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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阳光晴子《首辅大人求包养》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9-3-27 13:08
标题: 阳光晴子《首辅大人求包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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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首辅大人求包养》
作者:阳光晴子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4月2日

内容简介:

杜家上下人人都觉得奇怪,他们家小五怎麽落水大病後就变了个人,
从心比天高拔尖要强变得谦和懂事善良贴心,全心投入钻研医术,
与长房嫡女一争高下再也不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杜月钧表示:那当然!因为曾误交坏朋友,所以她重生学做人,
这一世,她不会再抢着进宫伺候皇上,她要好好补偿上辈子被她害死的家人,
悬壶济世、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是她的目标,不过做善事真的很烧钱,
她靠着坐堂行医赚得再多也不够,幸好她还有个大财主可以依靠,
世人都说皇朝最年轻的相爷薛飒面冷心也冷,可只有她知道他多温柔,
听说她财迷又败家都是为了帮助孤儿,他不但出钱还出力又出人,
他位高权重又长得特别好看,就算要做继室也是众女争抢,
除了刁蛮的郁兰郡主纠缠他,还有他的小姨子更想让他从姊夫变丈夫……










  第一章 大夫是个小财迷

  初春时分,京城近郊山路上,三辆马车缓缓行驶着。

  杜月钧靠坐在车窗旁,凝睇着窗外的美丽春景,眼角余光察觉到大伯母叶氏几度瞥过来的探究眼神,她索性回过头,笑咪咪的看着她,「大伯母,小五是脸上开了花吗?你一路上一直看啊看的,我都不好意思回头看你了。」

  叶氏一愣,还没说话,坐在身旁的女儿杜月铮已忍俊不住的笑出来,「就是啊,母亲,虽然女儿也知道小五是咱们宁安侯府里长得最标致的姑娘——?」

  「大姊姊就别客气了,你才是咱们侯府里最标致的大姑娘呢,喔,小五知道了,大伯母一直看着我,是想听我赞美大姊姊。」杜月钧俏皮的眨眨眼。

  「不是,不是,你这丫头,把大伯母都弄得哭笑不得了,」叶氏也忍不住笑了,「小五,不是大伯母说客气话,你这模样比铮儿更讨喜、更好看,等过一年,五官都长开,肯定是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

  叶氏说的并非客气话,杜月铮是自己的女儿,五官承袭自己,已是京城才色出众的美人,可是天性使然,在外人面前总是神色淡漠的板着一张脸,看来不好亲近,若非亲近的人是不会知晓她外刚内柔的性子,而杜月钧小她两岁,生得软萌可爱,五官精致,眼眉含笑。

  不过,若是一年前,她可不会这麽赞美,毕竟一个小姑娘再怎麽美若天仙,个性一旦执拗好强,也难以让人喜欢。

  杜月钧从小心比天高,及长後更认为自己琴棋书画、容貌气度都不比姊姊差,只因父亲的嫡庶之别,处处落人一截,掐尖要强的善妒言行极为令人不喜。

  可是一年前,一场落水意外,杜月钧昏迷不醒,足足卧榻三个月後才苏醒,没想到人醒後,竟然个性大变,说是看透了生死。

  杜月铮看了母亲一眼,见她微微一笑,心知肚明母亲在想什麽,看着调皮的朝自个儿眨眨眼的杜月钧,小五的性子的确是变化极大啊。

  「大伯母,大姊姊这朵牡丹才真是富贵娇艳,小五再怎麽倾城也比不上,你就甭客气了。」杜月钧拉着姊姊的手,娇俏的笑道。

  杜月铮一袭织了暗金瑞云纹的月白襦裙,阳光从窗而入,映照了她半张如花似玉的脸庞,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美人胚子。

  杜月铮抬手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娴静一笑,「今儿出门吃了多少糖呢?」

  「还没吃。」她笑咪咪的从桌上暗格拉了个抽屉,拿了块糖花就往嘴里放。

  叶氏马上出口,「都十四了,怎麽这麽拿东西吃呢!」

  「母亲,车里只有我们仨,何况,母亲是没见过小五在西郊满山找药草的样——?呃……」杜月铮一出口就懊恼的轻咬红唇,歉然的看向妹妹。

  「你又去山上了?小五,我知道你爹娘都不拘着你习医,但再怎麽说你也是宁安侯府三房的嫡出姑娘,再怎麽喜欢习医,也不需自己上山找药材……」

  叶氏这一说便碎念起来,杜月铮几度要打断都无法,虽然,她多少也认可母亲的想法,杜月钧在一年前全心与自己争强好胜,卯着劲儿学习大家闺秀的才艺,虽然,原本三婶柳氏就教她学医,极有天分的妹妹也没落下,但大半时间可不是放在医术上,倒是大病一场後,一心扑在钻研医术上,还换成男装出去做铃医,甚至带着同样变装的丫鬟银心去山上找药材,都快成野丫头了。

  杜月铮看着自己娘亲还在叨念,就握住妹妹软软的小手,愧疚极了。

  杜月钧头垂得低低的,看似被念得羞惭,却是偷偷朝姊姊调皮的眨眨眼,让一向端庄沉稳的杜月铮差点噗哧笑出来,不轻不重的又捏了她的手心一下。

  杜月钧对大伯母的碎念是真的不生气,重生後她自省前世,知道谁才是对她好的人,而且,性格决定命运,她前世的好争善妒让她识人不清,害到爱她的人,不得善终,这一世,虽然不会有人知道她前世所为,可她想赎罪,好好对待那些始终包容她的家人,还有待那些曾经被她所害、被她所利用的人好。

  她仔细想过,她能做的不多,习得一身好医术却是关键,所以,即使有可能会被说成是野丫头,她也要坚持到底。

  叶氏是宁安侯府的当家主母,掌中馈,出自名门,自然也是人精,她也没错过姊妹俩的神情往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在杜月钧身上,柳眉微蹙。

  一个在过去总是想着众星拱月、时不时都要与自家女儿一较高下又时有磨擦的小姑娘,反而在大病後与女儿特别亲近,在她面前更会撒娇耍赖,要说她心里没有其他想法是骗人的。

  她喝了口茶,看着姊妹俩又会心一笑,适时住了口。

  车厢安静下来,她想到前些日子与杜家交好的太后私下透露,数月後宫中将要选秀的消息,老夫人也已决定让杜月铮入宫参选,其他适龄闺女包括杜月钧在内都要在选秀前定下亲事,本以为她会抗拒,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一切听从家族安排。

  这一趟出游,她除了带着她们两人,还有大房两名妾室所出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云佛寺祈福,祈求上苍能让嫡长女在选秀中入了皇上的眼,也让家中这些个姑娘们的婚事能顺利。

  思绪翻飞间,三辆马车终於抵达山腰处,最後一辆车的管事嬷嬷及丫鬟们下车,快步过来,扶着两辆车的主子们下车。

  湛蓝天空下,右边空地上已停了不少大小马车,其中有几辆都刻着家族标记,看来今天是好日子,朝中不少大人的家眷也上山进香。

  叶氏体态微丰,在乐嬷嬷的扶持下,她回头看着家中一行女眷随行在後,微微点头,再看着相貌出众的女儿也如其他姑娘家由随侍的丫鬟搀扶着走,嫋嫋娜娜,皆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刚扬起的嘴角又立即一收,她看到杜月钧主仆了。

  杜月钧一双灵活慧黠的明眸在石阶外的翠绿坡地骨碌碌的转来转去,她身後的银心也不遑多让,一双圆亮大眼同样看来看去,令她哭笑不得。别人不知,她跟女儿可都知道这对主仆对采撷野生药材是上了瘾的,往西郊山坡满山遍野的找药材,到了这里竟还起了一样的心思。

  她忍不住摇摇头,给女儿一个示意的眼神。

  杜月铮明白点头,再看着杜月钧,「小五,小心台阶。」她索性一手拉着不专心走路的杜月钧,免得她跌了或摔了。

  「谢谢姊姊提醒。」杜月钧笑咪咪的点头,但眼光又往山坡上到处飘。

  不是她想一心二用,而是好的药材可遇不可求,最主要的是它值钱,而她现在除了努力学医外,也要努力的挣钱。

  两姊妹後方,二姑娘杜月碧、三姑娘杜月眉同为石姨娘所出,两人互看一眼,神情都有些不屑,再回头看了由庆姨娘所出的四姑娘杜月宛,就见她也摇摇头。

  三人都是庶出,很清楚自己比杜月铮矮了一截,从不敢跟她争什麽。

  杜月钧虽是三房嫡出,可是三房本身就是庶出,母亲是太医之女,父亲还是靠着大房余荫,在翰林院当个编修,是个闲得不能再闲的小官,就不知杜月钧哪来的底气总是跟杜月铮对着干,对她们更是从不给好脸色。

  对彼此都看不顺眼,几个姑娘的感情自然称不上好。

  这次太后私下透露选秀一事,她们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原就没有竞选的资格,但她们一致认为杜月钧肯定会吵着入宫,不肯相看人家,对她们这趟上香祈福之行也不会参与,没想到,她们全猜错了。

