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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试阅 ✿] 栩杍《冲喜闲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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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10-23 15: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冲喜闲妻》
作者:栩杍
系列:蓝海E764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10月23日

【内容简介】

要顾知语说嫁给柳成嵇最大好处,大概就是够闲,
自她嫁进侯府后,每天吃饱睡睡饱吃,不是躺床就在躺床的路上,
而这种生活模式在她跟着他到了邑城也没变过,
喔不,是有改变的,多了敲打第三者和敲边境部落竹杠的任务──
前者宣称是柳成嵇的未婚妻,污蔑她抢人丈夫,
她没怀疑他的忠诚,倒是他吓得先一步说出前因后果,自证清白,
知道他委屈,她忙出手教训,更宣示绝不替他纳妾;
后者则是不长眼的蛮山部,战败来议和,和亲的王女却看上她夫君,
王女前脚擅闯府邸,王女的两个哥哥后脚也闯进来,态度还很嚣张,
气得她将人送进大牢,可想起夫君的军队缺战马……
她只好赔本杀出,让蛮山王一人一百匹战马来赎!


  第二十一章 出发前往邑城

  八月下旬的早上,已经有了些秋日的凉意,京城城门外路旁的的树枝上,已经有了露水,顾知语窝在用被子铺好的马车中,掀开帘子看着自己离城门口越来越远。

  她自从穿越了就一直在京城,此时心里充满了对前路的不确定,不过她的眼神落到骑马过来的柳成嵇身上,心里顿时就安定了下来,身边有这么个值得信任的人,去哪里她都不怕。

  柳成嵇走到近前,笑着问:「知语,怎么了?」

  顾知语摇头,「没事,这么快就出城了?」

  柳成嵇含笑点头,「一会儿和军营那边会合后会更快些,你若是身子不适,要尽早告诉我。」他抬眼看了看天边,「今日天气不错,你先睡会儿。」

  顾知语再次点头,笑吟吟地放下帘子,边上喜桃和喜柳也满脸兴奋,「夫人,我们要走多久?」

  这两个姑娘都是当初苏嬷嬷特意挑出来的孤女,跟着她走一点负担都没有,至于苏嬷嬷,顾知语留她在京城中看顾,威远侯老夫人那边要是出了什么事,得有个人告知他们。

  要走多久?应该要很久,在这个赶路全靠马的时代,速度实在是指望不上。

  到了官道上,马车小跑起来,速度快了许多,一开始顾知语还兴致勃勃看着周围的绿树青山、野花野果,然而昨晚上她太兴奋,大半夜了还睡不着,今日却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从侯府出来,所以很快她眼皮沉重,干脆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呼喝声,顾知语顿时惊醒,掀开帘子就看到远远的站了一片人,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赶来的是护送柳成嵇父子的五百精兵,当初他们回来时还带来了邑城边界各部落的贡品,现在才赶回去。

  柳成嵇骑在马上,站在最前,因为骑马的缘故,他比那些人高了许多,一身戎装衬得他精悍英挺,顾知语看得有些恍惚,对柳成嵇的认识似乎又多了些。

  很快,她的马车继续前行,且周围加入了不少马车,和她不同的是,那些马车多是最普通的青篷马车,拉车的马匹却很精壮,车轮落在官道的泥地上,压出一道道车辙印子,这官道经年累月都有马车来来往往,早已压得夯实,如今却还能压出车辙印,可见马车的沉重。

  顾知语看着地上的车辙印若有所思,这些应该都是跟着军队往邑城那边去的商队,带的都是货物。

  说起货物,顾知语的马车后面还跟了三辆马车,也是装得满满当当,一开始她还怕耽误柳成嵇赶路,如今看来,没道理带别人可以带,带自己的东西反而不能带了。

  此时已是中午,日头挺高,马车里闷热,边上的喜桃拿着扇子给她扇风,「夫人,这么大太阳还要赶路,太难受了。您还受得住吗?要不要跟世子说说,我们在后面慢慢追上去?」

  热是挺热,但要说受不住也是假话,她不是那种一点苦都不能吃的人,且和军队走在一起很安全,她傻了才把自己落在后面,要知道,乾国才建国十几年,还有好多山贼没能招安呢,都靠着打劫路过的人过日子。

  就在此时,车窗被人轻扣,喜柳打开窗,一眼就看到外面骑着马儿的柳成嵇。

  他透过缝隙看向顾知语,神色有些担忧,「知语,你热吗?」

  顾知语点头,「确实热。」

  柳成嵇看着她热得潮红的脸,问道:「那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顾知语摆摆手,「不用,别为了我耽误。」对于军人,她天生就有一种敬畏,自觉不好拖他们后腿,再说了,人家还走路呢。

  柳成嵇有些担忧,「你若是受不了,一定要告诉我。」想了想又道:「放心,越往邑城去,那边一年四季如春,很温暖的,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养身子很好,你去了就知道。」

  顾知语含笑听着,看着柳成嵇满是担忧的脸,「别担心我,我早就有准备,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柳成嵇又陪着她说了半晌话才骑着马儿走了,一路上时不时过来问询一番。

  顾知语确实难受,但看到他对自己这么上心,倒觉得自己矫情了,她好歹还有个车顶隔着,但柳成嵇可是带着五百官兵顶着日头赶路呢。

  午后他们只啃了乾粮就继续赶路,期间只停了两刻钟,好在早上顾知语离府的时候备下了些点心,这么热的天,要是吃不完就得馊,她和两丫鬟就吃了那些,还在柳成嵇过来的时候递了些给他。

  天色渐晚,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到了行馆,这是前朝留下来的,专门接待路过官员,当今皇上登基后,还在并不丰厚的国库中拨了些银子来修葺一番。

  不过行馆接待不了这么多人,只能供应饭食,官兵夜里只在外面的棚子里露宿。

  顾知语倒是分到了一间屋子,这屋子是给柳成嵇的,所以夜里两人得睡一个屋。

  两人对着一张床面面相觑,柳成嵇看着顾知语越来越红的脸,笑着道:「夫人,这可不能怪我。」

  顾知语也满是无奈,她对这趟行程做过许多心里准备,却都不包括夜里得和柳成嵇睡一个床的境遇。当然了,就成亲以来两人的相处,她知道自己和柳成嵇早晚会同床,却没想过这么快,在她预想中,是她到了年纪,然后两人感情水到渠成,圆房自然顺理成章。

  不过,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她如此。

  柳成嵇欣赏够了她表情的变换,笑着摇头,「吓着了?放心,夜里我不在这里住……」

  顾知语心里暖呼呼的,却又觉得自己矫情,「睡吧,只要你记住我年纪不够就行了。」

  柳成嵇惊讶,随即面上喜色遮掩不住,「真的?」

  顾知语瞪他一眼,「不信算了。」说完,抬步去铺床。

  能够同睡一张床,就代表他离她更近了些,柳成嵇从身后抱住她,「知语,我会对你好。」

  顾知语嘴角微勾,「我也会对你好。」

  翌日早上,照旧赶路,顾知语一大早醒来就觉得浑身酸疼,尤其是腰背,很难受,且她坐在马车里只能保持几个姿势,肯定更不舒服,连两个丫鬟也满脸菜色。

  不过三五天后,她们也习惯了赶路的速度,身上就轻松起来,不会酸疼了,顾知语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直到到达邑城……

  最近天气好,这日午后,柳成嵇骑马过来,低声道:「知语,我们得赶路,所以今日夜里没有行馆住了。」

  顾知语傻眼,「那住哪里?总不会是马车上吧?」她住马车上不是不行,主要是外面那么多人呢,要是夜里下雨怎么办?

