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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渔歌子《宠妃的美味人生》(上)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9-3-25 18:48
标题: 渔歌子《宠妃的美味人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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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9年3月22日

内容简介:

长笙最开心的事是修炼五百年,她终於要化形成人,去人间好好浪一浪,
但最悲伤的事是天降横祸,她法力全失不说,还只能现出本体惊恐逃命,
她迈着短短的人参腿奋力跑着,虽然逃过了被煮成人参鸡的惨剧,
却意外顶替了侯府嫡女白锦珈的身分,不得不替她进宫伺候皇上!
嗯……好吧,情况其实也没那麽糟,皇上是会让人流口水的极品货色,
皇宫里还有好多她没吃过的美食,也有她最爱的点心,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只是向来淡薄女色的皇上竟一连留宿她宫里几日,引得朝堂後宫议论纷纷,
就连她酒後冒犯龙颜,狠咬了他一大口也安然无恙,更是坐实了她宠妃之名,
妒恨的女人们下毒想害死她,殊不知她根本百毒不侵啊,
哼哼,宫斗一点都不可怕,什麽下药、放毒……统统都放马过来吧!
再加上她的妖界好姊妹是最懂男人的狐狸精,有教她对付男人的方法,
她听话的撒娇抱抱蹭一蹭,果然好日子就来啦,犯错再也不用受罚了?
然而她没想到危险不只在宫里,皇家围猎她跟去撒欢,竟先遇刺客後遇狼……
第一章 倒了血霉的长笙

  幽州,云岐山。

  云岐山坐落在幽州东部,是北疆最高的山,从远处眺望,云岐山如一柄插入云霄的利剑,山腰间云雾缭绕,彷佛探入了九天仙庭,让人看不清它的真面目,传说曾有仙人在云岐山飞升成神,这是一座受神仙庇佑的仙山。

  传说的仙人早已无迹可寻,但不知是何缘由,云岐山确有一股厚重的灵气润养着山中的生灵。

  晨时的红日早已东升,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金灿灿的线条洒在地上,雾气未散,朦胧中只听鸟鸣声声,清脆悠扬,好一派人间仙境的景象。

  长笙伸了个懒腰,抖抖叶片上的露珠,舒服地吸了一口清甜的空气,暗自运了运灵力,探到自己元丹後,她很满意。

  嗯,马上就可以修成人形,好开心!

  这是长笙近年每日清晨必做的事。

  长笙是一株修炼快满五百年的人参精,修女体,即将化成人形。一想到成形後就可以去狐狸说过的花花世界逍遥快活,长笙光想就激动得叶子扑簌簌地抖……

  「阿笙,阿笙,你听说了吗,南峰的阿丑回来了!」说话的是一只百灵鸟,虽是普通的飞禽,但已开了灵智,能和长笙这些精怪们正常交流。

  长笙微微一愣,随即便不屑地轻哼,回来就回来呗,就算狐狸不在,自己好歹也有五百年的修为,左右那厮也不能把她怎麽着。

  百灵鸟口中的「阿丑」是一只土狗,和长笙是结下过梁子的。

  这世间灵气稀薄,芸芸众生大都遵循着宇宙既定法则生老病死,匆匆而来,须臾而去,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能开启灵智的少之又少,而有幸能修成人形的精怪更是寥寥无几,云岐山浑厚的灵气孕育下的一山精灵们实属罕见,即便如此,如长笙一般有几百年道行的大妖怪在云岐山也是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这狗妖阿丑和狐狸精姬如玉就是其中之一。

  早些年,小夥伴狐狸精还在云岐山做北峰山头的老大时,和那黄鼠狼掐架争过地盘,土狗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干架干不过狐狸,那狗子便想挑软柿子捏,趁长笙不注意时啃掉了长笙的一片人参叶子,暴怒的长笙伸长枝蔓将其吊了起来,让狐狸拔光了毛……没毛的狗子丑得让妖不忍直视,山中的精怪们称之为阿丑。

  被群殴又被群嘲的阿丑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地盘和一众小弟,还未化成人形便惨兮兮地下山流浪去了,临走前放狠话曰还会再回来的……