  但她跟杜月铮是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好的?侯府占地不小,她们是姨娘所出,住的是偏院,与正院、大房及三房的院落都有一定的距离,她们都担心善良温柔的杜月铮会被杜月钧给算计,但这种担心又带着一种看笑话的幸灾乐祸,谈不上真心。

  心思各异的一行人缓缓拾阶而上,除了杜月钧主仆,其他人莫不脸红气喘,在进到佛寺後,先至寺方安排的客房稍作歇息,这才前往庙中参拜。

  云佛寺画栋飞檐,斗拱层叠,叶氏等一行人进入殿内,更觉庄严肃穆,而云佛寺乃能工巧匠所制,殿内壁画精致,菩萨及佛祖雕像宝相庄严,香烟缭绕中,让众人不由得肃然起敬,默然参拜,不过,叶氏领着一干如花般娇柔的美少女,仍吸引不少目光。

  杜月钧想到自己重生而来,就是佛祖恩德,她认认真真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不一会儿,更多衣香鬓影的夫人小姐进了殿,也有一些年轻公子跟着进来,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勳贵圈子里多有来往,遇到熟面孔也不意外,双方点头轻声寒暄,少男少女偷偷看着彼此,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软萌娇俏的杜月钧身上,但她意外的庄重,目光微敛的仰看前方庄严的佛像,众人无趣之下便各自礼佛。

  香烟袅袅,一片静悄悄,蓦地,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寂静。

  众人不由自主的转向声音来处,就见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快步进来,双手合十的对着众人道:「阿弥陀佛,贫僧叨扰各位施主了,不知可否有人带着随行大夫?庙中有人患疾,然云佛寺净云大师远游,不在寺内。」

  净云大师也懂医术,众人皆知,老和尚才多提一句。

  香客们多是摇头,他们上完香即回府,就算是勳贵之家也没备大夫随行。

  「我,我是大夫。」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响起。

  老和尚一愣,就见不远处一个可爱又漂亮的粉衣姑娘从蒲团起身,拉着裙摆快步而来。

  他瞪大眼,这端庄婉约的姑娘家他是看多了,倒没见过这麽生气蓬勃的,老和尚略微尴尬的道:「小姑娘真是大夫?呃……贫僧无看轻之意,只是姑娘看来稚气。」

  「无妨,我这长相是天生的,再过半年吧,应该就像个大姑娘了。」杜月钧略微婴儿肥的脸上没有半点火气,反而笑得一脸灿烂。

  叶氏不放心,正想上前拉回杜月钧,但女儿已上前一步,欠身替妹妹说话,「这位师父,我家妹妹是真的懂医术。」

  叶氏看了女儿一眼,其实她也知道,近半年多来,府中她自己、女儿及三房的院子,哪个丫头小厮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都让杜月钧拿去练手了,还真的药到病除,让三房夫妻对这个女儿多有赞美,骄傲非常。

  杜月碧、杜月眉、杜月宛也知道杜月钧会医术,但要说厉害到哪里,她们可是不信的,一个存心在琴棋书画样样都要拔尖出彩的人,哪来的时间习医?不过就是沽名钓誉罢了。

  杜月钧不是没有看到三位庶姊眼中的轻蔑,但重生回来,她们该是她最不必改变前生态度的亲人,自私只看利益,与自己的交集在婚後也结束了。

  老和尚见没有其他人出声,想到在客房中痛苦呻吟的孩子,也犹豫了。

  「师父,你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认定我医术不好。」杜月钧认真的想说服老和尚,奈何一张肉肉的精致脸庞实在欠缺说服力。

  杜月铮这半年多来与妹妹的交集不少,对她的医术却是深具信心的,她亦上前柔声劝说,「这位师父,我家妹妹的外祖是曾在太医院任职的柳老太医,其母柳氏家学渊源,更是自小就教妹妹医术,绝非半吊子。」

  闻言,老和尚原本已决定硬着头皮带小姑娘走一趟,这一听,快打结的白眉总算松开些,「太好了,姑娘请随贫僧来。」

  柳家乃百年医药世家,柳老太医为柳家嫡支,旁系族人也多是习医,只是众人医术精湛却不擅钻营,三年前,宫中一次折损四名年幼皇子,引得龙颜大怒,几名在太医院任职的柳家族人被斩,柳老太医及同样在太医院任职的长子毅然决然的离开朝堂,返回俨州老家,令京中百姓不胜唏嘘。

  叶氏及杜月铮都不放心,也随即跟上,但两人身後又有丫鬟、嬷嬷等一串人。

  杜月钧请老和尚止步,再回身走到叶氏母女面前,小声抗议,「大伯母、姊姊,你们别跟着啊,我长这样已经很难让人信服我是个大夫了,你们再这麽簇拥着,病患的家属哪肯让我进屋把脉?」

  虽然她言之有理,可叶氏依然坚持,「我们就陪到屋外。」

  她让杜月碧等三个庶出姑娘留下来,自己带着女儿跟着,说来说去,也是因为不放心。

  春光明媚,一行人从竹林小径走到庙宇後方的一个清静小院。

  这个院子离香客住的房间刚好是反方向,在老和尚的引领下,杜月钧等人刚踏进院子,就见前方简约不失优雅的屋舍此时房门刚好拉开,有人走出来。

  男人的身形高大,当他走出屋檐,整个人都落在璀璨阳光下时,几声来不及压抑的惊艳声响起,这些声音大多来自随侍的桂嬷嬷、瑞玉、银心等人。

  男人高大英挺,容貌可谓上品,两道桀骜扬起的浓眉,一双细长凤眼深不见底,鼻子高挺,唇形完美,一袭玄色云锦盘领窄袖常服,外罩银狐皮的大氅,气质出众,然而眉宇间却有一层忧色。

  「薛爷,这位小姑娘乃俨州柳家後人,呃……贫僧忘了问姑娘如何称呼?」老和尚走上前向薛飒引见,又一愣,赶忙回头看着小姑娘。

  「小女子行五,称我小五或五姑娘即可。」她浓密的长睫毛眨啊眨的,又连忙低头,好遮掩住眼中浮现的波澜,怎麽会是他?

  俨州柳家医术闻名天下,薛飒自是信得过,可是这名少女,一身绫罗裙装,身子娇小纤细,精致漂亮的脸上还带点婴儿肥,说话软绵,说她会医术,谁能相信?

  薛飒心底不以为然,但不动声色的淡漠道:「薛某多谢姑娘好意。」

  他微微点头,却是回身交代两名侍从速速下山去找大夫。

  叶氏跟杜月铮都有些尴尬,这男子一看就非池中物,说话精简,但她们都听明白了他不想让杜月钧进屋看病的意思。

  「小五,我们走吧。」杜月铮拉拉抬头看着男子不动的妹妹。

  杜月钧总是重活了一世,虽然薛飒从眼神到神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说的话也无贬低之意,但她就是知道他看不起她,觉得她年幼没医术。

  「我说你让你的人策马下山去抓个大夫上山是可以,但让我把把脉,屋里的人也不会少块肉吧。」杜月钧走到薛飒面前,想到重生前那段宫中岁月,不知有多少独守空闺的嫔妃一颗春心都悄悄放在这位美男子身上,不过他就是个大冰块,根本视而不见!

  她仰头看着高她不止一个头的美男子,「咱们大庆皇朝堂堂相爷,不是被赞什麽行事周密、思虑严谨、勇敢果断吗?怎麽竟没胆量让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进屋试试?」

  薛飒黑眸微眯,定定的看着这出言挑衅的小姑娘。

  老和尚也有点无措,连忙道:「贫僧没提薛爷的身分。」这可是薛飒交代的,就怕有些人藉由关心之名过来攀附关系,徒增困扰。

  「相爷?」叶氏母女等人的惊愕声也同时响起。

  大庆皇朝有个年轻皇帝,上位时,先皇同时指派更为年轻的薛飒为丞相,辅佐国事。

  传言,年轻首辅小皇帝七岁,因性格刚正淡漠,与年轻皇帝时有磨擦,君臣相当不和,不过,多年辅国却是贤名远播。

  在场的叶氏虽领有诰命,也曾进宫,但多是觐见太后,对名满天下的年轻首辅还真是没见过,可是五丫头又是怎麽认识他的?

  不只叶氏的眼神惊奇,饶是杜月铮沉稳,也忍不住脱口问:「小五,你怎麽知道的?」

  杜月钧糗了,看来得撒谎了,好在这几个月来,她不似深闺女子,不仅往长春药铺坐堂看诊,西郊山坡也是满山跑,她点点鼻子,俏皮的道:「我不是每两三天都得出府吗,一回上街,瞧过薛大人一眼,那天人之姿让很多人驻足,我忍不住也靠过去,看一眼便记得了。」

  她边说还不忘捧捧相爷大人。

  薛飒明显对姊妹俩的对谈没兴趣,面无表情的向老和尚点个头,再向叶氏、叶月铮礼貌点头,转身就要回屋内。

  被刻意忽略的某人就不太开心了,她提起裙摆,快走几步,绕到薛飒面前,仰起头,「大人做人不厚道,我有心帮你,你怎麽就走了呢?我母亲是外祖父手把手教的医术,我母亲又仅有我一个女儿,亦是从小教授我医术,我连字还不会写几个时就已快认了人体穴道,母亲说了,我天分极高,是柳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医药天才,本身又勤勉好学……」

  「咳咳咳——?」

  叶氏听不下去,不得不咳嗽几声暗示她停嘴,哪有姑娘家这麽自吹自擂,毫无矜持的?

