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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试阅 ✿] 鱼蒙《小娘子的金玉良辰》(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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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6-1-13 12:42: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6年1月5日

内容简介:

情人眼里出西施,状元郎看上没人要的小庶女,
先当送财童子强送礼,後作挡箭牌以命相许,
更甘愿做个受气包子予她欺!
看鱼蒙笔下细腻的甜宠重生好文,不容错过!

苏若锦看着赵秀才赵逸,赫然想起前些年,她被逼得没办法,
冲到他跟前说的那句话,断人衣食犹如杀人之父母,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那时赵逸嘴角还带着笑,根本就是个看她好戏不给钱的混蛋。
那时的她恨得牙痒痒的,心想这人长得好看有什麽用,饱读诗书又有什麽用,
可偏生,他如今竟是她的衣食父母。赵逸这人虽是私塾的教书先生,
但是让她无可奈何的是,他是她的送财童子、财神爷。
而她为了要装柔弱千金,他为了要装斯文先生,两人只好继续狼狈为奸了。


  楔子

  建元二十三年夏天,大齐南部连遭大雨,之後便是曝晒七日,人人都称那年天有异相,大齐必有什麽不寻常的地方。

  周家村,牛头山。

  一阵阴风吹过,牛头山上的树林里,地上的落叶随风而动,沙沙作响。连晒了七日,天气总算有些缓和。风吹,树叶飘落,树叶上的露水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一个猎人设的陷阱里头。

  滴答一声,赵媛媛隐约感觉到有一滴水润着自己的唇,连忙用嘴舔了一舔。只是身上疼痛难忍,身上只怕伤得厉害,微微移动便是钻心的疼痛,只得伸出舌头,尽力将那水珠舔舐乾净。

  水是生命之源,她到现在才有深刻的感受。她用力睁开眼,外界强烈的光一下射着她的眼,她连忙闭上眼睛,节约体力。原本她也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可谁能想到她也赶上了这穿越的大潮。好端端的一个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如今却穿到这只有八岁的小女孩身上,而且,一穿,便面临着再次投胎的风险。

  幸好这陷阱里没有捕兽夹,否则,她可能一穿越便面临成为残疾人士的风险。顶上太阳晒着,口乾舌燥,肚子里却空空如也,响如擂鼓,若是再没有食物,只怕她撑不过明天。

  头顶上渐渐有了脚步声,可是她却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期望那人赶紧看见她,救她出苦海。

  眼前的光暗了一暗,她欣喜,正要呼救,那人却又走开了,对着远方喊道:「这边没有。」

  赵媛媛这才注意到,这是个女人。可是这麽明显一个陷阱,那女人却说没看到,分明是在说谎。

  「你说你这个婆娘,你怎麽让二小姐一个人到山上砍柴。这下着大雨,就是个大人都不敢出门,你让她一个人出来,不是逼着她去死吗。」头顶上的脚步声渐渐繁杂,来了个男人,听着声音倒像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什麽二小姐,不过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女。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她到了咱们家吃吃喝喝都是咱们供着,我还不能让她干点活了。」那女人显然是个大嗓门,说起这缺德话来也不知遮掩。

  「我看你就是存心想害死她!」男人怒道:「林姨娘还在咱们那住着,若是还找不到人,我看你怎麽跟她交代。」

  「她自己没福气丢了性命,与我何干,再说了……」那女人这会倒是压低了声音,絮絮道:「这要害死她的可不是咱们。」

  「苏夫人真是够狠心的呀,二小姐看着乖巧懂事,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好歹喊她一声母亲,如今二小姐都到了这地步了,她怎麽就是不肯放过二小姐,真真是造孽哟……」男人忿忿道,又对着林子大喊道:「苏二小姐,你倒是在哪里啊!」

  赵媛媛心一紧,想着今日若是没人救她,只怕真要死在这里,遂用尽了全身力气喊了声救命,怎奈出了口,却是蚊子般的声音,喉咙是哑的。

  这身体的原主人苏若锦原本就瘦弱,如今已经整整困了三天,看来是顶不住饿死了。她却借了这身子,还承袭了苏若锦原本的记忆,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莫非还要再死一次?

  「二小姐,你可千万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姨娘得罪了当家主母,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来世投胎,记得去投个好人家。」头顶上安静了一会,听脚步声,那男人渐渐远去了,女人拣着空隙,在她顶上嘀咕了几句,也不管她听到还是没听到,匆匆离去。

  赵媛媛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娘,若是她真死了,必定化成厉鬼生生世世缠着这黑了心肠的人,不只她,还要带上苏若锦,一起让这黑心人一辈子衰到死。

  这声音她竟认得,分明就是她借住的周铁柱家的媳妇儿袁氏,不知道同苏若锦的嫡母苏夫人顾氏隔了多少代的亲戚,如今,竟是见死不救。冤有头债有主,还有那个顾氏,真真是心狠手辣,有朝一日她脱困,必定帮着苏若锦报这个仇。赵媛媛咬牙切齿,一阵饥饿感袭来,她昏迷不醒。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水泼醒的,她以为天降甘霖,忙伸出头去喝水。挣紮地睁开眼时,眼里无数个人头最终汇集成一个,瞧着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偏生着一身墨色的长袍,唇紧闭着,眉目如画,一双眼却带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沉静如水,蹲在陷阱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一刻钟後,那男孩起了身,赵媛媛才发现,他的身边还有个比他年长的侍从。

  那侍从低声道:「少爷,要不要把她救上来?」

  「你很闲吗?」那少年挑着眉反问,回头又看了赵媛媛几眼,扔下了一个水壶,并一个馒头,随後带着侍从头也不回地走了。

  靠!赵媛媛心里骂道,这大齐都是一群什麽人,既然给了她吃的为什麽不直接拉她上去。不过还好,还有吃的、喝的,赵媛媛自我安慰道,猛灌了两口水,这才想起来,这壶水她或许要喝好多天,若是今天喝完了,往後的日子就难过了。等缓过劲来,那馒头也略略啃了两口,余下的揣在怀里,开始打量这个陷阱,想着逃离的办法。

  显然这个地方极为偏僻,这苏若锦被困了几日,附近都未曾有人经过,来找她的人已经被袁氏拉走了,她要想逃离只能靠自己。

  两天後,快要弹尽粮绝时,那个少年又出现,这回,给了她半壶水、一小块牛肉并一小瓶的金疮药,依然是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在他走前,赵媛媛用尽力气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头,狠狠地砸向他的方向,少年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

  这一撑,又是两天。赵媛媛已经尽量少吃食物和水,可是这日子实在太难熬,而且她身上已经出现水肿的症状。

  在她掉入陷阱的第八天,那少年再次出现,给了她两壶水、四五个馒头,这一回却是开了口。

  「这是我最後能给你的食物,你要嘛吃光这些,自己想办法从陷阱里爬出来;要嘛就坐在里头等着别人来救你,不过……」少年微微弯了腰,斜着嘴笑道:「坐着大约也是等死。」那少年说完,同侍从一人骑着一匹马,准备离开。

  赵媛媛脑子一抽,使了力气问道:「喂,你叫什麽?」

  「赵逸。」伴随着扬起的尘沙,那声音渐行渐远。

  赵媛媛默默地朝他的方向竖了个中指。

  等到黄昏降临,天气没那麽热时,赵媛媛果断将那四五个馒头并两壶水吃喝了个乾净,攒足了力气,作最後的准备工作。

  天不亡她,她前几日身上刮伤严重,可是过了这几天已经开始结痂,赵逸给她的金疮药也很好,抹上之後伤口好得很快。

  这天虽是连日乾旱,可她在的地方却有大片树林遮荫,猎人所挖的陷阱泥质松软,她寻遍陷阱底的石头,终於找到一个称手的当作工具。陷阱足足有四米,她唯一的办法便是挖出一个个落脚的槽坑,最後爬上去。

  幸好从前赵媛媛酷爱攀岩,四米……赵媛媛长长地吐了口气,弹尽粮绝,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建元二十三年,莫名其妙穿越到大齐的赵媛媛在被困在陷阱里第八天时,徒手爬上了陷阱,手部早已鲜血淋漓,那时已经是深夜。

  困顿乏累的赵媛媛在爬上陷阱之後,险些在林子里迷路,直到第二天清晨,方才走出林子,在见到清心寺三个字时,赵媛媛激动万分,全身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她便觉得浑身酸痛难当,竟是再撑不住。

  扑通,眼见着自己将要着地,身後来人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接住。

  「赵逸……」赵媛媛呢喃道,见着那熟悉的眉眼,她终於安心晕了过去。

  「锦儿、锦儿……」

  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赵媛媛睁开眼皮,便见着苏若锦的生母林姨娘林氏拎着帕子不停地在哽咽,她低声地喊了句:「娘……」

  赵媛媛勉力撑着身子坐起来,林姨娘迟疑地看着她,终是忍不住扑上来抱住她,哭道:「儿啊,若是你去了,娘可怎麽办啊。」

  赵媛媛不知道为何,心里酸涩到不行。脑子里不断想起苏若锦同林氏这些年相依为命的片段,忙安慰道:「娘,我没事。」再环顾四周,这氤氲着一股浓重的腐朽味的房子,苏若锦已经整整住了三年。

  苏若锦……赵媛媛反覆咀嚼这三个字。

  不过十天,真正的苏若锦却再也回不来了,而她赵媛媛,也再也回不去了。从今往後,这世间再没有一个赵媛媛,只有苏若锦!

 第一章

  建元二十五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那种冷沁入骨子里,让人生生地忍不住发抖。

  苏若锦是在睡梦中被冻醒的,睁开眼时才发现,脚底的汤婆子不知道何时漏了水,一点点地落在床铺上。褥子原本就不厚,被水这麽一泡,灰绿色的粗麻布被单晕开一片,看着越发像是梅乾菜。

  外面的天蒙蒙亮,一片静寂。苏若锦怔了片刻,整个屋子里一股灰败的气息,憋得人难受。苏若锦还未起身,门外已经笃笃笃地响了,袁氏那粗砺的大嗓门透过一扇门传进来,「这都什麽时辰了,还赖着床,什麽懒骨头,还当自己是小姐不成,起来干活去!」

  苏若锦觉得那窗子都在抖,若是袁氏的声频再高一些,索性把那窗子抖下来也好,换个新的,也不至一直漏风。

  大力揉了揉脸,苏若锦才伸了个懒腰。原本没了睡意,是打算起来给娘林氏煎药的,只是袁氏的这个态度让她极其不爽。

  这些年,袁氏想着法子折磨她,无非是饥饿、受冻、干活干到死,气急了打骂两句,可每回手还没伸到苏若锦身上,她已经躲开了。

  两年来,袁氏败阵的次数还能少吗,她不是那个死去的苏若锦,性子温顺柔弱,在袁氏手下熬了不到半年,身子垮了,而後,精神也垮了。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最後的坦然接受,也许上天注定要给她一段不一样的人生。虽然眼前的这个人生坑爹了一些,可两年的适应时间,苏若锦早已能应付。

  袁氏在门外等得有些不耐烦,敲了敲门,见苏若锦没有任何反应,想着这丫头或许是睡熟了,推了门便怒吼道:「死丫头,还想偷懒!」

  这一推不打紧,就见着苏若锦支着头歪歪地斜靠在床头,惨白着一张脸,双眼无神地看着她道:「婶娘,这就去干活,你等我一会。」

  袁氏讥讽道:「莫不是小姐气儿又犯了,昨儿才干了多少活儿,今儿就开始装病偷懒。」

  苏若锦气虚,脚步颠簸了两下方才走到袁氏身边,袁氏嫌恶地退了一步,苏若锦忙走近,低声道:「婶娘,这会天还没亮,我是断断不敢洗衣服的,我听说,这事儿……不吉利。」

  这欲言又止,想说又只说一半的演技,苏若锦运用得刚刚好,那无力又惊恐的表情做得也极为到位。袁氏拧着眉,见着她眼睛明澄,不似是唬她,可偏偏已经被她吓了很多次,几乎次次都应验了,她低声问道:「这事儿有什麽不吉利?不就是洗个衣服。」

  苏若锦惊得连忙捂住袁氏的嘴,低声道:「婶娘可莫要胡说八道。」那双手可是苏若锦才摸过墙角的炭灰的,这一下把袁氏的脸弄得够黑。一张脸,正好一个黑黑的巴掌印,见着极为喜感,苏若锦却恍若未见,继续危言耸听。

  「前几日,牛头山上的老和尚瞧见我才跟我说的,这半夜若是洗衣、晾衣,一个不小心,那些不乾净的东西就跟着上了那衣服,等隔日衣服晒乾了,那些东西便会跟着人进了屋子,搅得家犬不宁……」

  苏若锦神色惊疑,「你可记得隔壁村子那个跛脚李家的媳妇儿,她就是在烧衣节那日半夜洗了衣服,招了些不乾净的东西,这都疯癫了几个月了。请了道士做了法术,才消停了会。」

  「真的假的?」袁氏将信将疑。

  苏若锦道:「这事儿我也是听老和尚说的,老和尚说,我前几日定然是半夜洗衣了。这会我身上、我身上……」

  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吓得袁氏退了几步,苏若锦说:「今日若是得空,我是要上山一趟的。自从两年前我从陷阱里被人救出来,他们都说我福气大,也不知道身上带的这个是不是福气鬼,哎,可千万别是倒楣鬼。听闻被倒楣鬼附身的人,那脸上都会留个黑印子,看见的人都得退得远远的。前几日我洗的衣服,可是你的也有、周雄的也有,便是春喜姐姐的也……」

  古代最有用的吓人方法莫过於封建迷信,尤其是大齐信奉佛教,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些早已深入人心。苏若锦来到周家村时便发现,这人人家里有观音,初一、十五,人可以饿着,观世音菩萨的贡品那断然是不能断的。

  这几句话将袁氏唬得一愣一愣的,偏生前几日她也听说了隔壁村子跛子李媳妇儿的事儿,说是受了惊,发作时躺在地上一抽一抽,还口吐白沫,那样子着实是吓死个人。

  想起两年前从陷阱里找到苏若锦之後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她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可偏偏又不想失了体面,只得冷着脸道:「我瞧你就是想偷懒,找藉口!得,你去屋里伺候姨娘吧,这衣服等日头上来了你再洗。」边说边出了门。

  苏若锦侧着头,就见袁氏的那张大饼脸,牙都哆嗦了,出门脚都打晃。

  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若是有鬼来寻仇,真正的苏若锦第一个就找上她,苏若锦讥诮地笑了笑。等着吧,有她在周家村一日,死去的苏若锦在这受的,还有她所受的,她都会一一还回去。

