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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试阅 ✿] 灼华《赐婚后的那些事》卷一、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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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23-6-14 21: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赐婚后的那些事》卷一、卷二
作者:灼华
系列:蓝海E137301-E1373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05月31日

【内容简介】

逃离了并嫡的赐婚懿旨,踏进了被赐给镇北王世子的婚姻?
盛兮颜:两婚相权取其爱,楚元辰,你娶不娶我?
楚元辰:聘礼已备,吉日已定,只待你来共荣天下……

虽然太后是不怀好意将她赐给生死未卜的镇北王世子楚元辰,
可架不住盛兮颜运好命也好,才重拾起外祖父传承的医术,
她就敢跟阎王抢人,把偷偷跑回京城、浑身是伤的新任未婚夫救回来,
此后开启她频频抢救与王府有关的人物──
先是她未来的婆婆,再来是他的幕僚,
还阴错阳差地救了他被人换走十二年的妹妹……
她在未来夫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在楚元辰心中的地位亦同,
知道他要干大事,她二话不说支持,
所以她敢得罪皇室,听他的话认东厂督主当义兄,
又稳住她耳根子软的父亲,不随外人起舞去争那无法实现的从龙之功,
原因无他,因为他们夫妻俩要把这从芯子里就烂掉的朝廷搅得天翻地覆!



  第一章 两男争一女

  时值盛夏,艳阳高照,蝉鸣声声。

  太后在京城西郊的皇家园林设下宴席,宣京城中的众贵女前来,赏花游玩,更有传言说是太后想为幼子昭亲王挑选王妃。

  宣豫阁内,戏子们舞动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一出《胭脂扇》。

  盛兮颜凭栏而坐,漫不经心地轻晃着杯中的果子露,琥珀色的果液中,隐约倒映着她姣好的容颜。

  眉目如画,桃腮雪肤,这是刚刚及笄的她,芳华盛年,但是今天之后,她就会如同昙花一般,在最绽放的那一刻彻底凋零。

  盛兮颜的眸光暗了暗,她放下琉璃杯,抚了抚裙裾,起身出了宣豫阁。

  《胭脂扇》已经唱过了好几折,早就有一些坐不住的贵女出来透气,赏花游玩,园子里到处都是奼紫嫣红、莺声燕语。

  上一世的她,克己守礼,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座位。

  可太后的一道懿旨却让她如遭晴空霹雳。

  懿旨是让她与赵元柔并嫡,一同嫁给永宁侯世子周景寻。

  她与永宁侯世子的婚约是自幼定下的,三书六礼已过一半,她一个月前已经及笄,就等择吉日纳徵立婚书。

  而赵元柔是她姑母的独女,嫡亲的表妹,只比她小了两个月。

  并嫡之风盛于前朝,本朝立朝百年,早已废绝。

  曾经的她,不明白太后为何会下这样的懿旨,但她人微言轻,无力反抗,最后只得与赵元柔在同一日嫁入了永宁侯府。

  直到嫁过去后她才知道,周景寻早就不满和她的这桩婚约,还曾数次与永宁侯提出解除婚约,最后甚至是与赵元柔一同跳湖殉情,太后感念他们的情深意重,决定成全他们。

  盛兮颜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容,笑容不达眼底。

  无论是定下婚约还是并嫡出嫁,上一世的她都没有任何改变的权力,她的大婚就是一个大笑话。

  新婚夜,她独自在新房里坐了一整夜,第二天她就「身染重病」,再也没能出院子一步,而更讽刺的是,在她「病死」后,才知道她的人生不过是一本小说,而小说的男女主角是她的未婚夫周景寻,和周景寻的白月光赵元柔。

  这两人两情相悦、恩爱不离,而她是阻挠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恶毒女配。

  他们俩因为她的存在,经历了各种误会争吵,再误会再争吵,但又心系彼此,在危境中不离不弃,每一次的误会最后都会让他们更加相爱。

  最终,她的「病逝」成全了他们的情深意重,周景寻也在赵元柔的扶持和陪伴下,成了大荣朝的一代权臣,两人恩爱情深,成就了一段佳话。

  这简直比《胭脂扇》演得还好看。

  不过这一世,盛兮颜是不想当这个恶毒女配了!

  盛兮颜不紧不慢地走着,前面是素合园,她拿出帕子,擦拭了一下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些白色粉末不经意地从帕子上落下,散落在了草丛里。

  然后,她就拐道去了明月湖。

  明月湖就是上一世他们殉情的地方。

  明月湖的位置有些特别,绕过明月湖是素合园,夏天赏荷最好的地方,而从她来的方向回去就是看戏的宣豫阁,本来明月湖应该人来人往,但是,因为从宣豫阁去素合园还有一条景致更好的近路,所以,平日里其实罕有人至。

  盛兮颜上一世听说,当日是洒扫的粗使太监发现了他们,才让两人捡回了一条命。

  阳光底下,明月湖的湖面波光粼粼,远远的,一眼就能看到有两人在湖边说话,他们背对她而立,形容亲昵。

  时间刚好!

  盛兮颜不知道他们殉情的具体时辰,她是在看到赵元柔离开后不久才跟着出了宣豫阁。

  这一路走来,越是靠近明月湖,盛兮颜越是有意识地避免被人看到,一直都注意着四周合适的掩护,现在直接脚步一拐,顺利藏身到一座假山后头,距离正好能够听到明月湖那里的动静。

  刚站定,就有一个声音闯入耳中。

  「柔儿。」

  盛兮颜的眉梢挑了挑,有些惊讶,这个声音不是永宁侯世子周景寻的,难道弄错了?

  「王爷。」

  没错,这是赵元柔的声音,她的声音永远都是这样,带着一种独特的清冷,超凡脱俗。

  「柔儿,你相信我,我已经求请了母后,娶你为正妃。」

  「王爷。」赵元柔轻轻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呢,我只是把您当朋友,您是堂堂昭亲王,身分尊贵,我们并不相配。王爷,您是个好人。」

  昭亲王?盛兮颜眉梢一挑,他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同为太后所出的昭亲王秦惟。

  今上五年前登基,对这个小了自己近十岁的胞弟恩宠有加。

  秦惟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他再接再厉,声音温柔如风,「柔儿,我对你真心的,你……」

  「柔儿!」

  又一个激动的声音盖过了秦惟,穿着禁军戎服的男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声音略喘,神情激愤,额头上的一层薄汗黏住了凌乱发丝。

  盛兮颜的嘴角微微弯起,她嘴唇微动,无声地说道:好久不见了,周景寻。

  的确是很久了,在嫁进永宁侯府后,她就再没有见过这位名义上的丈夫,重活一世,她特意过来看看这两人是怎样的情深意重,又是怎样相携殉情。

  但好像和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总不能是三个人一块儿殉情吧?

  果然比《胭脂扇》好看!

  周景寻冲到两人的跟前,声音里满含怒意地说道:「昭王爷。男女授受不亲,您不要一直缠着柔儿。」

  周景寻如今在禁军当差,是随驾来了园子,刚刚他正要交接去休息,无意中得知昭亲王约了赵元柔见面,就赶紧追了过来。

  他说着就要去拉赵元柔,秦惟却上前一步挡在赵元柔跟前,冷哼道:「周景寻,你都要成亲了,民间有句话说得好,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怎么,你还想柔儿给你当妾?本王能许给柔儿正妃,你呢?你能给她什么?」

  说到「成亲」两个字,周景寻的面色一僵,「我会想办法解除婚约的。」他看着赵元柔,柔情满满地继续道:「柔儿,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说服爹娘……」

  赵元柔轻轻叹气,巴掌大的小脸微微侧开,淡淡地说道:「世子,你快要成亲了,我是不会做妾的,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柔儿。」周景寻不由地往后退了半步,一脸受伤。

  这门婚事根本不是他所愿,是父母早早定下的,他的心里只有柔儿一个人,为什么柔儿就不明白呢?为什么不肯多给他一点时间?

  要是没有了柔儿,他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他对那个占了他正妻之位的女人,越发地厌恶和憎恨,要不是那个女人,柔儿又怎么会疏远他?