  杜月铮脸红红的,若不是平时稳重,窘得都想拉着妹妹走了。

  但身後银心等三名仆从可是憋不住,又怕笑出声来,只能紧紧抿着唇,但抖个不停的身形还是让杜月钧分神斜看一眼,就担心三人憋笑得内伤。

  「大伯母,大人不放心,我总得让他知道我真有两把刷子。」杜月钧可委屈的呢,她眨着那双美眸看着薛飒,「大人的人下山去找大夫,你我皆知这一来一往可是要耗费一天的功夫,里面的病患能等那麽久吗?」

  像在呼应她的话,屋内传来此起彼落的幼儿哭闹声。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快步出来,脸色焦急,「大人,小少爷跟小小姐都哭得满身发红,老奴跟秦嬷嬷不知该怎麽办啊,连在另一室的崔大夫也高烧昏睡不醒,叫不起来。」

  薛飒抿紧唇,看着眼前不动还瞪着自己的软萌包子,「那就烦请姑娘跟我进屋。」

  「崔大夫也发烧?」杜月钧喃喃低语,但话里对崔大夫的熟悉令薛飒不由得侧目。

  她也认识崔大夫?

  此时杜月钧已回过神,不忘交代叶氏母女先回厢房休息,只留下银心跟在一旁,屋里至少有三人在发烧呢,这一看诊可不知要看到什麽时候。

  杜月铮看着妹妹快步跟着薛飒入屋,再与母亲交换一下目光。

  「那孩子哪来的胆子?」叶氏摇摇头,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杜月铮明白母亲之意,先不论医不医人,薛飒整个人就带着一股冰冷刚硬及一丝不苟的气息,她几度想开口却被其目光所震慑,不自觉的打哆嗦,久久开不了口,但妹妹却能直视他,一股脑儿的赞美自己不说,还批评他为人不厚道?

  妹妹的个性变化太大,但平心而论,她比较喜欢大多将时间用在钻研医术,跟三婶捣药丸、晒药材的妹妹。

  杜月钧一入格扇打开、光线通明的屋内,就见床上躺着一对昏沉哭泣的龙凤胎,一旁还有一名约四十的老嬷嬷不时的拧着湿毛巾放在他们的额头上降温。

  忙得焦头烂额的秦嬷嬷一见主子带个十三、四岁娇憨漂亮的姑娘进来时,不由得一愣,放在凉水里的手都忘了抽起来。

  薛飒蹙眉,大步越过杜月钧就在床边坐下,两道剑眉拢得更紧。

  见状,杜月钧立即轻咳两声,在他面无表情看向她时,她指指他坐的位置,示意他起身。

  他抿紧薄唇,沉默起身,就见她走过来,在他起来的位置坐下,双手温柔的贴上两个孩子的额际,探探温度。

  烫!她漂亮的眉毛微蹙,两个脸赤唇红的孩子承继薛飒的五官,她略微思索,他们现在应该四岁,但看来竟如此瘦小。

  就她重生前所知,这对龙凤胎原本就不是健康的孩子,生母体弱,产下两个娃儿就难产离世,娃儿自出生後就有不足体虚之症,一直是药罐子。

  室内除了孩子偶而发出的低泣声,再无其他声音。

  薛飒的目光全在少女身上,她一个未及笄的丫头,明眸中的温柔几乎满溢,虽然说不应该,但她的确吸引了他的目光,而下一杪,她神情略变,灵活慧黠的双眸变得一片沉静,白葱似的玉指就落在孩子瘦弱的手腕上把脉。

  生病中的孩子并不合作,几度甩手挣脱,但她仍一次次重新把脉,神情上竟无半点烦躁或不耐,至此,他对她刮目相看。

  杜月钧轻柔的掀了孩子眼皮,又小心的捏着下巴,让孩子开口,就见口腔内有白屑状物,确定病症,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胸口安抚情绪,「两个孩子得的是鹅口疮,常见於禀赋不足、体质虚弱的孩子,因心脾积热熏发於口。」

  她抬头看他,他面色淡漠的凝望她。

  「除了这个外,大人的两个孩子原就有心血不足症,病原从娘胎里带出,先天不足,没力气虚,所以心悸胸闷有瘀滞,得长期精心调养。」

  孩子在昏沉中扁了扁嘴,抽抽噎噎的哭着,一声声皆让她揪心。

  「崔大夫是随行大夫,长年给薛府看诊,就心血不足症,与你说的无异。」他口气冷淡,但看向她的目光已然不同。

  两个婆子更是诧异,没想到这个看来娇滴滴的小美人儿竟会医术。

  「如今,先清热解毒治鹅口疮,健脾祛邪。」她见另一旁的桌上已备好笔墨纸砚,她随即起身,走过去坐下,很快写下一帖清热癒疮的药方,里头包含了黄柏、升麻、甘草、黄岑、黄连等药材,「既有随行大夫就备有惯用及常用药材,每日一剂,分两次服用,连服三剂即可。」她放下狼毫,抬头看着薛飒。

  他明白她的意思,「药方给我,崔大夫有随行药童,由他抓药熬汤便成。」

  她点点头,吹了吹墨汁未乾的药方,递给他。

  他接过手,诧异的眸光一闪而过,出乎意外的,她竟写得一手好字。

  薛飒随即示意她再跟他往右厢房走,就见一名十二、三岁的清秀小厮正快步往他们跑来。

  「大人,我家老大夫挣扎着要过来给小主子们把脉,但他根本走不动……」

  「你照这药方抓药熬药,别弄错了,赶紧给小主子们喝下。」薛飒将手上那张药方交给雁一。

  雁一眼睛一亮,拿着药方就跑,但又想到一件事,急停脚步回头,「大人,大夫在哪里?也替我家老大夫看看,他烧得烫人啊。」

  「你快去煎药,你家老大夫,我会看的。」杜月钧娇声催促。

  「你?」雁一差点没瞪凸了眼,还想说什麽,但见薛飒黑眸一冷,他顿时不敢多言,急着去抓药材了。

  薛飒带着她往另一间屋子走,就见到坐在床上的崔和健。

  他年届五旬,身形清瘦,这一趟过来的山路并不远,然而身子原就有不适,又不幸染了风寒,先前昏睡不醒,休憩了好一阵子才醒来,倒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此刻,见薛飒带了一个软萌水嫩的丫头替自己把脉,他愣了愣,但见她一脸认真,听她一口精准的说出自己的脉象,再看到她写得妥妥的药方,听着薛飒介绍她的身分,他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容,虚弱道:「英雄出少年,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真真後生可畏,柳家也是後继有人。」

  「崔大夫过誉了。」杜月钧甜甜的道。

  薛飒唤来秦嬷嬷将药方拿去找雁一,再看着她跟崔和健说明龙凤胎的病况,就见崔和健虚弱点头,开口道:「大人,五姑娘说的脉象与药方极合,大人可以放心。」

  薛飒神情复杂的看了杜月钧一眼,没说什麽,直到两人步出屋子,他才朝她点头,「薛某谢谢五姑娘。」

  另一间厢房传出孩子难受的哭声,她摇摇手,「大人去看孩子吧,我後日才会离开。」

  他抿抿唇,再次点头後,转身返回屋内。

  银心见门关上後,才吐了吐舌头,「我的天啊,薛大人的气势真可怕,姑娘真是有胆量。」她一下一下的拍着怦怦狂跳的胸口。

  杜月钧笑道:「那是一定要的,胆大才能妄为啊。」

  说是这麽说,但能练出这种胆量,还得拜前世她在後宫的身分所赐。

  说话间,主仆回到窗明几净的厢房,只剩叶氏跟杜月铮对坐饮茶,其他三个姊姊已到後山去赏花了。

  见两人关切的看着她,杜月钧笑咪咪的坐下,先喝口茶,随即主动交代龙凤胎的病况,再道:「好人要做到底,这会儿药应该喝完了,我再去看看。」

  叶氏一见主仆来去匆匆,略微思索就明白杜月钧是怕她们担心,先回来交代一声,叶氏就看着女儿笑道:「小五这一年真的长大不少。」

  「可不是。」杜月铮亦有同感。

  杜月钧主仆再度进到龙凤胎的屋里,空气中飘着淡淡药香。

  令她意外的是薛飒正在亲自喂孩子喝药,没想到冷冰冰的男人还是个慈父呢,只是,药汁太苦,孩子在昏迷中很不合作,不是摇头就是挥手要打掉汤匙,那汤匙跟那药碗看来都岌岌可危。