  她这么想,自然也就说了,她如今和柳成嵇说话越发随意。

  「最近天气好,夜里也不会下雨,我们会点火堆,也不会冷。只是你可能会不太方便,若是需要什么都要告诉我,我帮你找。还有去……方便的时候,一定要找我陪你一起去。」

  听到这话顾知语也没觉得不对,他们一行人离开京城后,一路上不时有商队汇入,如今马车已经有二三十辆,甚至还有路人想要与他们同行,里面就有人带了家眷,也有妙龄姑娘,又不是只她们主仆三人,别人能行,没道理她们就不行。

  天色渐渐地黑了,马车停了下来,顾知语窝了一天,浑身僵硬,她们的马车离官兵驻扎的地方挺远,远远看得到这样的距离。

  顾知语跳下马车,甩甩手舒展身子,喜桃和喜柳陪着她,最近这两个丫鬟习惯赶路之后也挺兴奋的,对于露宿根本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当然了,也是因为前面是自家主子带领的军队,怎么也不会冒犯到她们这边来。

  顾知语的身分在这一行人之中,只要有心都能打听得到,柳成嵇一天到晚跑到她马车边好几次,所以许多人都知道她是世子夫人。

  以前她住在行馆,那些人都是各自找行馆旁的客栈住,加上白日都在赶路,她一般不下马车,所以虽然许多人知道世子夫人也在车队中,却也好多人都不认识她。

  「小妇人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个妙龄姑娘过来,对着她福身行礼。

  顾知语有些惊讶,从京城出来,还真没有人来找她说话,她确实有些闷了,便笑着道:「夫人不必多礼,可是有事?」

  那妇人递上一个食盒,「这是昨日路过城镇时让下人买来的豌豆黄,夫人若是不嫌弃可用一些,也算是谢礼。」

  「夫人何出此言?」顾知语秉承着不懂就问,因为她突然想起,如今自己是柳成嵇的夫人,可不能在外面随意接礼物,哪怕只是一盘点心。

  妇人闻言笑道:「夫人可能不知,将军带我们这些人是要收银子的,只是我们母女孤身回乡,没有多少银子,只能远远地缀在后面,是将军让人来叫我们母女一起走的。」

  收银子?顾知语看向后面那边停着的车队,她确实不知道这个事。

  她推回食盒,「夫人多礼,实在不必如此。」

  「夫人若是不收,就是看不上小妇人的谢礼了。说起来也亏心得很,我们身无长物,实在拿不出像样得谢礼来。」妇人再次一推,然后拉着女儿转身走了。

  喜桃拎着食盒,「夫人,现在怎么办?」

  柳成嵇对商队收银子,应该也不会收太多,要不然这些人何必付这些钱,就像是妇人说的,远远缀着也就是了,山贼一样不敢冒犯。

  这母女两人连进商队的银子都无,囊中羞涩是肯定的,顾知语心念一转,笑道:「明日拿些点心送去当回礼。还有,以后无论谁送过来的礼物,通通不要收,哪怕只是吃食。」

  她说得慎重,两个丫鬟虽不知道缘由,却也认真应了。

  翌日午后,喜桃拎了篮子去了后面,回来后道:「她们母女确实艰难,只啃馒头。对了,那妇人是新寡,夫君病重没了,这是带着女儿回邑城投奔夫家亲戚呢。」

  顾知语没怎么上心,昨日见妇人送礼,今日只是半天,就已经有好几波人过来送食盒了。说实话,不是顾知语谨慎,这不熟悉的人送来的东西她可不敢吃,她也是在妇人走后才想起来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形,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这么多食盒,谁知道哪个有问题?就算都没有问题,为表善意,顾知语还得一一回礼。

  其实柳成嵇身为侯府世子,和这些人牵扯过多,以后被人抓住也是一个错处,如果有人需要帮忙,他随手帮一把都可,没必要和他们如熟人般来往。

  到了夜里,果然又有人拿了食盒过来,喜桃两人全部婉拒。

  顾知语实在不收,他们也没办法,再过两日就没有人来送了,顾知语也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有行馆住屋子,没赶上就露宿,当然了,哪怕露宿,顾知语也是住马车的。

  走了小半个月,行程已经走了三分之一,这一路上对柳成嵇来说可谓挺顺利的。

  此时已是九月,早晚已经不会炎热,但午后热烈的阳光却没几个人受得住,于是赶路就改成了早上和晚上,阳光热烈时都找了个林子歇着。

  这日,那对母女又一次找上门来。上一次她们拎着食盒过来之后,顾知语这边着实热闹了两天,当然了,是顾知语自己一时没想到那么多,收了她们的食盒才引发后面的事,实在怪不得人家。

  看到妇人过来,顾知语坐在树荫下没动弹。

  「夫人,这是小妇人去摘的野果子,滋味不错,夫人可要尝尝?」说话间,那妇人递上一个小包袱,满脸期待。

  顾知语还没说话,喜桃已经上前,「这位夫人,我们夫人不吃这个。」

  小妇人一怔,随即有些无措,「夫人,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这个确实上不得台面,我只是想着将军帮了我们,我吃到好吃的果子就送些来给你们尝尝……」

  兴许是喜桃神色太过认真,她有些吓着了,说话都不顺畅,颠三倒四的。

  顾知语心里叹口气,普通百姓对官家的一般都很敬畏,生怕得罪,看着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守寡,也实在可怜得很,张口道:「无碍。」

  这两个字一出,那妇人似乎安心了。

  看这气氛太过凝重,又见她独自一人,顾知语便含笑问:「你女儿呢?」

  妇人慈爱地笑了笑,「知书她头晕,正在马车上养神呢。」

  「你女儿名叫知书?」顾知语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和她女儿名字相似,感到有些巧合,若是不提姓,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姊妹。

  提起女儿,妇人神色柔和地道:「是,小妇人娘家姓陈,夫家姓严,我夫君生前是个读书人,运气好考上了举人,我们本家在邑城,因为要上京赶考才带上我们母女,只是没想到他快到京城时一病不起,我们散尽了身上的银钱也没能救回他……她爹当初给她取名,就想要她长大后知书达礼,还想着若是再生儿子就取名知礼,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也没能给他添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实在是愧对于他。」说完,忙欠欠身,「小妇人不应该在夫人面前说这些,实在是晦气,夫人莫怪。」

  顾知语不甚在意,本就是不认识的人,等到了邑城,大家也不会再见面,她虽然可怜这对母女的命运,却也没放在心上,这个世上,生老病死是常态,也是改变不了的事。

  几人正说话呢,刚刚还热烈的阳光被云层遮住,天空暗了下来,顾知语见了心里微惊,这是……要下雨了?这么黑的天空,看样子雨势也不会小。

  正这么想呢,柳成嵇就骑马赶了过来,跳下马背拉起顾知语,语气柔和,「知语,赶紧上马车,我们要找个避雨的地方。」余光看到还有个妇人站在一旁,皱眉道:「你是谁?」

  没想到前些日子才招呼她们一起走的将军已经不认识她了,严夫人有点尴尬,却还是规矩的福身,「小妇人……」

  柳成嵇很急,军队还在整理方才做饭留下来的各种东西,那些都是要带走的,见状便摆了摆手,随口嘱咐道:「赶紧回去,我们马上要走了。」说完,扶着顾知语上马车。

  喜桃两人忙将方才拿下来的东西收回去,严夫人见状还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喜桃拦住,「夫人快走吧,这些奴婢们来就成。」

  严夫人也不强求,回了自己的车上,喜柳她们快手快脚地收拾好,大雨也来了。

  顾知语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雷声混着雨声,喜柳面色发白,紧紧拽住喜桃的袖子。

  顾知语眼角余光看到,「喜柳,你怕吗?」

  「奴婢……奴婢不怕!」喜柳仰头,下巴微抬,脸上满是倔强,如果不看她抓得指尖泛白的手,这番模样是有几分可信度。

  喜柳见顾知语扫一眼她的手,忙哀求道:「夫人,奴婢一会儿就好了,您别丢下我。」

  顾知语笑了,「不会。」

  好在很快就找到了避雨的地方,他们进了官道旁的一个村子,官兵和后面的商队都分散到各家中去,柳成嵇将顾知语安顿在村长家中才去巡视军中。

  这些官兵现在都听柳成嵇的,因为柳远骞还在后面没赶过来。

  天色渐晚,大雨却没有停歇的意思,柳成嵇便决定今夜在村里留宿。

  夜里,柳成嵇披着蓑衣回来,进门后换下湿衣,走到床前,看着靠在床头的顾知语,「知语,今晚上我陪着你住,外面不安全。」

  这一路过来,两人同住已经很寻常了,柳成嵇这个人自制力很强,两人睡一张床他最多抱着她,可以说很规矩了。

  闻言,顾知语笑了,「普通农户,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柳成嵇挑眉,「这村子在官道旁,但离最近的县城也有三十里,平日里借住的人应该挺多,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有的客栈是黑店,这村子难保不会也是那种。」

  顾知语笑容越发大了,「说的跟真的一样,哪怕他们心怀不轨,你可是带了五百名的官兵,他们整个村的人加起来还没有你们多。抢你们?又不是活腻了。」

  柳成嵇有些无奈,伸手摸摸她的脸,「知语,别这么通透。」

  顾知语含笑点头,「不过陌生的地方,夜里我也会怕。」她伸手拉着他手指,「你陪我好不好?」

  柳成嵇满意地笑了,虽然过程曲折,但目的达到了,他一脸认真地说:「夫人有命,为夫听从就是。」

  第二十二章 以身相许的女子

  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们是真不知道,但就像是顾知语说的那样,有这些官兵在,哪怕他们有阴谋也不敢动手,一夜平安的过去。