  「你听到了,以后别再缠着柔儿了。」秦惟得到了莫大的鼓舞,虎视眈眈地盯着周景寻,「你要是识相,从今以后就离柔儿远点,男女授受不亲。」

  最后那六个字,是周景寻刚刚对着他说的,现在他如数奉还,更说得抑扬顿挫。

  「该离开的是你。」周景寻遏制不住心里愤怒,试图推开这个挡在赵元柔面前的人。

  秦惟也不服气,他是宗室亲王,当今皇上的嫡亲弟弟,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对他这般无礼。

  他抬臂一挡,又向着周景寻狠狠踹了一脚,周景寻避让不及,被踹在了腰间,踉跄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周景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微微蹙眉的赵元柔,只觉得有些难堪,于是还没等站稳脚步,他想也不想地就向秦惟冲过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两人你来我往,打成一团,不知不觉间离湖畔越来越近。

  「世子!」

  赵元柔突然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一阵落水声。

  也不知道是自己一脚踩空,还是被秦惟推的,周景寻落了湖。

  他不擅泅水,一落水就拚命扑腾了起来,可是越是扑腾就越是往下沉,才不过几息就已经咽了好几口湖水,离湖岸也越来越远。

  「景寻!快来人……」

  赵元柔吓得脸色发白,乱了方寸,正要喊人却被秦惟拦下。

  秦惟拉着她道:「柔儿,不可以。」他被情情爱爱冲昏的大脑此时总算是清明了一些,「柔儿,你先离开这里,我再叫人来救他。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他救上来的。」

  两男争一女,这事一旦传扬出去,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无伤大雅,对柔儿麻烦可就大了,母后定然更不会同意自己娶她的。

  赵元柔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正要应声,恰在这时远远传来了一声——

  「走水啦!」

  秦惟怔了怔,循声望去,不远处素合园的方向竟冒起一阵浓浓的黑烟,他眉头微蹙,怎么会突然走水了?

  「众位姑娘们,小心脚下。」

  「请随奴婢往这边走。」

  「从这里往前就能回宣豫阁了。」

  长年都没几个人会来的明月湖顿时变得喧嚣起来,凌乱的脚步声蜂拥而至。

  糟糕!

  秦惟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护住赵元柔,那揽着她肩膀的动作,远远看去就像是两个人拥抱一起,尤其秦惟刚打过一架,衣襟不整,发丝凌乱,赵元柔更是面带潮红、神色慌张……

  在明月湖乱起来之前,盛兮颜就已经原路返回了宣豫阁。

  要不是重活了一世,她都想不到,原来上一世所谓的「殉情」是这样的。

  夏天多虫蚁,她刚刚在素合园附近的草丛里洒下一些特制的药粉,这药粉会引来许许多多的小飞虫,这些小虫子蜂拥而来,远远看去就会有种烟雾缭绕的感觉。

  平日里或许无妨,但如今这园子里头有太后在,谁也不会掉以轻心。

  就算内侍们很快会发现并没有走水,但在这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也会赶紧领着在素合园里赏花游玩的贵女们从明月湖绕道回宣豫阁。

  戏台上的《胭脂扇》已经唱到最后一折。

  陈状元一边感念相府千金的情深意重,一边又不忍抛下定过亲的未婚妻,一番为难,情难自已,未婚妻自惭形秽,说是自己配不上他,愿意为他在老家奉养父母,求陈状元迎娶相府千金为妻……

  看着周围那些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贵女们,盛兮颜掩嘴,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

  不多时,素合园里那些贵女就陆陆续续回来了,她们的脸上满是亢奋,隐约间,还能听到她们在交头接耳地说着,「明月湖的事你们听说了没。」

  「昭亲王?」

  「对对对。」

  盛兮颜拿起一块雪白的茯苓糕咬了一口,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颜姊姊!」一个十四五岁,穿着柳绿色衣裳,戴着珍珠发箍的姑娘提着裙子,噔噔噔就过来了。

  盛兮颜笑了笑,「阿瑜。」

  程初瑜往她身边一坐,俏丽的小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小小声地道:「你没陪我去素合园真是太可惜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彷佛在说:你快问我啊。

  盛兮颜不由轻笑出声,给她倒了杯水,「你看你,满头都是汗。」然后又顺着她的话问道:「怎么了?」

  程初瑜一口气喝完大半杯,神情兴奋地道:「素合园方才差点走水了,后来又听说只是些小虫子,不过这不重要!」她左右看了看,凑到盛兮颜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们从明月湖绕道回来的时候,看到昭亲王了!昭亲王身上的衣服半开,怀里抱着一个姑娘,湖里还扑腾着一个男人,听说是两男争一女,争得打起来了……」

  盛兮颜时不时地应着「真的吗」、「哦」、「是啊是啊」。

  程初瑜说到这,把剩下的半杯水一口气喝完了,这才道:「也不知道湖里头的那个是谁,我一会儿去打听打听,再来告诉颜……」

  周围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一个中年内侍走进宣豫阁,他走到盛兮颜面前,面上带笑,尖细着嗓子道:「盛大姑娘,太后娘娘宣您过去说说话。」

  盛兮颜的心里没有任何起伏。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这位曹公公宣了一道冰冷的懿旨,单方面的告诉她,她要与人并嫡。

  她原本不知道昭亲王也牵扯其中,因此,她始终想不明白太后为何会插手,就算有人告诉她,是因为太后感念两人情深才会成全他们,但她并不相信。

  盛兮颜重生在三天前,已经来不及解除婚约了,只得另辟蹊径。

  周景寻和赵元柔殉过情的事,当时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联想起太后的赐婚,盛兮颜便猜测,是太后出面压下去的,所以她打算把事情摊到明处,让太后也无法压下去,倒是没想到会有昭亲王这样的意外之喜。

  盛兮颜站起身来,含笑道:「劳烦公公带路。」

  她气度优雅,仪态娴静,恬淡中带着明媚。

  曹公公甩了下雪白的拂尘,笑吟吟地道:「盛大姑娘,请。」

  出了宣豫阁,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是最近的长秋殿。

  曹公公让她候在外头,自己进去通传。

  长秋殿内,凤鸟衔环铜炉散着嫋嫋青烟,清香宜人,角落里安置着几个琉璃冰桶,凉快得不似盛夏。

  太后坐在主位上,面色微沉,她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也就刚过四旬,手里捏着一串佛珠,鬓发规整,雍容华贵。

  原本她在宣豫阁二楼看戏,直到刚刚有人来回禀,才知竟出了这样一桩丑事。

  太后听说过赵元柔,她那个傻儿子这几个月来天天缠着她非要娶赵元柔为正妃,但她实在是瞧不上,不说赵元柔生父早逝,只有一个寡母相依为命,如今还靠着叔伯养活,光是看她把儿子迷得七荤八素,连连忤逆自己的意思就足以让她不喜。

  想到昨日儿子才为了赵元柔和自己大闹了一场,太后心中的厌恶更盛了。

  这种勾三搭四的女人哪有资格伺候她的儿子!

  「娘娘,盛大姑娘来了。」

  太后揉了揉额头,淡淡地道:「让她进来。」

  太后方才已经让人查过,被儿子不小心推下湖的是永宁侯世子周景寻,和礼部侍郎的嫡长女盛兮颜已经定了亲。

  思忖间,在曹公公的引领下,盛兮颜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举止优雅从容,气度不凡。

  「小女子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屈膝行礼的少女,不过刚刚及笄的年岁,乌黑的头发柔顺亮泽,挽了一个垂鬟分髾髻,并排戴了两朵红珊瑚珠花,巴掌大的小脸上,大大的杏眼清澈明亮,鼻梁秀气笔挺,嘴唇粉润如花瓣,竟是难得的娇美绝色。

  「赐座。」

  「谢太后。」

  盛兮颜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

  对这么一个小姑娘,太后无须拐弯抹角,她轻捻着手上的佛珠,直言道:「盛大姑娘,哀家听闻你与永宁侯世子定有婚约?」

  「是的,太后娘娘。」盛兮颜有问有答,「是小女子的祖父定下的亲事。」

  亲事在十年前就定下了,对盛兮颜来说,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未婚夫,但也仅止而已。

  「这门亲事委实不错。」太后点头赞了一句,「永宁侯世子哀家见过,是个好的。皇上曾在哀家面前夸过,说是在年轻这一辈勋贵男儿里,永宁侯世子的文韬武略都是数一数二,日后必得重用。」