  「两个照顾的嬷嬷怎麽不在?」她脱口就问。

  「刚刚喂药时,两个小主子挣扎不停,将两个嬷嬷手上的药碗打落,烫着了,大人让两个嬷嬷先去整理自己,还没回来。」雁一没多想就回答了。

  不错,薛飒还是个有良心的主子,杜月铮对薛飒的印象又好了一分,只是两个嬷嬷会手忙脚乱,肯定也是这个主子冷飕飕的在一旁盯梢,而他却没半点自觉。

  不过,看他喂得惊险,手上那汤药弄得孩子下巴衣襟全都湿漉漉的,真正入口的能有多少?她实在看不过去了,直接移步过去,坐到床缘,「我来帮忙。」

  他蹙眉瞟她一眼,冷声说:「薛某可以。」

  一旁的雁一低头小声说:「五姑娘,没用的,我刚刚帮着抱小主子,可能汤药太苦,小主子仍一再挣扎闹腾,根本喂不了药。」

  她先瞪雁一一眼,再看着仍尝试喂薛子静汤药的薛飒,「要让这年纪的孩子吃药,我上手得很,我的力道大不了,不会伤着孩子的。」

  可不就是在力道上难以拿捏,不然何至於如此辛苦?薛飒只迟疑一下,就将汤匙放回汤碗,再将怀里的女儿交给她。

  杜月钧不轻不重的将孩子挟制在怀里,让薛飒喂药。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他都能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这股香似乎从她呼吸间流泻而出,也是隔得这麽近,他清楚看到她肌肤细腻雪白,美丽的眉眼云淡风轻,但又带着一抹儿俏皮。

  「还不喂吗?」她问。

  他敛敛神情,拿起汤碗喂药,孩子其实都很乖,喝药也是他们的日常,但高烧下,本能的抗拒苦药,就算她将孩子的手脚箝制着无法动弹,小姑娘仍闭紧嘴巴。

  杜月钧伸手轻捏孩子的鼻子,孩子涨红脸不得不张开嘴,她连忙递一个眼神给他,他也及时送上汤药,一会儿,终於顺利的喂完,接下来,薛子昱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喂下汤药,甫喂完,两位嬷嬷刚好进屋。

  薛飒见喝下药的两个孩子终於能安稳的躺在床上休息,这才真正的松口气,他吩咐两个嬷嬷好好照顾,先行步出屋外。

  杜月钧主仆、雁一也跟着走出来。

  「薛某谢谢五姑娘。」薛飒声音低沉,但听在杜月钧耳里可比先前真诚多了。

  「无功不受禄,大人的『谢谢』,我是否可以视为得以心安理得的索取合理诊金的意思?」她娇娇糯糯的说着,眼含笑意的仰看内敛沉静的他。

  薛飒神情冷漠,即便有俊美外貌,目光也令人望之生畏,有趣的是,前仆後继想要成为相爷夫人的名门闺秀还真不少。

  诊金?看不出她是个小财迷,他点头,「可以,连同崔大夫的那份诊金,薛某也会一并奉上。」

  「太好了,我虽不好说多多益善,但大人若真有几座金山银矿,我是不介意多收一些的。」她笑得一脸灿烂。

  他怔怔的看着笑得眼儿弯弯的少女。

  「我再去看看崔大夫。」她说,拿人钱财就要尽心嘛。

  他的嘴角难得的露出一抹笑容,似是看出她的心声。

  杜月钧带着银心再去看看崔和健,雁一也跟过来,带着困惑又好奇的眼神悄悄看着她,崔大夫则在喝完药後沉沉的睡了。

  夜深人静,满天星辰下,月光如练,尽管夜景撩人,奈何春夜冰寒,杜月钧拿着手炉,每走一步都觉得冷。

  虫声唧唧,银心在前面提着灯笼,也哈着淡淡的雾气,「姑娘这麽做,大人真的会给更多诊金吗?」

  半夜里,杜月钧怕龙凤胎会再烧起来,睡不着,便想着再过去看看,一边不放心一边也是想着银子。

  「他不吝啬,你家姑娘如此用心,他总得多给些。」杜月钧也哈着寒气,但她很有信心,薛飒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贤相,绝不会是只铁公鸡。

  「可是姑娘,虽然无远寺那里需要很多的钱,可你也别动不动就要诊金嘛,大人又不知道这钱不是用在你身上,万一他在外说了啥,对姑娘的闺誉会有影响的。」银心难掩忧心。

  她是杜月钧最贴身的丫鬟,对主子现在到处找机会看诊要诊金的行为实在无法苟同,明明是做善事,还要为善不欲人知,夫人已在为姑娘相看婚事,万一这频要诊金的事被传出去,会坏了姑娘的终身大事吧?

  「无妨。」杜月钧说得轻松,嫁不嫁人的,这一世,她还真的不在乎。

  轻声对谈间,两人来到薛飒所住的院落,没想到,厢房里仍然灯火通明,此时,门陡地被拉开,秦嬷嬷端了水盆步出,看到她一愣,「五姑娘?」

  「嘘。」她听到一个怪怪的声音,往窗户看进去,就见薛飒竟然抱着哭闹的孩子轻轻的拍抚着背,低声唱歌,但这歌声也太可怕了。

  她轻咬下唇,忍住满腹笑意,没想到这麽俊美出色的男人,竟五音不全,音律极差,当然,若非夜太静,她应该也没有这麽大的福气听到某人低吟摇篮曲吧。

  他停止吟唱,目光对上她的。

  此时才二月中旬,白日暖阳和煦,晚上夜凉如水,她竟然过来了?但那眸中满溢的笑是为何?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歌声,眼神倏地半眯。

  她强忍着笑意向他点个头,带着银心走入屋内,薛子昱这个男娃儿在床上睡得安稳,但他手里抱着的薛子静却发出难受的呓语声。

  银心拿过手炉,为主子解下披风,旋即低头退到一旁。

  杜月钧走近薛飒身边,轻轻执起薛子静的手,站着把脉。

  两人靠得极近,薛飒连她眼睫都看得清楚,那双眼眸清澈璀亮如今夜星空。

  「她的状况不太好,我再写张药方让她喝下。」她小心的将孩子的手放下,转身走到桌前执笔後侧着脸看着他,「大人先把孩子放在床上,我看你气色不佳,我替你也把把脉。」

  「不用。」他想也没想的就拒绝。

  「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你倒了,谁照顾他们?」她没好气的顶回去。

  薛飒还没说话,今儿守夜的秦嬷嬷又端一盆热水进来,这一听,没管住嘴儿,「大人傍晚时也咳了几声。」

  薛飒冷冷瞥了她一眼。

  秦嬷嬷吓得低头,「奴才多嘴了,请大人恕罪。」

  「出去。」他冷声道。

  秦嬷嬷连忙将水盆放好,低头快步退出。

  这样也值得生气?杜月钧摇头,看着一身冷冰冰的男人,「别浪费本大夫的宝贵时间,快坐下让我把脉。」

  他半眯着黑眸看着她,小小年纪竟然敢这麽跟自己说话?「五姑娘可以离开了。」

  「大人得想清楚了,我年纪不大,但挺有脾气,若真生气了,谁也不看了。」她意有所指的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再瞄瞄在床上睡得有些不安稳的另一个。

  她竟敢威胁他?他抿紧薄唇瞠视着她。

  她仰着头,瞪大了眼,毫不退却,展现初生之犊不畏虎的精神。

  两方对峙,银心吞咽口水的声音特别清楚,因为屋内静到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呜呜……主子到底哪来的豹子胆啊?她都快哭了。

  须臾後,薛飒沉默的将孩子先放在床上,自己坐下来让她把脉。

  她也没有半点得意的神情,移到在他身前坐下,静下心来,细细把脉。

  他看着那白皙还带着肉肉的手指轻轻的落在自己的手腕处,一种无形法容的感觉似在心头撩拨一下。

  「大人这阵子劳心劳力,郁结於心,身体疲累了些,好在底子好,还没啥大碍,不过若置之不理,再熬几日夜,铁打的身子还是会出事的。」

  她起身替他写了张药方,让银心去找雁一,帮忙熬汤药,接着又帮着喂孩子喝完了药,这才扬起弯弯的柳眉,含笑看着薛飒,意喻明显。

  「多谢五姑娘,诊金不会少。」他淡淡的道。

  她笑容满意的返回厢房,对身边叽叽喳喳埋怨她胆大的银心说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

  第二章 想要帮助龙凤胎

  翌日,直到近午,杜月钧才再度来到龙凤胎的厢房,身後仍跟着银心。

  薛飒不在,仅有两个嬷嬷在照顾孩子,一见她进屋,两个嬷嬷都要起身行礼。

  她摇摇手,「做你们的事。」

  杜月钧一身月白上衣,淡紫色柔绢长裙,外罩一件白狐大氅,更显得那张软萌小脸诱人,看来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但出色的医术,两个嬷嬷可不敢将她视为孩子。

  床榻上,两个稚子已经清醒,神情蔫蔫的,两个嬷嬷正一口一口的喂汤药,其中一个跟两个孩子介绍她就是替他们看病的大夫。

  拜前生之赐,杜月钧其实知道两个孩子的名字,但她还是亲切的一边问孩子名字,一边坐到床上,替两个乖巧的孩子一一把脉,见两人眨着大眼睛看着她,听着她软软的嗓音说着,「嗯,你们好多了。」