  翌日早上,路上还有些泥泞,但天空湛蓝,一看就是个好天气,一行人再次启程。

  顾知语身子娇弱,好在一路上都没生病,不过这和柳成嵇的照顾也分不开,吃的用的都尽量最好,顾知语看在眼中,心里越发觉得他很贴心。

  越往邑城去,气候湿润起来,官道的路况却也差了些,路旁满是杂草,周围的群山多了许多,路旁的林子有时还会有野鸡惊起,她还曾远远的看到过野猪,这边和京城确实是不一样。

  跟着他们的商队则来了又去,路上换了好几拨人,他们更多是到了禹城就不再过来了。据说邑城这边山贼多,容易被劫,危险不说,也对京城来的精致东西需求不多,也就是说,买得起好东西的富人不多。

  兴许是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在这边长住,顾知语对这些接受良好。

  十月中,一个微冷的日子里,他们一行人终于进了城,从京城跟过来的商队几乎没有,只有后面加入他们的几个商队,还有就是严家母女。

  邑城城墙高耸,看起来只觉有历经战火的沧桑,顾知语进城时,柳成嵇在官兵到了城外的营地之后,就弃了马儿和她一起坐进马车,喜桃两人便去了后面的马车。

  「就是这里了。」柳成嵇掀开帘子让她看。

  顾知语抬眼扫一眼周围,密密麻麻的群山,官道是两山之间的山坳开出来的,就如一条鸿沟一般,邑城矗立其间。

  直到进了城,周围传来久违的喧嚣声,比起方才的荒无人烟彷佛是两个世界。

  顾知语含笑听着,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行人,看向对面的柳成嵇,「挺好的。」有这么多人,这边也不是她以为的那么荒僻,想来生活也不是太差。

  柳成嵇紧紧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感动。

  马车进城后,一路往南而去,到了邑城府衙门口没停,又过去了几息,马车停下。

  经历将近两个月的奔波,每日睁开眼睛就是赶路,此时到了目的地,哪怕是个茅草屋,她也会庆幸……等下了马车,眼前的柳府比她设想的茅草屋好太多了,当然了,跟京城中的侯府是比不上的。

  柳府的大门看得出来是新刷过的,顾知语站在门口,柳成嵇拉着她往里走,边道:「我特意让人重新打理了一遍,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要是哪里不合适,你就让人改到满意为止。」

  柳府是个两进院落,前面一进用来接待客人,顾知语他们两人住在后院正房。

  园子里各色草木郁郁葱葱,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来是有人经常看护的。

  后院屋子挺多,加起来足有十来间,柳成嵇拉着她直接去了正房,那里面和京城世安院正房的布置差不多,也是在大床对面摆了一张软榻。

  「知语,有件事情我想要跟你说。」柳成嵇看向软榻,然后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打算和你分房住。」

  顾知语的脸有些红,低声道:「随你。」

  事实上成亲之后,两人满打满算也没分开几夜,都习惯了身边有人,要是他真的要分开,顾知语可能还会不习惯。

  柳成嵇伸手拥住她,「放心,我能忍得住。你现在年纪小,要是有了孩子会很危险,我想要你好好的,我们一起白头到老。」

  顾知语心里最后一丝顾虑尽去。

  洗漱完了躺在床上,她想起什么,问道:「你平日里都在待哪里?是那边衙门?」

  衙门离他们家太近,几息功夫就到了,可能衙门烧了热茶拎到柳府都还是热的。

  柳成嵇闻言沉默了下,「平日里我练兵都是在离邑城三十里外的栗墙,那边也有一个城墙,平时各部落的人想要到邑城都得从那里经过。」

  三十里啊!她好奇地问:「那你每日都回来吗?」

  柳成嵇坐在床边,摸摸她的发,「回的。」其实以前他不经常回来,有时候忙起来,个把月才回来一次,但是现在不同,这边有人等他回家了,这让他感觉很新奇,只要想到就觉得温暖。

  顾知语皱起眉,「会不会太远?你每日这样来回,身子吃得消吗?」

  柳成嵇笑了,「马儿疾驰不耽误的话,也很快。」

  顾知语含笑点头,如今她刚到,柳成嵇确实必要每日都来回跑,等过段时间她习惯了,要是天气不好之类,柳成嵇夜里住在栗墙那边就行,反正这边离府衙那么近,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有人与她为难。

  「那我来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你先跟我说说,免得给你丢脸。」

  柳成嵇笑容越发大,摸着她的发在手指上绕啊绕,「放心,这边和乾国各处的官员相处都不同,别的地方驻军和衙门是互相掣肘,可在邑城,拥有军队的人有绝对的威严和话语权。现在的邑城知府姓赵,是皇上登基之后开恩科时的进士,算是第一批天子门生,对皇上忠心耿耿,也对各部落深痛恶绝,最是嫉恶如仇,很清廉正直的一个人,他做官只想要对百姓好,并不喜争权……」

  顾知语听着听着,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总之一句话,这个人对柳成嵇绝对是服从的。还有就是,整个邑城中的人对柳成嵇只有俯首听命的分,换句话说,无论顾知语怎么做,外人都不会觉得她不对,因为是他们要费尽心思和她来往。

  「明日可能有人上门求见,你愿意见就见,不愿意见推了就是,不会有人与你为难。」

  听到这话,顾知语笑容满面,伸手拉他,「快点睡,这么多天,总算是到了。」

  柳成嵇满眼无奈,「知语,我不是不想陪你,我怕我忍不住。」

  翌日早上,顾知语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她这边刚刚坐起身,外面的喜桃的声音已经响起,「夫人,您要起吗?奴婢已经给您备好了热水。」

  邑城的十月秋雨绵绵,这几日邑城天天下雨,有些湿冷,不过到了午后又会温暖起来。

  喜桃端着水盆进来,帮着顾知语梳头的时候,笑道:「府里管家姓柳,他说今日晚饭有鱼吃。」说完,想到顾知语并不知道邑城的事情,解释了一句,「在邑城,想要吃鱼不容易,且鱼的价钱不便宜,倒是鸡鸭猪肉之类的东西挺多,且价钱合适。」

  喜桃说什么顾知语根本没听进去,她脑中还想着昨晚上柳成嵇临睡前的话,说完了那句话之后,她有一瞬间的呆愣,而柳成嵇伸手抱了抱她之后,就松开她熄了烛火睡去对面的软榻,她心里胡思乱想,脱口问道:「世子呢?」

  喜桃没发现她的心不在焉,回道:「世子一大早就骑马出去了,说午时会回来用膳。」

  顾知语随便用了些早饭,这边的东西她吃着挺不错,栗米是邑城特产,熬出的粥绵软香糯,还带着微微的甜,就是出产太少,在京城那边根本不好买,不过最让她惊喜的是酱菜,没想到现在已经有了酱菜,滋味还很不错。

  一顿早膳之后,顾知语对于接下来在邑城的日子更加期待了,也不是不能忍受嘛。

  刚刚吃过饭,喜柳就小跑进来,「夫人,知府夫人来看您来了。」

  顾知语点头,来人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知府夫人姓陈,一身绦紫色命妇衣衫,肤色白皙,大概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进门就对着顾知语行礼,「夫人安好。」

  见状,顾知语心下微讶,面前这位可是四品夫人,自己虽然品级高,但到底年轻,陈氏若是不想行礼也能糊弄过去,但她进门就行礼,表明了对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尊敬,也表明了他们夫妻对柳成嵇的绝对服从。

  「夫人不必多礼。」顾知语忙扶起她,人家行礼,她可不能坦然接受,「我年轻,夫人实在不必如此。」

  陈氏见顾知语这话说得真心,温婉一笑,「世子和我们老爷共事多年,最是和气不过,没想到夫人也是个和气的,邑城和别的地方不同,往后我们还要多多来往才好。」

  顾知语含笑应了,对方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她这边当然不会拒绝,虽然柳成嵇说了不用她刻意结交各家夫人,但顾知语总想着要帮帮他,那么和这些夫人搞好关系就很有必要了,现在陈氏自己送上门来,正好!