  「长笙,阿丑不会是回来报当年的拔毛之仇了吧?你要当心啊!」边上的忍冬花妖不禁替长笙担忧。

  「我听说那土狗在外面学了不少厉害的招数,我们阿笙会不会吃亏啊?」小百灵绕着长笙打转。

  「哼,就算来报仇又怎样,我们长笙也不是吃素的!」有妖不服气了。

  「就是就是,阿笙马上就要修成人形了,还会怕他不成?」

  「再不行让阿玉姊姊回来就是了……」

  「大家一起上,群殴!」

  「我同意,扁他!」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了,长笙觉得自己应该表示点什麽,「……咳咳咳,大家不要激动嘛,都还没弄清楚对方的来意,说不定阿丑只是回老家探亲呢,咱们要以不变应万变。」

  话虽如此,长笙还是做好了对方上门挑衅的准备。

  可一连等了三天,竟连狗影子都没有瞧见,众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最後一致认为狗子认怂了。

  长笙也不禁纳罕,那家伙不会真就是回家探亲来了吧,没听说过这狗子在云岐山还有亲戚啊?

  正思索着,便看见远处万里晴空的天空乍然出现了一道紫光闪电,随即带出一声闷雷……

  长笙心中一凛,稍微有些道行的精怪们都察觉到了,这是一道天雷!

  天雷不同於一般的电闪雷鸣,天雷是天道降下的,专用来惩罚那些违反了天道法则的不寻常存在的生灵们,如长笙这般的山精妖怪们便是所谓的不寻常存在,天道维持世间法则平衡,天道虽承认了这些不合常理的存在,但若这些存在打破了法则平衡,便要受天雷之刑,天雷加身,轻则法力尽毁,重则灰飞烟灭。

  随着一声重於一声的雷声,众妖们的胆子也跟着一缩再缩,这是哪位牛逼人物干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了?可千万别殃及他们这些池鱼啊!

  「快看,快看,那不是阿丑吗?」小百灵飞在半空中,激动惊恐的声调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众妖朝着百灵鸟所指之处望去,只见一道土黄色的影子左突右跳,正狼狈地四下逃窜,身上已有块块焦黑的痕迹,他身後紧紧跟着一道亮紫色的闪电,时不时地炸起几个震耳欲聋的响雷。

  待看清土狗慌不择路朝着众妖的方向奔逃过来的时候,妖精们尖叫乱作一团,惊慌作鸟兽散。

  长笙将将反应过来,可碍於自己草木精怪的原身,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逃命的时候不如那些飞禽走兽们来得灵活,於是慢了那麽一拍,等长笙将自己从泥土中拔出来,使出全力正要狂奔时,与正好逃窜到此的土狗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砰!长笙晕头转向地倒在狗子同样被撞得翻仰躺倒的肚皮上。

  长笙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下一瞬那道令人心惊胆寒的天雷便直直的劈在了身上。

  「哢嚓——?」长笙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彷佛要消失了……

  狗子!我问候你祖宗十八代!

  长笙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千斤的沉重,却又充满了空虚和冷寂……忽然,一丝丝缥缈的灵力灌入身体,这才有了微弱的力气拚命地挣脱那无尽冰冷黑暗,挣扎着醒转过来……

  「醒了,醒了,太好了!」

  「阿笙你吓死我们了!」

  「呜呜呜……阿笙我以为你死定了……」

  长笙艰难的吐出一口浊气,慢慢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四周围满了各样的精怪们,环视一圈,并没有那个让自己咬牙切齿的家伙!

  在众妖们七嘴八舌的叙述中,长笙总算理清楚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那土狗被狐狸拔光毛赶下山後,那光溜溜丑兮兮的皮子着实丑陋,让他在人间犹如过街老鼠般东躲西藏,遂立誓要发奋修炼,回到云岐山一雪前耻,东山再起。

  在如此励志的誓言激励下,阿丑的修为当真也算得上突飞猛进,用不了百年便到了化形阶段。就在此时,他遇到了一个快病死的男人,便照着男人的样子化了人形,在男人死後取而代之……

  精怪们要想修炼成人形通常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凭自己的实力和运气老老实实的修炼,这样化出的人形是完全属於妖精们自己的,是无可替代的;而另一种走的则是旁门左道,在人世间找具称心的皮囊,照着这样子依样画葫芦就行了,如此便可节省下大量的灵力。

  然而世间万物,芸芸众生,虽如天地蜉蝣般渺小,但却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天道法则为维护世间平衡,一般来说,精怪们是不被允许化形成早已存在的凡人形象,冒牌货是要被抹杀的。