  太后刻意停顿了一下,照理说,未婚夫婿能得到皇帝的赞赏,任谁都会欢喜非常,偏偏盛兮颜笑容完美无瑕,就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却没透露出任何真情实感,这让太后有些烦闷,原本想好的话就接不下去了。

  太后端起茶盅,用茶盖轻轻地拂着水面上的茶沫,声音冷淡了不少,「哀家听闻永宁侯世子有一位心仪的姑娘,两人甚是情深意重。说起来也算有缘,这姑娘还是你的嫡亲表妹,哀家想要成全他们,你觉得如何?」

  盛兮颜温婉地回道:「太后说得是。」

  方才盛兮颜不接她的话,太后还以为这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想到,倒是自己太高看她了。

  她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盅,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慢条斯理地道:「那么……」

  「太后娘娘。」盛兮颜恰到好处地打断她的话,面上笑容不改,「也请太后娘娘顺便为小女子与永宁侯世子解除婚约。」

  闻言,太后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捏紧了紫檀木佛珠,「你不愿意?」

  「娘娘为永宁侯世子赐婚,小女子并无不愿。」更何况,她愿与不愿意在太后的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一次若不是事情闹到人尽皆知,太后又怎会把她叫来这里做做样子。

  在皇权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盛兮颜的心底一片清明,嘴上说道:「但是,请太后先为小女子解除婚约。」

  太后怒意渐起,冷冷地看着她,嘴边逸出一声冷哼。

  盛兮颜眉眼含笑,有种说不出的柔美,不紧不慢地道:「太后娘娘,昭王与人争婚,闹得整个园子人尽皆知,您却转眼要把昭王的心上人许给旁人,为了保住昭王名誉,您还真是煞费苦心。」这态度自然得就像是在与太后闲话家常。

  太后两眼冒火,猛地一拍几案,喝道:「大胆。」

  周围伺候的宫女嬷嬷们全都跪倒在地,口中惶恐地念着,「太后息怒。」

  换作旁人,这时候怕是已经匍匐在地谢罪了,但盛兮颜站了起来,只道:「太后娘娘,小女子愿意与周景寻解除婚约,到时候您再为他们赐婚也更加名正言顺,您说是吗?」

  自从重生后,盛兮颜就推演过无数次今天会遇到的情况。

  上一世的她,被迫并嫡,无力反抗。

  而这一世,她步步筹谋,掌握了先机才走到这一步,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藏在袖中的右手紧紧地捏了捏,毫不避让地直视着太后。

  太后能为了保住昭亲王名誉,做出让人并嫡的事来,那也能为了昭亲王,忍下有人胆敢和她谈条件。

  「你在威胁哀家?」太后声音冷厉,不怒自威。

  眼前的少女目光明亮清澈,带着一种彷佛看透一切的空灵,朱唇微启,「太后娘娘,小女子不敢。」

  这一句「不敢」,换来太后一声冷笑,不敢?她倒是挺敢的!

  太后缓缓地转动起手中的佛珠,指尖微微泛白。

  被小儿子磨了这么久,太后这才决定把赵元柔也宣来园子里头看看,若还过得去,就让她进府当个侍妾,也算是全了小儿子的一片心意,可那赵元柔竟然不安于室,还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

  她绝对不会让这样一个女人进王府的!

  太后也知道小儿子倔强得很,所以才打算,既然赵元柔跟永宁侯世子彼此有情,就给他们指婚算了,也能让小儿子彻底死心。

  她本打算快刀斩乱麻,没想到在盛兮颜这里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要不是这件事闹得太大,她不愿惹人非议,否则大可以直接下懿旨,也不用平白受这气。

  那一瞬间,她也想过干脆把赵元柔赐给别人,可那一出「两男争一女」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谁还会要赵元柔?

  要是给赵元柔一条白绫,小儿子非得跟她翻脸不可。

  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伤了他们母子关系,不值当。

  「盛大姑娘,你可想好了?」太后淡淡地问,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盛兮颜眸光坚定,「请太后娘娘为小女子解除婚约。」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好。」太后冷笑道:「既然你这么不想要这桩婚事,哀家就成全你。」

  盛兮颜听得出太后声音里的不悦,但她不在乎,要是得用她的一生来成全太后的「高兴」,她当然宁愿太后「不高兴」。

  盛兮颜嘴角一勾,说道:「小女子多谢太后。」

  「但是,」太后的声音顿了一下,「哀家既然毁了你的亲事,自当再还给你一桩作为补偿。你看镇北王世子如何?」

  闻言,盛兮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太后继续道:「镇北王世子刚及冠,府中无姬妾无通房。比你『让』给哀家那门亲事强多了,你说呢?」

  第二章 太后的赐婚

  镇北王楚氏,是大荣朝唯一的异姓王,世代镇守北疆。

  三个月前,现任的镇北王世子楚元辰,在和北燕的一场大战中杀得北燕溃败,落荒而逃,但他自己也身受重伤,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

  镇北王世子失踪后,静乐郡主心念爱子,去皇觉寺求了一签,又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空明禅师亲自解签。

  空明禅师告诉静乐郡主,楚元辰命中有此一劫,但上天也留下了一线生机,若是能寻到一位有大福气的女子就能化解此劫。

  太后的嘴角紧抿,眼中浮起一层阴霾,她冷笑地看着盛兮颜,彷佛在说:你来选吧。你是要好好当你的世子夫人,还是嫁进镇北王府,守一辈子的寡?

  盛兮颜平静地屈下膝来。

  太后一颗颗捻着手中的佛珠,气定神闲。

  一旁的陈嬷嬷低眉顺目地给太后添了茶,在她看来,就算并嫡又如何?那个赵元柔在婚前闹出这样的丑事,又没娘家依靠,日后终究低她一头,盛兮颜只要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未来的侯爷夫人。

  可嫁去镇北王府又能得到什么?镇北王世子在战场上失踪整整三个月了,谁都知道他怕是十死无生,到时候,她就算有个「世子妃」的名头又如何?恐怕也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

  这盛大姑娘但凡聪明点,顺了太后的意,讨了太后的喜欢,这日后只要太后随便出手护上一二,她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她偏非要与太后强上一强,也是自取其辱了。

  「谢太后赐婚。」

  看吧,她就知道……陈嬷嬷有瞬间的愣神,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太后的手也是一顿,佛珠差点从手里滑落下来。

  盛兮颜行完了全礼,再站起来时,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眉眼中流露出来的傲然,让她犹若一株在寒风中绽放的腊梅,宁折不屈。

  她没有服软,她竟然宁愿嫁个死人,也不向自己低头!

  这个认知让太后又气又恼,心里一阵烦闷,更有一种事情失控后难以自抑的焦躁。

  盛兮颜的杏目清澈透亮,像是在回应:太后,您答应的事可别反悔。

  太后本就高涨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在几息的沉默后她开口了,一字一顿地道:「既然如此,哀家就成全你!」

  她的神情冰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把话说完,然后摆了摆手,再也不想看到她。

  盛兮颜宠辱不惊,福身道:「小女子告退。」

  出了长秋殿后,她粉润的嘴唇就高高地翘起来,噙着一抹笑容,娇美的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松愉悦,明媚如朝阳。

  她抬手遮住眼帘,迎着刺眼阳光看到的是她的新生。

  盛兮颜又回了宣豫阁,一踏进门,就有几道探究的目光投了过来。

  在座的贵女们多少都听说过太后正在给昭亲王挑选正妃,虽只是京中传闻,但今日连太后都来了,说不定这传闻也有七八分是真的,太后特意宣了盛大姑娘过去,莫非是相中了她?

  「颜姊姊,你回来啦。」程初瑜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有意地挡住那些目光,「我们去看戏吧,你回来的真晚,都快结束了。」

  程初瑜和盛兮颜是手帕交,知道她定过亲,在她看来,颜姊姊都订亲了,太后当然不会再给她指婚,这些人就是想多了!