  陈氏来得快,走得也快,约定三日后带着衙门各官夫人一起上门拜访,顾知语含笑应了,又亲自送了她出门。

  不久后,柳管家来见顾知语,他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看起来身子骨不错,走路飞快,做事也俐落,听闻三日后有宴会特意问了一声该如何安排。

  「夫人,三日后的菜色有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吗?」柳管家微微欠身,又补充道:「邑城的肉菜,有些买起来没那么方便,需要提前让菜农准备。」

  看样子,管家深得柳成嵇信任,对自己也足够尊敬,顾知语便笑道:「你看着办,不失礼就行了。」至于珍馐佳肴什么的,她觉得没那必要。

  正说话呢,柳成嵇从外面进来,顾知语脸上带上了笑容,「怎么回来了?」

  柳成嵇拉着她重新坐下,「我刚来,只是去看看便回,正好能回来和你一起用膳,之后我带你去街上转转。」

  午后,马车从柳府出来,柳成嵇伸手指着周围给她一一讲解,南面是富人逛的街,住的也多是各家商户,至于北面,房子差些,住在里面的人多是只能勉强糊口而已。

  顾知语看到街上人的穿着和京城中的人大不相同,身上的衣衫风格也多种多样,有女子广袖大摆极尽华丽的衣衫,也有劲装俐落打扮的姑娘,更有细布衣衫的小家碧玉,甚至还有身上裹了兽皮、露出手臂小腿的姑娘。

  马车徐徐从街上走过,顾知语看得目不转睛,这边果然和京城很是不同,包括男子也是一样,京城中最让人熟悉的书生袍衫这边很少见,大多都是一身劲装。

  邑城读书人并不多,书肆极少,两人转悠了一个时辰,柳成嵇才带着她下了马车,「这边的酒楼东西特别,这家是生意最好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雅间里倒是一样奢华,看得出来是特意为富人准备的。

  饭菜很快就送上来,顾知语闻着萦绕在鼻尖的香辣味,心里顿喜,上辈子她身子弱,这些辛辣食物都不能吃,现在嘛……

  一刻钟后,她心满意足放下筷子,柳成嵇看了好笑,「这么喜欢?日后你有空,可以天天来吃。」

  顾知语含笑道:「你就不怕他们说你是贪官?」

  这酒楼的奢华程度能赶上京城了,可见这些东西应该都不便宜,柳成嵇如今是将军,拿朝廷俸禄吃饭,天天到这边来吃,只怕那些俸禄是不够的,尤其当今皇上对于贪官污吏深恶痛绝,一经抓住就会严惩,平白无故的,顾知语可不想自家被查。

  柳成嵇摇头,「你是京城来的贵女,光是你自己的嫁妆就不少,吃饭还吃不起?」

  这么说也对!顾知语笑道:「你帮我找个厨子带回去就行了,我也不喜欢天天上街。」

  柳成嵇眼神里似乎更柔了几分,叹息道:「知语,你这样,我怎能放得下你?」

  顾知语微微仰头,带着骄矜,「那就别放下,一辈子都把我记得牢牢的。」

  「好!」柳成嵇语气里满是笑意。

  门口却在此时传来争执声,「姑娘,您不能进去!」

  「为何我不能?你们将军说了,等他从京城回来就给我一个说法的,如今避而不见算怎么回事?」女子声音里带着质问,还有满满的理直气壮。

  闻言,顾知语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柳成嵇,见他毫不在意外面的吵闹,没有心虚焦急,只有被打扰的恼意。

  这恼意很淡,要不是顾知语和他朝夕相处几个月也根本看不出来。

  一刹那,顾知语的心就放松了,柳成嵇这个人若是真对一个人上心,是不会冷眼看她和平安纠缠的。这么想着,她也来了兴致,板着脸问:「怎么,你负了人家姑娘?」

  柳成嵇看着她变脸,顿时笑了,「你信吗?」

  顾知语摊手,「我信不信没用,拿事实说话。」要是柳成嵇真没对人家姑娘说什么,这姑娘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

  柳成嵇捏了下她的手,扬声道:「平安,让她进来。」

  声音传来,门就被推开,顾知语撑着下巴看着进来的姑娘,容貌只能算清秀,一身劲装,手中还捏着鞭子,满脸笑意,浑身都是活力,看起来很活泼俐落的模样。

  那姑娘一踏进门一眼就看到柳成嵇,「柳世子,他不让我进来。」

  语气熟稔,还莫名给人一种撒娇的感觉,顾知语下意识磨了磨牙。

  柳成嵇眼角余光看到,嘴角不着痕迹的勾了下,可看向面前姑娘的眼神却淡淡的,问道:「严姑娘,你为何要找我?」

  「你要娶我啊!」又是一句理直气壮的话。

  顾知语都要气笑了,突然觉得自己今日不应该上街,这些事情让柳成嵇自己处理就行。

  柳成嵇眉心皱起,已然不悦,不过这事情今日还是要说清楚的,「我为何要娶你?」

  严姑娘走近桌边,欢喜地看着柳成嵇,「当初我被蛮族抓走,多亏了你救我回来,戏文里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嫁给你报恩啊。」

  柳成嵇一口拒绝,「不需要!我救你只是职责所在。」

  严姑娘却不放弃,「要的,我爹跟我说了,做人要知恩图报。」

  柳成嵇再次道:「我已经娶妻了,不需要你报恩。」语气已透露出他的不耐烦。

  闻言,严姑娘伸手一指边上喝茶的顾知语,「娶妻?就是她吗?」

  顾知语放下茶杯,重新撑着下巴,「世子娶我,姑娘觉得不合适?」

  严姑娘上下打量她一番,点头道:「当然!你只是普通闺阁女儿,又怎能配得上和蛮族拚命、护着邑城百姓的柳世子?可我就不同了,我最近正认真学武艺,日后是要和世子一起上战场的!」

  柳成嵇皱起眉来,「严姑娘可能不知道,我和夫人是早有婚约的,你爹既然知道救命之恩要报,就该知道做人不能失信。」

  严姑娘却道:「为了信义娶一个姑娘,那你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顾知语听到都气笑了,正要说话,柳成嵇已经道:「我已经娶妻,不会再娶别人,姑娘还是重新找一个良人吧,若是你再纠缠,我就要找你爹来讲道理了。」

  严姑娘怔了怔,「我这些话就是我爹给我说的道理啊。」

  柳成嵇不耐烦跟她说了,「平安,拉她出去,要是再纠缠就去府衙报官,告她纠缠朝廷命官,她爹怂恿,一并下狱,再有……」他重新看向面色苍白下来的严姑娘,「若是让我知道你再在城里胡说八道,毁我名声,你们家一样下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装傻,要是那日救你的是老头或者一个普通兵丁,你还会不会追着要报恩?」说完,他看向平安,冷声道:「拉她出去。」

  严姑娘被拉走了,柳成嵇看向顾知语,无奈地道:「我救的人那么多,哪里会记得她?以前也纠缠了我一次,但我那时候赶着出城,根本没理。至于她口中说的我从京城回来给她一个交代的话都是胡说,我从未跟她说过这个。」

  听到他救的人多,顾知语反而笑问:「以后不会我们每次上街都有人追着要报恩吧?」

  柳成嵇见她没恼,知道她信任自己,心里放松,笑着道:「不是每个人都没有自知之明的。」

  第二十三章 宣示不给纳妾

  翌日,柳成嵇照旧去了栗墙,顾知语醒来后,想起她从京城带来的东西还没打理,和喜桃两人去了库房,整理出来一些,打算等陈夫人带着人上门的时候当见面礼。

  这些东西在京城中不算名贵,但在邑城就是稀罕物件了。

  正收拾着呢,柳管家来报,有人上门拜访,以顾知语的身分,一般人轻易不得见,真要拜见,管家会挡回去,可今天这人不太一样。

  柳管家皱眉道:「是一个年轻姑娘,自称姓严,说是来送谢礼的,还一定要见您。」

  昨天才见了一个非要以身相许的严姑娘,今日又来?不过这个是谢自己的,应该不会有这种事。

  「让她进来。」顾知语的见面礼准备得差不多,本也打算回屋,见见也无妨。

  严知书比起当初在商队中的落魄已经不同,虽一身素衣,脂粉未施,但看得出来精神不错,看到顾知语后福身一礼,「多谢夫人一路上照顾,小女子和母亲才能顺利回家,今日略备薄礼,夫人一定要收下。」

  顾知语点点头,伸手一指边上的椅子,「严姑娘坐,喝茶。」

  严知书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重新开口,「本来我只打算送谢礼,没想着执意见夫人,毕竟我们身分不高,夫人平日里应该也忙……只是有件事想要告诉夫人。」

  「你说。」顾知语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邑城说大挺大,说小也挺小,这严知书和昨日那位严姑娘应该是认识的,说不准还是姊妹呢。

  比起当初的羞涩矜持,严知书现在多了几分爽利,「我昨晚听说了族姊对世子的纠缠,今日就想找夫人澄清一些事情。我族姊是我族姊,和我们家……我和我娘没什么关系。说起来都是长辈之间的事,我一个晚辈本不应该说这些,但如今我和我娘就要被他们拖累,我实在不愿!

