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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童绘《千里眼夺爱传》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5-9-6 09:35
标题: 童绘《千里眼夺爱传》

书名:《千里眼夺爱传》
作者:童绘
出版社:飞田文化
出版日期:2015年9月8日
女主角:尹岁亭
男主角:洪临真

【内容简介】

他生来目力过人,一向引以为傲,且事事倚靠此能,
纵使流落在外仍为山庄所仰赖。
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仅存身为守陵一族的证明。
如今一朝失明,彷佛五感全失,
再也不能成为治远镖局的趟子手,更不是奉陵山庄的千里眼,
他该拿什麽履行约定,拿什麽保护她?
昔日,她想走的只有险路,他伴她同行;
可当年若江湖中有容身之所,乌金崖上她又何需坠落?
而如今的她……究竟能有多傻?
即使他心如槁木死灰,日渐消沉,
她仍照看他起居无微不至,风雨无阻,日复一日……

「我没想过要陪你耗多久。你要花多久那就是多久……
我不是不会害怕,不是不会失去信念,可我能怎麽办呢?
我只是看你一日一日消沉,心如刀割,才顿悟我舍不下你。
洪临真,我舍不下你。」

她……究竟能有多傻?他又何以为报?





  楔子

  夏末黄昏烈日煎熬无比,酝酿多时的热气由黄沙地蒸蒸浮起,乌金崖上人影扭曲。

  这头身着苍青长衫的男子单举左手抚在背上的刀,一步步向前走来,他双目不离,瞅着前方人影,不敢有半点大意。

  男子身前数十步之遥,女子长发微乱,一身绦紫轻纱已有几处破损而略显狼狈,她手中紧握银白弯刀,眼神中难得不见了平时的自信满满。眼微抬,望向男子身後十数人驾马赶来,也只能退着步伐伺机而动。

  「放下刀投降,」没回头,耳中传来的马蹄奔腾声音由远而近,男子劝道,「现在还来得及。」

  女子咬牙,眉间轻拧,声音中有压抑的抖意。「你根本不明白……」

  「我该明白些什麽,嗯?」看着她,男子心中稍有不忍,然而身後同伴赶来,马蹄声、脚步声转瞬成了刺耳的叫嚣,阻止他的心软,提醒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我还需要明白你些什麽?」

  对於那指控,女子无法反驳。她沉默着,视线里男子身後的同伴赶来,人人手中武器高举,眼带杀气,她後脚跟一空,才发觉自己已无退路,才发觉原来自己竟如此害怕举刀杀出生路……

  烈阳在侧,烤得青衣男子视线模糊。是!是高温令他无法思考,无法分辨她的沉默是认命还是包含了什麽样的苦涩与无奈……

  他的同伴在身後,青衣男子的表情只有她才看得清楚。那一刻,她忽然舒开眉,动了动手中弯刀,彷佛能够随时出击。

  众人见状,全都戒备起来,唯有男子仍单手抚在背上的刀柄,却迟迟没拔刀。

  女子垂了垂眼,再抬起时嫣然一笑,笑里有抹邪气,话里不掩轻蔑,应着方才男子口中唤的妖女。「乌金崖上武林正道人士围剿妖女一人,传到江湖真是美谈一件,是吗?为了伸张正义放下身段,不畏以多欺少的骂名,何时见过正道人士团结至此?你们当感谢我才是──只是,诸位是为维护江湖道义出手,还是为了赏金?」

  带着浓浓嘲讽的话一出,令得众人咬牙切齿,有几人破口大骂。

  「杀了她!」

  「对!杀了这妖女!」

  「杀、杀、杀!」

  站在最前头的青衣男子没有回头,可身後众人杀意已起,他瞪着刻意火上浇油的女子,不知该恼她的多嘴,还是该看清她本就是如此唯恐天下不乱。

  「快杀了她!别让她污了我等名声!」

  有人催促着,却没有人再往前一步。

  男子心中明白──大夥在等自己动手。

  事成,他仍是乌金崖上剿杀妖女的其中一人,正所谓有福同享,有功大夥分;若谣言起,道众人以多欺少、胜之不武,那麽挥刀斩人的功与过都将落到自己头上。

  女子将他的难处与众人心中打的算盘看在眼底,笑意又不禁漾深,那被夕日烤红的脸蛋上有着带媚又得意的笑,令得众人一愣;她的美本就让人难忘,瞬间她的笑更是映进了众人眼底,有如烧红的烙印,一旦烙下便难再被抹去。

  然她眼里没有旁人,只有迟迟不愿拔刀相向的青衣男子。

  沉默对峙中,一直藏在众人後方的一名黑衣男子缓缓步出,揭下掩了半张脸的面具,双眼锁着女子道:「交出令牌,随我回去向那人请罪。念在旧情,只要你诚心悔过,那人会留你一命。」