  薛子静奶声奶气的问:「小大夫,那药可以不吃吗?这药特别苦。」

  「子静为什麽叫我小大夫?」她勾起嘴角,眼眸含笑的顿时来了兴趣。

  「我见过很多大夫,都老老的,有胡子,你是姑娘,看来小小的。」她稚气的说。

  薛飒那个冰块怎麽会有这麽可爱的女儿?杜月钧乐得笑开了嘴,「嗯,以後你跟哥哥都叫我小大夫,不过,我可是小神医哦,我娘说我特别有天赋的。」

  闻言,一旁伺候的两个婆子跟银心差点失笑,眼前这一幕,如果龙凤胎的气色没那麽苍白,就像在跟软萌漂亮的小姑娘玩扮家家酒似的。

  「可以不用再吃苦药了吗?」薛子静眼睛亮了。

  「不行,良药苦口啊,不过,」杜月钧轻刮她像极了薛飒的鼻子,以疼爱的口吻道:「我相信子静是个勇敢的孩子,对吧?」

  「小大夫,我比妹妹更勇敢!」被遗忘的薛子昱连忙出声,「药再苦,我也都乖乖喝下的,父亲说我是男子汉。」

  杜月钧瞧着这两个睁大了眼看着自己的可爱孩子,想到他们将在三年後离世,她暗暗吸口气,压抑那突如其来的沉重伤感,挤出笑容,「好,看你们都这麽勇敢,我一定帮你们打败那些害你们生病的坏东西,让你们变得头好壮壮。」

  薛子昱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小大夫的意思是可以让我们变得很健康?」

  薛子静也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杜月钧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从小就是药罐子的他们肯定很害怕自己长不大吧,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坚定,「当然,我有信心,你们对小大夫有没有信心?有的话,咱们打勾勾。」

  兄妹笑着用力点点头,一个一个轮流着慎重的跟她打勾勾。

  银心对主子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毕竟姑娘这段日子也去当了坐堂大夫,连药铺的蒋老大夫都对她大为赞赏,说她果然是医药世家的後人,天赋异禀。

  但秦嬷嬷跟王嬷嬷却不怎麽看好,毕竟相爷找来的太医还会少吗?但两个孩子还不是动不动就生病,不过眼前的情景还是令她们动容。

  当薛飒跟崔和健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杜月钧与两个小家伙言笑晏晏的模样,只不过,两个嬷嬷跟丫头看到他怎麽脸色一变再变,还猛低头的肩膀直抖?

  「父亲!」龙凤胎看向薛飒,立即异口同声,「小大夫说了个笑话,好好笑喔。」

  两个小家伙因笑个不停而脸颊微红,看来气色也好,薛飒看了眉目含笑的杜月钧一眼,微微向她颔首,就坐在床上问起两个小家伙身体如何。

  杜月钧也轻咳两声,忍着笑意的将注意力放到崔和健身上,「崔大夫怎麽不多躺着?」

  「躺了一天多,骨头都生锈了,对了,老夫谢谢五姑娘。」他向她一拱手。

  她连忙侧身避过,再笑咪咪道:「不客气,我也不是白看诊的。」

  坐床边的薛飒微顿一下,继续听着女儿转述一个笨相爷唱着五音不全的歌把孩子吓哭的笑话後,他脸色微微一变,只能深深的吸口长气,忍住去瞪某人的冲动,而站在一旁的两个嬷嬷及银心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偏偏崔和健在此时还呵呵笑出声,让她们忍笑忍得肚子疼,身子更是直打颤。

  「大人告知了,姑娘要求合理诊金,老夫也认同,理应如此。」崔和健笑说。

  「对吧,习得一身医术总是牺牲了不少时间,也是寒窗苦读练就的,咱们大夫又不是吃土就能活,也得健康有力气才能看更多病人。」杜月钧说笑间还带着一点俏皮,眼神明亮,极招人喜爱。

  崔和健随即与她聊起医学来。

  此时,屋外突然传来几个姑娘的说话声,而且,这声音杜月钧还挺熟悉的,她望向门口,就见秦嬷嬷走进来,先飞快看了杜月钧一眼,才对着薛飒躬身道——?

  「禀大人,宁安侯府的三位姑娘特来探望两个小主子。」

  杜月钧脑海出现的就是杜月碧等三位不知轻重的庶姊,再见薛飒那张俊颜上浮现的冷意,她立即起身,「我先去看一下。」

  她走出门外,就见连袂而来的三个庶姊打扮得争奇斗艳,像要进宫选秀,浑身香粉味,哪像来探病的?

  「小五,大人不在吗?」杜月眉羞涩的先开口。

  杜月钧上上下下的打量身材婀娜多姿的三人,瞧得各有心思的三人脸红红。

  薛飒是当朝丞相,其父原本也是先皇重用的文官,但在儿子受重用後,为避嫌而辞官,如今在朝林书院当山长,说来家族并非是底蕴深厚的勳贵,顶多是书香世家,薛飒算是朝中新贵,如今娶妻只是继室,对象若是宁安侯府的庶出姑娘,还可说是门当户对。

  在她心思翻飞间,薛飒走出来,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三个女子瞬间娇羞的又是问好又是关切,叽叽喳喳的像麻雀。

  「两个孩子睡着了,薛某在此谢谢各位的关心。」他话语冷淡,但那俊雅出尘的五官实在太引人注目。

  「薛大人一人父兼母职,忙国事不说,家事亦要顾,小女子虽不似小五可以把脉,但也能够帮忙照顾。」

  杜月眉说得羞答答的,声音要有多嗲就有多嗲,在旁的杜月钧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搓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这个动作引来杜月碧的不悦,先瞪她一眼,接着附和的说起好话。

  「是啊,月眉妹妹最会照顾人,她很温柔,不像小五那般跋扈刁蛮——?」

  「薛某心领。」薛飒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便回转入屋,身後传来杜月钧不悦的声音。

  「你们要对大人示好随你们便,为何要批评我?」

  三人心惊一下,注意到屋子的门已是关上,才松口气,同时瞪向杜月钧。

  「小五,我们都知道你的打算是什麽,既然如此,把机会让给我、成全我,不好吗?」杜月眉虽排行第三,但一向强势,颜色也是三位庶女中最出色的。

  她虽压低声音,但屋内的薛飒内功精湛,仍听得清楚。

  「我有什麽打算?就算有又干你们什麽事?三姊看上大人,也要人家看得上你才行。」杜月钧也压低声音。

  杜月眉咬牙切齿,「你瞧不起我!」

  「三姊,人贵在自知,我如何打算是我的事,但大人可不是东西,也不是我的,要我让什麽?况且,那样的相貌人才,你我都配不上。」她说得直接乾脆。

  「怎不般配?他娶的是继室——?」

  「继室就得降低标准吗?三姊,你有病得治!」杜月钧前世可看过薛飒如何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帮助皇帝治国,成为名满天下万人歌颂的贤相,只可惜那时候她专心在後宫斗法,只知道他始终未娶。

  「小五,就算你从小习医,也别忘了你才十四——?」

  「我娘说我还不会写字就会认药材,这样的天才难道还看不出你的问题吗,况且就连普通人都看得出你有个自以为是的蠢脑袋!」

  一行人压抑的吵架声渐行渐远,薛飒脑海里浮现杜月钧古灵精怪的眼眸,竟然有些想笑,不过,她竟然觉得她配不上他?他在她心中的评价竟那麽高?他薄唇微弯,但下一秒便浓眉一皱,他究竟在胡思乱想什麽?

  午後,被薛飒派下山的两个随侍带着一名年届不惑的太医返回云佛寺,接手治疗龙凤胎。

  杜月钧没说什麽,她对自己的医术非常有信心。

  崔和健身体恢复,杜月钧藉机细问龙凤胎的状况。

  崔和健在京城也有一家医堂,对柳家也多有了解,看着求知慾强、分析脉象及药方又头头是道的小丫头,有心结个忘年之交,又听她已在另一间药铺看诊,学习实务,更是赞不绝口,「小五真是有心了。」

  喊小五是杜月钧坚持的。

  「也不尽然如此,晚辈喜欢钱,家中给的月例实在不足。」她很诚实。

  「一个姑娘家喜欢钱也不是坏事,自己挣的,花得才理直气壮,」他呵呵一笑,「老夫当初习医与小五的想法也没差多少,年少家贫,见大夫走一趟看病就得一袋银两,这才卯足劲习医,而非起因於悲天悯人的胸怀,至今五十又二,还接了相爷这趟随行大夫的活儿,也有一半是看在钱的分上。」

  「崔大夫不必为了小五的财迷就将自己说得巿侩无比,大人自有一双火眼金睛,知道崔大夫是个好的,才肯花重金礼聘,」她盛赞一番又道:「不过,小五是真的想帮忙龙凤胎调养身子,这对孩子太可爱了,我想帮点忙,绝不是要跟崔大夫抢金主。」语毕,她举手做发誓状。