  整整掉入陷阱里八日,袁氏见着她不仅不救,还阻人来救她,若不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少年赵逸,她早就饿死了。这还不说,这些年,袁氏还四处污蔑她的为人、糟蹋她的名声。前些年苏府总是按时派人给她们送生活费和生活必需品,可这些年,却再未见到那些东西。这群狗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苏若锦咬了咬牙,总有一日让他们都吐出来。

  不多时,隔壁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响彻周家村上空,「啊啊啊啊,我的脸!」

  苏若锦笑笑,方才应当找个机会,弄得她满脸黑,不多当几回神棍,她怎麽知道害怕,看向床上的汤婆子,苏若锦神色倏然一凛。

  ◎             ◎             ◎

  苏若锦掀了帘子走进林氏屋里,林氏的屋里比她屋里暖和些,只是常年卧着病榻,屋子里有一股挥不散的药味儿。

  林氏已然醒了,支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苏若锦笑道:「娘,您怎麽这麽早便醒了,昨夜风大,您睡得可还好?」

  她分明是苏府大户的二小姐,满门的亲人都还在,偏生一个都靠不住。林氏这个闷葫芦,按理为人低调,也不知道怎麽就让当家主母顾氏犯了红眼病。既然你是性子柔弱、没手段,你不炮灰谁炮灰,短短几年便在女人的战斗中落了下风,转眼被送到了这周家村,如无意外,苏明和是不打算接她回去了。

  而苏若锦这个小小庶女,在宅斗中,也被人指控意图对怀孕中的嫡母下药,一并被送了出来。

  归程渺茫,在周家村的日子清贫且苦,可苏若锦见着林氏却像是老僧入了定,清心寡慾,倒也像极了林氏的性子。想必也是对苏明和这个不分是非黑白的人失去了希望,林氏当初好歹也是良妾,正经人家的姑娘出身,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可偏偏重要关头,他竟不听她解释。

  林氏被送出府也有五年,当时林氏的儿子、苏若锦的胞弟,刚刚周岁,便生生母子分离。此等男人,还有什麽指望。

  苏若锦想起那个还在狼窝里的便宜弟弟苏文瀚,只求他福大命大,禁受住大宅门的勾心斗角,将来能有个出息,也不枉他姊姊死前对他还牵肠挂肚。

  林氏歪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怎的周奶奶又在大喊大叫,可是发生了什麽事儿?」

  「哪有什麽事儿,她一直不都这样,一惊一乍的,倒是把娘给吵醒了。」苏若锦笑道。

  林氏紧了紧她的手,叹道:「姨娘给你说了多少回了,得喊姨娘,你正经的母亲是在苏府里,让人听见了可不好,姨娘若是走了,你总有一日也要回苏府的。」她自个是没指望了,可苏若锦是苏府的血脉,哪里能在外飘着。这转眼锦儿都十岁了,再过几年,总要配人的,可那时,她或许早就不在了。

  「我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有什麽不能叫的。」苏若锦握着林氏的手,见她又瘦了些,不由心疼。

  林氏这般想着,苏若锦又哪里能不知道,可一来苏府没动静,二来她也没这个想法,若是林氏真的撑不过这些年,她也总得为自己想好後路,否则,她真怕林氏前脚走,袁氏後脚便对她起了歹意。命是老天给的,可怎麽走如今看她自个儿的,总不能辜负老天让她再活一世的美意。

  两人正发着愣,那头袁氏已经打了帘子进来,手上拿着一块湿巾重重地擦着自己的脸,边擦边恶狠狠地瞪了苏若锦一眼,咬牙对林氏道:「林姨娘,苏府来人了,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李妈妈。」

  林氏连忙整了整仪容,苏若锦还没准备好,李婆子已经进来。身边跟着个丫鬟,看着倒是俊俏,只是进来时,便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看来也是个老实本分,颇为聪明的姑娘。

  「林姨娘。」李婆子进门,跟着丫鬟对林氏施了礼,又对着苏若锦唤了声:「二小姐。」

  林氏连忙道:「这怎麽使得,李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不必多礼。这些年不见,嫣红都这麽大了,越发伶俐了。」

  嫣红眼眶泛红,见李婆子在身边,也不好多话。

  李婆子见了,笑道:「嫣红这些年在老太太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已经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了。这孩子心善,不忘旧恩,听说我这回要来看林姨娘,跟老太太求了好些天要跟来。这会见了林姨娘,你可以放心了吧。」

  这话是对着嫣红说的,嫣红见状,扑通便跪在林氏面前,「嫣红能有今日多亏了林姨娘当日相救,这些年不见,姨娘身子可好?」

  「这是怎麽了?」林氏连忙起身,苏若锦搀着林氏,将嫣红扶起来,笑道:「你能有今日都是自己的造化,我早就说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嫣红起了身,李婆子嗔道:「这个礼,林姨娘你受得起,府里人都忘了,可她不能忘。当年嫣红进府还是个小姑娘,在其他姨娘手下当差犯了错,险些被打死……」

  「不说这些了。」林氏见嫣红眼里的泪都快落下了,连忙阻止。让二人落了坐,这才问道:「今日怎麽劳动妈妈来看我,家里可是出了什麽事儿?」

  这些年,林氏和苏若锦二人在周家村,每个月苏府就是来几个人分派些生活用品,今日竟是劳动了老太太身边的人,这事有些蹊跷。

  「没什麽大事儿,林姨娘你放宽心。」李婆子笑着,仔仔细细看了看林氏房里的陈设,不由得皱了眉头。这哪里是个姨娘该住的地方,看着比苏府里丫鬟住的还不如。林氏床上的褥子看着也不厚,就连窗户都也不严实,屋里连个暖手的炉子都没有。这些年林氏人虽在外,可每个月的月银、家例还是定期给送来了,怎麽日子会过得这麽凄苦?

  再看苏若锦,虽是苏府的庶二小姐,十岁了,看起来却十分瘦弱。好在林氏自身也是个有教养的人,这二小姐在外虽是五年了,可是看着却进退有礼,面上始终挂着浅笑。李婆子不由得牵过苏若锦的手,轻轻一抚,便觉察苏若锦的手糙得很,手心竟是出了茧子,这母女俩这些年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李婆子想着,朝苏若锦微微一笑,「二小姐小的时候,老婆子也抱过的。当初看着跟着瓷娃娃似的,可爱得紧。这些年不见,怎麽这麽瘦,你告诉妈妈,你这些年的日子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李婆子说着,自个都抹上泪了。袁氏在旁听着,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这丫头只怕要告黑状了。可苏若锦只是微微抽了手,替李婆子擦了泪,笑道:「妈妈,锦儿不苦。你回去告诉祖母,锦儿在这过得很好,祖母长命安康,就是锦儿最大的心愿。」

  「你这孩子可真懂事,若是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定然是喜欢得不得了。」李婆子笑道。

  苏若锦低头装作害羞的模样,片刻後低声道:「妈妈赶路辛苦,锦儿去烧点茶水给妈妈和这位姐姐润润口。」

  「那哪使得!」李婆子连忙拦住她,「这些活儿都该咱们这些下人做,哪里有让小姐伺候下人的理儿。」

  「没事,我做惯了的,只是咱们这没什麽好茶,妈妈莫要嫌弃。」苏若锦笑笑,带了尴尬,怯生生地看了袁氏一眼。

  李婆子再看袁氏,见她毫无所动,想是这些年,她真把苏若锦当作丫鬟使唤了,竟当作了习惯,当下便冷下脸来对嫣红说道:「嫣红,你还傻站着干嘛,你这是福气大了,还等着咱们二小姐去烧茶呢。」那话是对嫣红说的,可那语气,聪明的人都听出来是说给袁氏听的。

  嫣红福了身,低声不满道:「妈妈这可是错怪我了。咱们这会在周奶奶家里做客,这厨房在哪我也不晓得,没有周奶奶的许可,我也不好擅自使用人家的厨房。方才我进来时,倒是想烧茶来的,可是寻了一圈,见着像厨房的一个地儿,青天白日的挂着大锁,我也进不去呢。」

  袁氏愣了一愣,脸色一红,想来这是绕着弯儿骂自己呢,想着每回苏府来人,哪个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可这两人倒好,竟这般嚣张。看样子,隐隐还有为林氏、苏若锦二人出头的意味。难道苏府的风向变了,想要接这母女俩回府不成?

  不可能!上个月苏府还有人来,暗示她是不是对母女俩太好了,她正想下重手狠狠地治治苏若锦呢。更何况,这两人是老太太屋里的,想必是老太太一时兴起想起这孙女来了,日头久了肯定也会忘记的。

  袁氏尴尬地笑笑道:「周家村前阵子闹贼,我怕丢东西,所以白日里也挂上锁才安全。我这就去让家里的婆子烧点茶水来,劳烦李妈妈等等,我去去就来。」

  「那便麻烦周奶奶了。」李婆子堆上笑,「我和嫣红还要在这住上两日,同林姨娘叙叙旧,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啊……」不是马上就走,袁氏脸上的笑都僵住了,见李婆子蹙了眉,连忙道:「方便,我就去安排李妈妈你们的住处。」

  袁氏才刚出门,李婆子便啐了一口,苏若锦上前拽了拽李婆子的手,笑道:「妈妈别生气。」

  「妈妈不生气。」李婆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对嫣红说道:「嫣红,你去二小姐房里帮她拾掇拾掇,看看新制的棉衣合不合身,还有,老太太特意嘱咐带给二小姐的玉葫芦,你帮二小姐戴上,看看二小姐房里还缺什麽,全记下来,回头咱们让人送来。」

  「是,妈妈。」

  苏若锦牵着嫣红的手,回头看了看屋里。也不知道李婆子要对林氏说些什麽,竟是把她们几个都遣走了。

  「嫣红姐姐,你这回来是要接姨娘和我回家吗?」苏若锦摇了摇嫣红的手,问道。

  嫣红低下身,在苏若锦的身上竟似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小心翼翼地讨好所有的人,生怕惹恼了哪一方,可偏偏受苦的却是自己。这样的一个小人儿让她心疼,更多的却是同情。可是这会苏若锦还回不去,她们这回来,只是传个讯息,顺便观察观察这在外五年的二小姐。

  「二小姐想家了吗?」

  「嗯,想家了。我都快记不起父亲的样子了,还有弟弟……」苏若锦亮着一双眼睛道:「姨娘每回说起弟弟就哭,眼睛都哭坏了。嫣红姐姐,父亲是不是不要我和姨娘了?」

  「不会的。」嫣红安慰道:「若是老爷看到二小姐这麽懂事乖巧,只怕疼都来不及呢,又怎麽会不要你。」

  「哦……」苏若锦低了头,显然有些失望。这些骗小孩子的话,她是真不想听,又不能不装个样子。

  如果真想让林氏再回去苏府,她只能争取个好的印象分。看方才的样子,林氏对於嫣红是有大恩的,若是这是个知恩的人,必定会在老太太面前为她多说几句好话。苏明和对妻妾虽不怎样,可毕竟是个孝子,若是老太太开口,那她回苏府便有望了。

  当年出了那样的事儿,苏明和一气之下是要把林氏卖了的,好在也是老太太开了口,送她到这村子里养着。

  嫣红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知道她心里定是有些难过,便说了一些苏文瀚的趣事儿给她听。到了苏若锦屋里,嫣红方才知道,苏若锦过的是什麽日子。

  灰灰暗暗的一间小耳房,屋子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杂物。床上是灰绿色麻布的褥子,看起来皱巴巴的,好在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上还有一抹可疑的、湿润的痕迹。

  苏若锦才蹭蹭两步挡在那湿掉的床单前,扭捏道:「嫣红姐姐莫笑话我,昨晚我睡到半夜,发现我的汤婆子坏了,把被子给浸透了,可一早我要烧饭,忘记把被子拿出去晒了。」

  烧饭,她这双手不知道还干过多少活。嫣红心里默默记下一笔,好歹林氏对她有恩,不论如何,她总不能让袁氏还这麽欺负苏若锦。摸了摸褥子,嫣红蹙眉道:「二小姐,这褥子太薄了,你夜里不会冷吗?」

  「冷的。」苏若锦指了指窗户,「夜里风大的时候,窗子那呼呼的风声。若是冷极了,我就把所有的衣服压在身上,滚成一团,就会好一些。」

  在嫣红的面前,苏若锦充分秉承着,状是要告的,可是要告有理有据的状,让她们眼见为实。二来,告完状,不评价,充分表现自己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谁也不愿意看到一个成日愁眉苦脸的人,要知道,这世间人多的是只有羡慕嫉妒恨,却独独缺少同情。

  不论何时,笑口对人总没错的。至少要让嫣红觉得,她苦,但是她懂事。

  「待会我去给周奶奶说一声,让她给你换个窗户。」还有房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嫣红盘算了一番,给苏若锦换上了带来的大棉被,又给苏若锦带来了新制的棉袄,尺寸却大了许多,不得不再改。

  晚上,苏若锦总算吃到了一顿肉,到了睡觉前,嫣红将那个漏水的汤婆子换了去,苏若锦身上盖着乾爽的大棉被,脚底捂着暖和的汤婆子,沉沉睡去。

  ◎             ◎             ◎

  第二日一早,苏若锦照着平日的时间想要起身,嫣红进来见她起得这麽早,笑着让她再睡一会,「二小姐这会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理当多睡一会。家里的大小姐、三小姐,哪个不是让下人唤醒的。」

  「我要去给姨娘煎药。」苏若锦仍要坚持。

  嫣红拦着她道:「林姨娘的药我已经煎好了,二小姐再睡一会,等早饭做好了,我再来唤二小姐起床。」

  有丫鬟在身边真是爽啊,苏若锦心里暗叹,见嫣红坚持,索性真就阖上眼,这一睡便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了。

  嫣红坐在木杌子上,斜着脑袋在绣花,李婆子进屋来,见苏若锦真歪着脑袋面朝里睡着,便轻手轻脚寻了个地方坐下。嫣红低声道:「二小姐真是个有孝心的人,天都没亮就想着起床要去给林姨娘煎药,让我劝了半晌,才躺下再睡会。」

  「谁说不是呢。」李婆子道:「昨儿我同林姨娘聊了半晌,林姨娘说,这些年她一直病着,周家奶奶只管请大夫,其他都不管,全是二小姐伺候着。说起二小姐,林姨娘眼睛都红了,直言对不起二小姐呢。」

  嫣红停了针,「这人啊,差个肚皮儿差条命。你说二小姐若是在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这样的相貌得多讨喜。妈妈,你说咱们二小姐能回府吗?」