  「颜姊姊,这位陈状元还真是世间难得的痴情人。刚刚那一折你没有看到实在太可惜了,你看,我的帕子都哭湿了。」

  程初瑜半点没打听太后为什么叫她过去,开开心心地说戏。

  一直到《胭脂扇》唱完,陈状元两美在怀,人生得意,曹公公又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了太后的懿旨。

  「盛大姑娘,接旨吧。」

  盛兮颜率先跪下,其他人也纷纷跪地。

  曹公公宣读起懿旨,懿旨里先是夸了一通她「蕙质兰心,仪容有度」,然后就是「赐婚镇北王世子楚元辰为正妃,择日完婚」。

  「钦此。」

  四周一片静默,更是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女子领旨谢恩。」盛兮颜在众多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声音柔和清晰的谢了恩,双手接过懿旨。

  曹公公传旨后就走了。

  他一走,宣豫阁里就多了不少细碎的声音,一道道或是同情、或是怜悯的目光落在了盛兮颜的身上。

  哎,盛大姑娘真是太倒霉了,谁都知道镇北王世子已经死在了战场上,虽说还没找到尸体,但要是人还活着,怎么会没有消息呢?这还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三个月!

  再想到刚刚太后特意宣了盛兮颜过去说话,这会儿,她们的眼中再没有半点羡慕了。

  程初瑜翕了翕嘴唇,下意识地捏住她的衣袖,一副欲言又止,「颜姊姊……」不是定了亲吗,怎么会摊上这样一桩祸事呢?

  盛兮颜朝她笑了笑,没有去解释什么。

  这桩婚事并不在她的计划里,但是反过来想,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个世道,女子艰难,她不想留在盛家,更不想在庵堂了此一生,那么早晚都要出嫁,嫁个生死未卜的丈夫也没什么不好,不对,应该说,简直太好了!

  对此,盛兮颜很满意,她的嘴角高高翘起,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心里的喜悦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想着:哎,盛大姑娘伤心过度,都疯魔了,真是可怜。

  程初瑜还有些担心,捏着她衣袖的手紧了紧。

  这时,有内侍过来说是宴席已经摆好,领着各府的贵女们入席用宴。

  等用完宴席、离开园子,已经快到未时。

  席间,太后一直没有出现。

  原本太后会为昭亲王挑正妃的传言就好像真的只是传言。

  席散后,贵女们三三两两地出了园子,各府的马车都在园子外头排成一列,候在马车旁的是她们的贴身丫鬟。

  进园子的时候,这些人全都被留在外头,只有几位郡主、县主可以带自己的丫鬟进去。

  见到盛兮颜出来,她的丫鬟芳菲赶紧迎了上来。

  程初瑜与她挥手道别,「我家马车在那儿,颜姊姊,过几日我再去找你玩。」

  盛兮颜笑吟吟地应了。

  芳菲把脚凳放好,正要搀扶她上马车,突然惊喜地喊道:「姑娘,是周世子!」

  盛兮颜头也不回地进了马车,说道:「走吧。」

  「可是……」芳菲迟疑了一瞬,周景寻已经疾步匆匆到了马车前。

  他已经换下禁军戎服,着一身靛蓝色锦袍,腰带雕云雀纹白玉佩,乌黑的头发用一支墨玉簪束起,衬得他更显丰神俊朗,面若冠玉。

  芳菲面颊微红,福了福身,柔柔地唤道:「周世子。」

  周景寻看也没看她,只隔着车帘沉声质问道:「盛大姑娘,你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

  先前太后宣了柔儿去说话,柔儿出来的时候眼睛红彤彤的,问她她也不说,问急了,她直接来了一句「以后不要再见面了」,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周景寻心急如焚,几番打听后才知道,在这之前太后刚见过盛兮颜,他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肯定是盛兮颜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

  此时各府的姑娘们正陆续离开园子,周景寻毫不掩饰的厌恶立刻就惹来不少侧目,程初瑜也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周景寻却不管不顾,巴不得盛兮颜丢脸,语气尖锐地道:「盛大姑娘,你要明白,别说你我二人只是有婚约,就算你已进了我周家大门,像你这般摆弄口舌之人,我也可以随时给你一纸休书!」

  芳菲脸色苍白,连忙道:「周世子,您误会了……」

  「周世子,请慎言。」盛兮颜撩起车帘,露出一张明媚的脸庞,对上周景寻恼恨的目光,她愉快地道:「太后已经为我赐婚镇北王世子了。」

  闻言,周景寻不由得一怔,他一直都不满这桩亲事,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自己有未婚妻,自然也不会有人多嘴告诉他这件事,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太后竟然是给盛兮颜指婚?这怎么可能!

  盛兮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我二人的婚约,真要论起来,那也是我、休、了、你!」

  最后四个字,她故意放开声音,说得抑扬顿挫。

  「说的是呢!」程初瑜抚掌笑道:「颜姊姊得蒙太后赐婚,周世子就别再纠缠不休了。」说罢,下巴一抬,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屑。

  在席宴上的时候,颜姊姊悄悄告诉过她,那个为了和昭亲王同争一女,落下湖的倒霉鬼就是永宁侯世子周景寻,这周景寻明明和颜姊姊有婚约,还公然闹得这般难堪,丝毫不顾及颜姊姊的脸面,简直不堪为良配,难怪颜姊姊不要他,活该!

  程初瑜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立马恍然大悟,原来周世子和盛大姑娘曾经定过亲啊,而且盛大姑娘都和他退亲了,周世子还在纠缠不休。

  周景寻顿时怒火中烧,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偏偏他又实在没法一一解释,他和盛兮颜还没有退亲,他更不是被盛兮颜给休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程初瑜轻哼一声,转头就上了自家马车,一副不屑和周景寻说话的样子。

  周景寻只能死死盯着盛兮颜,正要让她把话说清楚,车帘就「啪」地放了下来。

  「回府。」盛兮颜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留恋。

  车夫吆喝一声,挥动马鞭,芳菲有些无措,只得赶紧上车。

  周景寻抬手要拦,马车却直接与他擦身而过,还差点把他撞倒,如此丢脸,令他脸上阴沉得彷佛要滴下水来。

  从园子到京城,足足需要一个时辰。

  马车还没有进门,盛府就已经知道太后给盛兮颜另赐了婚。

  想到同僚们纷纷对他拱手道「恭喜」,盛兴安心头的怒火就止都止不住。

  盛夫人刘氏一旁温温柔柔地劝道:「老爷,您也别太着急了,等颜姐儿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她不过二十余岁,长相温婉,脸似鹅蛋,眉如柳叶。

  「颜姐儿一向乖巧懂事,定不会故意惹是生非,这怕是有什么误会。」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盛兴安的情绪再也遏制不住,勃然大怒道:「你还替她说话,肯定是她非要逞强,才会招来这祸事,不然去了这么多人,太后为什么就给她指了婚?」

  他越说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恨恨道:「早就定过亲的人了,还不知廉耻,简直把我们盛家的脸给丢尽了!」

  「大姑娘。」

  门外传来丫鬟问候的声音,帘子掀了起来。

  盛兴安停下脚步,扭头看去,一道纤细的身影抬步迈过门槛,他想也不想就拿起桌上的茶盅扔了过去。

  「砰!」

  盛兮颜蓦地收回步子,茶盅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飞溅,却半点没落到她的身上。

  她提着裙裾,面不改色地跨过地上的碎片,仪态标准地福了福礼,「父亲,母亲。」

  盛兴安狠狠地瞪着她,喝斥道:「跪下。」

  屋里伺候的下人们一个个全都低下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被主子迁怒上。

  「颜姐儿,你好好与你父亲说。」刘氏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忤逆盛兴安,先跪下再说。

  盛兮颜把手中懿旨举了举,问道:「父亲是觉得太后的懿旨有什么不妥吗?」她目光清澈,淡然娴静。

  盛兴安噎了一下,他哪里敢明晃晃的说太后的旨意不对。

  他原本快要脱口而出的喝骂在嘴里拐了个弯,强忍着怒火问道:「你在园子里头到底做了什么?」他的脸上满是厌恶,心里已经给盛兮颜定了罪。

  「女儿不知。」盛兮颜神情自然,淡淡地说着,「只是女儿听说,今日在园子里,昭亲王与周世子不知为何事争了起来,周世子还落了湖,后来太后就给女儿赐婚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盛兴安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从愤怒到隐忍再到沉默。