  银心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插嘴把自家姑娘这麽爱钱全是因她在无远寺捣鼓善事,收的诊金全往那里花的事说了。

  崔和健忍不住赞赏的直视眼神清澈的小姑娘,「一人脑袋有限,这对小病人,老夫技穷,只能帮忙调养,无法根治,大夫跟病人有时也要讲究缘分的,这样吧,若小五可以,家中长辈也愿意,小五可以每月逢五就到老夫的仁德堂一趟,一同商议两个孩子的药方。」

  「太好了,这可是晚辈的荣幸,崔大夫放心,柳氏家训,家族不分男女都得习医,我娘亲也说了,女子一旦嫁人锁於内宅深院,有医术傍身也能自保。」

  崔和健眸中的欣赏毫无遮掩,看她的目光更亮了,「这人啊,要豁达的看这世间事难,世人搏名利挣身家,难得小五及家人不在乎世人目光,让你一个丫头进出药铺坐堂,又为无远寺的孤儿们出钱出力,老夫实在汗颜啊。」

  「崔大夫客气了,若是你有闲空也可以去寺里帮忙,我跟大师挑了几个肯吃苦的孩子,教他们识草药,若姿质可以的,就教他们一点基本医术。」

  「行,老夫愿意。」

  「太好了,咱们可说定了。」她笑得眼儿弯弯。

  两人就回京後的合作说得畅快,直至薛飒寻来,打断他们的对话,崔和健便先行离开了。

  薛飒说请来的何太医并没有另开药方,直言原本的药方开得极好,照着吃便行。

  那不就好了?还有事吗?她不解的看着薛飒,他於是说出还有另外一件事。

  「大人要跟我大伯母道谢?为你们号脉的人是我啊。」她不懂。

  他蹙眉,「她是你的长辈,这两日劳烦你来看诊,总是叨扰,也许误了侯爷夫人什麽安排。」

  「没什麽安排啊,我们就是来此祈福赏景的,如果你坚持,我替大人引见就是了。」

  杜月钧说得无奈,那双璀亮的明眸就是一副「你干麽那麽多事」的眼神,让堂堂相爷胸臆间隐隐冒火,可明明他是难得动怒之人。

  「麻烦五姑娘了。」他礼貌颔首,很想脱口提醒她何谓人情世故。

  杜月钧无所谓的点点头,两人便往另一个厢房走去。

  杜月钧让守在门外的婆子先进屋通报後,他们才进入屋内,叶氏母女都在,一见薛飒进来便敛衽行礼。

  薛飒微微颔首,随即简单表达对杜月钧施援手的感谢,担搁她不少时间,也对影响她们此行的游兴感到抱歉。

  「大人多心了,此行没有什麽要事,万无担搁之虑,就是两个孩子与小五有缘,更庆幸她在有限的所学中能帮上忙。」叶氏出身大家,话说得客气。

  杜月钧在两人说话间端坐喝茶,这一听,忙将茶水咽下,出声抗议,「大伯母此言差矣,小五天赋非常,所学医术举一反三,药方信手拈来,不输诊脉数年的老大夫,所学绝非有限——?」

  「哪有姑娘如此夸自己的!」叶氏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脸都羞惭得红了。

  「也不是小五自夸,是崔大夫如此称赞的。」杜月钧委屈的鼓起腮帮子,原就肉肉的脸儿,这一鼓看起来有点滑稽,又极为讨喜,让人不自觉的想笑。

  杜月铮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声来,但又觉尴尬,只能低头。

  连薛飒看到杜月钧这逗趣模样,都只能握拳放在唇边,掩饰那微微勾起的笑意。

  杜月钧正哼哼斜瞪着眼梭巡众人呢,见他这模样,哪不知道他在偷笑?不过,他这眉眼柔和了,俊美的脸蛋倒是更好看了。

  「小五。」杜月铮低低的轻唤。

  杜月钧再眨眨眼,对上薛飒冷峻的黑眸,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太久了,她撇撇嘴,收回目光。

  薛萨黑眸微眯,见她看向瞪着她的叶氏,那眼中就写着「矜持」二字。

  双方再客套一番,薛飒便告辞离去,室内顿时跌入一片怪异的安静中。

  叶氏跟杜月铮都看着杜月钧,神情带着探究,叶氏终是开口,「小五跟大人——?」

  她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没有,什麽事也没有。」

  是吗?比起那三个努力在找机会与相爷巧遇的自家姑娘,叶氏倒觉得这丫头的才情还比较配得上,「这两天都忙着在看诊,等会好好的去拜一拜。」

  一行三人在奴仆随侍下,前去庙中燃香叩拜,行走间也遇到多名香客,多是京中夫人,彼此倒也有往来,於是约在厢房一同休憩吃斋饭,几位夫人小姐说些家中事,杜月钧听了没啥兴趣,以尚未四处走走看景为由,先行离座。

  夕阳在林荫间洒下一片橘红色,监於明早用完早膳後就将离开,杜月钧把握机会绕到後山去看风景。

  此时,除了入住客房的香客外,大多已下山,因此十分幽静,除了春樱绽放外也有晚开的寒梅,在枝桠间重重叠叠的竞相吐芳,粉红粉白的相当吸引人,然而,视线再穿过这些粉嫩花朵时,她就见到薛飒。

  夕照下,明暗不均的树影打在他脸上,将那张俊美出色的五官衬托得更为诱人,尤其那隽秀的眉眼锁着漠然,再看着站在他前面的竟然是——?

  她倏地瞪大眼,她身後的银心也看到这一幕,正要出声,她立即伸手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

  「姑娘请自重。」薛飒冷冷的道。

  「月眉是真心的,我——?我对大人一见锺情。」杜月眉含情脉脉的道。

  他根本不理会,转身就走,感受到後方有异动,他霍然一动,侧身一避,袍袖一挥,让冲过来要抱住他的杜月眉被劲风带得直接咚咚咚的扑倒在杜月钧面前。

  杜月眉痛呼一声,这一扑跌,不仅灰头土脸,手上还擦伤了,但这麽难堪的状况被杜月钧撞见,她窘着一张无地自容的红脸,不理会伸到面前要扶起自己的白嫩双手,她咬紧牙硬是撑着起身,泪如雨下的快步离开。

  杜月钧使个眼色,连忙让银心追过去。

  薛飒面无表情的看着杜月钧。

  她微蹙眉的看着他,嘴角微动,「大人故意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彼此都明白指的是什麽。

  他眼眸微眯,「何以见得?」

  她挑挑眉儿,「三姊跑得再怎麽快,也不可能跌到我面前来,我们距离那麽远。」

  「人自重而後人重之,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他直言。

  「好吧,她的确不该抱大人,积极是件好事,但用在这里是有点活该,我其实也不太喜欢她的。」她煞有其事的说着,还长叹了一声。

  他先是一愣,下一秒,竟然笑了。

  她眼睛倏地一亮,这男人长得太漂亮,但就是太冷,这一笑当真能与日月争辉,又如冬日百花盛开,着实养眼哪!

  「大人知道吗?病患需要药物,然而,若能再添上暖心的亲情特效药,药效更能加倍,当然啦,你习惯冷着脸看人,两个孩子也看习惯这样的脸色了,但像大人眼下笑得温润迷人,他们绝对会跟你更亲近。」她嘴角上扬的道。

  他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的确已习惯摆出这样的神情,即使对孩子也是一样,「薛某会将你的建议摆在心上,明日就将离寺,亦会遣人送上谢礼。」

  闻言,她眼睛熠熠发亮,这相爷太上道了。

  真是个财迷,他看着她欢喜可爱的表情,实在无法与沉静把脉的她放在一起。

  两人随即各自离去。

  杜月钧这辈子就打算活得率性,对杜月眉表白一事她也没想多嘴,她的底线就是她不招惹人,别人也别来惹她,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翌日,在离寺前,她又去看了两个小家伙一回,承诺一定会去薛府看他们。

  薛飒不在屋内,但他交代秦嬷嬷交给她一只木盒,里头轻飘飘的,她笑得更开心了,那肯定是银票啊。

  一出屋子,她就迫不及待的打开木盒,见是一叠银票,喜孜孜的笑出声来,因而也没注意到不远处正与人说话的薛飒,他再度看到那个漂亮的软萌包子看着银票的双眸熠熠发亮,哭笑不得,怎会如此财迷?