  众人本是乌合之众,冲着一帖江湖追杀令集结围攻她,除去几个江湖留名的大门大派,当中多人根本名不见经传,彼此间不一定熟悉底细。黑衣男子言语中透露与女子分明是同夥,众人闻言一惊,随即将武器对准此人。

  「是你……」女子眉间轻皱,视线移至说话的黑衣男子。她所在的组织极为神秘,成员遍及大江南北,深入皇宫、混迹市井,一般多以暗语为信,手持令牌的只在少数。

  知道她握有令牌的也在少数。

  「要找你并非易事,你太清楚我等的行事风格,如何避开眼线、如何不留足迹甚至造出假象,这些对你来说易如反掌。」黑衣男子语调轻松,像是与老友重逢般热络。

  女子眯了眯眼。

  黑衣男子一脸春风笑意,彷佛眼前女子落得这般窘境是大快人心之事,即便身边众江湖人冲着自己准备动武,他也老神在在。一路与这些所谓正道人士同行,多少摸清了各人武功高低,他有恃无恐。「多亏这些江湖中人,他们行事无章,一点钱就能使唤,而所谓的豪气干云,说穿了就是贪杯不知节制,要套话、要套交情太过容易,要落毒也太容易……」语未歇,武器落地声响,众人一个一个忽地抚向发疼的肚子,脚下站立不稳,倒地呻吟。

  见状,黑衣男子噙笑看向瞪着自己的武林人士,道:「利用完随即能打发乾净,真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追杀令是你放出来的?那人怎麽可能允许此事?东西他不要了?」这段时日来她为逃命而吃的苦头都得算在此人头上。女子咬咬牙,还想再说些什麽,却见眼前苍青长衫男子亦着了道,单膝跪地,困难地抬头与她相望。

  黑衣男子轻哼一声,没回答她的问题。他侧身顺势一把抽起青衣男子一直犹豫着没出鞘的刀,架上了他颈间,「你是要在他还未头身分家之前交出令牌,还是之後?」

  「你认为我会在意此人死活?」她媚眼一挑。

  若不是早知他们之间的关系,真会被她那冷然的反应给骗了。黑衣男子低低笑了,轻轻抽动手中刀,在青衣男子颈间划出一道血痕。「我这不是认为。我确定你在意。」

  鲜红的血缓缓流下,女子凝眉,半晌,还是将收在腰间的令牌递出。

  木雕令牌朴拙不甚起眼,上头篆刻「镜潭·东御卫」,字迹出自内力深厚的前辈之手,他追寻此令牌、此地位已许久──黑衣男子眼露精光,抑不住内心狂喜之情,「我早知你绝不可能轻易因一帖江湖追缉令而丧命,如今我要的令牌到手了……那人要的东西,你就乖乖带我去取吧。」说着,也不怕她玩什麽花样,黑衣男子放开了跪在脚边的男子,一脚踢开,示意她跟上。

  连随身的令牌都交出去了,还有什麽东西能守得住?女子纵心有不服,却无它法,只有照做。才举步,手被人拉住、扯过,她还不及反应,肩上遭重重一击,她中掌向後飞出。

  那不过是转眼瞬间的事,她无处借力,已从崖边失足坠下。

  狂风吹起乌发,在眼前扰乱视线,视线里伏在崖边下望的青衣男子紧瞅着她不放。

  苍青的长衫被风吹起,成了一片乌云,迅速晕染开来;转眼,最後的夕日余光隐去,四周陷入黑暗,埋没了她下沉的身影。

  第一章

  时值燕.嘉永年间,北方鞑靼、高丽肆虐,朝廷沿袭先代策略,年年进贡,但求苟安。原来嘉永二字便是取自两大治世的嘉熙、祯永,祈望再造太平盛世;然而嘉永帝昏庸懦弱,鞑靼见其有求必应便变本加厉。燕为填数,课重税於黎民,经年累月,已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内忧外患,如此世道,却有两种行业获利甚丰。一是专抢人夺财的绿林土匪,另一个则为专护人卫财的保镖。

  说起保镖,人人都会提及大燕朝历史悠久、信誉保证的──治远镖局。而创此镖局的尹氏一门,其辉煌历史可追溯到燕朝开国那时。

  话说那时义兵四起,天下正适逢能否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尹家长一代坐镇後方,为扳倒前朝暴政铺谋定计;少一代前线领兵,骁勇善战,杀敌无数,却也因此,当燕兵入主蟠京,尹氏子、孙代只余年幼者、孱弱者。