  盛兮颜的唇边噙着一抹笑,她点到即止,把话说得含糊不清,留下了足够想像的空间。

  见盛兴安的脸色阴晴不定,刘氏见状,在一旁说道:「老爷,你别怪颜姐儿了,她也不想的……」

  「她不想?」盛兴安怒火重燃,「她若不想,就不该答应太后的赐婚,与其一女二嫁辱了我盛家门楣,还不如早早吊死以全贞洁!」

  刘氏着急劝道:「老爷,您别说了,颜姐儿会当真的。」

  「母亲,您放心,女儿不会当真的。」

  盛兮颜冲刘氏笑了笑,彷佛没有看到她僵了一瞬的脸色,理所当然地道:「我想父亲也不是当真的,女儿一死了之倒也罢了,可父亲要怎么向太后和皇上交代呢?虽说您是在咱们自己府里说这些话,可是隔墙有耳,父亲大概是忘了年初时章家的事了吧?女儿听说,这菜市口,章家上下一百多口的血还没干透呢。」

  这几句话,就如一桶冷水从盛兴安的头顶浇了下来,全身上下凉飕飕的。

  再看婷婷玉立的长女,一双杏眼明亮有神,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如同四月绽放的春花一般娇艳,长得越发肖似过世的元配,让他心里一阵厌恶。

  盛兴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你下去吧。」

  「是。」盛兮颜应了一声,又提道:「父亲,女儿这婚事是太后娘娘指的,想必父亲不会让女儿的嫁妆太过寒酸,家中还有几个妹妹未嫁,女儿也不求什么,只求父亲能把母亲的嫁妆一并交还给我。」

  在大荣朝,嫁妆是属于妇人的私产,若是妇人亡故但又无子女,会由娘家收回,但若是有子女,则会平分给子女继承。

  说完该说的,盛兮颜只当没看到盛兴安已经黑得不成样的脸色,把懿旨留了下来,愉快地出去了。

  这刚一走,盛兴安又拿过一个茶盅狠狠地掷了出去,咬牙切齿道:「这逆女!」

  「老爷,你消消气。」刘氏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颜姐儿也不是故意的,你下次与她好好说,她会明白的。」

  「她还真当许氏陪嫁了万贯金银不成?」盛兴安冷笑道:「菀如,你去把许氏的嫁妆理一下,给她送过去。仗着自己要嫁进镇北王府就敢这般猖狂,我倒要看看,她日后会摔得有多惨!」说完就拂袖而去。

  刘氏立刻就变了张脸,气得指尖发抖。

  孙嬷嬷赶忙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这才扶着她坐下,安抚道:「夫人,您别急,就算把那些东西都给了大姑娘又怎么样,她还能瞧出什么花样来吗?芳菲替您把人盯得牢牢的呢。」

  芳菲是孙嬷嬷的嫡亲侄女,他们一家子都是刘氏陪嫁的家生子,也是刘氏府里最信任的人。

  「大姑娘这一出嫁就是守寡的命,肯定也不方便再抛头露面,您到时候给她挑几房信得过的陪房来打理那些庄子啊铺子什么的,再有芳菲在内管着,保管出不了半点岔子,您就放心吧。」

  刘氏缓缓地点了点头。

  许氏的陪嫁虽没有万贯金银,但也足有六十四抬,田产房契样样都有,这些年光出息都有好几千两银子。

  刘氏自诩出身书香门第,无奈家中清正,没有多少金银俗物,嫁妆也就勉强凑了六十四抬,同样是六十四抬,可往细里说,差别大着呢。她还有一儿一女,总得为他们考虑不是?

  本来她和永宁侯夫人早有默契,奈何造化弄人……

  刘氏叹声道:「委屈芳菲了。」

  把芳菲放在盛兮颜身边,她也是存了让芳菲给周世子做姨娘的心,这周世子长得好,又尊贵,芳菲早就芳心暗许,作为陪嫁丫鬟,被姑爷收房再寻常不过,自己许她这份荣华富贵,也算是全了她的一片忠心,偏偏现在……哎。

  刘氏思忖着道:「你去告诉芳菲,她只要好好当差,我是不会亏待她的。」

  孙嬷嬷笑着逢迎道:「夫人向来最疼芳菲那丫头了。」

  她心里琢磨着,一会儿赶紧叫芳菲出来说说话,免得那丫头一时失意,乱了方寸。

  芳菲如今心情确实不好,一路沉默不语地跟在盛兮颜后头,回了采岑院。

  盛兮颜的院子里没有管事嬷嬷,只有两个二等丫鬟芳菲和昔归、两个三等丫鬟,以及粗使丫鬟和婆子若干,但因为芳菲是刘氏给的,院子里上上下下便都由她管着。

  昔归服侍着盛兮颜洗漱后,她晾着还没干透的乌发,去了小书房,又打发芳菲去倒茶。

  盛兮颜打开书案的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套银针,在手中摩挲片刻,面露怀念。

  这是她外祖父留下来的。

  盛兮颜的娘亲姓许,是盛兴安的嫡妻元配。

  在她不满八岁那年,许氏早逝,盛兴安才又续娶了刘氏。

  许家世代行医,盛老太爷年轻时,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得了一场重病,得蒙盛兮颜的外祖父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盛老太爷感念恩情,两家常来常往,成了通家之好,后来又许下儿女亲事。

  但医者不过是中九流,随着盛老太爷一朝中举入官为仕,其后数年,官位步步高升,许家和盛家的门第差距也越来越大。

  盛兴安打从心底瞧不上盛老太爷给他定的这门亲事,盛老太爷在世时,他还有所收敛和遮掩,等盛老太爷一去就再无顾虑了,孝期一过,立刻纳了一房秀才家的姑娘为良妾。

  少时,盛兮颜曾随许氏回乡省亲,许氏只待了不足一个月,但盛兮颜却在许家住了足足一年多,也跟着许老太爷学了一些医理。

  盛兮颜还记得,外祖父曾说她资质上佳,有天分,若是男儿,定能传承许家衣钵,还把这套他用了数十年的银针给了她。

  只是后来,弟弟在出门看花灯时走丢了,娘亲悲悔交加,病来如山倒,外祖父带着她匆匆赶回盛家,可惜的是,娘亲没有等到她回来就跳了湖,香消玉殒……

  明明已经隔了一世,但回想起当时,依然恍若眼前,心里滞闷难耐。

  上一世,外祖父留下的医书和行医笔记都随她陪嫁去了永宁侯府,她闲来无事时也时常翻看,所以她也知道,自己并非「病逝」……

  盛兮颜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苦涩,她闭了闭眼睛,三息后才又睁开双目,目光渐渐清明。

  她把针包揣在袖袋里,这时,芳菲端了茶水进来。

  盛兮颜闲适地坐着,吩咐道:「你去把我这院子的帐册拿来。」

  芳菲僵硬了一瞬,笑道:「姑娘怎么突然想到要看帐册呢。」说着,她把手上的茶盅放在了书案上。

  盛兮颜啜了一口热茶,反问道:「我不能看吗?」

  芳菲干巴巴地道:「奴婢这就去拿。」不多时,她就拿了一本帐册和一个红木雕花匣子过来,「姑娘,您一共有十九两银子,这是帐册。」

  盛兮颜往打开的红木匣子看了一眼,里面只有几块碎银子和几个银锞子。

  她记得自己在闺中时,每月的月钱有五两,这么多年了,一共只有十九两?呵,还挺有零有整的呢。

  盛兮颜微微颔首,拿起帐册翻了几页。

  帐册记的倒是挺详细,有给下人们的打赏,有让人从府外买的小吃零嘴画本子,还有胭脂绣线之类的小玩意,林林总总的,每年都能把月钱花完。

  笔墨纸砚、脂粉首饰,府里每季都有分例,她最多也只需要额外添上一点,每年也不过两三次。

  要不是重活一世,如今这个年纪的她,怕也还真是不知道,京城的物价居然这般「高」,就连蜜饯都要高达一两银子一包了,小小的一盒胭脂也要十两银子……

  盛兮颜合上帐册,没有再往下看。

  芳菲见状松了一口气,庆幸她看不懂。

  等盛兮颜再让她把自己的妆匣拿来的时候,芳菲就没有半点担心了。

  盛兮颜首饰不多,除了分例外,大多是许氏还在世时给她置办的,也有一些是逢年过节老夫人赏的,她随手拿起一支不常戴的点翠祥云簪子,在手上略一掂了分量,便是眸光一暗,然后不动声色地放了下去。