  但若是原主了无牵挂的离开人世,抑或妖在遇到原主前,原主就已死亡,那麽只要机缘合适,妖就能以原主的样貌开始新的生活且可以做到与原主生前一切再无关联;但倘若妖在原主临死之前无视原主的执念,或忽略原主与周围之人的牵绊,那天道必令其承担因果轮回,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天罚,因此很少有妖会选择第二种化形方法。

  这阿丑也是狗胆包天,遇到一个病得快死且皮相还不错的年轻男人,急於求成的狗子便打起了这男人的主意。他扮作普通的土狗接近男人,打滚摇尾,卖萌扮蠢,给予男人生命最後阶段「爱的安抚」,让男人无牵无挂地离世,企图一身轻松地接手男人的一切。

  这一切开始还是十分美好的,翻身做主人的狗子得意忘形,好一阵花天酒地,浪天浪地,可谁知那病死的男人还有个锺情的心上人,因怕病弱的身子连累了心上人而将这份爱意深埋心底,竟让朝夕相处好一阵的狗子都未曾察觉。

  那姑娘也爱慕这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的男人,竟是一直未嫁蹉跎成了老姑娘,两人郎有情,妾有意……

  狗子在「病癒」後便寻花问柳,拈花惹草,没多久就背上了不少情债,见情郎竟是这般纨裤浪荡的模样,那姑娘被伤透了芳心,一气之下便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婚後又不幸福,这便怨恨上了那个「死男人」。

  等狗子发觉不对劲时,为时已晚……承其人生,却乱人因果,天道秉公执法,雷劈狗子!

  狗子灰头土脸地逃回到云岐山,想以云岐山异常厚重的灵气为屏障,企图侥幸逃过天罚,再後来便是长笙倒的那场血霉……

  天雷蕴藏着巨大的威力,本是能要了阿丑的狗命,但阴差阳错之下,长笙替他挡了泰半,於是狗子虽是法力尽失,但那条狗命总算是就此保住,狗子简直就要喜极而泣了。

  同样法力尽失的长笙却是怎麽也高兴不起来,兢兢业业苦修五百年,眼看着就要修成人形大功告成,没想到竟遭了这般池鱼之殃,天雷劈得她不但法力尽失,就连魂魄都差点散了,若不是众妖们集体献爱心,及时渡了灵力给她,长笙恐怕就要重新投胎了。

  可惜众妖们都修为尚浅,大家东拼西凑的集齐灵力,这才勉强保住了长笙的小命。

  长笙简直气得想杀人……啊不,杀狗!

  「那阿丑说了,阿笙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从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将来若有机会,他必定结草衔环、赴汤蹈火地报答你的恩情。」灰色的山猫舔着自己的爪子向长笙叙述着,语气颇有些怀疑。

  一头梅花鹿眨着湿漉漉大眼睛接过话头,「阿丑怕阿笙你醒来以後找他拚命,所以先溜了。」

  小百灵义愤填膺,「哼!阿笙因为他法力尽失,还差点丢了性命,他倒好,一句当面的道歉都没有就走了,阿笙,咱们去找阿玉姊姊,然後再拔光那厮的毛!」

  又是一阵吵嚷,长笙头疼扶额,她靠在岩石旁一言不发,垂头丧气的。

  这几百年来,长笙有多努力的修炼,有多渴望修成人形,大夥儿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安慰长笙,见她沉默一直不语,便也都沉默起来,气氛有些凝滞。

  「啊呀呀,好像有人类上山来了,朝这边走来了,大夥儿快跑啊!」小百灵飞得高看得远,用一声清脆的警报打破了沉默。

  众妖皆闻风而逃,顿时,林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也许是人类远没有天雷来得可怕,又或许是人类时不时地造访,这林子里的精怪们开始慢慢习惯,所以这次逃命时,倒是还记得顺带捎上全身软趴趴连叶片都有点卷边发蔫的长笙。

  长笙被梅花鹿衔在嘴里,一路狂奔逃窜。

  长笙能感觉到梅花鹿的口水正顺着她的人参须往下淌……

  咻——?