  「能不能回,还不是老爷一句话。老太太倒是想着孙儿、孙女承欢膝下,能都在身边自然是好的。从前老太太也疼二小姐,可是咱们夫人不待见林姨娘和二小姐了。周家奶奶几回传信回去,太太都给老爷看了,说什麽二小姐行为乖张不听话,闹得不像样子,老爷听了能高兴啊?咱们说句私下里的话,三少爷幸好有老太太看顾着,没有亲娘在身边也是怪可怜的。」

  「老太太五十大寿快到了,若是老太太开口,老爷必定会让二小姐回去一趟的,到时候,二小姐能不能留下来,就看二小姐的造化了。」嫣红朝着略略擡了声音对李婆子说道。

  「老太太就喜欢端庄大方、有教养又孝顺的姑娘,原先老爷担心二小姐真如信中所说那般不堪,担心二小姐回家冲撞了老太太。可如今咱们见着却不是如此,只要说清了,这事儿便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端看夫人的态度了。」

  苏若锦知道这话或许就是在告诉自己机会来了,让她不要全然失望,要把握时机,只是她并不想一个人回去,最重要的是,林氏想回去。可她们俩绕了半晌却没提及林氏,这让她忧心。不管林氏是不是对自己的丈夫失望,可是她的儿子还在苏府里,她所有的希望都在儿子身上。

  苏若锦想着,嫣红一个人在时,她得探探嫣红的口风,看看两人一同回府的希望到底有大。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李婆子出了门,嫣红掖了掖苏若锦的被子,轻声唤道:「二小姐,我知道你醒了。」

  苏若锦这才翻过身子,睁开眼,嫣红边替她换衣服边道:「方才李妈妈的话,二小姐听到了吧?二小姐尽管放宽心,李妈妈在老太太身边也是个有分量的人,若是她开口说你好,老太太必然是信的,林姨娘对我有恩,我必会想法子报答她。」

  「锦儿谢谢姐姐,只是锦儿不想同姨娘分开,若是姨娘不能回府,锦儿便陪在姨娘身边一辈子。」看嫣红的样子,像是真心诚意地要帮着她们,林氏真是积福了,走了五年还有人惦记着。

  两人正说着话,屋子外一阵骚动,苏若锦便听到袁氏那个胖儿子高声叫喊道:「娘,咱们家的鸡又见鬼了!」

  袁氏的胖儿子周雄算起来比苏若锦小两岁,小的时候看起来跟猴子似的,在苏若锦住进周家村的这些年,这一家子的日子是越过越好,隐隐成了周家村的首富,而周雄的身体也跟着周家的财富一样,吹了气球一般肿起来。只可惜,死胖子吃的都是黑心钱,智力不跟着身子长,应了那成语,脑满肠肥。

  看来是有戏看了,苏若锦微微一笑,拉着嫣红出了门。

  一大早,李婆子方才唤来马车陪着林氏出门去清心寺上香去了,如今家里就剩下她和嫣红。

  苏若锦才出门便看到隔壁的王大婶在门口往屋子里望,想进又不敢进,想走又不舍得走的模样,十足是听到了什麽劲爆八卦的样子,想来探听一番。

  八卦嘛,她这个假神棍那是挚爱八卦的。这般无聊的日子,不八卦拿什麽消遣。更何况,在现代时,她便得出一个结论,不论到了哪里,有稳固的群众基础都是极为重要的,端架子把自己太当一根葱,那最终的结果是自取其辱。

  初来时人人都当她是官家小姐,私下议论的有、诽谤的有、嘲笑的也有。可这些年,她深入群众,在周家村早已树立一个孝女、热心、没有架子的好姑娘形象,那走在村子里,几个大婶对她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王大婶,那是周家村有名的大喇叭,袁氏排名第一,她也不会是第二。王大婶同袁氏是多年邻居,总有龃龉,王大婶看不惯袁氏一副暴发户的嘴脸,袁氏看不惯王大婶穷酸样,二人掐架,那是可以站在村头,让村尾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的。

  苏若锦堆上笑,低声唤了声王大婶,正要福身,王大婶忙拉住她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官家小姐,哪里能给我施礼。」随即挽着她的手笑道:「这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论放在哪里,跟旁的野丫头就是不一样。看看,越发水灵标致了。」

  见着身边的嫣红,王大婶愣了一愣,苏若锦解释道:「这是我家里人,来看我的。」

  王大婶安了心同嫣红打招呼,随即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压低声音神神叨叨道:「方才听周家的胖小子嚷嚷,说你家的鸡又见鬼了?」

  「啊!」苏若锦似是惊了一惊,掩着嘴像是吓到,看着嫣红一眼,忙道:「王大婶你可别说,要吓到人的。」

  这边拉着嫣红回了屋里,劝她道:「姐姐别怕,那些都是传说,当不得真的。」

  嫣红心下疑惑,见苏若锦的样子像是隐瞒了什麽,心底里压下,等到苏若锦用过午饭小睡时,便出门去寻方才的王大婶闲聊。

  几句好话下去,王大婶便拉住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忿忿不平地说了出来,「姑娘,你既是二小姐的家里人,还是赶紧让人接她回去的好,这周家可不太平。」

  等王大婶说完,嫣红大体理清了思路。

  两年前苏若锦掉进陷阱里,险些丢了一条命,周家村的人都猜测是周铁柱家的袁氏不安好心,想害死苏若锦,做了这伤天害理的事儿。没过几天,他们家的鸡全都受了惊吓,母鸡几天下不出蛋来,即便是後来下了蛋打出来的,全是黑心蛋!

  一连半个月,那些蛋全是黑心的。原本袁氏还以为是鸡生了病,可偏偏就她家的鸡病了,旁人家的都没事儿。她听着那些闲言碎语,一怒之下把那些鸡全都杀了。

  不仅如此,袁氏杀了鸡又不舍得扔,听了村头的瞎子说,这些见鬼的鸡得让人吃下去才能消灾解祸,得让人应这个劫。袁氏便炖了,最後那些鸡全部入了她和林氏的肚子。

  可两年前的事儿,到了袁氏的信里,却是苏若锦不乖,一个人跑到山上玩儿,周家费尽了心力才找到苏若锦,并且请了最好的大夫才将她的性命救回来。

  嫣红记得当时老爷给老太太看了信,狠狠地把信拍在了桌上,骂了句:「这样的女儿要来何用,果真是下贱胚子养出来的,不如死在外头算了!」

  看来事情另有内情呢,嫣红思量着。

  王大婶见这姑娘面善,索性将状告到底,「二小姐五岁到周家村,这些年可受了许多苦。每天天没亮就得洗衣做饭,就算是丫鬟也没这麽干活的。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她还洗了这一家子的衣服,没洗乾净就没得饭吃。都是我们邻里看着她可怜,二小姐人又乖,我们不忍心看她受苦,便塞些吃食给她。」

  嫣红沉了声,旁敲侧击道:「王大婶,我怎麽听说我们二小姐不太乖,私下里还总咒骂家里大人呢?」

  「胡说!」王大婶拍案而起道:「这周家村谁不知道二小姐是个孝女,对她的姨娘那是好得没话说,这样孝顺的孩子怎麽会咒骂家里大人,前些日子我还见她去清心寺里替家里人求福呢。倒是周铁柱家的女儿周春喜,那是骄纵得厉害。」

  嫣红在王大婶那坐了片刻,周家的院子里一阵喧闹声。王大婶手一指,「喏,那个就是周春喜。」

  此刻,周春喜吐了口唾沫,边哭边骂道:「娘,这回你得好好看看,一定是苏若锦在我的鸡蛋里动了手脚,否则怎麽会好好的白煮蛋里长了刺,你看,把我的舌头刺出血来了,若是吞下去,我岂不是命都没了呀。」

  袁氏匆匆忙忙赶出来,果真见周春喜的舌头上冒血珠,吐了口唾沫,还带着苍耳的刺。要是放在平日,她早就拉开嗓子开骂了,可这会家里还有个嫣红,她只得拐着弯儿骂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这种缺德事儿哟!」

  周春喜不干,冲到苏若锦的房前,吼了嗓门大骂道:「苏若锦你个心狠手毒的贱蹄子啊,竟然想害我,若是我死了,我定然饶不过你。你们快来看啊,这什麽官家小姐,就是连村头的乞丐都不如,你给乞丐一口饭吃,乞丐都知道感恩啊,她呢,不知感恩还老想着害人,没有丝毫教养!」

  这一吼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门口围着一圈的人。苏若锦瞧见动静,连忙开门出来,周春喜正插着腰,活脱脱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

  「周姑娘倒是有教养,竟是指着我家小姐的门前开骂,也不知道是什麽天大的事情,竟至如此。」嫣红拨开人群,走到苏若锦身边,见她没事,这才冷冷地看向袁氏,「周奶奶,你也不管管吗?」她们还在这呢,周春喜便把话说到这个分上,平日里还不知道怎麽欺负苏若锦。

  苏若锦止住嫣红,往前拉了把周春喜,低声道:「春喜姐姐是不是有什麽误会?」周春喜不依,一挥手将苏若锦推了出去,苏若锦趁势坐到地上,低着头抹泪道:「周家婶娘怎能如此冤枉人,那厨房婶娘成日看得紧,便是老鼠都进不去一只,我又如何能进去。」

  演技靠练,面目不甚好看又喜欢大哭大号,拍地,抹鼻涕的,那看着是面目可憎;可若是身材弱小、不哭不闹,只做泫然欲泣的,那是梨花带雨,哭着也楚楚动人。苏若锦的身体瘦小,还不到楚楚动人的境界,可让人生点同情,那还是有的。

  也不知道人群里是谁嘲讽地笑道:「谁不知道铁柱家的全是一群吝啬鬼,一碗蛋花儿落肚都还得把碗底舔乾净,防自家人都跟防贼似的,白日连厨房都是上了大锁,谁能进得去。」

  这形容好,苏若锦几乎要鼓起掌来。

  「可不是。」王大婶眉一挑,「娘,咱们家的鸡又见鬼了!」

  王大婶捏着嗓子学着周雄的声音喊了一声,人群哄堂大笑。

  「他家的胖小子今儿吼得村头都能听见,这会倒是怨起别人来了。」

  苏若锦低着头,听着王大婶神奇的模仿秀,险些破了功。越发低头,只是肩膀一耸一耸,让人觉得是在啜泣。

  王大婶又道:「这个天,冷得人的耳朵都要冻掉了,可偏生有些黑心的,半夜三更不让人睡觉,让大户人家的小姐给她洗衣服。这福气是谁都能享的吗,那是要折福的。大半个月,我半夜里听着那搓衣板的声音都为这小姐心疼,这是欺负人家小姐母亲生病,没主心骨呢,但凡有个心的,哪里能这样待人家小姐。」

  「可不是。」几个人叽叽喳喳,又有人说道:「这些年周铁柱还是靠着人家小姐发的财,都说给衣食者如父母,这麽虐待父母,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呀。」

  这话说得颇有水准,苏若锦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混在人堆里的赵逸赵秀才,赫然想起前些年,她被逼得没办法,冲到赵逸跟前说的那句话,断人衣食犹如杀人之父母,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当时他愣了半晌,她还以为他没听到。没承想,他不只记住了,而且还记得这麽牢。怨不得赵逸嘴角还带着笑呢,这个看戏不给钱的混蛋,侮辱斯文,委实侮辱斯文。

  想起这些年自己同赵逸之间的多次交锋,苏若锦恨得牙痒痒的。长得好看有什麽用,饱读诗书又有什麽用,看赵逸,活脱脱的反面教材。可偏生,他如今竟是她的衣食父母。往事说来都是泪,当真是一言难尽,哎!

  苏若锦叹息一声,又装作委屈的模样低下了头,混蛋,若是没看错,她似乎又看到赵逸嘴边扬起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嘲讽,笑个屁啊,若是有退路,她又何必做这个演技派。

  旁人叽叽喳喳,嫣红只冷冷地看着,越听越皱了眉头,随即忿忿地瞪着袁氏,扬声道:「周奶奶这麽对一个官家小姐,若是我回头去禀报老太太、夫人,我倒是要看看周奶奶如何交代。」

  「我家的事儿,哪里需要你们这些人嚼舌根。」袁氏见众人指指点点,脸上失了颜面,那张大饼脸一横,挡住了半个门,对着外头吼道:「都给我散开,有什麽好看的!」

  「婶娘,我怕……」苏若锦声音虽弱,可字字句句清清楚楚,众人止了脚步。

  嫣红搀起苏若锦安慰道:「二小姐不怕,嫣红在这里,谁也不能欺负你。即便嫣红护不住主子,还有苏府,总有人替你出头作主的。」

  苏若锦摇了摇头,惨白着脸说道:「今儿周雄说家里撞鬼,就连我的汤婆子无缘无故也漏了水,还有春喜姐姐吃的鸡蛋里竟然还能有刺儿。婶娘,咱们是不是要叫道士回来做做法术?」

  「胡说八道什麽!」袁氏大怒。

  苏若锦暗里低声对嫣红说:「嫣红姐姐去我屋里,将昨日漏水的汤婆子拿来。」

  嫣红会意,转身回屋去拿汤婆子。那头周春喜见着她娘被人这麽指着鼻子骂,迁怒於苏若锦,见嫣红出来,她伸脚便想绊嫣红。

  怎知这种伎俩早被嫣红识破,嫣红就势松开手,往前一松,那汤婆子直直往袁氏的方向飞去,不仅正好砸在她的脸上,那汤婆子里的水更是顺着口子浇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周春喜见状连忙去看袁氏是否伤到,捡起地上的汤婆子望了一会,蹙着眉头喝斥苏若锦道:「你这贱蹄子竟然当贼,这分明是我的汤婆子,上头还有我做的标记。」

  「啊?」苏若锦往前凑了凑,果真见那汤婆子底下刻着一个小小的周字。周雄近来进了私塾,学会写字儿後,被袁氏指使着,在他自家的物品上都做了标记,不承想,周雄养成了习惯,这小小的汤婆子都要弄上个标记。

  「既然这是你的,那我家小姐的那个上哪儿去了,你昨儿晚上用的又是谁的?」嫣红蹙着眉问袁氏道:「总不能是周奶奶见着自家女儿的汤婆子坏了,舍不得换新的,便把我家小姐的借去用,又把周姑娘那坏的放到我家小姐的房里去了吧。自家的孩子受不得冻,他人家的闺女便是泥人做的,冷热无感不成,你就是这麽照顾我家小姐的?」