  看来,不只是帐目动了手脚,连她的首饰也有几件被人用赝品替换掉了。

  这般想着,盛兮颜挑了一朵赤金镶玛瑙珠花,递给侍立在一边的芳菲,心情甚好地说:「这个赏你了。」

  芳菲愉快地接了过去,喜道:「谢姑娘赏。」但东西一拿到手里,她脸上的喜色立刻就淡了。

  盛兮颜嘴角含笑,「我记得这是金玉斋打造的,四年前,祖母生辰,母亲特意让金玉斋的人进府,给我们姊妹几个打了一式的珠花,金玉斋是江南的手艺,做工精细着呢。」

  芳菲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心道:不过是个假货,还拿来当宝贝,真是个没见识的。

  盛兮颜不知她心里所想,理完了妆匣就让芳菲拿去放好。

  第三章 藉机发难

  用过晚膳后,盛兮颜早早歇下了。

  她刚重生时,有惊有喜,更多的是惶惶不安,生怕这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就又回到上一世那种死不瞑目的境地,但这一夜,许是终于摆脱了那桩坑人的婚事,她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又一如往常去正院请安。

  在盛老太爷和老夫人相继去世并过了孝期后,盛家就分了家,如今这盛府由刘氏当家。

  盛兴安除了继室刘氏,还有三房侍妾,刘氏生有一儿一女,其他侍妾也都各有所出。

  刘氏穿了一件朱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笑吟吟地坐在堂屋的罗汉床上,温柔和善。

  待众人请过安后,刘氏早早就把大家打发了,只留了盛兮颜下来,道:「今日永宁侯府会来退亲,你父亲早朝后就会回来,你先在我这儿坐坐,与我说说话吧。」

  盛兮颜和镇北王世子的亲事是太后亲赐,永宁侯府在得知后,为表郑重,昨天晚间就特意派人上门递了帖子,说是今日会过来交还庚帖,两家正式退亲。

  盛兮颜应了,她杏眼明亮,肤似初雪,眉若远黛,就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儿,柔美娇嫩。

  刘氏忍不住去看她,在她的脸上,刘氏看不到半点惶惶不安。

  明眼人都知道,镇北王府确实尊贵,但镇北王世子他人都没了,再尊贵又能如何?等她嫁过去后就知道日子难过了。

  刘氏用帕子按了按唇角,道:「颜姐儿,我和爹给你挑了四房陪房,一会儿就让人把花名册给你送去。」她故意提了盛兴安,就是要让盛兮颜不能拒绝。

  盛兮颜看了一眼钟漏,没有应声。

  刘氏皱了皱眉,正要再拿盛兴安来压她,盛兮颜话锋一转,不但没有应下陪房,反而道:「母亲,您把芳菲要回去吧。」

  刘氏听着微怔,「芳菲伺候的不好?」

  芳菲惊了一跳,连忙看向刘氏,生怕她觉得自己没有当好差。

  盛兮颜叹息一声,「女儿少了一朵珠花,是赤金镶玛瑙的,当年祖母生辰时,母亲专门请金玉斋的人来为我们姊妹打造的。」

  刘氏听明白了,她看了一眼芳菲,沉声问:「你是说,芳菲拿了你的珠花?」

  冗长的静默后,芳菲从盛兮颜的身后走出来,跪下去磕头道:「夫人明鉴,奴婢没有。」

  「颜姐儿,你是不是弄错了?」刘氏蹙眉,目光移到盛兮颜的身上,言语间颇是无法苟同,「芳菲这丫头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是个好的,断不会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来。」

  她甚至没有多问几句,就认定是盛兮颜在无理取闹。

  芳菲大为委屈,扁嘴道:「奴婢是有一支赤金镶玛瑙珠花,可那是姑娘昨日赏的!姑娘要是后悔想拿回去,您大可以直说,为什么要污蔑奴婢?」她眼含泪光,脸上写满了受了冤枉后的愤慨,「奴婢这就去把珠花拿来,夫人一看就知!」

  刘氏眸色微沉,点了点头,「也好。孙嬷嬷,你就跟芳菲走一趟吧。」

  刘氏从头到尾没问盛兮颜的意思,自己就替她做了决定。

  芳菲愤愤不平地跟着孙嬷嬷走了出去,看都没看盛兮颜一眼。

  角落的香炉飘散着嫋嫋青烟,清香弥漫。

  刘氏彷佛这时才想起盛兮颜,含笑安抚道:「颜姐儿你放心,要是芳菲真敢背主,我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盛兮颜谢过,「母亲向来公正。」

  她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倒让刘氏听出了一点嘲讽的意味。

  刘氏眯了眯眼睛,有些摸不准她的意图。

  堂屋里再度静默了下来,唯有茶盖碰撞茶盅时发出些许声响。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芳菲和孙嬷嬷回来了,带来了一朵珠花和一本帐册。

  孙嬷嬷亲手把帐册和珠花呈给刘氏,道:「夫人,这帐册是奴婢亲眼看着芳菲拿出来的,没有涂改过。帐册上记着,大姑娘昨日赏了一朵金玉斋的赤金镶玛瑙珠花给芳菲。」

  说着,她把帐册展开到这一页,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芳菲站在下头,她下巴微翘,凛然不屈。

  刘氏看了一眼帐册,点了点头,「想必颜姐儿一时忘了,还好只是一场误会。」她吩咐道:「孙嬷嬷,你把珠花拿去给大姑娘,还有这帐册。」

  孙嬷嬷应声去了,走到盛兮颜跟前,恭敬地把珠花和帐册都交给她。

  「夫人。」芳菲哪里肯就此甘休,委屈地道:「求您为奴婢做主,不然奴婢怕是得一头撞死了。」

  刘氏等她把话说完才柔声安抚,「好了好了,你这丫头也真是的,你家姑娘也不是故意的,一会儿我再补一对珠花给你也就是了。」

  「可是夫人。」芳菲眼睛红彤彤的,模样可怜巴巴,「奴婢……奴婢虽然低贱,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她抹了一把眼泪,一副只有一死才能以表清白的样子。

  「哎。」刘氏叹了一声,迟疑地看向盛兮颜,道:「颜姐儿你看……总不能逼着这丫头去死吧。」

  两人一唱一搭,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盛兮颜认句错。

  让堂堂一个嫡长女向自己的贴身丫鬟认错,简直就是把她的脸面往泥里头踩,而刘氏这样做就是要死死地压制住她,打击她的自尊,确保日后等她嫁出去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这样的手段,前世在闺中的那几年,盛兮颜也是领教惯了的,当年的她看得明白,但不屑为此浪费时间,她以为自己不会在盛家待多久,无须花费精力去经营,却没有想到,无论是盛家还是永宁侯府,全都不是她的容身之所。

  盛兮颜把玩着手上的珠花,叹道:「母亲,这不是我的珠花。」

  芳菲忍不住了,激动地插嘴,「胡说,明明就是!」

  「是啊。」刘氏也道:「颜姐儿,这帐册上也记得明白。」

  「老爷。」

  这时,堂屋外头传来丫鬟们请安的声音,紧接着,帘子掀起,盛兴安大步走了进来,一见到屋里的情形,他就眉头一皱,冷声道:「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盛兴安这是刚下朝,从衙门请假回来的,为的是一会儿永宁侯府过来退婚,没想到还在外面,就听到里面乱糟糟的,这让他原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坏了。

  「老爷。」

  「父亲。」

  众人纷纷福了礼,刘氏露出最娴淑的笑容,主动把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

  盛兴安在罗汉床上坐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了。

  「哎。」刘氏亲手把茶端到他手边,模样似有些为难,「可颜姐儿说这珠花不对……」

  她用一种「盛兮颜非要闹个不休的眼神」看着盛兴安。

  盛兴安重重地放下茶盅,冷哼道:「无理取闹!」

  在他看来,就是盛兮颜在瞎胡闹,非要搅得家无宁日。

  盛兮颜恍若未觉,只问道:「母亲是说这珠花没有问题?」

  刘氏点了点头,肯定道:「当然。」

  盛兮颜就等她这句话,她眼角微挑,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两人,「母亲当年给我们姊妹订的是金玉斋的赤金镶玛瑙珠花,但这朵珠花上并无金玉斋的印记,而且……」