  利剑声破空而来,梅花鹿瞬间倒地哀鸣,长笙从鹿嘴里跌落在地,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碰到了一个沾满灰泥的靴尖而被迫停下。

  「啊呀妈呀,这鹿咋地还吃上人参了!」上方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还顺便用鞋尖踢了踢长笙……

  男人是个猎户,被这麽一打岔,受伤的鹿便一瘸一拐的跑远了,於是男人索性蹲了下来,从地上将长笙拾了起来,拿在手里细细观察。

  要不要这麽倒楣啊!长笙在心中替自己默哀。

  长笙觉得她这五百年来积下的霉运,都在今天走了个乾净!

  「啊呀妈呀,这是要发了呀,这山参起码得有上百年了吧!」

  真没眼光,老娘五百岁了,你个土老帽!

  男人猎也不打了,郑重地将长笙放进内衫里衬的口袋里,一路「啊呀妈呀」地喊下山去了。

  长笙差点被汗臭夹杂着体臭给熏晕过去……

  长笙被带到云岐山脚下小山村的猎户家中,第二天一大早便被猎户娘子结结实实地裹在一块灰扑扑的粗麻布里,让那猎户赶着驴车带进了城里,准备卖给城里的富户。

  驴车停在一户高墙青瓦人家的偏门边,猎户因常来这户人家兜售猎物,与这儿的采买管事倒是熟识。

  那管事是个精明识货的,也不讨价还价,痛快利索地给了五十两银子,猎户小心翼翼的揣好银子,将长笙递给那管事後就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虽说五十两银子对於普通百姓来说已不是一笔小数目,长笙又一直长於云岐山,对於俗世间的银钱没多少概念,但从那管事一脸「卧槽,好便宜,赚了赚了」的表情中便可以猜出,自己——?被贱卖了……

  一番洗洗涮涮之後,长笙被人用红绸子绑着,还喜气洋洋的紮了一个蝴蝶结,放进一个红木漆托盘里,带去见了主人家。

  头上的新鲜绿叶已经被剪下,嘤嘤嘤……这个世界为何对她如此残忍,长笙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爱了……真是妖落平阳被人欺!

  这家老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胖子,留着两撇小胡子,满身富贵打扮。

  胖子是个商人,走南闯北倒也见识颇广,他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低头凑近仔细打量着盘中的长笙,听管事说是花五十两银子买的,大为赞赏,北疆盛产人参,但如这般好品相的百年老山参却着实难得一见,「这参怕是有两百年个头了,都快长出人形了,不错不错,的确不可多得啊!」

  土包子,都说了老娘五百岁了,不懂装懂!

  只听那胖子继续道:「这可真真儿是个好东西,正好最近老太太身子不利索,郎中也说了最好拿人参养养,便将这参拿去给老太太炖鸡汤吧。」

  轰隆隆——?

  晴天霹雳!

  没想到她最後的归宿竟然是被炖成鸡汤!

  长笙觉得,早知今日,那还不如让天雷直接劈死了事。

  想当年她和狐狸并称云岐山双霸,在妖精圈中名气那也是响当当的,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竟然要被无知凡人拿去炖鸡汤,这要是传出去,她大妖怪的面子还往哪搁!

  厨房,正值烟熏火燎,下人们都热火朝天的忙着自己手中的活。

  长笙被静静地搁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她的盘子旁边还躺了一只鸡,一只被拔光毛、洗白白的鸡!双爪僵直,开膛破肚,眼皮半拉,死不瞑目……

  这就是一会儿要和她一起下锅炖汤的小夥伴啊……

  嘤嘤嘤……狐狸啊,我就要死了,就要如此窝囊的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嘤嘤嘤……

  正在择韭菜的厨娘疑惑地抬起头,对同伴说道:「你听见没,好像有人在哭?」

  「没有啊,你听岔了吧!」

  就在此时——?