  叶氏等人回到宁安侯府中,即往老夫人的院落去。

  院落正中有一荷池,右边有山石造景,左边有座雕刻镶嵌的花墙,堂屋门口有一小片排序有致竹林,後方是抄手游廊,走到廊底可见屋子。

  屋前帘子高高卷起,一行人进入正厅,先看到一座象牙屏风,再入内就见老夫人严氏坐在靠窗的大炕上,神情有些恹恹,大房的两个侍妾石姨娘与庆姨娘坐在一旁伺候着。

  宁安侯府人口简单,共有三房,长辈只余老夫人一人,并未分家,大房二房是嫡出,杜月钧的大伯是宁安侯,沉稳聪明,二伯外放,三房是庶出,也是她老爹,个性实诚木讷,能力平平,靠着大伯父的庇荫当个不上不下的小官,无权无势,娶了柳太医的女儿柳氏,多年来也就生了她一个闺女。

  叶氏等一行人进来向老夫人见礼,严氏挥手让她们都坐下。

  「祖母可是身体欠安?」杜月钧一瞧祖母精神不济,关切的问。

  「还不是名扬的事,春日气候多变,那孩子身子又不爽利了,」她摇头一叹,就看到甫坐下的叶氏急着要起身,她挥手,「坐下,别去吵孩子,难得才睡下的,老三媳妇用心照看着,没事了。」

  杜月铮也跟着松口气,弟弟名扬是安宁侯府第三代的嫡长子,偏偏天生有胸痛之症,这痛症是娘胎带来的,得长期养着,甚为磨人。

  叶氏说着在云佛寺种种,杜月钧为薛飒的龙凤胎治病的事倒是没主动说。

  柳氏家族曾因医术在京城招祸,柳氏的父兄还因此退出太医院,薛飒又是朝中重臣,牵扯多了些。

  严氏年纪大了,总想着替小辈们找个好亲事,担忧已经够多了,所以三房的事,她当伯母的不好插手也不想多嘴,这事在回家途中她已与杜月钧达成共识。

  但叶氏没说,同去的杜月眉等人可忍不住,她们在另一辆车内也是筹划一番,不理会叶氏暗示的目光,快速的将杜月钧为薛飒儿女看病一事说了。

  「那两个孩子没事了?」严氏看着杜月钧。

  她点点头,想到那一盒银票,更是笑得灿烂,「当然,祖母,我娘都说了,我只是欠一些实际看诊的经验,诊脉的功夫都在她之上呢。」

  「瞧你得意的。」严氏笑着,亲昵的拍拍她的手,少了争强好斗的样子,这张略带婴儿肥、粉妆玉琢的容颜实在很吸引人。

  但这些都不是杜月眉三人说这事的目的,「祖母,你说是不是趁这机会,再派人去关心一下?」

  得知杜月眉铩羽而归,另两人的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薛飒不喜欢杜月眉,有可能喜欢她们两个,於是,接下来的话题都绕在年轻有为的薛飒身上,三个已届议亲年龄的姑娘羞答答的。

  两个姨娘都是人精,深知女儿心事,何况,进宫选秀家里也只会让杜月铮一人去,自家女儿的幸福只能靠自己了,自然也是跟着推波助澜,纷纷点头附和,「是该再去关心关心!」

  严氏将姨娘们的热切看在眼底,她对家里的孙子、孙女都是一视同仁,没有嫡庶之别,但年轻首辅文武双全,就三个丫头那样子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她并不看好,再看看杜月钧,那双明眸意外的沉静,见自己看向她,仅会心一笑,显然也是知其心思。

  「夫人,你不说句话吗?月眉她们可是喊你一声『母亲』的。」石姨娘长得颇艳丽,见叶氏置身事外的样子,口气便酸了。

  叶氏抿唇,再看着杜月钧乖乖喝着茶的萌样,想到三房无妾,小家子和乐,反之,大房两个姨娘,她身为正室,一碗水得端平,想要平静一日都是难事,她只得将薛飒对她们态度疏离的事说出来,掐断那些庶女的心思。

  杜月钧觉得好无聊,见杜月铮也一副无奈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笑。

  终於,外面传来通报声,说是三爷回来了。

  她眼睛一亮,就见她爹走进来,杜淞正好办完差回府。

  「爹!」杜月钧有种被救赎的感觉,叶氏跟两个姨娘说话都带着火气,严氏也隐隐要发火了。

  杜淞有一张俊逸的脸,一身儒雅气息,与柳氏相当恩爱,後院无妾无通房,人口简单,前世杜月钧对这个出身庶子的父亲多有怨怼,但历尽一世沧桑,蓦然回首,才发现平凡就是幸福。

  趁着三儿子进屋问候,老夫人让众人散了,大房等人离开时,每个人脸色都很难看。

  杜月钧跟着一脸平静的父亲往三房住的竹繁院走,就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药香。

  「爹先去书房吧。」

  杜淞看着女儿乖巧的行礼,欣慰点头。女儿过去与妻子实在算不上亲近,缘由是杜月钧不愿再碰医书,反而卯足了劲专攻琴棋书画,事事争出头,妻子劝解无效,不再干涉,没想到一场命悬一线的大病,倒让丫头性格大变,懂得知足感恩,母女关系也日益变好。

  银心留在门口,杜月钧进屋,就看到她病癒後每日都能看见的食盒搁在桌上,她眉头一皱,光闻这空气中的味儿就知道里面放着春季进补的汤药。

  柳氏的面容与女儿有七分像,但多了端庄气质,她抬头一见女儿脸上的排斥之色,示意她走上前来,按着她在椅子坐下,「还在长身子呢,喝。」

  她皱眉,「娘亲,我这两颊的肉肉还没消,还补啊?」

  「还说你是大夫呢,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没挑嘴的本钱?」柳氏说。

  杜月钧低头看着不怎麽波涛汹涌的上半身,因骨架小,身材极为纤细,外人看来发育不良,其实已经有些肉丸子的重量了呢!但母亲的心意,她只能乖乖喝下。

  放下药盅,看到桌上大哥那叠得似小山的脉案,她不由得想起薛飒那对龙凤胎,她面色一整,将在云佛寺的事述说一番,又将龙凤胎心血不足的脉象仔细道来,「娘有何见解?」

  柳氏知道女儿在想什麽,她摇摇头,「那两个孩子与你大哥的病虽都来自母体,但又是不同,你大哥先天心肺不全,胸部经脉气血循环行之不畅,导致胸疼,偏於阳虚,畏寒肢冷,腰膝酸软,严重时卧床不起,想安然一眠皆为奢求。」说到这里,慨然一叹,陷入沉思。

  杜月钧也想起大她一岁的大哥总是倦怠的神态,唇色似乎不曾红过,心也沉甸甸的。

  太医原是诊定他长不大的,是外祖父研究出治病药方,温振心阳,益气和血,独独需要一样珍贵药引——?灵芝,此物在各大药堂皆有贩售,但宫中所藏不管品质或年分都是最好的。

  与杜家有些亲缘关系的太后得知此事後,总以各种名义赠入侯府,可是太后终究会老去,杜家必须有人进宫以保持此药供给无虞。

  杜月铮身为他的嫡长姊,外刚内柔,最大的罩门就是家人,为了弟弟,她此次入宫选秀可是势在必得,但对外她从不对外人提起,杜月钧亦不知此事,也因而铸下前世的大错。

  「小五,你对这对龙凤胎有心,你真的想医治他们?」柳氏突然开口,也打断她沉重的思绪。

  她连忙将那些悲惨前事丢到脑後,「嗯,娘亲,他们很得我的眼缘,而且,他们的爹当真很爱这对孩子,娘亲你都不知道,他又是亲自喂药又是唱着五音不全的歌哄孩子,一张脸冷冰冰的,声音却那样低沉温柔,幸好孩子是刚好昏睡了,若睁着眼睛看,听着也不知做何感想。」

  柳氏忍着笑一瞪一嗔斥,「你这孩子又在胡扯了。」

  「没啊,我是觉得他神情温柔点不好吗,孩子都病了,若是又吓着,病不又要加重了,其实我要说的是这长年绷着一张俊得天怒人怨的容颜,他不累吗?」重生前,那男人身边一直没有红粉知己,两个孩子却真的没机会长大。

  原本要轻斥女儿的柳氏,看到女儿眉宇的怜悯,眉头一揪,挥挥手,让她回去休息,她也好好想想如何医治那两个孩子吧。

  杜月钧带着银心出了院子,有些心不在焉。

  「姑娘,好在咱们回来得早,要下大雨了呢。」银心开口。

  她抬头一看,还真的是,但她不喜欢阴沉沉的天空,前世,她就死在这样的天空下。

  入夜後,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隆,空气中带着潮湿闷滞的气味。

  屋内,杜月钧躺在床榻上,睡得极不安隐,喃喃发出呓语。

  她知道自己作恶梦了,她不想陷在前世的悲剧里,但她挣脱不出来。

  「呼呼呼……」她一身贵气宫装,带着银心快步走在颓废的荒芜小道,喘了口气,忍不住回头望,金碧辉煌的皇宫已离自己好远。

  身後的银心脸色惨白,「娘娘真的要去吗?皇上会不会怪罪?」

  「我不知道,但那张纸条上写了一些事,我曾做过的事,若我不去我也会死的,银心,我得去,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站上四妃之一。」她吞了口口水,快步的往越发偏远的宫殿走,而这里已不见半个宫女或太监。

  蓦地,寂静的冷宫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声。

  她脸色一变,拉起裙摆快步奔入,空荡萧瑟的宫殿里,因毒害皇嗣未遂而被贬入後宫的杜月铮哭倒在地,陪在她身旁的只有泪如雨下的宫女。

  几个月的冷宫岁月,杜月铮曾有的颜色都不存在了,她长发披散,一身素服包裹骨瘦如柴的身躯,显得苍白虚弱,唯一的生气全在那双仰望着杜月钧而泪光闪动的眸光中,她的目光燃烧着恨意,「你这个坏丫头!名扬去了!名扬没了,我娘熬了三天,受不了丧子之痛,跟着吞金离去!你满意了,你可满意了?」