  如此忠烈一门,理应赐侯,世代享有高爵厚禄,尹氏大家长却觉多造杀孽、功成应身退,跪辞官衔,回到泉州天目府老家创立了一间镖局。

  燕太祖明理开通,体恤尹氏大家长年事已高,念其功不可没,不愿强求,特赐黄金万两、宅院一幢,及亲笔御题之牌匾──

  天下第一镖。

  ……

  和风轻轻拂入敞开的大门,吹入布置简朴的前厅。厅中木桌、木椅未雕花未上漆,只以木榫工法钉起,不求华美外观,能承重也就罢了;放眼四下并无多余摆饰,就连窗上都未刻字雕花,偌大的前厅因而显得空旷。

  这已不是简朴,而是有些冷清寂寥兼无聊了……

  角落窗边的长椅上,尹岁亭斜倚着身,只手撑在颊边,抬眼看着高挂厅内的旧匾额,耳中轰隆隆有人不断说着关於那块匾的历史故事。

  说真的……若不是有人日日耳提面命,她可是压根没注意到那麽高的地方还挂了这麽样的一块匾额。

  耳中声音边说着,她几乎能接下一段话。并不是她要将那故事紧烙在心,只是每日早晨便有人在耳边不断重复又重复着这段丰功伟业,目的是要她明白天下第一镖所代表的意义……虽然她老觉得这根本就是在洗脑。

  眼抬得久了,有些酸软,索性闭上小歇。

  窗外和风依旧,吹起几绺发丝勾勒出一张漂亮轮廓。她肤若凝脂,白细粉嫩,那鹅蛋脸上黛眉轻扫,眼睫浓密如羽,巧鼻润唇,任谁见了都会说是个美人胚子……

  不知何时故事说完了,毛三瞧着窗边人良久不语,不禁悄悄拭泪。

  他真的万万没有想过,还能有这麽一天,亭亭玉立的小局主就在厅中……他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不可能见到她了。

  一年前大局主只身与江湖人士议事,回来时满身是伤,肩上绑着麻绳,拉着长板车不知走了多远的路,肩、手磨得血肉模糊。一入府,车上覆盖的稲草一掀,是个重伤昏迷的姑娘……

  回想那时镖局一阵混乱,大局主不作解释,一会儿唤人循来路将他们的足迹处理乾净,一会儿唤人去请长年为镖局兄弟理伤、口风甚紧的林大夫。

  姑娘昏迷了数日才转醒,醒後一片茫然空白,休养整整一月,期间林大夫换药数帖、扎针多次,她却仍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直到有日,大局主将自己与其他几个年长的镖师叫进书房,慎重交代──治远镖局的小局主回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镖局里确实有个小局主的。白白圆圆的脸蛋,软软的小手,牵着她上街买糖葫芦,糖还没进嘴里呢,她已笑得糖蜜似地甜腻,直道「谢谢毛毛叔。」逗得他好气又好笑。

  毛三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复又收起,眼底无限疼痛,他只能伸手揉了一把,压压发疼发酸的双眼。

  好景不长,有年一场怪病肆虐,夺了城中多少孩子性命;束手无策之下,老爷与夫人只有将染上怪病、只剩一口气的小局主远送江南庵堂,但求佛祖保佑。夫人立下重誓,只要小局主得救,她一生茹素、她们母女可以一生不见,老爷便命大夥儿不许再提起且一生不许寻她。这是镖局老一点的镖师才知道的过往。

  老爷、夫人相继去世後,大局主曾悄悄派人至江南打听,怎知庵堂早已不在,茫茫人海中寻人有如大海捞针,很多年音讯全无。

  毛三在心中已放弃了。

  所以,当大局主带着重伤的小局主回府,毛三只有满心的感激,不问大局主如何寻得,不深究她是如大局主所说遭山贼推下山崖,还是其实在外头惹了什麽麻烦……甚至大局主要镖局兄弟全都对好说词,不愿小局主回想过去过了什麽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也甘心照办。

  人能回来便好。毛三是这麽想的。

  「毛叔?」一片黄叶被吹入窗,打在了脸上,被扰了清梦的尹岁亭拧眉拍开脸上的叶子,睁眼方知耳边诵经般的说话声已停,毛叔傻愣愣地立在厅中发呆,於是出声唤道。

  毛三挥去思绪,不让她瞧出端倪,笑盈盈地上前道:「小局主,别睡啦,你看看外头天色多好,我不说些废话了,你到院中走走可好?下午可要来些点心?顺益饼舖那儿出了款新的酥饼,那油香、那酥的是……」说着他啧啧几声,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重伤前的生活她记不清了,这一年来只知毛叔是府里与她最和善亲近之人,於是尹岁亭对他没有丝毫防心。看着那馋样,她失笑顺着他的话道:「既然毛叔都说成这模样了,怎能不尝尝呢。就买两盒回来吧,兄弟们都在府里,大夥一块吃肯定热闹好吃些。」