  嘎嘎……嘎嘎嘎……嘎……

  一只即将被宰的大白鹅,也许是不甘命运的安排,於是奋起反抗,拍搧着翅膀从小厮的屠刀下挣脱而出,开始满厨房乱扑腾……

  「快快快,抓住牠!」

  「唉唉,跑了……跑了!」

  「在哪里?在那儿,抓住牠!」

  屋子里瞬间乱作一团,菜叶、鹅毛满天飞,长笙心中一个激灵,机会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悄悄运起在众妖献出灵力後自己凝聚起的那最後仅剩的丁点儿法力,长笙憋足了劲,趁众人不注意之际,朝着门口狂奔而去,在她过门槛时,正好有个小厮从外边走进门来。

  於是那小厮眼睁睁的看着一支人参,以参须作腿,吧唧吧唧的从自己眼前溜过,摇摇晃晃地跑远了……

  小厮的眼珠差点脱眶,这简直就是在刷新他的三观认知,他张大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人……人参跑了……人参成精逃走了……妖怪啊!」

  长笙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一路跌跌撞撞,尽量拣着人少的偏僻小路走,为此长笙还钻了狗洞……

  今日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东躲西藏,战战兢兢,等她终於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群,逃入城外小树林时,天色已经擦黑,她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一把扯下绑在身上的那该死的红色蝴蝶结,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再摸摸头顶……她每天精心打理的小嫩叶也没有了……真是气死妖了!

  现在该怎麽办?不管是回云岐山还是去找狐狸,以她现在人参本体的样子再加上剩余那点低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法力,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可以预想自己悲惨的结局——?想必不是被炖成参汤入药,就是被当怪物烧死……

  委屈一阵阵地漫上心头,这是长笙这五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她曾无数次在狐狸的描述中幻想过自己下山後在俗世间的生活,却从未预料会是这般的情形,惊吓、害怕、旁徨、疲惫……长笙内心第一次感到迷茫和无助。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静谧的夜空,在黑黝黝的树林里回荡,令人心惊胆寒。

  长笙一个激灵,几乎是反射性地跳起来,顺着刚刚倚靠过的树干,乾脆俐落地爬上了树顶茂密的枝叶中,死死抱住枝桠不撒手,动作一气呵成。

  别怪她怂,实在是这两天悲摧的经历给了她血的教训,她是真的怕怕啊!

  长笙刚抱稳枝桠,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瞧见树底下飞快地掠过几道黑色人影,很快消失在了暮色中。

  紧接着长笙敏锐地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气,不是很浓烈,但长笙作为精怪天生五感敏锐,於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树桠,瑟瑟发抖着。

  血腥味越来越重,长笙抱得也越来越紧,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管他谁死谁活呢,只要别再连累了她,那就都当什麽也没发生!她什麽也不知道!

  然而事情尚未结束,接着响起了一阵微弱的啼哭声,彷佛是那奄奄一息的小猫崽,时断时续,长笙知道那应该是刚出生的人类小崽子的哭声。

  在黑暗寂寥的密林中,不时有阴风吹过,耳边是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啼哭声,再配上那越加浓重的血腥气,长笙觉得就算她是妖,也要被吓死了好吗!
第二章 被迫当了便宜娘

  天色蒙蒙亮之时,那微弱的啼哭声终是慢慢消失了,但血腥之气却仍飘荡在空中,久久未散。

  长笙的神经一夜紧绷,在天亮之际,最终确定没有危险之後,颤颤巍巍的从树上滑了下来,左瞄瞄右瞧瞧,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前行。

  晨间林中雾气弥漫,极容易遮挡视线,长笙不想浪费最後那点珍贵的法力,就只能看着最近的路摸索着漫无目的地走。

  她走着走着,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那血腥味突然就加重了,令人想要作呕。

  长笙警惕着朝周围打量一圈,果然,在自己斜前方的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长笙确定这附近除了自己和前方那血人外,没有其他活人了,便壮着胆子好奇地挪了过去,这大概就是她战战兢兢一整夜的原因了。

  等凑近了,长笙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是个女人,应该说是个年轻美丽的少女,即使满身血污也掩盖不了她玲珑姣好的身材,一张小脸清丽脱俗,只是秋凉的夜晚过後少女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亦无脉搏,她已经死了……

  视线下移,女孩的裙子高高撩起,露出修长莹白的双腿,长笙跳到少女的腿边,稍稍撩开其腿间的衣料,果然——?

  是一个脐带都还未断,浑身脏污,满身青紫的人类小娃娃!

  昨晚如小猫般呜咽哭喊的应该就是这小家伙吧!此时,也如他母亲一般,没了呼吸。可惜了这小家伙才刚来到这世上,便又如此短暂地离开了……

  啧啧啧啧……真惨,太惨了,比她还惨!