  「你胡说什麽,我那个分明是我娘给我新买的,不信我拿给你看。」周春喜撇了撇嘴,袁氏想拉都拉不住。

  待到周春喜拿出那汤婆子,往地上一丢,嫣红拿起那汤婆子,嘴角一弯,当着众人的面将汤婆子的底部露出来,对着袁氏道:「周奶奶怕是不知道,我们苏府的管事儿为了物件便於盘点,也有个习惯,便是每件物件都会做上标记。只是做得隐晦,周奶奶只怕没注意到,这底部便有个印记,苏字,这字虽小,可却看得分明。」

  什麽叫擡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袁氏便是,防着她跟防贼似的,还真当她不认识字儿呢。

  苏若锦见机站出来,柔声问袁氏道:「婶娘,锦儿出府时年纪小,可也学了几个字,自家的姓更是不敢忘,我倒是想要问问婶娘,我房里的东西,怎麽就到了春喜姐姐的手上?」

  袁氏神色变了几变,从屋里出来的周铁柱见着自家的媳妇儿话都说不上来,心知她定是又黑了人家什麽物件,连忙解释道:「锦儿怕是误会你婶娘了。这不过一个汤婆子,许是东西拿岔了。」

  「拿岔了?」那这些年拿岔了的东西可真是多。苏若锦唇翕动,险些爆发出来,想着屋里的林氏还卧床不起,总归还是要寄人篱下的。狗急了跳墙,若是袁氏动了什麽歹念,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低声道:「那既然是拿岔了,换回来便是了。」

  世事总是一方想息事宁人,可另一方却是见好不收。

  周春喜这几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被人蹬鼻子上脸指着骂,一口气没出来,她越发恶形恶状道:「不过拿你一个小东西,有什麽大不了,那就是我拿来的,又怎麽了,这些年你在我家吃着住着,若不是我娘给林姨娘端茶倒水伺候着,或许她早就去见了阎王了,还能有你好日子过啊。我家如此待你,你知恩不报,还带了这一帮子人来骂我娘,贱蹄子!」

  若是正常的娘亲在这种情况下早就拉着周春喜回房了,可偏偏袁氏欺负李婆子不在家,嫣红左右就是个丫鬟,周春喜这麽一骂,她心里头反倒舒服了,只是轻轻拉了一把周春喜,略略擡了下巴看嫣红和苏若锦。

  「春喜姐姐说得好。」原本打算今日气一气袁氏也就算了,可偏偏周春喜自己选择往枪口上撞。若是这会忍气吞声,那自己不是坐实了这个罪名,即便他人不认同,可是这名声传出去,她和林氏都得被人说是软柿子,任人捏,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嫣红。若是她太软弱,即便是嫣红,都不会认为带她回府是个好主意吧。

  苏若锦挺直了背,走到袁氏面前,袁氏只觉得眼前的苏若锦似乎变了个人,眼神颇为压迫人,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苏若锦已然开了口,缓缓说道:「锦儿和姨娘的确是借住在婶娘家里养病,可那也不是白吃白喝的。」苏若锦声音柔软,却带着股不容怀疑的力量,「每个月家里都会给婶娘十两银子,一来是给我姨娘治病,二来也是给我二人添置一些衣物、吃食。初来时,锦儿年纪小,姨娘身子不好,那些钱全部交给婶娘打理了。

  锦儿倒是问问婶娘,五年了,周府给了婶娘多少银子,婶娘花在我同姨娘身上又有多少?我初来时,婶娘家里是什麽状况,如今又是什麽景况?若是婶娘觉得这钱不够用,那成,正好这回苏府里来了人,不若就让婶娘同李妈妈将这个帐好好地算一算。」

  苏若锦神色淡淡,又对周春喜道:「这些年婶娘同春喜姐姐确然待我极好,教会了我不少家务活儿,就连姐姐的衣服,我也洗了不少。至於教养的问题,锦儿是姨娘生的,也是姨娘亲自教养的,我的品行自有各位叔叔、婶婶作证。姐姐要训我、教我都可以,可我容不得别人怀疑我的教养,因为那是对我亲娘最大的侮辱。」

  顺势往前走了几步,刚扬起手,周春喜以为苏若锦是要上来打自己,脸偏了偏,苏若锦不屑地笑,抓住她胸前的银长命锁狠狠一拽,那长命锁便落到她的手上,她掐着那锁,对袁氏说道:「这长命锁是姨娘在我百日时给我打的,婶娘两年前说要要借去看看,两年都过去了,想必婶娘也看够了,那锦儿便拿回来了,顺便谢谢婶娘这些年将这长命锁护得这样好。」

  「你……」周春喜劈手便要夺回来。

  嫣红顺手掐住她的手,狠狠地瞪着她,眼里似是要要喷出火来,「我倒不知道周姑娘的教养如此之好,抢了人家的东西,竟还要打人。」

  袁氏抚着额头,靠在周雄身上,喃喃道:「这是要反了天了。」

  第二章

  李婆子回来後,嫣红第一时间便把这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李婆子听完,叹了口长气,责备嫣红道:「你今日这事办差了,当着那麽邻里的面儿,你让袁氏面子上下不来,最後吃亏的还不是二小姐。」

  「那总不能看着袁氏欺负小姐。」嫣红忿忿道:「李妈妈今日是没看到袁氏同她那女儿的样子,活脱脱两只母老虎,像是要吃人,说话又糙又难听,便是建州城里的市井人物说话都不能那样,我算是真正见识了。」

  嫣红又把白日从王大婶那听来的话说与李婆子听,李婆子拍着桌子站起来,「那还了得。二小姐再不济也是苏府的庶女,老爷这会虽是想不起这个女儿,可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人这麽欺负,那等於是在搧苏府的脸,我看袁氏没这个胆子,必定是家里的人指使的。」

  「幸好咱们来得早,若是再晚两年,我只怕是来给二小姐收屍了。」嫣红忿忿道:「今日的事儿,二小姐求着我别告诉林姨娘,只怕林姨娘再气病了。」

  「那你觉得二小姐人如何?」李婆子问道:「实话实说,二小姐若是回府,你也牵涉其中,若是说岔了,将来出了问题,你也逃不了关系。」

  「我自然晓得轻重。」嫣红略略思量了片刻,总结道:「年纪虽小,可是却懂事儿得很。我原本以为她性子柔弱,可今日袁氏骂到林姨娘,二小姐说的那些话把我都镇住了,是个主子的样子,柔中带刚,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至於言行举止,妈妈也是看得到的,我就不多说了。」其实她还想说,苏若锦身上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可那些并不利於她,她索性不说。

  李婆子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她去伺候苏若锦,自个儿去寻袁氏。

  袁氏掐了帕子捂着泪哭道:「李妈妈,这事真不能怨我。二小姐定是对我有什麽误会,今日才会在那麽多人面前故意让我难堪的。」

  李婆子端着茶杯,听着她絮絮叨叨半日挑剔苏若锦,嘴边含着浅笑,直到袁氏说累了,这才搁下茶杯,淡淡道:「周奶奶说了这麽久,想必也说累了,不若,也听听老婆子说几句?」

  袁氏假装擦泪的手都停了,那帕子上乾得很,一点都没湿,李婆子见了,叹了口气,这袁氏实在太蠢,竟是装哭都装不像,若是让她进高门大户里头,早就被撕成一片片,草蓆卷了丢出来。

  「五年前林姨娘和二小姐到周家村养身,想必周奶奶也听了些风声,说她们二人是被赶出来的。可你却是忘了,若真是赶出来的,苏府原本可以不管,又怎麽会每月还托人来嘘寒问暖,二小姐再不济,那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打碎骨头那还连着筋呢,苏府怎麽可能真就不管她们了。」

  李婆子停了停,见袁氏若有所思,又道:「倘若二小姐真在周家出了什麽事儿,即便老爷不追究,老太太也是要追究的,今儿我和嫣红来,便是老太太特意安排的。老太太五十大寿,最希望的便是一家团聚,若是谁让老太太不圆满,那他也别想圆满地过活。

  话说回来,若是二小姐回府,说上周奶奶几句好话,老太太一高兴,没准就有什麽赏呢。」李婆子环顾一下周家,笑道:「几年不到这来,周奶奶的日子过得是好了许多,可这会若是吃上什麽官司,未必有人保你不说,这钱可就全赔进去了。眼看着周家小姐要及笄,周少爷将来也是要求个前程的,这里里外外这麽多事儿,周奶奶想必也是极为辛苦的吧。」

  所谓的威逼利诱,以上绝对是完美的范本。

  李婆子说完,打量着袁氏脸上的神情,思量着猛药该是下够了,又喝了杯茶,搁下茶杯道:「过几天我便要回去,到时候若是老太太问起林姨娘和二小姐,我得好好想想怎麽答呢。」说完,李婆子再不给袁氏任何机会,扬长而去。

  周春喜捂着眼睛,嘤嘤地哭个不停,从指缝间见袁氏阴沉着脸,不为所动,索性放开了哭道:「娘,那个丫头抢了我的长命锁,我不管,你得帮我拿回来。」她成日戴着那个长命锁,周家村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羡慕她,如今不仅被人抢了,还是当着这麽多人的面,她的面子都丢尽了。想起平日同她交好的那几个人或许会嘲笑她,她便坐立不安。

  「吵什麽吵,今天你娘我的脸面都没了,你还要什麽长命锁。」袁氏重重地拍着桌子道:「你明知今日苏府上来了人,怎麽还不知收敛。娘平日是怎麽教你的,那麽多乡里乡亲看着,你还给我横!」

  「娘,这是我吃了亏,你骂我做什麽。」周春喜咬牙道,吐了口唾沫,嘴里依然是一股血腥味儿,那些刺也不知道吐乾净没,怎麽都觉得刺喉咙,「好端端地我还受了这个罪,那不过是个贱丫头,娘你也说了,苏夫人巴不得她早死呢。」

  「这次来的是老太太屋里的,不是苏夫人的人。」袁氏掐着椅子,想着李婆子的话。从前她便摸着规律了,若是待这丫头好了,顾氏派来的婆子便会冷着一张脸,若是见这丫头瘦骨嶙峋,那婆子脸上也跟开了花一样。主人的意思得看下人的脸色,这不明摆着告诉她,不折磨她们不行。

  那婆子可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过,林氏在家跟顾氏不对盘,就连苏若锦这冒牌小姐也不是很得主母待见。若不是想着弄死了这母女俩是间接断了自己的财路,她哪里还管得了这麽多。今日想来,幸好她没弄死那丫头。袁氏後背湿了一片,这样大冷天,她竟出了汗。

  苏府里定然是出了什麽状况,袁氏思量着,如今情况不明,她什麽都做不了。若是苏若锦这丫头同林氏真就这麽走了,不仅顾氏那她交代不了,若是苏若锦在老太太面前告她一状,她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可若是这丫头在她家出事,她也是百口莫辩,袁氏想了片刻,万事还是要等李婆子她们走後才能定。

  周铁柱叹了口气道:「你也别老打她俩主意,我看她们母女也不容易,锦儿也懂事,这些年帮着咱们家洗衣、做饭、砍柴、劈柴,也做了不少事儿。一个官家小姐若是真在咱们家出事儿,追究起来,你我就算散尽家财也没用。」

  「我看你就是看上林氏那个狐狸精了。」袁氏拍了桌子喝道:「怎麽,看人家唇红齿白、孤儿寡母你就心动了不成。我告诉你,林氏就是死了,也不可能跟了你周铁柱,你也不想想,这个家若不是有我,怎麽能把日子过得这麽好。」

  「你瞎说什麽。」周铁柱梗着脖子,胀红了脸。事实上,若不是袁氏同苏夫人顾氏有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关系,林氏也不能到他们家来,可那又如何,这个家终究他才是一家之主,「我让你消停些你就消停一些,牛头山上的老和尚可是说了,那丫头後福无穷,将来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更何况,你看这黑心蛋……」

  周铁柱敲开一个蛋,果然碗里的蛋,靠近蛋黄处有淡淡的一个黑点,连续敲开几个均是如此,「那年你要弄死那丫头,整整八天,那丫头不仅没死,这几年身子也好了许多。反倒是咱们家里发生一连串怪事,那是佛祖警告我们不要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消停了几年,这事儿又发生了,你就不想想这是为什麽。」

  「关我屁事,要弄死那个丫头也是苏府人的意思,佛祖要找就找苏府人报应去。再说,那丫头不是没死吗。」袁氏这麽嘴硬,可是好端端的一个鸡蛋外面丝毫无损,可里头竟然黑了,如今还带了刺,这事儿稀奇,她不由有些後怕。

  袁氏见周铁柱有些担忧的模样,推了他一把道:「成成成,这几日都听你的,好好地伺候着那死丫头。等那老婆子走了,看我不想法子好好治治她。」

  这几日,苏若锦的夥食果然好了许多,嫣红见她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唇红齿白,衬着那瓷玉一般的肌肤是越看越好看。

  「二小姐长得真好看。」嫣红道。

  苏若锦挽了嫣红的手道:「嫣红姐姐也好看,姐姐不仅样子好看,心地也极好。」

  嫣红红了脸,李婆子正好推门进来,见苏若锦今儿穿的是石榴红的袄子,高领子上一圈白色的狐狸毛,苏若锦的脸窝在里头,看着极为可爱,心里不免生了一丝喜爱。

  苏若锦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李妈妈。」

  嫣红给李婆子搬了木杌子,李婆子坐下後,对苏若锦说道:「二小姐,明日我同嫣红就要回去了,你可是有什麽话要我带回去?」

  「妈妈就要走了吗,锦儿舍不得……」苏若锦眼眶一红,挽过李婆子的手。

  嫣红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知道苏若锦这副样子是真是假。若是第一面,她还以为苏若锦是个单纯的孩子,可这几日相处,她在一旁观察苏若锦,却时而有些恍惚。

  苏若锦醒着时,除了那日被袁氏激怒,表现了强硬的一面,其他时间都是十分安静的,温暖而柔弱,只有在睡着时,眉头才会紧锁,似是一个成人。不论如何,她心里认定,二小姐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李婆子拿帕子擦了苏若锦的泪,看着小小的一个玉人儿心底里也不舍。苏若锦触动了她母性的一面,可是她作不得主,一切要看苏若锦的命,「二小姐莫哭,兴许过阵子咱们还能见上面呢,二小姐没有什麽要让我带给老太太和老爷吗?」

  「有的。」苏若锦停了哽咽,从床头底下拿了几封信道:「这里有四封信,是分别给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的。」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二小姐,不仅要品格高雅,还必须要有文化,虽不能舞文弄墨,可万万不能目不识丁。

  李婆子拿着那几封信,不禁有些惊讶,「这些信是你托人写的?」

  「我自个儿写的。」苏若锦不好意思道:「我记得五岁前,父亲教过我习字,姨娘也教了我许多,这些年我虽没能再在父亲身边学习,可那些字我还时常练着。这些笔墨是村头的赵大叔送给我的,没花什麽银子。」