  毛三听得喜呵呵,心中一时浮起的回忆也已压下,连声道:「我这就去办。」

  「对了,毛叔。」见他欢天喜地转身出去,忽然尹岁亭又唤住了他,侧侧头问:「我以前在府里真的是如此成日无所事事,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吗?」

  毛三脚下一顿,回过头时仍是笑嘻嘻地,说起千篇一律的谎言故事眼也不眨一下,「小局主是镖局的小姐,老爷、夫人生前都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大、二局主保护的妹子。虽说以往你只在府中管帐,平时极少见客,甚至很多江湖人都不知咱镖局有个小局主……但府里终年江湖人士来去,也是颇杂乱,小局主几回吵嚷着跟镖队出镖更是让人提心吊胆。江湖儿女抛头露面算不上什麽,可吃镖行饭的那是有今日没明日,自个儿在何时何地招惹上什麽人物都不清楚。就因此,一年前那趟镖你假扮镖师跟着才会……才会……」说到此,他笑容已敛,语气微低地道:「小局主如今在府中养伤,多吃些、多喝些、享享福又有何不妥?」

  一席话令尹岁亭静了下来。毛叔方才虽是笑着,却掩不住眼中的不舍。她当真记不起自己那回是多麽地为镖局牺牲,只知局里人人提起一年前出镖一事便都内疚万分,连声叹气到话都说不上几句。

  镖局兄弟会豪气地告诉她走镖之人缺手跛脚、带伤带疤不算什麽;可她几回试探,提及自己伤势已无大碍,已能为镖局出些力,兄弟们却皆沉默以对,若不死心再提,他们就老说要她伤好些、复原得完全再说。

  问起一年前出镖的事,毛叔总告诉她那回是因她江湖历练浅、太没心机、太易信人,说难听点便是种种无能才令得自己遭了贼人的道;大哥也以此为由不许她擅自离府,更不许兄弟们煽动她再随镖队出镖。

  尹岁亭只能总结为这是遇劫、失而复得後大夥对她的保护。

  这麽想的话,她才得以说服自己不过於逞能,尽量去体谅府中上下的苦心,也才能勉强配合着在府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太过顺遂,顺遂到不太真实的日子……

  尹岁亭注意到毛叔的视线移至窗边小几上的纸笔。

  白日里太过空闲,有时她会写写字,最常写的是从毛叔那儿听来的,他们尹家三兄妹的名字。

  毛叔没开口,尹岁亭垂眸看向一张写坏了的纸上。是她提笔时不知怎地一阵手软,笔杆直插而下又歪倒,才在一片雪白里印上几处墨迹。

  心中日渐加深的疑惑如同这离纸三分而迟迟未落下的笔,墨一滴一滴地落,晕在白纸上几乎看不见缝隙了……

  重伤醒後,她谁也不认得、什麽也不记得。什麽是真、什麽是假总是融在一片迷雾中教人摸不着头绪,只能听毛叔、大哥与局里兄弟对她说说以往。她心中隐隐不踏实,然而她试过同一事去问不同的人,得来的说法九成相同,她也就只能认了是有那麽回事。

  一年来她便是如此靠着问东问西、追根究柢才多少明白自己是个怎麽样的人、又该如何生活下去。

  现在她接受了。

  她尹岁亭就是个长在镖局的大小姐,顶着小局主之名实为小掌柜,只消翻翻大掌柜交给她的帐本,复算一回府中开销用度无误便罢,着实比起刀里来剑里去的兄弟们已是好上太多。受伤後她连帐也不必管了,成天在府里吃吃喝喝睡睡、散步赏花玩鸟便是一日……曾因骄纵而遭祸失忆的自己,没理由学不乖,继续任性妄为的。若这是大夥对她的保护,那麽她怎能不领受?她不该再令人担心了。

  毛三见她不说话,似又对失忆之事耿耿於怀,温声又道:「虽然小局主不记得了,可府里每一个人都忘不了你重伤被抬回府里的那夜……大局主年少失了一臂後性子有些阴晴不定,二局主……不在府中。毛三不是贪,不是不知惜福,可若小局主再有何闪失,府里没人能承受得起的……」

  毛叔转身离去了,哑口无言的尹岁亭还望着那背影从门外走远。毛叔多麽地语重心长,每每说得她一句话也应不上,只有乖乖听的份。

  尹岁亭幽幽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摊开的掌心。她握了握,还是隐隐约约有些发麻,握笔、握物时更是明显;林大夫说这是重伤的後遗症,能改善却无法根治,不太能提重物,连大哥说她以前爱使的弯刀也举得勉强。