  她倒抽了口凉气,「怎麽会?怎麽会这样?」

  杜月铮突然大笑出声,她笑得疯狂,泪水也狂掉,「再装?你知道吗?你恶心得让我想吐!我是为了名扬的病才决定入宫的,可你呢?你为了荣华权势,处处针对我,而我太仁慈,就因为幼时看着你长大的那点情分,不曾在宫中为难你,时不时的帮衬你,最後,却是你狠狠的在背後插我一刀!」

  杜月钧突然想到一些事,脸色丕变的直摇头,「不是,我真不知道事情怎麽会变成这样?我没想到会害到你,再怎麽样,我们都是姊妹——?」

  「姊妹?」杜月铮的声音变得更为尖锐,含着深深的恨意,「为了你,我一退再退,你答应我的,一定会给名扬灵芝,永远不会断的,你答应过的——?」她面色狰狞的欲爬起身来打她。

  杜月钧吓得频频倒退,但她无法反驳,她原是答应的,但後来发生的事,她也控制不了。

  自她与姊姊进宫後,姊姊渐渐入了皇上的眼,大有後来居上取代最受宠的云贵妃之态,然而她却只被封个美人,无人闻问,反而是云贵妃自她进宫以来就对她非常照顾,一步步引导她……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她脸色刷地一白,一切突然变得清晰,是了,是她逼着姊姊做一些让皇上不喜之事,才愿意保证给名扬的灵芝供给无虞,然而,这也是云贵妃向她献计,皇上才会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再然後,是静妃怀的孩子中毒——?

  宫里很多事查出後,姊姊都成了幕後指使者,然而真相并非如此,一股寒意从杜月钧的心底深处开始往四肢百骸蔓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云贵妃指使的!

  「噗——?」杜月铮爬了几步,突然喷出一道血箭。

  杜月钧吓得倒退一步,看着宫女哭喊着趴地不起的姊姊,「娘娘,你怎麽了?我去叫太医,叫太医……」

  「不、不用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不像……」杜月铮嘴角含血,憎恨的抬头看着面如土色的杜月钧,哑着声哽咽道:「其实,是我错了,一开始……一开始就不该……不该帮你这只白眼狼……」

  杜月钧拚命摇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不,我不是白眼狼,我没有,我真没有,不是我害你的……大姊姊……」

  她揪着一颗心,忐忑的看着杜月铮突然趴地不动。

  宫女拚命摇着杜月铮哭喊着,「娘娘……」

  「娘娘,月妃娘娘死了。」银心走近看着动也不动的月妃,吓得浑身颤抖。

  死了!怎麽可能?杜月钧看着姊姊睁着无法瞑目的双眼,浑身僵硬发冷。

  空气中,突然传来几声咻咻声,接着,「噗噗」两声,一阵剧痛袭来,杜月钧难以置信的低下头,就看到穿过她胸腹的两支利箭,汩汩鲜血逐渐染红胸襟,而另一支箭直接射过银心的胸口,她倒地抽搐,随即不再动了。

  蓦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雍容华贵的云贵妃让一干随行的宫女侍卫留在殿门前,一人独自步入殿内。

  杜月钧中箭,疼痛跪地,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睨视自己的云贵妃,见她一个抬脚就踩在自己鲜血淋漓的胸前,迫得她仰躺倒地,口吐鲜血。

  莫云姝看向已死的杜月铮,再看着倒地的杜月钧,嘴角一扬,笑了。

  她在乎的两个眼中钉一死一伤,她更是肆无忌惮了,挑眉看着怔忡呆滞的杜月钧,「谢谢你,太后病重,还吊着半口气不肯死,就是想把月妃拱上后位,相信她老人家听到月妃比她早走一步,那半口气也撑不住了。」

  皇后离世多年,皇上一直没有立后,但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如今也掌着後宫的所有事务,就是太后那个老不死挡着她的登天之路,无法名正言顺统领六宫。

  「是你!是你!一开始就是你!」杜月钧的眼睛满是愤恨的红丝。

  莫云姝嗤笑一声,「是啊,是我,老太婆不喜我,让你们杜家姊妹进宫选秀,我怎能不耍点心计,」她一脸轻蔑,「老实说吧,皇上根本就看不上你,是我提了跟你投缘,皇上才点头让你进宫的,我的目的就是让你们姊妹互斗,也庆幸你够愚蠢,重情重义的杜月铮也不知为你说了多少好话,帮你避掉多少坏事,可是你啊,不知感激就算了,还蠢得得成为我的刀子。」

  真正爱她、护着她的人被她害死,心狠手辣的人,她却奉为姊姊?杜月钧要说什麽?她想杀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冰凉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刺鼻气味,杜月钧下意识的往殿外看,就见两名太监正往殿门两旁泼油,接着,那名呆呆守在姊姊身边的宫女突然尖叫一声,就见另一支箭羽插进她的胸口,她倒地而亡。

  杜月钧浑身颤抖,满心冰冷,她恨恨看着莫云姝,「烧了这里,你就没事了?」

  「对,是不干本宫的事,你们姊姊妹不和是众所周知的,再说了,这里是冷宫,谁会在乎宫里死了一个失宠的妃子。」後宫的事,皇上都交给她跟那死老太婆掌管,只要她们不过问,更不会有人追究了。

  杜月钧也想到这一点,心凉了,她不是失血过多而亡就是活活被烧死,但此刻对她来说也没差了,她垂眸不语。

  莫云姝却还有话想说,「其实,相对於月妃,我更讨厌你这张脸,你够愚蠢、够单纯的不必装什麽天真。」

  她是真的妒恨,杜月钧不存坏心,不懂勾心斗角,若没有她拐弯抹角的引导,她也成不了她手里的那把利刃,而她拥有的纯真却是自己缺失的一块,早早被埋没在算计及丑陋的城府里,迫得她还得对着镜子日日月月练习,才能摆出一张单纯天真、无忧无虑的脸。

  「来人!把她这张脸给我毁了,就写上『贱、蠢』!」莫云姝那张纯真美丽的脸庞带着恶意的微笑,「杜月钧,这算是我这个姊姊送给你最後的礼物,你就带这两个字上黄泉路吧。」

  「为什麽?我快死了,你还不满意?」杜月钧嘶声力竭的哭叫着,她不懂,她从未伤害过她,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

  「因为你蠢,你贱,如果没有你,我根本动不了杜月铮,皇上守她守得那麽好,她又那麽聪敏自爱,我如何能伤她一分一毫?若没有你,我还真的办不到,所以,我这是好心,让你痛到骨血里,下辈子就不会再识人不清,当这般蠢货。」她说得恶毒,但那张完美的脸庞却不见一丝恶意或难看的神态。

  所以,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大姊姊根本不会有事,大哥也不会死……杜月钧这麽想时,一柄冰冷的尖刀晃到她眼前,遮住她的视线。

  痛!有人在她脸上狠狠的割着字,带着温度的鲜血蔓延流下,明明痛得椎心,她却疯癫的笑出声来,「哈哈哈……」

  布满血丝的双眸,一脸伤口,刀刀鲜血淋漓,杜月钧的脸看来可怕无比,她却在放声狂笑,下刀的人反而吓着了,连莫云姝都忍不住皱眉,她疯了?

  杜月钧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识人不明,她活该,她死不足惜,却害死了最疼爱自己的姊姊,甚至大哥,还有大伯母。

  对不起,对不起……她脸上及身上的痛都不及心口千刀万剐的痛,她活该,她该死!

  火焰熊熊燃烧,到处都是呛人的浓烟,最终,她无法呼吸的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倾盆大雨落下,将昏倒的杜月钧淋醒过来,她一抬头,四周已成断垣残壁,滂沱雷雨迎面而下,既冰凉又刺痛的打在她脸上,她却毫无知觉,空洞的眼眸往下看,这才发现自己除了头部外,其他部位全被埋在掉落的天花板及梁柱下,她再抬头看着黑沉阴郁的天空,阖上眼睛,咽下最後一口气。

  「醒醒,快醒醒,醒醒……姑娘,你梦魇了,姑娘——?」

  杜月钧张开眼,已是满脸泪水。

  银心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叫着,「姑娘一直叫不醒,吓死奴婢了,呜呜呜……」

  她深吸一口气,又大大的吐了口气,以手拭泪,「没事了。」

  对,都过去了,一切都有重来的机会,她不会重蹈覆辙,绝不会!

  没错,只要她没进宫,一切的坏事都不会发生!

  她又吐了口长气,下床让银心伺候着洗漱更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

  前世她并不知道姊姊为何要入宫,母亲也不想好胜的她抓着这把柄给姊姊带来麻烦,因而未提,这一世,她毫无进宫意愿,母亲也不提,但真是难为姊姊了。

  想到在宫中与莫云姝的交战,她还是替姊姊担心,但只要没有她,皇上定能好好的保护姊姊,她也只能告诉自己没事,一切都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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