  五岁前学的,至今还记得,这二小姐莫非是神童不成?那些字李婆子也看不懂,拿回去待老太太看後,老太太笑道,你看这些字,歪歪扭扭,有些还有漏笔错字的,只是这孩子有心,还念着家里人,也不容易。李婆子那时才解开了心里的疑惑,此是後话,暂且不提。

  这厢,李婆子将那些信收好,越看这孩子越是觉得乖巧,安慰了两句,又道:「往後周奶奶若还欺负二小姐,二小姐莫要理她。苏府每个月给林姨娘的月银是十两,额外又给了周奶奶五两银子的辛苦费,可二小姐的日子却过得不好,我回去便同老太太说,这月银往後都交到林姨娘的手上,那月银也给周奶奶减一些,让她这些年吞进去的再吐出来些。」

  「锦儿记下了。」苏若锦心中暗喜,又随身取下个平安符给李婆子道:「劳烦妈妈将这个给祖母。我听姨娘说,祖母快要过大寿了,锦儿不能送什麽大礼,可这平安符是清心寺的老和尚帮我求的,希望祖母戴着平安符能益寿延年、长命百岁。」

  「好、好。」李婆子握着那平安符。

  苏若锦随即跪下,重重地给李婆子磕了个头,李婆子拦都来不及,「祖母长命百岁,我的弟弟才能过得好,只要弟弟好好的,姨娘的身子才会一日比一日康健。弟弟一人在苏府里,定是受了李妈妈和嫣红姐姐照顾的,我代姨娘谢过妈妈和姐姐。」

  「二小姐,你可起来呀,老婆子受不住这麽大的礼,我应承你,定然好好看顾三少爷,二小姐你自个儿也顾着身子,你有福相,日後定然福泽绵厚。」

  苏若锦站起身来,身子强烈地晃了一晃,她险些龇牙咧嘴,娘亲勒,刚才跪得太猛,膝盖得磕青了。

  李婆子跟嫣红走的那日,阳光明媚。林氏跟着李婆子说了好一会的话,苏若锦握着嫣红的手,两人都是眼泪汪汪的。

  这绝对是真诚的眼泪。苏若锦穿越过来两年,日夜防着被人害死,还有个娘要看顾,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说话的人,她怎麽舍得,只是这个离别,注定能为她带来好消息,不论是能不能回府,至少她的日子会好过些,而且李婆子他们不在,她也能有自己的计划。

  她们此去,离老太太的寿辰将近,若是一段时日都无声无息的,那说明她真是回府无望了,那她就要再作盘算。

  「妈妈,万事就托付给你了。」林氏神色平静,可是苏若锦看得出来,她也是紧张这两人对她们的印象的,李婆子点了点头,嫣红同林氏又说了一会子话,两人登上马车便走了。

  两人回了屋子,林氏半晌发怔不说话,长久後勉强起了身,从柜子里拿出个掉漆掉得不成样子的首饰盒,里头统共也不剩下几件首饰了。

  苏若锦那年掉陷阱里,为了救回她了,林氏花了不少钱,这首饰卖的卖、典的典,那时全是托袁氏去办的,鬼知道袁氏坑了林氏多少。

  林氏轻轻叹了口气,取了里头一对细细的绞丝银镯子,递到苏若锦手上,「是姨娘拖累了你,若不是姨娘,你这会也应当在家里当个小姐,又怎会跟着姨娘受这些苦。从前你还小,有些话姨娘怕你听不懂,更怕你被人欺负。这镯子你戴上,你可记住,即便是在这,你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同那些乡野丫头是不一样的。

  姨娘这些年教你的那些礼节,你得时刻记在心上,将来回了府,切不可在家里提及姨娘半句,好好地在府里活下去。」

  苏若锦见林氏又咳嗽了两句,不由得蹙了眉头。见那对绞丝银镯子作工极为精巧,估摸着又是林氏出嫁时娘家给的。苏若锦握着镯子,心里不由感慨。

  苏若锦小的时候听家里的人说起过,林氏的娘家当年家境并不差,是当地有名的金匠,那手艺活做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可偏偏那年招了当地的地痞流氓,一家子都毁了,林氏最後无奈做了妾侍。林氏当年是家中的独女,跟在她父亲身边,手艺活也是学了不少的,只可惜……

  「娘怎麽说起这些来了,锦儿不走,娘在哪,锦儿就在哪儿。」苏若锦将镯子一推。

  林氏当下便放下脸来喝斥道:「你胡说什麽!姨娘是将死的人了,这一辈子就在这了,还能有什麽盼头。」

  「娘。」苏若锦低声抗议。

  林氏软了声音道:「锦儿,若是你有机会回去给祖母贺寿,你一定应承姨娘,无论如何得想办法留在家里。」

  这个意思莫非是,苏府里只要她,不要林氏?让林氏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寄人篱下,苏明和不会是有这种盘算吧?

  林氏见苏若锦不说话,闭着眼睛似是十分疲累,「姨娘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若是你愿意,总能讨得你祖母欢心。你若能回去,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姨娘就算死了,也能瞑目了。你出去吧,姨娘也累了。」

  林氏斜靠在床上,屋子里静悄悄的,苏若锦搁在心里的话也没敢说出来。

  回了屋里,苏若锦拿着羽毛笔对着纸发了好长的呆,脑子里的首饰图样却是一张也画不出来。脑子里的想法乱七八糟,索性扔了笔。

  倘若这祖母真的当她是孙女儿,何以来此五六年不闻不问,这几个月倒是来得殷勤了。更何况,李婆子几次见了她总是欲言又止,就连嫣红平日里也有些不大对劲,她有预感,即便是回府,也不会有什麽好事儿等着她的。

  ◎             ◎             ◎

  李婆子才走那几日,袁氏见了苏若锦,态度尚算良好,就算周春喜心里不舒服,想要骂苏若锦,也被袁氏拉回了屋里。只是半个月後,袁氏见着家里没人来,果真又是故态复萌,成日喊着让苏若锦干活。

  可这会苏若锦完全理都不理,惹急了还会斗上两句。经济权才是重点,如今她经济自主,想吃喝什麽都能靠自己,李婆子走後还留了一些钱给她,她怕什麽。

  「你这臭丫头,今日我就偏不给你饭吃,饿死你!」苏若锦听到袁氏在她门外大声嚷嚷,不免哼了一哼。饿呗,反正前几日早有人给她准备了夥食。

  啃了两个馒头,苏若锦便觉得嘴里没味儿。正想着,有人敲敲她的窗户,敲窗户的节奏正好是三长两短,她连忙起了身,一开窗户,从窗户外扔进来三四个包子,外加一只用油纸包着的鸡腿。见着鸡腿,她眼睛都直了,大半个月没见着荤的,总算能改善夥食了。

  苏若锦对着窗子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外头的人却是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自个儿小心些。」

  苏若锦笑笑,待要回答时,外头的人却已经悄声离开。想了想,她还是吃了两个包子,余下的全部藏在怀里,走之前又将窗户打开散了包子的味儿,这才去了林氏的房里。

  林氏见着吃的,只淡淡地瞄了一眼,蹙眉道:「袁氏是越发过分了。」

  苏若锦嘻嘻笑道:「不打紧,她饿不着我。我给了王大婶一些银子,她这几日总给我做好吃的。」

  林氏见那油纸,心知她撒了谎,可苏若锦却也干不了什麽坏事儿,只得摸摸她的头道:「下回袁氏再骂你,你就告诉姨娘,姨娘替你骂回去。你自个儿要小心些,她心胸狭窄,我怕她对你不利。」幸好这个女儿不似她,任人揉搓。只是这个性子若是回了苏府,只怕会坏了大事儿。

  「娘,我总要让他们知道,咱们也不是那麽好欺负的。」苏若锦挽了林氏的手,依偎在她怀里,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让人舒服得紧。

  林氏叹了口气,转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书,「我这身子越发不如从前,怕是哪一日就走了。这是你庶外祖父留给我的书,如今交由你保管。若是哪一日谁能用着,也不枉你庶外祖父费心记下来。」

  苏若锦眼前一亮,不由喜上心头,略微翻了翻,更是开心得不得了。没想到林氏手头竟然有这麽大一个宝贝。这琳琅坊记事,是林氏的父亲多年来打造首饰的心得,里头不仅有传统金工工艺的注意事项,更耐心地将他生平打造过的,他所满意的首饰图样画了下来。

  对於苏若锦而言,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本书完全弥补了她在首饰设计工艺上的空白。

  这些年,若是靠着袁氏给她的夥食活着,只怕她早就饿死了。幸好从前她学过珠宝设计的课程,尤其是对古代首饰她颇有研究,如今画上两张图,再加上一些现代珠宝设计的理念在里面,她将那些图托给前些年救过她的赵逸,靠着赵逸帮她四处卖图纸,她才勉勉强强赚了些私房钱。靠着这些钱,她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可是为此,她也欠了赵逸一些人情。

  赵逸……想起那日初见到他时,他那张嘲讽的脸,苏若锦不由得恍了恍神,这个讨厌鬼,不知道在肚子里还要腹诽她些什麽呢。

  不管、不管,苏若锦将脑子里的赵逸驱散,重新将视线收回到琳琅坊记事。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自己的那些珠宝设计同这个时代的首饰设计格格不入,她虽然知道自己的设计有所欠缺,可总是找不到错处,眼下这本书简直是她的指路明灯。

  苏若锦暗暗握拳兴奋,一旁却又狐疑,莫非林氏知道了她私下的小动作?

  拿到琳琅坊记事,苏若锦如打了鸡血一般,连着几日埋头看书,看完之後长叹,这些古代的工艺果然博大精深,同她之前所了解的还有很大的出入。

  至於书里的那些首饰样式,更是无比精致,岂是一个无与伦比能形容的。相比较而言,她这些年所画的那些首饰图,倒是精致有余,大气不足了。

  苏若锦想了想,在脑子里描摹了一遍新想出的簪子样式,许久之後,用羽毛笔在纸上画下。

  这一个月过去了,苏府里没传出什麽消息,倒是前几日来了小厮,说是给林氏送月钱来,袁氏原本满面笑容地要去接银子,谁知道,那银子却绕了个弯儿,直接递到了林氏手上。

  袁氏这个月统共只得了五两,平白损失了一大笔钱,心里自然不大痛快,对着苏若锦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只是苏若锦这几日埋首在书里,哪里有空去管她,这间接造成了袁氏一肚子火没处撒,全数撒在了女儿周春喜头上。

  一大早,袁氏便站在院子里叫唤:「死丫头,这日头都快晒死个人了,还在屋子里头装死,偷懒不干活,老娘就是养只白眼狼都比你强!」

  「娘,你别唤了,我这不是起来了,这饭都盛好了,一会给弟弟送去。」周春喜忿忿道:「你再骂又有什麽用,人家压根就没理你,这会真当你是下人了。」

  周春喜这一句话成功激怒袁氏,她拧着周春喜的耳朵骂道:「你个死丫头,谁供你吃、供你喝,竟然这麽对我说话。若不是老娘,你能有这麽舒服的日子吗,白眼儿狼,别让我捉着你什麽错处,看我不治你。」

  外头一片哭天抢地,苏若锦在屋里听着,心知袁氏这是藉着骂周春喜拐弯抹角在说自己,完全不想理袁氏。正如袁氏出了十分力气想打她,可她偏是软硬不吃,那袁氏的十分力气到了她身上就剩下一分,就像打在棉花上似的,能不泄气吗。

  让袁氏挫败,苏若锦很爽,可是说到送饭这个事儿,她有些不淡定了。起了身,出了门,周春喜正乾号着,眼角也没半点泪,见着她出来,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袁氏白了眼,在一旁搭着脚,挑眉看她道:「哟,二小姐起床了,要不要我给你伺候梳洗更衣?」

  苏若锦笑道:「这哪里能麻烦婶娘呢,这几日我身子不爽,一直在屋里待着,今儿总算好一些了。周雄的饭我送去好了,正好我也要去村头找张大夫再取几服药。」

  「那哪成,二小姐身子矜贵得很,我怕二小姐给周雄送饭,折了周雄的福分。死丫头,还不去给你弟弟送饭,你要饿死你弟弟啊。」袁氏啐了一口周春喜。

  周春喜忿忿道:「娘,我一会还要去赵汐和那问她刺绣的事儿呢。」

  「多大的事儿啊,婶娘就是爱开玩笑。」苏若锦提起桌上的饭盒,笑道:「眼见着就晌午了,若是周雄吃不着饭,饿着肚子,回头又得哭鼻子了。」

  袁氏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等苏若锦出了门,周春喜蹙着眉头说道:「娘,你有没觉得这死丫头有些怪,前几天还横着呢,今儿怎麽突然这麽好心,别是要在弟弟的饭里下药吧。」

  袁氏看着苏若锦的身影渐渐远了,眼里泄露出一丝不屑,「她敢?前几天横着,是她还以为那老婆子真会带她回苏府呢。这一个月过去了,无声无息的,她定是想明白了,这苏府她是回不去了,在咱们这住着,还敢跟我强到哪里去。」

  「这钱都没了,咱们的收入少了不少啊。」周春喜有些犹豫。

  袁氏瞟了一眼,淡淡道:「你放心,你出嫁时,嫁妆少不了你的。」

  「娘,你说什麽呢。」周春喜拿了帕子轻轻捂了嘴,心里落了地。

  ◎             ◎             ◎

  周雄就读的私塾离村里有一段距离,在牛头山脚下的竹林里,私塾有提供午饭,一般学生都是吃私塾里的饭,每个月给些银子就成了。只是周雄回来抱怨了几次,说私塾里的饭难吃,没有油水,袁氏心疼,便让人每天给他去送饭。而这个工作,一向都是周春喜同苏若锦轮着做。

  苏若锦并不排斥送饭,毕竟牛头山的空气极好,她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动走动、锻链身体。古代女子寿命短,大半的原因是成日待在屋子里,极度缺乏锻链。要想身体棒,就趁机走两趟,苏若锦才不想跟林氏一样,二十五岁便要卧床不起。

  更为重要的原因是私塾的教书先生,赵秀才,赵逸。虽然苏若锦极其不想承认,但是让她无可奈何的事实是,他就是她的送财童子,财神爷。

  说起这赵逸,在周家村也是个奇葩。七八岁时他一家从外地搬来周家村,不久後周家村发生瘟疫,他一家人全死了,险些成了绝户,唯独赵逸活了下来。人家都说他一个人,只怕活不长,可偏偏赵逸不只活下来了,前些年还一考成名,成了周家村的第一个秀才,虽是守着独门独院,却没人敢轻视他。