  身为镖师无法动武,是有些无用,那不如……暂且就享享福吧。

  至少别给府里添麻烦。

  思及此,尹岁亭耸耸肩,躺回了那发懒的位子,等着毛叔买回酥饼让她尝鲜。

  ※

  米虫的生活又过了一阵子,那日清晨,立在镖局门前的尹岁亭背着大大的包袱,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大哥,让毛叔陪着,到临县游山玩水散散心。大哥只让她出门五日,最远也出不了泉州,可她已够开心、够满足的了。眼下回到镖局,她想着若能快些见大哥,便能好好谢他一番,顺道拿路途上买的小玩意儿讨讨他欢心……

  转转眼,尹岁亭嘿嘿嘿地想着,这回出游她没伤没痛地回来,下回若再提去临近几州走走,或甚至上京城开开眼界,大哥应该会答应吧……

  站在一旁的毛三看着小局主脸上不意泄露的盘算,心中了然地摇摇头。

  那时,镖局大门被拉开,看门的镖师一见是小局主与总镖头回来了,连忙殷勤上前为两人提包袱。「小局主您可回来啦,大局主吩咐您一回来便到书房见他,有事商量哪。」

  看门镖师一脸隐忍的表情令尹岁亭有些疑惑,「咦?我还想着没那麽快能见着大哥呢,他平时忙着事务,可没那麽容易见着的。」

  毛三与看门镖师互看一眼,大略猜到一二,於是道:「小局主就快快去了吧,在沁县买的酒糖,大局主一定喜欢。」

  「喔。」尹岁亭依言乖巧地点了点头,从包袱中找出荷叶包裹之物,朝书房去了。

  待她走远,毛三脸上笑容已不复见。「大局主接了镖?」

  「是。接了两趟镖。」看门镖师低声回着。

  「两趟……」毛三拧起眉。镖局有生意该是好事,可……望着小局主背影消失的廊道转角,他愁眉不展。

  ※

  手中捧着荷叶包,停顿一会,深吸了口气,尹岁亭才在书房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

  她推门而入。门里飘着茶香,一人在案前写字,闻声抬头,搁下笔起身,行走间显出了右臂是一管空袖。

  尹絮楼并未放过她刻意避开的目光,轻哼了声。「你不记得,可也早该习惯我掉了一只胳膊。还是一次重伤失忆吓得你连胆子都没了?」

  毛叔告诉过她很多回了,大哥疼她,可断臂一事是太深太重的打击,就算旁人没有恶意,大哥也会本能地反击,嘴上说的话从没一句动听的。面对眼前这该是熟悉但却陌生的大哥,尹岁亭总不知该如何应对,尤其提及断臂之事,话该怎麽说才不伤人?

  不得不承认对眼前人有些害怕,她只能沉默。

  望着那不知所措的表情一会,尹絮楼自知话说得重了,转道:「算了,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他指指一旁桌上的茶具,示意她坐下说话。

  尹岁亭乖乖坐下,本想拿来讨大哥欢心的酒糖却是一直迟疑着没端上桌,就这麽小心地放在腿上。

  尹絮楼单手替两人放好杯子并斟满茶,坐在对面的小妹仍是低着头,许是惧怕自己的阴晴不定吧。「小亭,」当她抬头,他垂下眼,掩去思绪说道:「我接了两趟镖。」

  大哥的语气和缓许多,可她仍不知该怎麽接话。尹岁亭视线微飘,有些不自在。镖局里的事务大哥从不对自己说,何时接镖、何时押镖出门也都是毛叔在出门前才找她交代些事。

  「你不明白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些?」

  她摇摇头,当真摸不透。

  尹絮楼执起杯,啜了口茶,有趣地道:「以前你老吵着要跟镖队出镖,现在倒不吵了。」

  以前?大哥说的以前是指失忆前,还是她伤癒能下床後的逞能?尹岁亭学大哥拿起茶杯沾唇,「长兄如父,要出镖或留守府里,但凭大哥吩咐。」

  在尹絮楼的记忆里,他们不曾如此兄友妹恭地说过话,她更不曾如此乖巧柔顺地说要听从自己的指示……眼底有些情绪,他微微侧身,长手拿过放置一旁的两个锦盒,在她面前打开。「这两个黄金镯子,一真一假,偏偏缺一不可,凑在一起才值钱。你看看,可分得出哪个是真的?」