  「我祖父原本只是普通农户,生下两个儿子,我爹和我二叔。我外祖是秀才,因为身子不好,没想着去参加乡试,就办了个学堂教些学生为生,我爹就是他的学生之一。外祖只有我娘一个女儿,机缘巧合之下,当初我爹救下被混混纠缠的娘,我外祖身无长物,干脆就将我娘嫁给我爹……」

  听到这里,顾知语想起昨天那严姑娘的话,原来以身相许是这么来的。

  「我爹得我外祖教导,一路顺利考中乡试成了举人,我二叔也因为我爹过上了好日子,在我祖父他们没了之后也不愿意分家,我爹读书耗了不少银钱,也由得他们,如今我爹没了,我二叔居然想要让我娘改嫁,最近已经在寻摸我娘和我的婚事了……」

  顾知语一口水险些呛出,什么叫「寻摸我和我娘的婚事」?叔叔给侄女寻摸婚事还说得过去,小叔子让新寡的长嫂再嫁……哪怕邑城这边再不顾礼法,这事情也说不过去。再说了,若她没记错,严知书她爹百日忌还没过吧,要是她爹泉下有知,只怕要气得活过来。

  严知书起身跪在地上,「夫人,我实在没办法了,求您帮帮我们。二叔帮我们母女说亲的唯一要求就是聘礼要足,我……」说到这里,她眼睛带上了泪,「为人子女,我要给我爹守孝三年。」

  顾知语手指摩挲着茶杯,沉思半晌,问道:「你想要如何?」

  严知书面色一喜,「分家!我想要和他们分开,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那你就分。」顾知语放下茶杯,认真道。

  得了这话,严知书感激地磕头,「多谢夫人。」

  昨日那位严姑娘跑来找柳成嵇,顾知语不相信她不知道柳成嵇已经成亲的消息,从京城过来这一路上,柳成嵇从未对任何人隐瞒顾知语的身分,同行的人都知道那马车中是他夫人,但那严姑娘还是跑来了,且一开口就想要让顾知语误解柳成嵇已经对她许了承诺,被拆穿之后还装傻,表示都是她爹的安排。

  这不是她傻,这是把顾知语两人当傻子,这样的一个人跑来发疯还能全身而退,顾知语昨天确实不好受了一下,就想要让罪魁祸首也尝尝这样的感觉,而现在帮着严知书分家就能达到这目的。

  顾知语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严知书,得是真被欺负了她才会帮忙,她想要让那位严姑娘不舒服,办法多的是,不是只有这一个。

  顾知语看向跪在地上的严知书,道:「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严知书面色一急,「可是……」

  顾知语挑眉,「订亲的事没那么快,要是你二叔一意孤行帮你定的人选你不满意,我帮你就是。」

  严知书无言,半晌,再次磕头,「多谢夫人。」

  送走了人,顾知语立时就找来柳管家,「管家,你帮我去查查严举人家中是怎么回事?怎么他女儿会来说她二叔要嫁掉她和她娘。」

  「夫人,严家的事在邑城并不是秘密,我也知道一些的。」柳管家微微欠身以示尊敬,「严举人名严章,他弟弟名严回,确实是带着一家老小靠着哥哥养的,先前严家只是普通农户,后来严章考中了举人才渐渐地好了些,只是读书花费大,严家举家供他一人读书,许是因为对弟弟的愧疚,在他考中举人后严回变得游手好闲,全家都紧紧吸在严章身上,严章也毫无怨言。至于订亲之事我还没听说,立时就让人去查。」

  柳管家准备退出时,顾知语想起什么,问:「城中有没有关于世子和严姑娘的传言?」

  柳管家垂了头道:「有一些。」

  顾知语面色变得很难看,刚想要问为何不管,又明白了此事根本不好管,归根结底,根由还是出在严家人,这是打着先让柳成嵇习惯有这么一个「未婚妻」,弄到后面,严家姑娘不好嫁人,柳成嵇为了她闺誉就可能要负责。

  顾知语面色变幻,半晌道:「尽快去查看看怎么回事。」

  夜里柳成嵇回来,顾知语跟他说了这些事,又道:「那严家忒可恨。」

  柳成嵇见她如此,面上笑容加大,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别生气,如今我已经和你成亲,她再传流言只会对她自己不好。」

  顾知语不以为然,「不能做妻,还能做妾呢。」可说真的,凭着身分,严家姑娘别说做妻,就是做妾……只怕也不太够。

  柳成嵇看着她,一脸的笑意。

  顾知语被他看得红了脸,「我不喜欢有人觊觎你,你是我的。」

  闻言,柳成嵇一把抱住她,叹息一般道:「日子过得好慢。」

  柳管家动作飞快,翌日早上顾知语用早膳时就查出来,严知书所言大半属实,严回只想着把她娘嫁出去,至于严知书自己,在她爹生前就已经帮她定下了一门亲事,至于严知书为何会称自己没订亲,柳管家就不知道了。

  顾知语不管这么多,要帮忙可以,别被人利用了就行,于是吩咐道:「帮她们家把家分了吧。」

  当日,严家就分了家,因为大半家财都是严章留下来的,按着严家祖上留下来的规矩,严章分七成,剩下的才是严回的。

  严家也是近两三年才兴旺起来的,家底根本不厚,这么一分,严知书母女还好,严回就真的只是一般富裕,吃喝不愁那种,再多就没有了,最要紧的是,他们家不再是举人的家,严姑娘也不再是举人的侄女了。

  分家当日午后,严知书再次捧着谢礼上门,这一回顾知语没见她,不过她还是执意留下了谢礼。

  三日到,一大早陈氏果然带着一行人上了柳府,门口的马车停了好几辆,都是府衙中各官员夫人搭乘来的。

  柳家在邑城还从未招待过这么多女眷,不过有柳管家在,忙而不乱,倒还妥帖。

  顾知语坐在上首招呼众人喝茶吃点心,大家都是有心人,屋子里言笑晏晏,气氛不错。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闹事,气氛正热烈,顾知语暗地里将各夫人都记在心上,却见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起身,她满脸笑容,端起一杯茶,道:「以前我们只闻京城贵女养得好却从未见过,今日一见夫人,果然肌肤如玉、容貌秀美,当真大开眼界。」

  虽是赞誉,但配合她脸上的表情,怎么都感觉不太对,且仔细听来,这些可不是什么好话,就像是纨裤子弟夸赞青楼女子一般。

  顾知语立时就敛了脸上的笑意,屋子里也因为她这番话安静下来。

  陈氏面色难看,恶狠狠看向那说话的妇人。

  顾知语抬手让喜桃上前,「知县夫人喝醉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带夫人下去醒酒。」

  说话的是鲁县知县夫人郑氏,鲁县知县是前两年刚任命过来的新科进士刘览山,夫人则是到了这边才娶的当地富商的独女。

  因为鲁县离邑城挺近,坐马车半日的路程,这一次顾知语到来,在整个邑城算是大事,所以能赶来的赵夫人都要告知,要不然是要结仇了。

  「我没醉。」郑氏挥开上来扶她的小丫鬟,笑呵呵道:「先前我还觉得传言有误,怎会有这般如仙子一般的人儿,不过现在看来倒是真的。只是……这传言中京城各家夫人善妒也是真的。」

  陈氏再也忍不住了,呵斥道:「刘夫人,说话时还请三思,不为你自己想,也为你爹和刘大人想想。」最后一句话,暗含指点之意。

  在这么多人面前,陈氏话不能说得太透,同时自觉这样已经是极力帮她了。

  但郑氏不这么想,这番话她听在耳中,怎么听都有威胁的意思在,她冷笑道:「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没有王法了,我今日不过是路见不平踩一脚而已。」

  顾知语倒没生气,因为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但她知道,若是今日让郑氏嚣张,往后她这个世子夫人在邑城,只怕也没几个人真心敬重了。

  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柳成嵇,他们夫妻一体,如果只是面子也罢了,但柳成嵇的威信关乎邑城百姓,还有乾国边境的安定,这可不是丢面子的事!