  周家村的老人们一合计,为了孩子们的将来,让大家集钱办了个私塾,这教书的先生自然非赵逸莫属。村里就一个秀才,赵逸年纪再小,也是学问最高的人,谁能比他更合适。

  是以,周家村的人见着赵逸,无不点头哈腰恭敬地叫一声先生。当然,这当中最大的例外,便是苏若锦。

  苏若锦才走近,便看到赵逸在私塾外的林子里踱着步子摇头晃脑。

  赵逸见着她手里的食盒子,微微一笑,「怎麽,又给周雄送饭?」

  「嗯。」苏若锦往私塾里探了探脑袋,见里头的几个小孩正埋头练字儿,想是赵逸又想偷懒,便布置了堂中的作业。见这会没人注意到她,她彬彬有礼问赵逸道:「不知道先生这会是否有空?」

  「没空。」赵逸乾乾脆脆地回答着,略低了头,嘴角却牵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苏若锦白了他一眼,也不动怒,仍是带着笑,却几乎带着恶狠狠的威胁,柔声道:「若是先生没空,我就放把火烧了你这私塾,再到人前去告发你去。」

  「告发我什麽?」赵逸含了笑问她。

  「两面三刀、表里不一、人面兽心、衣冠禽兽!」苏若锦劈里啪啦说了一串。

  赵逸鼓掌叹道:「苏姑娘真是有学问,不过我怎麽觉得,这些词儿都比较适合你,还是说,咱们都是一类人?」都在表面上维持自己的美好形象,实则……

  自从两年前,失踪了十天的苏若锦突然晕倒在赵逸面前,他救了她之後,他便隐约觉得,这个落魄的官家小姐身上似乎起了大变化。直到後来,苏若锦将一叠画好的首饰图样甩在他面前,要求合作,二人的相处模式似乎就彻底变了样。

  这是个奇怪的官家小姐,表面温和从容,实则有想法、有担当,甚至在他面前,她偶尔还会露出恣意飞扬的一面,赵逸嘴边的笑又深了深。

  「去竹屋里等我。」赵逸夺过苏若锦手头的食盒子,转身进了私塾。不一会屋子里便传来一片欢呼,想是下堂吃饭的时间,小孩子们自然开心。

  赵逸的住处就在私塾不远的地方,牛头山往上,靠近半山腰的位置。他家里人死後,他就一个人搬到了这里。虽是孤单,可住在竹林里,绿意盎然,空气又好,苏若锦还是挺羡慕的。

  等苏若锦坐稳,赵逸人也到了,她便开门见山道:「上个月我给你的那些图样,你卖掉了吗?」这些年,她但凡画了首饰的图样,都托常去城里的赵逸带去问问价,看看有没什麽首饰店会需要。

  有时能几张卖个一两银子,有时多些,一张就能有两三两,毕竟她所画的图样多比较新颖,总能入得一些人的眼。拿着那些钱贴补自己和林氏的夥食、药钱,她总算过得不算太差。

  可这回不同,赵逸叹了口气,将那些图样原封送了回来,道:「几个掌柜都看了你的图样,掌柜们说,你的图样是新,可是咱们建州城的夫人、小姐们都不大喜欢。更何况,如今的首饰店的师傅都能自己画花样,不太需要跟别人买,他们不愿意费钱。倒是其中一张图样被凤栖阁的掌柜看上了,给了四两五钱,这就是全部了。」

  一张四两多,其他全部退货?苏若锦不由有些肉痛。还得给赵逸两成的跑腿费,那算起来到手还不到四两呢。

  「凤栖阁的赵掌柜说了,你这蝶恋花的簪子图样不错,若是你能按照同样的款式再画出耳坠、链子、镯子,画一件多一两。」

  奸商!苏若锦暗暗骂道。这蝶恋花的簪子是她从前在古董论坛上看来的,大家对於这簪子的外形给了极高的评价,她虽记不清太多细节,可弄个八九不离十还是有的,怎麽可能就值一两,她一定是被坑了,只是被坑多坑少,她也不知道。她连建州城都没进去过,对市场行情更是一无所知。

  狐疑地看向赵逸,赵逸面不改色心不跳,「我都是照实说的,帮你跑那些首饰铺子的时候,我也看了不少,你被退掉的这些确然不是当下的姑娘们能喜欢的样式。」

  「算了。」苏若锦又拿出今日才绘制的图样交给赵逸道:「那些银子还照咱们说好的放在你这,这些图样你再帮我卖了,看看他们怎麽说。」

  「你就不怕我坑了你这些钱?」赵逸好笑道:「除去那些你从我这拿去的钱,你放我这的还有二十两。」

  「你若要,拿去便是了。」苏若锦不甚在意道:「乡试在即了,你若当了举人老爷,你便有了祸害百姓的资格,到时候你就是赚大钱的命了,还看得上我这些小钱吗。」

  「我怎麽就不能当清官了?」赵逸不恼,嘴边挂着浅笑,略略擡了擡眼皮。

  苏若锦嗤的一声笑,随即沉脸道:「你长着就不像好人。」

  「你长得倒像是个好人。」赵逸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客气地回应道。

  苏若锦呸了一声,脸上却是挂上了笑。

  当年被赵逸救了之後,她在牛头山老和尚那住了两日,她便领教了赵逸的。只是下了山之後,她要装柔弱千金,他要装斯文先生,二人索性都披上了小白兔的外皮,唯独独处时,才会毫不客气地撕开对方的那层皮。

  再不多话,苏若锦想着那二十两银子,若是按照一两银子两百钱算,她手头也算有了四千钱。现在府里的月银都在林氏手上,只是每个月林氏找大夫、吃药,都花去不少钱,再贴补一下夥食,她最近个子也在猛长,总要换衣服的,这样一算,这些钱真是不够用的。

  说到林氏,她也觉得奇怪,看了这麽久的病,怎麽就不见得好。几个大夫都说她是忧思过度,将养就好,可怎麽养着养着,身子反倒差了?

  「赵逸,袁氏给我娘找的那个大夫,方子是不是有问题?」

  「方子我寻人看过了,没什麽问题。」赵逸道:「只是你拿回来的药渣,大夫看了,说是里头的药有些问题。像是一些陈年腐败的药,虽是便宜,可是药效不大好,若是吃多了反倒会让病情加重。」

  「这样……」苏若锦心里明白,定是从前袁氏去取药时,贪便宜买了不好的药材回来。幸好如今经济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指望她们,还真不如指望自己。她沉默了片刻,咬牙道:「能不能麻烦你下回去城里时,帮我带几服好药回来,药钱就在我的钱里扣就是了。」

  「可以。」赵逸爽快答应下来,「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要在周家多久,苏府不是来人了,莫非你还不能回去不成?」

  说他两面三刀,表里不一,赵逸笑了,若是苏若锦装柔弱的工夫称第二,谁敢称第一。她费了这麽大的劲儿,不过是想为自己铺平回去的道路,可看样子,似乎不太容易。若是她能一直在这,其实也不错呢,虽然这终究都不是她和他最终的去处,可如实能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却也未尝不可。

  他一个寂寞了许久许久,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她的聒噪、她看似毫不讲理的依附。又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在她的身上,还有有什麽样的可能性,可谁知道呢?赵逸的眼神黯了黯,或许,就连他,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我为什麽要告诉你,苏若锦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暗暗思忖着,李婆子回去有段时日了,家里不来人,看来就是没戏了,既然没戏,她自然是要为自己作盘算的。

  那日林氏无故给她琳琅坊记事,当时她还没什麽感觉,後头想起来,隐约觉得林氏是在交代身後事,这个认知让她吓了一跳。

  只要攒够足够的钱,她得想办法把林氏弄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把林氏身子养好了,回头是要看儿子还是报仇,无论怎样都好,总比死在此间的强。只是这些都是她的盘算,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谢谢你这几日给我送的那些吃的。还有,这图样的事儿,你万万不能让人知道,否则我真怕我被人拉出去烧了。」苏若锦半真半假道。

  穿越不是万金油,她给赵逸的那些首饰的设计图,据赵逸说,连开金店多年的掌柜都觉得稀奇,若是让他知道,这些图出於一个在乡下待了五年,连金子都没见过的小姑娘的手里,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说不定她还没发财,就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当作妖怪拖出去砍了。

  赵逸笑道:「知道,我也不想惹麻烦。你就继续唱你逆来顺受的大戏,等你什麽时候要用这些银子再来寻我要。」

  「我可没唱戏,我一直逆来顺受、乖顺无比。」方才来的路上,她买了些桂花糖,丢了颗糖到嘴里,一股甜味在舌尖弥漫开。逆来顺受?那是蛰伏、那是卧薪嚐胆!当初年纪小、身量小,什麽都做不了,她便忍了。可如今,且走着瞧。

  赵逸见她眯着眼极为享受的模样,微微扬着脸,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分明是一个小姑娘的样子,可是偏生让他无法以小姑娘的身分待她。面上纯良无害,只是脑子里尽是他不懂的主意。

  赵逸怔了一会,这才道:「也对,五年的逆来顺受的戏码没白唱,即便是前些日子你发了怒,乡里乡亲们也都说,苏府的小姐这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必定是被周家逼急了才会这样的。还有你家那个丫鬟,也够牙尖嘴利的。」

  「嗯。」苏若锦起身,将最後一颗糖扔进嘴里,这才道:「那些黑心蛋再做七八颗就好,最後吓得她把家里的鸡再全部杀了才好,这样我就有鸡腿吃了,哦,对了,怎麽还有鸡蛋里头有苍耳的刺儿的?」

  「有吗,没有吧。」赵逸装傻道:「大约是我随手往里塞了几根刺儿。反正也吃不死人,不会有什麽大碍的。」

  这黑心蛋的做法还是苏若锦教给他的,将生鸡蛋在醋里泡上一两个时辰,蛋壳儿自然就软了,他拿着极细的绣花针刺入鸡蛋,让墨汁沿着绣花针往里滴,虽然速度慢,等那鸡蛋的壳儿硬了之後,在外头完全看不出来动了手脚。

  外头常常有神棍用黑心的蛋骗人,他原本也将信将疑,被苏若锦这麽一点破,他方才明白,那些神鬼之道全是骗人的。既然道理都是一样的,不如放几根刺儿。

  「你这是趁机报复吧。」苏若锦捂着嘴偷笑,「周春喜这麽被刺一下,大约好几天舌头都不大灵光,不会来找你的,你大可以安静几日了。」

  「你胡说什麽。」赵逸蹙着眉头,那个周春喜,没事儿便来缠着他教字儿,真真是教人烦透了。

  「过几日我再送几幅图过来,你尽量帮我擡擡价格吧。」苏若锦擡脚往外走,「还有,谢谢你。」

  「真没良心……」赵逸眼瞧着苏若锦走远的身影,嘴边不自觉地漾开笑意。

  第三章

  苏若锦在回家的路上又遇上了有些微醺的周铁柱。周家里唯独周铁柱对她还不错,虽是有些妻管严,可是人却是好的。

  周铁柱出来时,人已经有些晕晕乎乎,苏若锦将方才又买了的桂花糖给他,让他含在嘴里去去酒味,周铁柱憨笑地接过,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锦儿,你婶娘时常犯糊涂,心眼儿却是不坏,你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的。」苏若锦摇头道,路过张大夫那,拿了两服药,苏若锦盯着他配药,确认是好的,才略略放了心。

  到家後,去一旁的小房里给林氏煎完药,端去给林氏服下,她才安了心。袁氏见了她冷哼了一声,苏若锦也不理,理乾净衣服便往自个儿屋里走。才走近,便发现自己的屋子门虚掩着。

  苏若锦透过门缝见着周春喜正弯着腰,在她的屋角落的箱子里翻找着什麽。脸都快见不着了,只落个屁股在外翘着。看来周春喜是不死心,又来她这蹭东西呢。

  苏若锦一沉吟,放轻了脚步,抄起搁在屋外的笤帚,一推门二话不说将那笤帚往周春喜身上招呼,手上下了重手,狠狠地打上去,边打边高声喊道:「婶娘,家里来贼啦,快来抓贼啊。」

  周春喜完全没有防备,一下被人打懵了,半截身子还窝在箱子里,扭着屁股挣紮道:「别打,锦儿别打,是我、是我。」

  苏若锦只当没听到,擡起脚来狠狠地将她踹进箱子里。这些年的活儿不是白干的,比起周春喜,她的脚力可大得多。

  那箱子大,周春喜人却娇小,一下跌进去,苏若锦啪地一下顺手把箱子盖上。周春喜在里头怎麽嚷嚷,声音都闷着,变了样。

  闻讯而来的周铁柱站在门外,忙问怎麽了,苏若锦指着箱子道:「方才有个人在我屋里翻东西,我心里害怕,便把她推到箱子里去了。」

  「什麽,竟然有人到咱们家偷东西!」周铁柱喝了些酒,酒胆壮了,招呼上周雄,二人将那箱子擡到院子里,狠狠地踢了两脚,骂道:「贼货,瞎了你的眼,偷到我周铁柱的家里。」

  周春喜在里头憋闷得厉害,听着外头亲爹的声音,越发着急了,只能大声喊道:「爹、爹,娘、娘呀!」

  周铁柱醉了,可袁氏不傻,好端端的家里怎麽来了贼,再仔细一听那箱子里传来的声音,忙把二人推开,一开箱子,那周春喜在里头哭得泣不成声了,头发也乱了,脸因为空气不够憋得通红,狼狈得不成样子,一出来便扑到袁氏怀里放声大哭。

  「呀,怎麽是春喜姐姐。」苏若锦大吃一惊,随即疑惑道:「春喜姐姐你在我屋里是要做什麽?我见有人埋头在我箱子里翻东西,还以为是贼呢,不承想是你啊,真是对不住。」

  这句话说完,周春喜更是羞得擡不起头来,埋首在袁氏怀里,抽噎道:「娘,我落了东西在锦儿房里,我只是进去找找,她却说我是贼。」

  「误会、误会。」苏若锦笑道:「春喜姐姐好几个月没进我的房间了,不知道是落了什麽东西在我房里,说出来我帮你找便是了,又怎麽敢劳动春喜姐姐这麽四处翻找。」

  「就、就是……」周春喜擡了手,想说个东西却半天说不上来,苏若锦眼尖,见周春喜右手腕上戴着的分明就是林氏给她的绞丝银镯子,苏若锦手细,戴着那银镯子总是掉得厉害,原本想带着放到赵逸那,只是出门时想着林氏问起来不好交代,便拿了帕子包好放在屋里隐蔽的位置,可这都能被周春喜翻出来。