  她依言缓缓放下茶杯,靠近了些打量着两个锦盒中的黄金镯。

  一只较素,一只雕琢精细,拼在一同是凤凰展翅,展现华美羽翼,若将两镯分开,便如天鸟断翼,顿时失了光彩。

  「两只都真。」尹岁亭说着。

  「哦?」他挑了挑眉,不觉她有失忆到连真金假金都分辨不来。

  她回道:「这只真在真金,这只真在真功夫,两只皆真。如同大哥说的缺一不可,凑在一起才有价值。」

  尹絮楼听着不禁大笑,不置可否地看着她许久。

  一年来没见过大哥笑得如此开怀,尹岁亭被看得有些傻了,也傻傻地跟着笑了起来。

  「州牧易装前来托镖,一只送至北方,一只送至南方。」尹絮楼又为两人满上茶,缓缓说道:「我未曾对你说过,但你当看得出如今镖局里真正能押镖的只余我与毛叔这个总镖头。掌柜崔伯心思敏捷,武功稍弱,难独当大任。我本是不该接下州牧所托,然而他多次来府里相求,他於爹、於镖局又有恩,我实在难拒绝。」

  「所以大哥与毛叔得兵分两路?」尹岁亭隐隐觉得大哥即将托付她某些事,或许是将镖局交给她吧?她重伤後直至今日,大哥几乎推了所有能推掉的生意,几趟推不掉的若不是大哥亲自走一回,便是让毛叔去,从不让府里空虚,无人坐镇。她隐约明白大哥的用意,是为保护她。

  尹絮楼又道:「往北走至靖州是条长路,带着镖队而行,少说也得要两个月。往南走至衮州路程短些,却是深入武林。两条路皆有险处,你怎麽看?」

  她思忖半晌,才回:「深入武林虽险,却是险在明处。治远镖局的旗号道上无人不知晓,沿途喊镖借道,武林自有武林规矩,当可避开些暗劫镖的小辈。反观北上的路太长,俗话说夜长梦多,加上鞑靼时有南下作乱,马贼、匪类四起,镖队浩浩荡荡很难不成为目标,那些人可不讲什麽江湖规矩的。」

  尹絮楼静静听着,心下有几分讶异,面上不动声色。「毛叔教你的?」

  「……」毛叔只教她吃香的喝辣的……转转眼,尹岁亭又啜了口茶。

  他当然知道这段时日毛叔把她当三岁娃儿宠着,只是他也从没发觉小亭对於走镖仍有几分见地;从前若她能留在身边帮手,如今镖局又会是什麽模样?眼底情绪一闪而逝,尹絮楼伸手将真金手镯推向前,「拼在一同再怎麽珍贵之物,分开後也有高下之分。此镯为饵,我要你带个兄弟轻装上路,护至衮州归鸿,路上先绕至洛棠停留十日再起程,我与毛叔则领镖队北上。我等遇上第一个劫镖後,我会暗中放出风声,道你手里的金镯是大师齐天工死前最後的沥血之作,此举或许会将北方的劫镖者引去,也或许会招来各方人士觊觎,绝不是份轻松的差事,需得时时谨慎。」

  耳边是大哥交付任务的话,语气却像谈论哪位兄弟从老家提了几盅好酒回来,该吩咐厨子烤几片咸猪肉来下酒般稀松平常。尹岁亭正为大哥加茶,加到满出来了还未收手,任茶水溢了一桌。

  「此镖已接,按州牧要求,为避人耳目,需在明年开春他转至江南任新职後方可出镖。我雇了个新的趟子手为你开路,应当这几日便会到府里,出镖前这段时候你也好与他练练身手。」那杏眼圆瞪的模样令尹絮楼又失笑,他伸手接过已被倒空的茶壶,道:「小亭,大哥自顾自地说着,还没听你应话,你可愿为我跑这一趟?」

  「当然愿意!」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她根本不及细想,但觉能为镖局尽力是好事、是应当的。尹岁亭话才出口又有些犹豫了,惯使的弯刀举不起,重伤後虽不时在院中将刀的招数以剑来练,一把长剑握不了多久指间便发酸发麻,如此又怎能护镖?莫不要再次引祸上身,又或砸了自家招牌才好……

  「走镖成事与否关键在於虚实难测。人人皆知我武功高,有人心生畏惧,却也有人偏不怕死。你二哥被绿林贼人掳去之前,天下人都以为他文武双全,甚至武功修为高过我,殊不知他不识半分武功,一点内力也无。」尹絮楼不会不知她在害怕些什麽,只是话说到一半,他已起身面向窗外,语气有些压抑:「小亭,你深居简出,重伤前未在江湖留名,一旦出手,亮出了治远镖局小局主的名号,老江湖或能猜到我尹家祖传的内功心经传至你手,动手前总得有几分顾忌,这便是你能利用之处。」

  家传的内功心经……大哥说她自小练过的,伤後她日夜调息,内力确实已复;尹岁亭低了低头,握握隐隐发麻的手,然而空有内力又能如何?