  顾知语看了一屋子的女眷一眼,淡淡地问出声,「刘夫人能否说说我怎么欺负人,让你觉得你路见不平需要踩?」

  郑氏见顾知语肯好好听她说,声音降了下来,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道:「为了赶夫人这顿筵席,我昨日就到了,住在客栈就听到有人说,严姑娘对世子一往情深,只等着他从京城回来就开始议亲。没想到世子回京一趟就带上新娶的夫人过来,且还对她冷嘲热讽,这也罢了,还逼他们一家分家,更故意只分给严姑娘家中少部分银钱,世子夫人刚来就如此霸道,以后整个邑城岂不是都归您说了算?」

  顾知语看向屋子里的人,她们倒没有靠在一起议论,只是和认识的夫人「眼神交流」,让她觉得很有必要将此事说明白。不过那严家还真有本事,看来昨天分家没能让他们着急,要不然怎么还能腾出手来兴风作浪呢?

  心里想着,她面上却是从容无比,「各位夫人怕是不知,我和世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了婚约,虽然当时只是家母和婆婆的戏言,但侯府一直没忘。所以什么严姑娘和世子议亲一事纯属谣言,侯府家规森严,世子早有婚约,没退之前和别人议亲之事简直就是笑话,不说别人,老侯爷夫人头一个就不答应。」

  底下众人纷纷点头,京城那边各家家规森严,她们还是听说过的。

  郑氏却不想轻易放过,「兴许是这一次回去世子就打算退亲,是你死缠烂打,非要嫁他抢了严姑娘的姻缘呢。」

  顾知语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刘夫人,你搞清楚,有婚约的是我和世子,不说那什么严姑娘,真要是说抢,也是她觊觎不属于她的东西。还有,不瞒各位,我们到了城中上街之时,严姑娘还追到我们夫妻的雅间中纠缠,当时世子可是不认识她的,所以哪里来的两情相悦即将议亲的话?今日刘夫人喝醉了,我不与你计较,日后我要是再听到有人说,非得与她分辩个清楚,问问她是听谁说的!」

  屋子里一片安静,众人看着顾知语的神情都多了几分认真,能够底气这么足,别的不说,最起码流传出的世子夫妻恩爱的话大半是真的了。

  郑氏见众人都没帮腔,脚下小退一步,「那严姑娘的名声被毁得差不多了,不如你做主纳了她进门,也算是一桩佳话。」

  佳话个屁!要不是场合不对,顾知语真的要骂人了。也不知道这个郑氏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脑子这个东西她根本没有!

  顾知语心里骂了几圈,面上神情努力维持不变,「刘夫人说笑了,我们府上不纳妾的,无论是谁!」说完,扬声道:「来人,送客!」

  郑氏大惊,她以为顾知语刚来,正想要和各家夫人打好关系,不会为难她们才是,没想到她居然直接送客,自己要真这么被送出去,以后在整个邑城的官夫人中,只怕都抬不起头来了。

  慌乱之下,郑氏道:「你不能如此对我!」

  顾知语气笑了,反问道:「为何不能?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了,以后谁要是想往我府上送妾送美,我就再不让她进门做客。」

  这一回,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似乎在评估顾知语这话的真假。

  柳管家对顾知语足够尊敬,她一吩咐,很快就有人把还犹不甘心的郑氏送了出去,众人看着也没有求情,只是看向顾知语的目光中多了些慎重。

  看来这位夫人还真是如郑氏口中一般善妒呢,不过这样也好,知道了这位世子夫人的底线,以后送别的就是,讨好人的办法多的是,也不是非要送美人,比如这几天听说柳府正在寻摸厨艺好的厨娘,寻摸一个送了来,以世子对夫人的看重,应该比美人管用。

  底下众人面色变幻,顾知语见了心里稍定,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这话现在不说,在她们离开前也是要不着痕迹的说出来的。其实今天的筵席就是让各家夫人见见她,摸清她的喜好,也是因为如此,陈氏才会能邀约到的都说了。

  午后,顾知语带着她们去了园子里转转,还送上了见面礼,里面大半都是闻香识美中的脂粉,各家夫人见了颇为欢喜。

  「京城果然人文荟萃,能工巧匠太多了,这样的脂粉我还从未见过呢。香味也淡雅。」陈氏拿着手中精致的瓶子看了又看,「不说别的,光瓶子就很精巧了。」

  一行人忙附和,顾知语面上带笑。

  除了那脑子不清楚的郑氏,今天这样的日子谁也不会刻意得罪她,以顾知语的身分,要是得罪她,就是给家中招灾。别看顾知语只是将郑氏赶出去,往后郑氏在整个邑城的官夫人中,只怕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和她亲近了,再有就是柳成嵇那边还不知道会对刘览山做什么呢。

  柳管家还请了戏班子过来,邑城这边的戏和京城完全不同,唱腔都不一样,顾知语是听不懂的,却也必须陪客人。

  天色渐晚,一行人和她告辞,陈氏留到最后,似乎有话要说。

  「夫人,实不相瞒,我和严家有点关系。」

  顾知语惊讶,不过想到她和严知书的娘都姓陈,恍然道:「你和严举人的夫人有亲?」

  赵夫人点头,有些苦恼地道:「她是我隔房妹妹,他们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以前我也劝过他们早早分家,只是我妹夫那个人固执,根本不听劝,觉得严回当年供他读书很辛苦,他考出来之后合该养一家老小,我那族妹又是个性子软的,就一直拖了下来。这一次的事情我刚听说,严家……其实不一定敢嫁我族妹,我们来往虽少,但关系不错。」最后又道:「夫人,这一回我那侄女来找您,我事前真不知道。」

  送走了赵夫人,顾知语眉心微蹙,本来以为严知书是没办法才求到她面前,如今看来,她还有姨母呢,这姨母显然愿意帮她们母女,有知府夫人的名头在,严回也不会太放肆。

  不过顾知语仔细回想半晌,自己帮着严知书分了家,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打开柳管家送来的严知书执意留下来的匣子,里面银票足有五十两。

  兴许是严知书和这姨母不亲近,不想求她?有时候外人可以用礼物还清恩情,但亲人之间反而不能,哪怕付了谢礼,落在外人眼中,还是会说占了便宜。

  这一次之后,顾知语和各家夫人算是认识了,她在邑城的日子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第二十四章 不平静的新年

  邑城的冬日冷得挺早,十月末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不过都不大,再下也积不了多厚。

  雪一下,天气就冷了起来,屋子里点了火盆,暖融融的,顾知语还学着当地人将地薯削成片放在火盆上烤了吃。

  说起地薯,这地薯只在邑城这边有,还是野生的,长得跟红薯差不多,不同的是,外边是黑色的。她知道这东西产量挺高,且不会很挑地,但是时下还没有人想要去种。

  邑城山多且高,地却不多,平日里都种栗米和大麦这些主食,据柳管家说,城外的山上多的是地薯,许多人都会挖回来放在地窖中,可以放一年之久。

  外头寒风呼呼,柳成嵇带着一阵冷风进来,看到顾知语瑟缩一下,赶紧回身关上门,闻到屋子里的香甜,笑问:「你也吃这个?」大有顾知语不挑食,吃地薯,他挺意外的意思。

  顾知语白他一眼,「好吃为何不吃?」

  柳成嵇笑了,揶揄道:「这东西遍地都是,配不上你。」

  顾知语白他一眼,伸手递了一块刚刚烤好的过去。

  柳成嵇伸手接了咬一口,点头道:「不错。」

  顾知语有些得意,「别觉得这东西到处都是就不高贵,都说物以稀为贵,你说要是邑城也没这个东西,它从那边部落来的,贵不贵?」说着,伸手指了指栗墙的方向。

  柳成嵇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知语也拿起一块,「其实这东西挺饱肚子的,完全可以种着试试看。别觉得邑城山上吃不完就不用特意种,整个乾国那么多人呢,这东西比粮食还好放,完全可以送到禹城、雁城甚至是京城。哪怕贵人不愿意吃,那么多百姓总有愿意吃的,再多都是不嫌弃多的。」

  柳成嵇吃完了手中的地薯,拍拍手道:「你说得对,我让人去问问这东西几月发芽,看看明年开春来不来得及种。」

  顾知语闻言不置可否,抬眼看他,「你这几日都这么晚回来,可是有事?」

  柳成嵇微微叹气,「天气不好,路上不平,京城那边的军饷送过来挺艰难的,现在还没到,若是年前不能送到,这个年大家都不太好过了。」

  说起京城,顾知语想起什么,问道:「爹呢?年前能到吗?」

  柳成嵇摇头,「他大概和送军饷的队伍一起来。」

  想起这个公公,顾知语心情复杂,若他不是那么一力保下金氏,对他们其实挺好的。想起金氏,她又问:「金氏会不会一起来?」

  柳成嵇沉默,摇头道:「不知。」

  金氏在京城可以说臭名昭着,身为继母谋害原配嫡子,要不是柳远骞护着,判得重些都够砍头了,但就算没死,名声也不好了,听说她搬去的巷子,前后左右的人家听说了她的事,都卖了房子搬家了,羞于与这样的人住在一起。