  贼!苏若锦忍不住心里啐了一口,想着方才真是打对了。她忙指着周春喜手上的镯子道:「春喜姐姐哪里来的镯子这麽好看,借给我看看。」一个箭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褪下周春喜手上的镯子,果真见那镯子上有她昨日特意刻上的一个苏字。

  苏若锦擡头一派天真地问道:「这镯子是我姨娘给我的,我放在屋里,春喜姐姐寻自己的旧物,怕是拿错东西了吧?」

  「是拿错了、拿错了。」周春喜见她爹脸色变了几变,心知她爹只怕是怒了,连忙顺着苏若锦的话就坡下驴。

  苏若锦虽是鄙视,可周铁柱在场,昨日已经让他没了颜面,这会也不想让彼此都太难堪。只是她越发大了,往後只怕要在屋里放的东西越来越多,总不能每日都让周春喜来来去去。

  「铁柱叔。」苏若锦唤道:「如今周家的日子越来越好,指不定就有贼人盯上咱们。我虽是寄住在你家,可毕竟也是个姑娘家,这门没个外锁,若是有贼人入了我的卧房又逗留在那,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话说一半,周铁柱也懂了,忙点头道:「应当的、应当的,明日我便买几个锁来,你把房里贵重的物品锁在箱子里,出门时外锁也挂好,那钥匙,叔也不拿你的,你让林姨娘看着便好。」

  袁氏正要出口反对,周铁柱朝着袁氏与周春喜二人吼道:「你们两个跟我进来,看看你们成什麽样子!」

  苏若锦掩了门,那个箱子已经让周铁柱送回来了,她翻了翻,藏在最底下,用粗布掩着的一个小盒子幸好还在。打开盒子,里头有几根鹅毛做的羽毛笔,还有纸和砚。都是目前她吃饭的家夥,若是丢了,再弄回来又要费劲。

  自古女人的钱最好赚,这是不变的定律。好看的首饰谁会不心动呢,而有钱的人更是不希望自己的首饰样式一成不变,所以她果断往这个行业下手。至於其他什麽食谱啊、调香啊,这些东西技术性实在太强,她是真心办不到。只是目前看来,她这个钱也不好赚,已经一年多了,她绞尽脑汁,才赚了二三十两。

  苏若锦拿出方才赵逸退还给她的图稿,仔细琢磨了片刻,才发觉问题处在哪里。她见过袁氏及周家村里几个稍微富贵人家的女人的首饰,当下的女人似乎更加偏爱繁琐的设计,需要大气、雍容华贵,可是她的设计却偏向於简单、素雅,现代化的元素太多。若是在上面添几笔,甚至改动几个地方……

  苏若锦沉吟了片刻,对照着在琳琅坊记事上看到的注意事项,对原本的设计进行修改。

  ◎             ◎             ◎

  一个时辰之後,苏若锦便画改了两个样式,正想琢磨着下一个样式时,身後的门隐隐一动。

  「谁!」苏若锦警觉地回头,周春喜就站在门外,阴沉着脸看着她。

  苏若锦连忙起身,将东西掩在身後,快速走出门,挡在门口,笑着问道:「春喜姐姐找我可是有事?」

  「我爹让我跟你赔礼道歉,我不该不问自取拿了你的镯子。」周春喜不情不愿地说完,便把手头的一个馒头塞到她手里,「我爹说你饭还没吃,这是给你的。」

  看来周春喜是在周铁柱那吃了排头,只是她会真心诚意地道歉,那才是见了鬼了。

  苏若锦含笑接过馒头时特意注意了周春喜的神色,见她颇为不自然,心知这馒头只怕是有问题,捏在手里再不动。她不吃,周春喜就不动。苏若锦心里好笑,哪里有害人还害得这麽明显的,反正近来无聊,不如调戏一番周春喜。

  苏若锦挽过周春喜的手,她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看着周春喜极为暧昧地笑,周春喜被她看得心里发怵,苏若锦眼睛一转,埋在她耳边低声道:「今日我去送饭时,赵先生让我问姐姐好呢。」

  「真的吗?」周春喜眼睛顿时大亮,随即佯怒道:「你瞎说什麽,他好端端地怎会问起我来。」

  「真的呀,我骗春喜姐姐干嘛。」苏若锦扭头,「既然姐姐不信,那我便不说了。」

  「说、说、说。」周春喜连忙拦住苏若锦,「他、他问我什麽了?」

  「哦,他听说最近咱们家不太太平,怕吓着姐姐了。不过,我觉得赵先生的脸色也不大好,像是受了风寒。」苏若锦脸不红、心不跳地编派着。她是很早之前就看出来了,这周春喜看赵逸的眼神就不太对。全村就这麽一个有些前景的读书人,长得又俊俏,村里人说起来都赞不绝口,也难怪周春喜动心。

  「姐姐、姐姐。」苏若锦拿手在发呆的周春喜眼前晃了晃道:「姐姐要是没事儿,我就先进去了,今儿我上山时弄破了衣物。」

  「去吧、去吧,欸,记得吃馒头。」周春喜不忘提醒苏若锦,沉吟了片刻,低着头想去找袁氏说说话。

  周春喜正要打帘子,便听到袁氏对着周铁柱低声道:「你看咱们春喜明年就要及笄了,是不是该问一门好的亲事?」

  「这些事儿不都是你在盘算。」周铁柱咳了两句,「咱们村里年纪相当的也就那麽几个,用指头都能点出来,人都不错。」

  「干嘛非得咱们村的呀。」袁氏怒道:「你就是个没出息的,咱们为了苏夫人做了这麽多事儿,我寻思着下回他们家要再来人,我就让那婆子回去透个信,让苏夫人帮咱们问问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人家,咱们家情况可不差,春喜不能再嫁给庄稼人了。」

  「庄稼人怎麽了,庄稼人老实。」周铁柱擡了声音,「苏府好歹是名门大户,你是苏夫人隔了好几座山的亲戚,她哪里能帮上你这个忙。你这婆娘,真是没脑子,你要不想春喜嫁给庄稼人,那村里不是还有个赵先生,我看赵先生人就不错,年轻人有担当,将来要是中了举人,那就是功名在身,即便不中,做个教书先生也得人尊敬。」

  「可都说赵先生命硬,克死了全家人啊。」袁氏沉吟道:「人倒是不错,就怕八字不合,再说,他若是考不上举人,咱们春喜不是白耽误了。」

  这两人谈得火热,压根没想过人家赵逸是否会接受。在他们的眼里,周家村的首富能看上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那是他的荣幸。只要他们出马,这门亲事必定是十分稳妥的。

  周春喜沾沾自喜,侧着耳朵听周铁柱道:「咱们家周雄在他那学了这麽久,你若不放心,明儿去交束修的时候便去探探他的口风看他如何说。」

  「那我明儿就去……」袁氏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周春喜在门外站了一会,只觉得心里也是暖和的。直到半夜,她也没睡安好,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苏若锦今天白天的话,不由得有些担忧,说是染了风寒了呢,也不知道好了没好。若是一直不好,耽误了读书,考不中举人,那可怎麽办。

  周春喜一晚上胡思乱想,起来时便有些四肢乏力,可那颗心却是热火得很。才起了床,就听到後头鸡窝里头乱叫成一团,周春喜去拾了两个蛋想做炖蛋吃。一打散,啊的一声又退了一步,又是两个黑心蛋。

  周春喜冲出房门,见几只鸡东倒西歪地躺着,一只只都翻着白眼。

  「啊!」周春喜终於崩溃了,「鬼啊!」

  苏若锦依靠在门边,拍洒下手上最後一些馒头屑,暗暗地笑了。

  午後袁氏方才回家,阴着一张脸,像是受了一肚子气。一开门便冲进了屋里跟周铁柱嚷嚷道:「这个赵逸,真是半分不知好歹!」

  周春喜倚在床上,心里咯噔一跳,袁氏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心疼,将今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原来这几日,村里年纪到了的几个姑娘的家人都纷纷前去敲边鼓,结果赵逸统一口径,说是家人虽是全过世了,可他在建州城还有族里的长辈,他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作主。

  袁氏气就气在今日还有村里赵家的人也在场,他家的女儿赵汐和同周春喜同岁,比起周春喜也更加标致,可赵家没有周家的财力。偏偏赵家抓住前阵子周家里闹鬼的事儿,在赵逸面前对袁氏冷嘲热讽,赵逸竟然没有半分回护的意思。

  周春喜听着,半颗心落了地,幸好不是拒绝,只要不是拒绝,她就还有机会。想起赵汐和那个小狐狸精,周春喜脸色黯了黯,两人从去年就一起绣嫁妆,常在一起说些心事儿。她倒是不知道赵汐和也看上了赵先生,大齐可没有同姓不通婚的礼俗呢。

  周春喜阴阴地笑了笑,又惨白这脸道:「娘,今儿咱们家的鸡全都病了,看着像是鸡瘟。」

  周春喜这一病,送饭的这事儿全部到了苏若锦手上。这一日,她去送饭时,赵逸把她拉到了一旁,蹙着眉问她道:「你这次给我的图样,也是你自己画的?」

  苏若锦点了点头,见赵逸面色有异,心知哪里出了问题,连忙问道:「怎麽了?」

  赵逸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昨日去了趟城里,第一家去的便是一家小的首饰铺子,那儿见了图样,开口便是一两,我瞧着不对,便又多问了几家,他们都出的是三四两。最後我去了凤栖阁,那儿的掌柜没空接待我,倒是有个少爷瞧见了,说是要买下,只是他想让你多画几样,最好是成套了才好。成套的话,他出一百两,买下你的图样,若是单件儿,他就不要了。」

  「一百两?」苏若锦有些惊讶,三四两到一百两的跳跃,这个幅度确实有点大。而且,要嘛就是一百两,要嘛就是零蛋,这可是一笔小财,问题是,她画得出来吗?

  「你应下了吗?」苏若锦弱弱地问道。

  「当然应下了。难得有笔大生意,我想你也不会推托,更何况他已经付了我一成订金,约我五天後在城里见。喏,这里是十两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苏若锦夺过来,仔细看了看,赵逸见她一副财迷的样子,笑道:「你得抓紧些时间。」

  苏若锦想了片刻,道:「这几天你若是方便,帮我准备一套男装,我带上图,跟你一同去。」不知道市场的情形,她做什麽生意都是会赔本的。而赵逸眼里看到的世界同她看到的不一定一样,她想好了,索性自己去一趟。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她就接触了周家村这小小的地方,就算脑子里有苏若锦从前的记忆,可苏若锦也是一直待在大宅门里,这大齐究竟是个什麽状况,她一无所知,这种模糊的认知是致命的。

  苏若锦突然想起初来这个世界时遇上赵逸时他所说的那句话,要嘛你就坐着等死,要嘛你就主动求生。与其等待别人施舍机会,不如自己主动创造机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始终比较踏实。

  ◎             ◎             ◎

  五天後,袁氏特意带了一家人上牛头山上的清心寺求佛,临走时并未带上苏若锦。

  苏若锦在伺候完林氏用药之後,她便匆匆赶到牛头山脚下同赵逸会合。

  换上赵逸带来的衣服,苏若锦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萌正太,她又刻意收敛了自个儿身上的女儿气,步伐行走间自带了股翩翩少年的味道。

  赵逸只觉得眼前一亮,苏若锦叮嘱道:「你可千万记得,这下你是我的兄长,我叫苏金。」

  「苏金?」这名字够俗气,赵逸摇了摇头,自上了马车,此去路途甚远,若是要在日落前赶回来,时间有些紧迫。

  到了聚客楼,苏若锦便看到一个着白衣的男子坐在窗边,微微侧着头看楼下车水马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光是看一个背影,便觉得这个人都要飘走了,谪仙一般的人物啊,苏若锦心里默默赞叹。就是不知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买女子的首饰图样,是要送给谁呢?

  三人见了面,互相寒暄一番,男子自称姓沈,并爽快地付了余下的银子。见苏若锦年纪这麽小,男子笑道:「苏公子少年才俊,怎麽会对女子的首饰起了兴趣?」

  苏若锦拱了拱手,「这是家中祖传的产业,只可惜苏某不才,没将手艺学到手,只会画画图。」

  「这图已足见水准。」男子笑笑,又闲闲地问了几句苏若锦的情况,便匆匆告辞。

  苏若锦这会万万没想到,便是这匆匆一面,彻底改变了自己将来的命运,也正是眼前的这个人,给了自己一个全新的人生。而此刻,她正看着那些银子,沾沾自喜。

  苏若锦,你的好日子即将来临,这才是你的第一桶金啊,日後才是财源滚滚的关键呐!