  抬头,见大哥仍望向窗外。尹岁亭也看出大哥对二哥被掳一事自责万分,问过几回当年发生什麽事,大哥总说是他的错……眼下大哥定是思考过後才决定将此大任交在自己身上。

  她不可能永远躲在後头享福的,这一年多来不也一直想着若能为了厅中那块匾做些什麽也好吗?思及此,尹岁亭忽地跳起身,抱拳定定道:「岁亭定不辜负大哥所托。」

  尹絮楼欣慰地点了点头,才想开口再说些什麽,就见她啊了声,弯身去捡桌下之物。

  「坏了坏了,我怎麽那麽笨……」看着地上从荷叶包中散出的酒糖,尹岁亭十分懊恼,恼自己蠢得忘了腿上放着酒糖。「这是特地从沁县带回来的哪……」

  那是小时他们兄妹最爱吃的零嘴……尹絮楼双眼微瞠,心中一抽,盯着她手中捧着的、沾上沙尘的糖,半晌,转身回到案前,视若无睹她着急的模样。又过了一会,才平声道:「你手伤使不了沉刀,这几日若有空就到城南的打铁舖,让铜老槌帮你选把随身武器防身吧。」

  ※

  天目府城南的打铁街上打铁舖林立,有专造刀的、专造剑的、专造鎚的、专造飞镖的,各家各有专门,琳琅满目令人不知从何选起。

  伤後使不动弯刀,尹岁亭为了挑把属於自己的武器,已来过几回了,可每一回她都像是初来乍到般,对各家打铁师傅造出的武器赞叹不已。一件顺手的好武器难寻,来到此处便有千般武器任君试,总会挑到一件合手的,又或者可以寻个老师傅按所需打造。

  那日与大哥说完话,尹岁亭便直奔打铁街找毛叔介绍的铜老槌。听闻铜老槌为镖局中兄弟造武器三十年了,果然一听她是治远镖局来的,便带她至後院试了几样武器,接着问了几个问题、按了按她手骨,便道刀对她来说过於赘手,太轻盈的武器也未必能灵活运用,他会造把最适宜之剑,令她不再受制於武器。

  铜老槌与她相约今日到舖上,而她迫不及待想试试这把量身打造之剑。

  尹岁亭边走边想着,浑然不觉地嘴角上扬,未察所经之处,满街买武器的武林大汉全都看她看傻了眼,甚至有数人私下交头接耳起来,道她分明是水灵柔弱、毫无杀气的姑娘,怎会来此走动,莫不是要到隔壁几条街买香粉走岔了路……

  感觉到身後的视线,尹岁亭停下脚步倏地转过头,但见众人摸刀的摸刀、耍剑的耍剑,她侧侧头,又回身向前走。

  来到打铁舖前发觉空无一人,唤了几声仍是久久没人应,她朝里探了探头,发觉通往後院的门半掩,想了想,便入内往後院而去。

  推门,便见一道银光舞在半空,如流水、如丝带,极之炫目。定睛一看,一身栗色长衫男子正在舞剑,一回一刺,一勾一旋,有南山派剑法的风雅,也有驼北门剑法的促迫;他出招不带戾气,看似不致伤人,剑尖所到之处却又如一张密网,将人困得进退不得……

  好剑法!

  尹岁亭看得出神。

  一阵秋风拂来,片片黄叶随风旋落,眼花缭乱中男子一会儿倾身,一会儿轻跃,速度之快,避开了落得密如雨的叶片,霎时有种黄叶穿身而过的错觉……

  分毫不察自己入了迷,待意识过来时,尹岁亭单脚扫过一旁斜置墙边的刀令之跃起,接着一把接过,不由分说朝那男子出招。

  她单刀直入,瞄准他喉间而去。

  男子头微仰,不愿手中新剑与她手中旧刀交锋,便扭转腕间以剑柄精准顶开她招式。

  尹岁亭见状抽刀,脚尖点地借力再攻。

  刀招有力,剑招灵巧,自古以来刀剑之争便难分高下,两人对上十数招仍难看出谁占优势。

  她虽惯使刀,可手伤未癒,刀身又略沉,来回对招更是震得她指间发麻,需靠蛮力握紧。眼前男子虽使得一手好剑,真正对峙却又觉他有所闪避,仅借力使力,藉机散她劲道。

  落叶打乱两人对视,然而不知为何尹岁亭总觉眼花缭乱的只有自己,男子始终将她的出招收招、步伐以至运气吐息都看得一清二楚,才会她才动了动手指,他已以剑柄压下她刀身。

  「唔……」

  看出她的吃力,彷佛一不留心手中刀便会伤到两人,男子平剑以腕间轻敲她手背;她手中那本就握得勉强的刀便顺势飞出,铿一声直直插入前方不远处的树干,内劲未散,震得刀身左右摇摆,刀响鸣鸣。