  可以说,知道内情还愿意和她打招呼说话的人都很少,这样的情形下,她要是换一个地方,日子会好过一些,且她本就是从邑城被柳远骞带回去的,包括金氏一家人,都是因为她才能进京的,现在搬回来也完全有可能。

  提起金氏,屋子里的气氛都冷了些,最近柳成嵇挺忙,顾知语不想和他相处的时候还提起这些不愉快的事,转而重新说起地薯,「这东西山上挺多的,那些百姓不一定愿意种。」

  柳成嵇点头,「确实,他们都种栗米和大麦,那才是主要食物。」

  顾知语心思一转,问道:「你们军中能不能种?」

  听到这话,柳成嵇有些惊讶,「我们只要练兵护住边境就行……」可说到这里,他却沉默下来,似在沉思。

  顾知语却颇不以为然,「都说谁有银子都不如自己有银子来得硬气,这粮食也是一样,要是你们种了地薯拿去卖掉再换了粮食回来,还愁没有粮食过年?不种这个,直接开荒种粮食也挺好。」

  她是不知道隔壁那些部落何时来犯,反正她到这边快半个月了,一次都没有遇过,但柳成嵇还是天天去军中练兵,丝毫没有懈怠。

  「我想想。」半晌,柳成嵇才如是说。

  顾知语来了半个月,发现邑城物产挺丰富,不说地里的出产,光山上的野物就有不少。那些猎户就不说了,山上的各种菌子,还有那么多野菜,山多的好处大概就是这里的人能靠山吃山,饿肚子大概是不可能的。

  顾知语继续道:「我觉得,山上的菌子可以晒干了送到别的地方,物以稀为贵嘛,好多东西做好了味道也挺不错的。」说着她像想起什么,道:「对了,我想要开个铺子。」

  闻言,柳成嵇抬眼看她,「什么样的铺子?」

  顾知语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去洗手,「就我从闻香识美带来的脂粉,我看她们挺喜欢的,脂粉又不占地方,从京城带过来不费事。」

  柳成嵇笑了,顾知语喜欢银子他是知道的。「你想做就做,要不要我帮你找铺子?」

  「那倒不用。」顾知语想着可以去问陈氏,柳成嵇整日只顾着练兵,别看他来了这么多年,只怕还没有陈氏清楚。

  柳远骞在小年时赶到了邑城,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马车,拉的都是军中衣物武器还有粮食,那些东西直接送去了栗墙那边。

  柳远骞到时,并没有派人提前来告知,顾知语听到柳管家的禀告还有些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侯爷到了?他一个人?」

  柳管家点头,「确实只有侯爷一个人。」

  顾知语心里微安,嘱咐道:「赶紧准备热水给侯爷洗漱,也准备些吃食。」

  柳管家应声去了。

  等柳远骞洗漱完用膳的时候,顾知语去了前院,看到坐在桌前的柳远骞,几个月不见,他似乎黑了些,但精神还不错,正大快朵颐,吃得高兴。

  看到顾知语,他熟练的招呼她,「知语来了?用过了吗?」语气熟稔,彷佛他们根本就没分开过。

  顾知语为这熟稔的语气暗暗松了口气,要是柳远骞僵着,她这边才不好办。她上前帮他装了一碗汤递过去,「爹,一路过来可顺利?」

  柳远骞点头,又摇摇头,「下雨过后路上满是泥泞,马车陷进去拉不出来,还得去挖一下才能走得动,不过也算挺顺利的了,以前过年,经常有不要命的山匪等在路上劫道,这一回除了路还是一样难走,一点耽搁都没有。」说话间,他用帕子擦了擦嘴,接过汤,喝了一口,放下后道:「你到这边来可习惯?成嵇要是对你不好,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训他。」

  顾知语默然,「我们挺好的。」

  看着面前四十多岁、满脸胡须的人,浑身上下衣衫简单,顾知语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歹是个侯爷呢,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人不说,随从都没有多的。

  柳成嵇从来不用人伺候梳洗,柳远骞也是一样,他们都习惯亲力亲为了。

  柳远骞靠在椅子上,叹息道:「总算是到了,今夜能好好睡一觉了。」

  「爹,您一个人来的?」顾知语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柳远骞诧异抬起头,对上顾知语紧张的脸,笑了,「要不然还能带谁?」

  见他没有丝毫不悦,顾知语直接问:「那二弟的母亲呢。」

  这话问得拗口,实在是顾知语不知道如何称呼金氏,她满心不愿意称她夫人,但在柳远骞面前,又不好直呼她金氏,只能迂回了。

  提起她,柳远骞脸上笑容敛了起来,「她啊,让我送到雁城给你们姑母看着,那边风景不错,适合养身子。」

  接下来气氛有种难言的尴尬,顾知语坐了一下便起身,「爹一路劳累,先歇着吧,成嵇在军营得了消息,兴许会早些回来,说不准您一觉睡醒他就回来了。」

  柳远骞摆摆手,「不用管我,你忙去吧。」

  提起金氏,顾知语到了这边之后问过柳管家,可惜他没见过更没听说过这个人,甚至还说柳远骞在邑城身边没有任何人,别说外室,屋里连个丫鬟都没有。

  这就有点奇怪了,时人纳妾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要是真喜欢,纳了就是,哪怕养外室,在邑城也没有人能拦住他,但整个邑城的人却都不知道威远侯还有外室这件事。

  关于他们父子的传言多是杀敌凶狠,练兵严厉,守护邑城多年,打退了周遭部落的进攻,就皇上登基之后让威远侯镇守边境起,那些部落就再没能踏进乾国国境一步,至于男人应该有的风流韵事,多是听说哪家姑娘对他们倾心,并没有他们相携出游之类的流言。

  这样的情形下,金氏的出现就显得尤其突兀,她和柳成延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然后被柳远骞带了回去。

  柳成嵇果然回来得很快,先去了前院和柳远骞说了半天话才回了后院。

  「爹以后和我们一起住吗?他会不会和你一样天天回来?」顾知语比较在意的是这个,柳远骞是柳成嵇的爹,她再不上心也不能随意对待,应该有的规矩还是要的。

  柳成嵇摇头,「不知。爹以前大半都住在军营中,一般不回来,不过现在家中有了你就不知道了。」

  翌日一大早柳远骞就出府去了军营,不过他却没搬走,天天和柳成嵇一起来回,父子两人相处得多了,笑容也多了些,看得出来,没了金氏夹在中间,他们的关系在缓和。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就过年了。

  最近一段时间顾知语天天都在准备过年的菜色,他们只有三个人,吃不了多少,尤其他们三人都不是喜欢浪费粮食的人,所以桌上的菜虽然有十几盘,但分量都不多。

  柳远骞端着酒杯,笑呵呵道:「过年了,今年挺好,我们家多了知语,要是明年能再添一个小娃娃就好了。」

  柳成嵇微微皱眉,「爹,别说这个,一切随缘,该来的时候都会来的。」

  顾知语在桌子底下拉他一把,笑着道:「爹,喝酒。不过得少喝一些,喝多了伤身。」

  柳远骞听了,没有不高兴,摆手笑道:「这点酒不算什么,我今天高兴。」最后一句,他是看着柳成嵇说的。

  他们父子两人的关系确实是这几日才好起来的。

  柳成嵇抬手给他倒酒,说了句,「高兴也少喝一些。」语气淡淡,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柳远骞却很高兴,扬起头一饮而尽,将酒杯递到柳成嵇面前,示意他倒酒,「再来!」

  顾知语见了,心里也轻松起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珍惜现在的日子最好。

  看外面的夜色渐渐地深了,顾知语起身回了房,她由着那对父子喝酒谈心,自己则洗漱过后躺上床准备睡觉。最近她有些忙,准备着年后就开铺子,找铺子备货她都亲自来,还盘算着过完年再开个香满楼。

  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门被人猛地推开,顾知语瞬间惊醒,却见柳成嵇一路急奔过来。

  看到她醒了,他拉着她的手道:「知语,栗墙那边有情况,我和爹得立时去看看,你好好的待在家中,外头混乱,你别出门。」

  顾知语先是惊讶,随即又觉得正常,这边本就是边境,很容易起战事。

  柳成嵇松开她就要转身,她一把抓住他袖子,「成嵇,你要小心。」

  他回身用力抱抱她,「放心。」说完,松开她一阵风般刮了出去,还不忘帮她带上门。

  黑夜中顾知语坐在床上,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听到外面喜桃轻声问:「夫人,要奴婢进来伺候吗?」