  拉上赵逸,苏若锦也不忙着去凤栖阁,两人先去了一家成衣铺子。赵逸今日穿着一袭青衣袍子,看着清爽整洁,只是略显得简约了些。

  「为何要换衣服?」赵逸有些不情愿。苏若锦二话不说,拖着他进了铺子,环视了一圈,也没问价格,随手点了件云纹滚边的紫色外袍,逼着赵逸换了。

  结帐时,那一件衣服生生花了十两银子,苏若锦心疼得要命,赵逸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有逼着人家收东西还心疼的人啊。」

  苏若锦蹭了蹭他的衣服,擡头恶狠狠地道:「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那些店铺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只认衣服不认人,若是穿得太寒酸进去,就算是普通的铺子,只怕他们面对的只有冷言冷语。而今日不同,他们要去的可是各大首饰店,那可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主儿,这门面工夫自然要做好。

  就看这赵逸,原本穿着青衣袍子自然也是风度翩翩,可此刻换上这身紫色袍子,手边摺扇一打,端的是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嘴边挂上一抹笑,更是平添几分风流味儿,让人眼前一亮,再也挪不开视线。

  便是苏若锦,望着他一时也怔住了,待回过神时,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忙别开头,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明明就是个农村土教师、穷酸书生,怎麽会有这样夺目的气质。」她只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忙给自己也换了身看得上眼的男装,看着倒也是好看,可站在赵逸身边,就是没人家那种气质。

  苏若锦偷偷瞟了瞟赵逸,暗地里吞了吞口水,这一瞟不要紧,正好同人家的视线撞个正着,苏若锦顿时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忙严肃着脸,假正经道:「今儿我就给你做一回弟弟,你就装作大户人家的少爷,带着你家弟弟我逛首饰店,给你心上人买首饰去。」

  今儿出来两目的,第一,市场调查,摸清价位;第二,认路。苏若锦暗自下了目标,便往前走去。

  装?苏若锦身後的赵逸暗自摇了摇头,他装什麽装,他原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建州城总共有两个比较集中的市集,西市比较多的是地摊和散货,所卖的东西相对价格低廉,是建州城中下阶层比较喜欢去的地方,而东市是比较大型的店面。按照苏若锦来说,一个是杂货市场,另外一个却是大型百货集中地。

  而今日,她所要探知的便是东市,那儿是建州城商铺最集中的地方,城里比较重要的两家首饰店都集中在那里,还有几家实力相对较弱的铺子,款式和样式都不如那两家首饰店多。

  苏若锦拉着赵逸先在那几家小的首饰店绕了一圈,发现这几家小店面所卖的首饰大体样子都差不多,而且作工也比较糙,苏若锦看了几圈,心底里对於主流的样式和价格有了把握。

  倒是那几家的夥计见了赵逸的样子,以为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拚了命给他推荐,苏若锦站在一旁含笑不语,而赵逸只负责摇着扇子装作富贵少爷的模样,倘若苏若锦看一样首饰多几眼,他便让人取出来让她仔细琢磨。

  两人默契极好,不一会便扫了几家,苏若锦只是摇头。这些店别说首饰的款式了,就连夥计、店里的陈设,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点特性都没有。

  「不满意?」赵逸只觉得苏若锦逛完一家又一家,眉头越发紧锁,两人不知不觉走到凤栖阁前,赵逸擡头见了那金字招牌,低声问道:「不如去凤栖阁看看?」

  赵逸去了几回的凤栖阁,都是进去卖图样,而里头的首饰,他也是略略瞄了几眼,女子的东西他真看不懂,这回带了苏若锦,正好让她仔细瞧瞧。

  许是这回赵逸换了身衣服,店里的夥计只觉得他眼熟,也没往细里想,他脚还没踏入凤栖阁的店里,门口先有夥计迎上来,一双眼睛快速地打量着赵逸和苏若锦。赵逸打着摺扇,气定神闲地站着,那夥计忙笑道:「本店新来了一批羊脂白玉的束带,还有紫金冠,二位少爷是否要看看?不知道少爷姓什麽?」

  「鄙姓赵,这是我家二弟。」

  「哦哦哦,小少爷可爱得紧。」夥计对着苏若锦笑。

  苏若锦彬彬有礼道:「我兄长想为嫂子买件发饰,要求是精致好看,不知道你这有吗?」

  「我这哪能没有。」夥计笑道:「凤栖阁可是咱们建州城里最有名的首饰店,保管你要的我这都有,并且手艺比别处的要好。」

  赵逸啪地一下收了扇子,敲了敲那夥计的头道:「小哥儿这话可说大了,我可听说,建州城里最有名的首饰店是对门儿的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可是大齐首富韩金玉开的,整个大齐有三十个分铺,而且金玉满堂有自个儿的首饰图绘制师傅,也正是因为如此,赵逸每回来卖样式图,都是直接放弃金玉满堂,到这凤栖阁来。

  「那咱们这却是建州城最老的金器店呀。」夥计辩驳道,领着二人往里走。

  铺子里头三三两两的客人,赵逸初一进门,便有好几个回头猛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不舒服,而苏若锦,虽是扮作了男装,可那可爱的模样也夺得不少眼球。大齐的民风相对开放,女子也能出门,可被女子们这麽看,她也是浑身不自在。

  夥计领着二人到一处相对有遮挡的地方,赵逸略略说了要求,夥计便拿了几样首饰给他看,簪子、钗环倒是不少。

  赵逸拿起一个梅花簪子仔细看了看,的确是精致得很,身旁的夥计笑道:「这梅花簪子看着简单,却是大方得体,最适合年轻夫人佩戴,而且不贵,只要十两银子。」

  「那这个华胜呢?」苏若锦拿起那镂空的佛手花儿,中间带着一颗青翠欲滴的祖母绿。

  夥计笑道:「这个华胜倒是不贵,就是这颗祖母绿少见,若是放在水里能把水都变绿了。十五两银子,买回去就是把祖母绿摘下来当个小玩意儿玩也是不错的。」

  前前後苏若锦又问了七八样东西,价格最高也不超过五十两。二人也没说着要买,那夥计渐渐上了火,再看这两兄弟,怎麽看都不像是正经要买东西的模样,脸色便不大好。

  赵逸嘴边挂着一抹笑,却是沉下脸来,「小哥是看着我买不起那些贵的首饰不成,来来去去就这些货色,方才另外个夥计可是说了,你这大齐所有的款式都有,要什麽有什麽,还是你欺我面生,不愿给我真东西吗。」

  那夥计带着一丝嘲讽,索性将那些东西一撂,沉下脸道:「我这店里好东西应有尽有,就怕您买不起。」

  「我看你就是没好东西。」苏若锦接了话头道:「我也觉得你这好像不太看得起我们哥俩呢。」苏若锦笑着拿起桌上的梅花簪子道:「这簪子简单大方,可却是常见的款式,我出了这个门,十个姑娘有三四个头上戴的跟这个都差不离。这佛手花儿上头的祖母绿倒是真别致,可你看这佛手,想必你这也是放了几年的款式了吧,上头的花丝都变了形了,还不亮。」

  琳琅坊记事上分明有记载,累丝工艺制作出来的首饰虽然精美,近视效果极佳,可最大的缺点也是容易变形、崩蓝,焊接的点儿也容易断开。如果长期存放容易藏污纳垢,光亮度不够。

  那夥计心里咯噔一跳,想着眼前的赵逸自是一副恣意风流的姿态,可男子对於首饰大体没什麽研究。而这小少爷更是年纪小,看起来很好骗的模样。这佛手祖母绿存了两三年,掌柜才吩咐他,若是遇上什麽二愣子,便趁机卖出去。看样子,今儿遇上了行家?

  夥计再仔细看苏若锦,愣是觉得这人不怎麽像懂行的样子。他存了心要让二人难堪,入了後堂正好遇上凤栖阁的东家李二少爷李继昌,便说了这事儿。

  李继昌平日便是不学无术,好逛花柳之地的登徒子,今日正好在家中被兄长批了一顿,这会正在怒气上,带着夥计便来寻赵逸二人。

  夥计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件红木盒子,歪着嘴坏笑地搁在赵逸面前道:「这可是咱们凤栖阁近来才出的新款,全大齐就此一份,是咱东家特意寻了名匠大师赵石绘制的图样,既然公子如此懂行,不如看看。」

  那盒子一开,苏若锦反倒愣住了。那是款蝶恋花的簪子,整款以中间的五瓣花为主体,渐渐延展出去,细致的累丝层层叠叠,勾勒出一片片花瓣、花叶,辅以点翠,雍容华贵中不失典雅,再见那蝴蝶,更是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平添一丝趣味。同赵逸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一丝惊艳。

  「城西赵家五公子赵石?」赵逸敲了敲桌面,不由得笑了一笑。那个病痨子赵五,不就是他的堂兄,多年来不见,也不知道他的身子如何了,他竟变作了绘制首饰图样的名匠大师。

  而苏若锦万般没想到的是,这套蝶恋花,分明是出自她的设计图。能将自己的构思变成实物,还能如此美艳,她不得不感叹如今的匠人手艺之高。

  李继昌见二人呆住了,嘲讽一笑道:「这也不贵,就一百二十两银子。用料虽不多,可这上头全是手艺活儿,而且这是簪子不单卖。近日那名匠大师便会将这一套头面的图样都绘制好,一共五件。只可惜,这套首饰已经被知府夫人订了给自家女儿当嫁妆。你若想买,成,只要你有银子,又能说服知府夫人,这套首饰就给你。」

  眼前的李继昌分明就是看准了他们无权无势。一套五件,名师绘制……苏若锦冷冷地笑了笑,她手上的图压根都还没给他们呢,他们倒是敢讲。

  今儿她已经赚够了一百两,剩下的图她就是不卖,她也能活得很好。但是,今日看来,这支蝶恋花的簪子被李继昌这麽小心地收藏着,看样子便是特别重要的,若是已经夸下海口的凤栖阁到了时间却不能交货,到时候不知道是她倒楣,还是凤栖阁倒楣?

  「这银子我们还真付不起,打扰了。大哥,我们走。」苏若锦打定主意便往外走。

  她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李继昌在後头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若是没钱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一群穷鬼也来装阔气。阿元,咱这凤栖阁可是高等人来的地儿,不要什麽阿猫、阿狗都放进来,教人以为咱们这是乞丐窝。」

  苏若锦脚步一滞,赵逸拉着她便出了门。两人在门口顿了顿,相视一笑,之後竟是不约而同地往凤栖阁对面的金玉满堂走去。

  砰的一声,凤栖阁的掌柜赵财端住的茶杯停了许久,在听完夥计阿元将今日的事儿说完之後,茶杯应声落地。

  赵财举起巴掌狠狠地摔了阿元一个巴掌,他抚着额头无力道:「出大事了,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夥!我不是跟你说过,若是赵公子到了铺子里,务必早些通知我,这下你不但没留住人,还把人给气跑了。」

  阿元见自家掌柜面色发白,连忙解释道:「掌柜的,这不怨我,前几回那姓赵的来时,穿得破破烂烂。今儿来时却是上等的衣料,还带了个小的。更何况,二少爷在呢,这事儿我也作不了主。」

  「还狡辩!」赵财气得直发抖,指着阿元道:「你坏了大少爷的事儿,我看你这会如何跟他交代。这回可不只是那套蝶恋花图样的事儿,你知不知道,那姓赵的手上可能有琳琅坊坊主林盛的所有图样,那一张图就是万金!那本琳琅坊记事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书。」

  阿元越听面色越加惨白,赵财重重地拍着桌子道:「不只如此,倘若那姓赵的是琳琅坊坊主的传人,咱们凤栖阁想在大齐超越金玉满堂更是指日可待,可偏偏你竟将那人放走。这事儿你自己跟大少爷说去,这一次我也帮不了你。」赵财甩了袖子骂道:「你是傻子还是什麽,还不给我出去找人!」

  「掌柜的……」阿元低声说道:「方才赵公子被二少爷气跑之後,似是去了对门金玉满堂……」

  「什、什麽!」赵财身子一歪,险些磕到自己。

  ◎             ◎             ◎

  在凤栖阁,夥计明显是以衣辨人,若是你的穿着体面些,那麽夥计自然也更加热情。就方才苏若锦二人来说,他们的衣着对於他们自己来说已经算极为不错,可那夥计却是看多了这种衣着的人,见着他们没有买首饰的念头,就变了脸色。

  对於苏若锦这种只看不买的人来说,那夥计的态度苏若锦能理解,不买东西还劳烦人家夥计介绍得口乾舌燥,她心里也过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她原本就打算差不多时间便将来意说明,可偏偏李继昌临门一脚,让苏若锦最後的这丝愧疚飞到了南天门。

  而在凤栖阁的掌柜赵财看来,苏若锦特意换了一身装扮来凤栖阁,那是为自己找到长期的合作夥伴在作一个评估,若是凤栖阁的表现好,这个名匠的传人或许就会选择同他长期合作。而被李继昌这麽冷嘲热讽赶客之後,苏若锦头也不回就走,更是说明,这个少年或许真是有才华。

  赵财一琢磨,想及这个人才就在自己的竞争对手金玉满堂的手上,他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连忙回了李府去寻凤栖阁真正的管事,李家大少爷李继安商量对策。

  苏若锦歪打正着,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名匠传人的形象,可她却不自知。这会,她正随着赵逸来到金玉满堂,略略环视一周,便发现金玉满堂同其他几家明显不同。

  铺面比起凤栖阁并未大多少,可里头的夥计明显比较多,若是见了人,一应上前招呼,面色自然、热情大方。

  夥计带着他们两个到了一个相对有遮掩的地方,每个空间用屏风隔开,又有帘子挡着,看样子算是个小包厢。不一会,那个夥计便退下了,另外有人来招呼他们。

  趁着没人的时候,苏若锦观察了下四周,低声对赵逸道:「看样子,这金玉满堂的东家也是个妙人,把人分了三六九等却又让人觉得心里舒服。你看那楼梯,定是通向二楼的,能上去的人定然是非富即贵的。」她这会坐的是普通包厢,二楼的却是贵宾室。

  「嗯。」赵逸低声道:「金玉满堂规模虽没有凤栖阁大,可是那些达官贵人却更爱来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里散着淡淡的熏香,闻着让人心旷神怡,苏若锦渐渐放松下来。便有人打了帘子进来作揖施礼道:「二位少爷久等了,不知二位少爷需要什麽?」

  「不知店中掌柜在何处,我们能否见上一面?」也许是直觉,苏若锦就是觉得这家店同其他店定是有什麽不同,索性单刀直入,若是此间的掌柜同对门的那个少爷相同,那这图她不卖了。大不了攒些钱,画些简单的图,用手上的钱请匠人做些简单的珠花卖,总饿不死。

  出乎他们的意料的是,那个夥计只是愣了片刻,便笑着道:「好的,掌柜就在後堂,我这就去请,烦请二位稍候。」

  不一会,便有个看着十分和蔼的中年人到了他们的包厢中,见面先是作揖道:「在下便是金玉满堂的掌柜盛五,不知二位有何吩咐?」

  苏若锦斟酌了一番,方才将袖中的图样取出,道:「盛掌柜,今日我们兄弟二人来此,一不为看首饰,二不为买首饰,我们是来卖图样的。」

  图样还未展开,盛五连抱拳道:「对不起,二位少爷,咱这金玉满堂素来不买图样,只怕盛五今日帮不了二位。」

  「苏某知道为难掌柜的。」苏若锦忙道:「只是我们兄弟二人远道而来。能否麻烦掌柜的先看过苏某的图样,若是掌柜当真觉得不合适,我们兄弟二人定然二话不说,收了东西便走。」

  「这样……」盛五为难道:「盛五看看倒是无妨,只怕要让二人失望了。」盛五边说,便拿过那几幅图样,摊开第一张时只是扫了一眼,眼睛便再也挪不开,拿过那几张图仔仔细细地看完,边看边说道:「不可能,这怎麽可能……」等那一套图样他全部看完,人已经站立起来,对着苏若锦说道:「二位公子稍候,我去去就来。」

  拿着那套图,盛五便出了包厢。

  苏若锦同赵逸面面相觑,不一会方才的那个夥计便进门来,这回却是给他们二人换上了好茶,看来这边对客人也是有差别对待的,只是做得不太明显罢了。

  「他不会是带着我的图样跑了吧?」苏若锦低低地问了一句。

  赵逸嘴角含笑瞥了她一眼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怕什麽。我好奇的是,你到底画了些什麽?让一个阅人无数的掌柜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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