,或许你能给我更有力的线索,例如他是死於何种利刃之下。」知道是什麽凶器才好继续追查。

    「长四寸半,宽两寸,类似杀鱼刀,或是鱼肠剑,死者的衣服相当精致,应该是富商之类,不排除仇杀、情杀,先查出死者的身分,再查他和何人结仇,凶手便能呼之欲出。」

    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凡事都会留下痕迹。

    「你这是在教我怎麽办案?」解冰云剑眉一挑。

    有趣,她对案子的反应出乎想像。

    周静秋面色平静的往後一退。「大人英明神武,哪需要人教,我只是胡言乱语,大人就当没听见。」

    「可我这人一向耳聪目明,过目不忘,真要忘记怕是很难。」解冰云头一回有了逗小姑娘的兴致。

    她垂下双眸,故作恭敬地道:「天人也,大人你。」

    解冰云嘴角一勾。「这话我爱听,本大人是天人也,能人所不能也,所以从明天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吧,随时提点我疏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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