  「睡吧。」顾知语扬声道。

  她努力让自己睡着,可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却似乎直往她耳朵里面钻一般。事实上,她的后院离前面的大街挺远的,根本没那么大的声音。

  这一夜,顾知语根本没怎么睡,外面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干脆起身洗漱,也不难为自己非要睡了。

  这个夜里,邑城许多人家都没睡着,靠近城门和城郊的人家都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呼喝声和惨叫声,因为离他们不远的栗墙,此时正激烈的互相厮杀。

  大年三十的夜里,本该是各家团圆的日子,许多官兵却在栗墙城墙上丢了性命,以满身血肉为这个新年添了一抹鲜红。

  顾知语的心里极不平静,柳管家这时却来报,「夫人,赵大人和赵夫人上门拜访。」

  两人进了厅堂时,她见陈氏以前言笑晏晏的脸上此时被凝重取代,赵大人则直接道:「夫人,我想要让城中百姓搬家。」

  「不能搬!」顾知语立时道。

  虽然外面在打,但此时搬家城内定然人心惶惶,百姓会觉得是不是官兵顶不住了才会如此,城内的人一走,相邻的几个县城也会慌乱起来,而那些部落挑在过年这天袭击,可能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

  赵大人闻言着急道:「但是百姓无辜,到时候侯爷他们若是真顶不住,我们……」

  顾知语认真道:「他们不会拿百姓的性命当儿戏,若真的不行,肯定会让百姓逃离。」

  赵大人半信半疑,不过迁城这样的事非同小可,单凭着他自己是不敢决定的,要是真因为他想要迁人而兵败被部落打进来,到时候他定然逃不过罪责。

  有了赵大人上门提出让百姓迁走,接下来顾知语尤其注意城中百姓和栗城那边的消息。

  城门口围了许多人,不过现在邑城只出不进,出去的人就再不能回来了,因为这个,好多人都在犹豫,留在城中,真要是打起来还有个城墙勉强挡着,要是出去了,被那些人追到官道上,才真的是死路一条。

  而柳成嵇他们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对于现在的情形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直到了正月初三,栗墙那边的喊杀声渐小,又过一日,柳成嵇才回来。

  他回来时浑身血腥味,衣衫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用膳的间隙和顾知语匆匆说了些话倒头就睡了过去,柳远骞则比他回来得还要晚一些,也是一样回来就睡。

  他们安全回来了,看起来还没受伤,顾知语也就放心了。

  不只是她,从三十那天开始,许多人就在柳府门口探头探脑,兴许是看到柳府中一切如常,顾知语一点也没有想要搬家的意思,城中收拾东西离开邑城的人并不多。

  再有就是,可能是看到柳成嵇父子策马回来,那些走了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初四早上,柳成嵇醒来,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和顾知语一起用早膳时,道:「知语,赵大人来府里的事我听说了,谢谢你信任我。」

  顾知语含笑摇头,「我相信你不会拿满城百姓的性命不当一回事。」

  柳成嵇心里温暖,顾知语知道的,赵大人自然也知道,只是他做不到这么全心全意的信任。

  两人正说话呢,赵大人就到了。

  赵大人满脸惶恐,颤巍巍地行礼,「世子,下官先前太着急,还好有夫人拦着我,要不然就犯下大错了。」

  柳成嵇等他起身,才道:「让满城百姓迁移,此事非同小可,要是边境真因为你这一动而乱起来,事情发展就由不得你了。」

  赵大人身子抖了抖,「下官也是因为担不起责,才没执意如此。」

  一开始赵大人找上门来,要的就是顾知语赞同,只要她这边答应了,那上头怪罪下来,担主要责任的就是侯府,他就只是从犯。

  这个道理在场几人都明白,不过无论搬不搬,只要百姓出了事,镇守边境的侯府都得负最大的责任。

  屋子里安静,赵大人有些不安,转移话题道:「听说世子俘虏了蛮山部的王子?」

  顾知语有些惊讶,这事她是不知道的。

  柳成嵇放下茶杯,点头道:「关在栗墙那边。」

  赵大人面色一喜,「要不要押送去京城?」

  柳成嵇随口道:「我爹已经上了八百里加急的摺子,等皇上的旨意吧。」

  一开始有人攻城,柳远骞就写了摺子送走,昨天退敌,又写了一份大捷的摺子送去。

  赵大人无话可说了,又见柳成嵇真的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看向顾知语,笑道:「听说夫人喜欢邑城菜色,前几日我家夫人寻到一个专门做邑城菜色的厨子,一会儿给夫人送来。」

  「不用了。」拒绝的确是柳成嵇,他看向顾知语,「我也帮你找了一个。」

  顾知语笑容越大,「多谢赵大人费心了。」

  看到柳成嵇看着顾知语的专注的眼神,赵大人心里瞬间了然,笑着摆了摆手,道:「既如此,我就把厨子留给我夫人了。」

  等他告辞走了,顾知语才问:「你们真的俘虏了人家的小王子啊?」

  柳成嵇下巴微扬,带着点得意,「那是,是你夫君我追出城外二十里把他从马上打下来的,然后又带着他从追兵中一路跑回来。」

  顾知语皱起眉,伸手拍拍他的脸,冷笑着问:「你还觉得自己挺厉害?」

  柳成嵇拿眼睛瞅她,「难道不是?」

  顾知语瞪他,「你还是小心些,独自追出城去什么的,我怕我成了寡妇。」

  「知语说得对。成嵇,这一次你真的太冒险了。」爽朗带笑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原来是柳远骞不知何时过来了。

  顾知语脸一红,方才她拍柳成嵇的动作,柳远骞应该没看到吧?肯定没有吧?

  她立时起身,拿起杯子倒茶,「爹,您坐,我去看看厨房那边给您的饭菜做好没?」

  柳远骞挺高兴,哈哈大笑,「不用,我用了膳的。」又道,「要是你成了寡妇,我就照着契书,收你做乾女儿,给你备嫁妆,做主让你改嫁。」说这话时,他眼睛看着柳成嵇。

  柳成嵇的脸色立时黑沉沉的。

  柳远骞才不怕他,语气里带上了斥责,「你追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知语,想过你祖母和我,还有侯府的百年基业?我愿意让你到邑城来练兵,也教了那么多兵法,不能孤身深入险境,那么多的史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柳成嵇语气认真,「残兵败将而已,我有信心抓他回来。」

  见他还顶嘴,柳远骞怒气冲冲道:「若是他们故意引你入局,要是城外被埋伏了人专门等你呢?要是你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你娘?」

  柳成嵇突然就怒了,「您已经对不起我娘了。」

  柳远骞蓦地怔住。

  顾知语忙上前帮他们倒水,明明父子俩说的是此次的战事,不知道怎么地就扯到这里来了,先侯爷夫人是他们不能触碰的禁忌,说起这个父子俩准吵架。

  半晌后,柳远骞颓然道:「我没有对不起你娘。」

  闻言,柳成嵇满眼嘲讽,「那金氏和成延怎么来的?我娘在家照顾祖母、给您生孩子,您在邑城也生孩子,祖母总说我们侯府家规森严,我看根本就……」

  柳远骞唰的站起身,「你不能这么说侯府。」

  眼看着父子俩又剑拔弩张起来,顾知语心里着急,忙道:「你们抓了人,那边会不会有人来找我们?」

  说起这个,柳远骞看向她,缓和了脸上神情,「当然会,应该这两日就会有人上门来和谈。」他也没有坐下的意思了,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时,他顿住脚步,「成嵇,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对不起你娘。至于金氏母子……他们不是我本意。」说完,脚下不停地走了。

  顾知语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却溜得太快没抓住。

  柳成嵇眉心微皱,「知语,你说爹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吧。」顾知语不确定地道。想起金氏出事后他的动作,迟疑道:「爹对金氏,不像是对自己心爱的夫人,更像是责任。」

  似乎金氏只要不死,他就不太管,先前金氏谋害嫡子的事情被满京城的人传扬,他只是把人接回来了事,不见他有多余的动作,要是真的上心,一开始柳成嵇赶金氏出门的时候,他就应该阻拦才对。

  侯爷夫人和外室的区别不是一点点,一个可以和满京城的贵夫人说话,可外室别说和贵夫人说话,就是妾室也比她身分高些,是普通百姓也会鄙夷的存在。

  两人想了半天无果,干脆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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