  她双手用力,「啪」的一声把珠花掰成了两半,便无奈地笑了笑,「它分明是黄铜的。」说着,她上前几步,把半朵珠花递给盛兴安。

  刘氏见状眉心一跳,心里有些不安,彷佛有什么即将脱离掌控。

  「把油灯拿来。」盛兴安让人点了油灯,亲自把半朵珠花放在油灯上一烧,不过几息,断口处就被烧得乌黑,这的确是黄铜镀金的。

  盛兴安捏着珠花,面无表情地看向刘氏,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地问:「这是你从金玉斋订的?赤金的?」

  刘氏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心绪飞转,不等盛兴安开口便喝斥道:「大胆奴婢,你连大姑娘的东西都敢偷拿!」

  芳菲傻眼了,不明白刘氏为什么突然翻脸,忍不住道:「夫人,这珠花就是大姑娘赏的!奴婢……」

  孙嬷嬷赶紧冲她使眼色,「芳菲,还不快跪下。」

  芳菲不甘不愿地跪下来,她泪盈于睫,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会心软,但刘氏却恨不得狠狠骂她一顿。

  赤金镶玛瑙珠花是刘氏特意让金玉斋过府来打的,府里的几个姑娘都有,帐上也都记得明明白白,她眼下若还坚持这朵珠花就是盛兮颜赏给芳菲的,那岂不是表示自己当初故意给她订了假货,不然珠花为什么会是黄铜的?

  刘氏又恼又恨,芳菲就是个眼皮子浅的,连盛兮颜的珠花也敢拿!

  她当机立断地道:「是芳菲这丫头鬼迷心窍了!」她一脸愧疚地向盛兴安说:「老爷,妾身一时失察,竟然没瞧出芳菲不但偷拿了颜姐儿的珠花还要倒打一耙,哎,都是妾身的过错。」

  她能屈能伸,认错认得爽快极了。

  盛兴安黑着脸,随手把半朵烧黑的珠花丢在案上,发出重重一声「砰」。

  芳菲吓得肩膀一抖,头低得更低了,目光游移不定。

  她不算聪明,但此时也已经想明白了,昨天盛兮颜把这朵珠花赏给她的时候,她其实还有些自得,觉得盛兮颜也不过如此,连自己偷换了她的首饰都不知道,没想到她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芳菲不敢抬头,顺着刘氏的话,带着哭腔颤抖地说道:「奴婢知错了,求夫人责罚。」一边哭一边用力磕头,没几下,额头上就泛起了一片红。

  刘氏不由面露不忍,孙嬷嬷是她的左膀右臂,芳菲也素来忠心耿耿,她还是想尽力保上一保的。

  刘氏留意着盛兴安的脸色,试探地道:「这样吧,颜姐儿,念在芳菲也伺候了你一场的分上,就罚芳菲半年月例。」

  盛兴安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也差不多了。

  芳菲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全身无力,几乎快要瘫下去了,又强撑着赶紧磕了个头,但立刻,盛兮颜的声音就如同催命符一样响起来——

  「不只是珠花。」她摇了摇头,一脸无辜地道:「父亲,母亲,我妆匣里还少了点翠祥云簪子、丁香花金簪,镶芙蓉石杏花簪子……」她一一细数,林林总总的足有六七样,「还有我院子里头的帐也不清不楚的。」

  芳菲的脸色又青又白,盛兮颜说的这些她当然记得,全都是她拿的。

  她也知晓分寸,太过贵重的没敢动,只偷拿了几件盛兮颜长年不戴的小玩意,也不值几个银子,又生怕会被发现,她还专门找了工匠做了一模一样的调换进去。

  越想越觉得气愤,盛兮颜竟然这般小气,连这些都要斤斤计较,好不容易珠花的事情可以了结了,她却还要咄咄逼人,不肯放过她。

  芳菲越想越委屈,嘴唇紧紧抿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盛兴安斜睨了刘氏一眼,面沉如水。

  堂屋里静悄悄的,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就连孙嬷嬷都不敢出声,她心里乱成一团,大姑娘从来都是温婉的性子,今天这是吃错药了吗,说发作就发作!

  刘氏的脸色也是又青又白,她可以确定,这是盛兮颜布下的局,盛兮颜肯定早就知道芳菲私底下偷拿了她的首饰却隐忍不发,直到今天才一口气给捅了出来。

  这心计简直太深了!

  刘氏攥紧了帕子,干笑道:「老爷,芳菲这丫头也是欺负颜姐儿性子好才敢如此放肆。」

  她的意思是盛兮颜不懂得管束下人,才会纵得丫鬟无法无天。

  这种绵里藏针的话,盛兮颜自然听得懂,也爽快地认下了,「母亲教训的是,是女儿不懂管束下人,纵容了芳菲,所以女儿决定痛定思痛,就拿这半朵珠花去京兆府敲一敲鸣冤鼓。」

  「不可!」盛兴安赶紧打断她,粗暴地指着刘氏的鼻子骂,「你自己没把人调教好,还要往颜姐儿身上赖?」

  刘氏被吓得肩膀一抖,怦怦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像是快要跳出来了。

  她嫁进盛家已有六年,自认对盛兴安的脾气也有几分了解,他表面上是时下士大夫的作派,从来不管内宅事,说得好听点就是相信她,把内宅和儿女们交给她管教,但其实是个极度好面子的,他可以因为许家世代行医而厌恶发妻许氏,厌屋及乌到对亲女儿也没几分慈爱,也可以因为她出身书香门第就对她颇为敬重。

  芳菲对盛兮颜不敬,甚至偷拿了朵珠花什么的,盛兴安不会太在意,自己罚了也就罢了,但要是让盛兮颜把府里的丑事捅到官府里去,让他脸上无光,可就是抓到了他的痛处。

  盛兮颜正拿着那半朵珠花,对上刘氏望过来的目光时,还笑咪咪地把珠花向她举了举。

  刘氏死死地咬着后槽牙,若非让盛兮颜拿捏住把柄,她岂会落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今只有弃了芳菲了。

  她差点呕出一口老血,脸上还要维持着贤淑的笑容,道:「老爷,您说的是,是妾身没有管束好下人,才让芳菲这贱奴胆大包天,奴大欺主,妾身有错。」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芳菲连主子的东西都敢偷,罪无可赦,按家规,理当打上二十板子,再……」本来想说发卖的,但想到盛兴安肯定不会让芳菲被卖到外头乱说话,就话锋一转,「赶出府去!颜姐儿那里缺损的财物,由妾身全数补上,也当是弥补了妾身的失察之过。」

  芳菲吓出一身冷汗,这大夏天的,她简直透心凉,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

  这「赶出府去」当然不是给了卖身契,还了自由,而是发配到庄子上,从此再无出路,且她都快十六岁了,再过个一两年定然会被胡乱配给小厮。

  她不由得想,哪怕现在发卖了她,以她的姿容和身段,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前程呢!

  「夫人。」芳菲脸色发白,面露惊恐,眼泪鼻涕糊成一团,额头上的红印也更加狰狞难看,「奴婢知错了,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氏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您看,这样处置可行?」

  盛兴安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刘氏赶紧使了个眼色,孙嬷嬷出去叫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把芳菲拖了下去。

  孙嬷嬷也是生怕再闹下去,芳菲说不定真就要被灌上一碗热油,烫哑了嗓子发卖了。

  「夫人,奴婢不敢了,不敢了……」芳菲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彷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直到声音渐行渐远。

  刘氏抬袖擦擦自己的冷汗,恰在这时,盛兮颜又含笑说道:「对了,母亲,您刚刚好像是说,您给女儿挑了陪房?」

  闻言,刘氏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想和她说这件事的,但当时她不是没有接话吗?现在又提,不会又要使什么么蛾子吧?

  想到这,刘氏捏着帕子的指尖有些泛白,她简直怕了盛兮颜了。

  盛兮颜朱唇轻启,认真地道:「我仔细想了想,若是母亲挑的陪房都和芳菲一样的话,我都嫁出去了,也不能总回府找您做主吧?到时候,怕是也只有告到官府去,您说是吗?」

  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口口声声「嫁出去」了,她还要不要脸?