  尹岁亭手中一松,男子亦收招平气,静立在她三步之遥处,看着她的蹙眉。

  漫天黄叶飘落,铺了一地秋色,尹岁亭收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她怎会如此不可抑制地出手?回想方才她是随心所至,被此人精湛出奇的剑术夺了神才贸然出招,莫非从前的自己竟有太过好胜、鲁莽的一面?

  分明只是见此人舞剑,就像着了魔似地移不开眼……她看着眼前男子,又看了看他敛在身侧的剑,那薄如纸张的剑在秋阳下含光静待,是她没见过的灿烂,令她一时分不清引自己出手的是剑客还是宝剑。

  男子仍沉默与她对望,似在等她先说些什麽。

  眼前人粉颊微红,发根微微汗湿,对了不下三十招也不见她气息有乱,是个硬底子。然而一个识武之人连武器都握不稳,若不是平时不擅使刀便是带伤,且伤得不轻……男子瞄向她有些发颤的右手,一会,才将视线上移。

  「尹小姐,你莫要生气,」匆匆奔来,出声打断两人对望的是铜老槌。他开门见山,摇了摇头,「这位爷瞧见这剑便非试不可,我告诉他这是为人造的剑,不卖旁人的,他偏不听,硬是要试上一试……我挡不住呀……」

  「那是我的剑?」自己的剑让人捷足先登,她还在那儿为人喝采,赞他好剑法……尹岁亭咬咬牙,瞅着他的眼中已带些敌意。她伸出手,道:「还我。」

  「在下极为中意此剑,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割爱?」男子的声音略沉,字面上是请求,听来却有些压迫感。

  「君子不夺人所好。」迟来的防心令尹岁亭语气也终於硬上几分。这人不掩打量目光看了她许久,方才交手後应该也发觉了自己右手不听使唤,所以才向她讨剑?她看来就这麽好欺负?「此剑是为我而铸,公子若欣赏铜老槌手艺,自可请他为你铸剑。」

  外表乖巧可人,眼下虽理论着,刻意的武装却显出她平时不惯与人相争、不喜与人冲突,就连方才出手也是招招点到为止,这不单单因为她手有旧患,多半是怕事胆小……思忖半晌,男子淡出笑,行至一旁拾起剑鞘将剑收妥才回到她身前。「姑娘说得是。方才在下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没料到眼前男子会这麽容易放弃,尹岁亭看着那温温笑容,狐疑着伸手将剑取过,想了想,心软道:「不如……请铜老槌也替你造把水剑吧。」见他奇怪地瞧了自己一眼,她理所当然地接着道:「铜老槌手艺是天目府第一,城中许多高手的随身武器都是出自他手。此剑名为水剑,介身长剑与软剑间的轻巧之剑,身薄却不减劲力,可不是人人都铸得出。」

  行走江湖最忌让人看出心软与妥协,她却不知掩饰。男子别开视线,轻哼了声,「在下就爱此剑,若不是此剑,我宁可不用。」

  尹岁亭一时听不出他是认真还是揶揄。

  常常,当她遇事不知做何反应时,便会不禁去想,失忆前的那个自己会怎麽做?重伤前的尹岁亭遇见欲夺剑之人,是烈得不让人占分毫便宜,还是豪气地将剑赠与同好?……若能想起过往之事就好了,至少喜怒爱恨分明,不会事事迟疑,不会总是踌躇。

  将那深黑眸中的两难尽收眼底,男子看出她竟真去思考自己随口说的话,或许他再编个为报父仇、只身行走江湖的老掉牙故事,她会信以为真并且将那把剑双手奉上,再祝他复仇顺利。

  摇摇头,又摇摇头,他迈步,拾起放置在地的包袱甩至背上。

  「你……」尹岁亭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但见他就要离去,不及细想已脱口问道:「请教公子门派名号?」

  这问题若在他们交手前问,无疑是为护剑下战帖,现下听在耳里,他几乎以为她将细想是否要将剑相赠,所以问起何处能寻他;她当真是天真得可以。男子停顿良久,缓缓回过身,又瞅了她许久,才抱拳道:「治远镖局趟子手洪临真……」

  尹岁亭闻言微微瞠目。

  「见过小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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