  刘氏憋着气,假笑道:「怎么会呢,给你挑的那几个陪房……」

  盛兮颜似笑非笑,又拨弄起了案上的那半朵珠花,手指白皙似玉,煞是好看。

  「够了。」盛兴安冷着声音道:「颜姐儿,陪房你自己挑,你挑中了谁,问你母亲拿卖身契便是,要是府里没有你中意的,就让你母亲叫牙婆来。」

  刘氏双目圆瞪,还没说完的话梗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芳菲废了,要是连陪房也安插不了,那等到盛兮颜嫁出去,岂不是要彻底翻出她的手掌心了?

  「老爷。」刘氏还想再争取一下,她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僵掉了,「颜姐儿哪懂得该怎么挑人,要不妾身先替她挑上一轮,再由她自己选……」

  「不必了。」盛兴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面上是掩不住的厌恶,「今天这事你还不嫌难看吗?」

  盛兮颜的那些话,盛兴安当然听得懂,她拿捏着那朵珠花当把柄,又扯出了镇北王府,就是不想让娘家人插手她陪房的事,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自己挑好了。

  她自己挑的,有什么问题,以后也怨不得别人!

  盛兴安显然还没有消气,又冲着刘氏骂道:「还有你,这家你若是管不好,就让郑姨娘帮着你一起管!」

  刘氏脸涨得通红,让一个姨娘「帮着」自己管家,她这个当家主母还要不要脸?

  她捂着胸口,正要说一两句软话哄哄他,盛兮颜歪了歪小脸,忧心忡忡地道:「原来母亲这么忙。」

  她突然说这话,让刘氏顿觉肯定没好事,绝对不是想要关心自己。

  果然,接下来就听盛兮颜体贴地道:「那就早些把我娘亲的嫁妆给我吧,我还能抽空理理。不然,若是婚期定得急,母亲又要盘帐,又要替我准备嫁妆,还要主持中馈,怕是会忙不过来。」一副在为刘氏打算的孝顺模样。

  刘氏嫁进来时盛兮颜也就八岁多,盛兴安厌恶许氏,对盛兮颜从不假以辞色,只要自己面上过得去,他就不会多问半句,加上她一向乖顺,从不敢耍什么花样,但今天这一出,彻底打破了刘氏的天真。

  盛兮颜这些年到底藏得有多深?自己今天是满盘皆输了。

  盛兴安冷冷瞥了刘氏一眼,开口应下了。

  刘氏心头憋着的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感觉喉间泛起了浓重的腥甜味,她的素手死死地抠着几案边缘,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没有倒下去。

  盛兴安连灌了好几杯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口起伏不定。

  唯独盛兮颜心情甚佳,自得其乐地把半朵珠花放在茶几上,用纤白的手指绕着转圈圈,眸子里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直到有丫鬟进来禀道:「老爷、夫人,永宁侯和永宁侯夫人来了。」

  盛兴安定了定神,给刘氏一个警告的眼神,并道:「请侯爷和夫人去正熙堂。」

  盛兴安最是要面子,今天已经惹得他很不快的刘氏也不敢再耍什么心眼,脸上堆起笑,还不忘同盛兮颜说:「颜姐儿,你也随我们去吧。给永宁侯和永宁侯夫人请个安。」

  盛兮颜从善如流,随手把半朵珠花放进了袖袋。

  因为太后已经赐了婚,两家也没有多说什么,顺顺当当地解除婚约。

  当看到盛兴安从永宁侯的手里拿回了自己的庚帖,盛兮颜的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漂亮的杏眼里毫不掩饰地洋溢着喜悦。

  她这辈子,终于不用和永宁侯府扯上半点关系了!

  永宁侯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尽管她也瞧不上盛兮颜这丧妇长女,可眼见她这般嫌弃同自家儿子的婚约,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要不是今天是来退婚的,她真想问问盛兮颜是不是眼瞎了,自己儿子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个短命的镇北王世子?

  「……本侯与夫人这就先告辞了,改日再约盛大人出去喝一杯。」

  「侯爷,请。」

  盛兴安亲自相送,等出了正熙堂,永宁侯夫人朝刘氏使了个眼色,两人坠后几步,面上一阵寒暄,说着就算做不成亲家也能常来常往云云。

  正说着,永宁侯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道:「盛夫人,那件东西……」

  刘氏扯了扯嘴角,道:「夫人也知道,我们家颜姐儿是前头那一位生的,哎,这继母难为啊,有些事我也实在做不了主,不过,从前应承夫人的事我一定会尽量办的。」

  话是说了一堆,但半点没有落到实处,永宁侯夫人听得心浮气躁。

  刘氏心情也正糟糕着,懒得跟她解释,两人心不在焉的走着。

  送走了永宁侯夫妇,盛兴安就回礼部当差去了。

  和永宁侯府的婚约是解除了,但一连三日,镇北王府都没有派人上门,这轻慢的态度,让盛兴安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脾气暴躁的一点就会燃。

  刘氏小意温存,过得心惊胆战,连盛兮颜让人送来的那张翻了好几番的「损耗帐单」,也咬咬牙全给了,又让孙嬷嬷亲自给她送去。

  荷包一下子就满了的盛兮颜笑得眉眼弯弯。

  孙嬷嬷不但送了银子过来,还拿来一把钥匙,呈给盛兮颜,「这是夫人让奴婢给姑娘的,是先头夫人放置嫁妆的库房钥匙。」

  「有劳了。」盛兮颜接过钥匙,嘴里漫不经心地道:「嬷嬷这钥匙送来的正是时候,外祖父当年就已经把娘亲的嫁妆单子给我了,正好趁着近日有空闲,我先去库房整理整理,来日对帐也能省心。」

  大荣妇人的嫁妆单子是一式两份,一份交由夫家,一份留在娘家。

  许氏过世时,盛兮颜还不到八岁,嫁妆单子和嫁妆也就由盛兴安保管,盛兮颜猜想,盛兴安连嫁妆都能给刘氏打理,嫁妆单子十之八九也会落在刘氏手里,可如今孙嬷嬷送来了库房钥匙却没送来嫁妆单子,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孙嬷嬷闻言,老脸僵了僵,讪笑着道:「奴婢这就回去向夫人覆命。」

  这些年来,刘氏没敢变卖许氏的嫁妆,铺子和庄子上的管事都是许氏生前安排的,她也没敢随便换,但每年交到府里的出息,她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挪用了不少贴补娘家,一开始她还在帐目上费心掩盖,但后来见盛兴安完全不管,胆子也就越来越大,帐目越发不上心,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本来,盛兮颜是会嫁进永宁侯府的。

  刘氏和永宁侯夫人早有默契,永宁侯夫人想要许氏嫁妆里的某样东西,而作为交换,她也应承了帐册的事一笔勾销,那些产业的出息以后会有五成给刘氏。

  永宁侯夫人是盛兮颜的婆母,盛兮颜想在婆家立足,必然得听她的,所以刘氏半点不怵。

  可谁也没想到这天说翻就翻,不但早就准备好的陪房安插不进去,还让盛兮颜抓住了把柄,让刘氏不敢把这漏洞百出的帐册直接拿出来。

  焦头烂额的刘氏和孙嬷嬷商量了三天,才想要藉着交还钥匙过来试探一下盛兮颜到底知不知道许氏具体有多少嫁妆。

  可盛兮颜就像是猜透了她们的心思般,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她手里有一张完整的嫁妆单子。

  这事可不好办了……

  孙嬷嬷的笑脸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匆匆道:「大姑娘慢慢理着,奴婢先告退。」

  见昔归送了孙嬷嬷出去,盛兮颜把钥匙放下,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上一世,盛家无论怎么待她,她都忍了,她一直告诉自己,等及笄了,嫁到永宁侯府后她就有家了,没有想到,哪里都不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从进永宁侯府的第一天起就被困在了院子里,寸步难行。

  她从小在闺中学的是女子应当「幽闲贞静」、「柔顺温恭」,上一世她做到了,但是她没有一天过得痛快。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再委屈自己?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绝不会是为了让她再憋屈一生。

  想明白后,盛兮颜彷佛放下了重重伽锁,乌黑的杏眼明亮如璀璨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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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评论1

玥仙女是你嘛 发表于 2023-10-22 14:47: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书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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