  长笙心中替这对可怜的母子哀叹一声,充满了怜惜和同情,但也仅仅只是怜惜和同情而已,此时她自顾不暇,若是以前法力全盛时期的她,碰到像昨晚的情形,说不定还能救这母子一命,再不济也能在现在的情况下替他们刨个坑,让这母子二人入土为安。

  唉,可惜了——?可惜这刚出生便没了性命的小娃娃,可惜这姑娘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长笙感叹着起身向前走,刚走几步,却蓦地一滞——?

  嗯?等等——?

  姑娘……死了……

  哈哈!真是天无绝妖之路啊!这老天爷坑了她这麽久,总算还有那麽点儿良心——?

  姑娘?

  正好她人形修的就是女体!

  已经死了?

  怎麽死的,与她无关!

  回想昨晚树下掠过的几道黑影,长笙隐隐有些猜测,不过只要不是她害死的就成,她便不需要承担人家的因果,可以潇洒自在。

  长笙退回到少女身边,抬起袖子擦了擦她沾满血污的脸蛋,仔细看了看後,她退开几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猛地提起最後剩下的所有法力——?

  好姑娘,我是迫不得已才借用你的外貌,作为报答,化身之後我会好好安葬你们母子,愿你们在天之灵能得到安息……

  周身绽开耀眼的银白光芒,光团越变越大,慢慢地从拳头大小变成了模糊的人形……等光晕渐渐退去,便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亭亭玉立,面容娇俏,肤若凝脂……竟和血泊中的少女长得分毫不差。

  呃……要说区别还是有的,至少人家姑娘可不是长笙这般光溜溜赤条条的……

  长笙抖着她赤裸裸的小身板,在瑟瑟的秋风中天人交战,半晌後终於还是蹲下身去解少女的大氅。

  不是故意对逝者不敬,原谅她实在没有丁点儿多余的法力去连人带衣服一起变出来了,这片密林人迹罕至,总不能让她光着身子去城里找人借衣裳吧……就算是在深山老林生活了五百年的妖怪,那也是有羞耻心的。

  她轻轻解下少女压在身下、血迹斑斑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大氅裹在自己身上,就在此时,一只苍白纤细的手紧紧攥住了长笙垂下的衣角。

  长笙,「……」

  「救……救救我的孩子……」微弱破碎的喊声传来。

  不是没呼吸、没心跳、没脉搏吗?不是说好的要入土为安吗?尼玛这又是怎麽回事?诈屍吗?她可是把自己最後所有的老本都赔上了,姑娘你要是还活着就早早地喘个气儿给人提个醒啊,你这不是坑妖嘛!土狗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摆着,长笙简直要崩溃了……

  白锦珈艰难地撑起眼皮,模糊中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有些诡异的少女,她彷佛用尽了此生所有力量,「孩子……求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无论你是人是妖,是仙是魔,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是用灵魂为交换,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只求你能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我愿穷尽所有,只愿他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长笙真真是欲哭无泪啊,如果她现在当做什麽都没有发生过,撒手遁走的话,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呃……大概、好像、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抬起头,透过树木枝桠的缝隙可以看到刚刚还旭日通红的天空迅速暗了下来,长笙清晰地看到大片雷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这边靠近过来。

  长笙,「……」

  这小姑娘的执念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啊,她都还没怎麽样呢,就只是想想罢了,这天雷未免也太尽责了吧!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白锦珈咬牙撑住最後一口气苦苦地哀求。

  腿间的孩子有如感应到了母亲椎心泣血的求救一般,小身子本是早已冰凉,此时竟奇蹟般的又发出了几声啼哭……尽管很脆弱很微小。

  长笙有点懵,原来这娘俩儿都还活着啊……但是,怎麽救……她所有的法力都用来化成人形了,丁点儿不剩,难道要……

  怔愣间头顶上方已经有银紫色的闪光乍现,碎裂在黑云中,弯弯曲曲,紧接着便是令人心惊胆寒的霹雳声——?

  轰隆!

  长笙瞬间回神,飞快抱起地上的小娃娃,搂进怀里,小家伙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救,救还不行嘛,不但救还定会将他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将来还给他娶个小媳妇生个胖儿子,老天爷喂,这样您满意不?

  长笙是真的被逼急了,她沉下心神,催动元丹,银白色的元丹从身上缓缓浮出,一分为二,一半又落回长笙体内,另一半则融入了小家伙的身体里。

  银光在渐渐消散的同时,小家伙皱巴巴的小脸蛋上慢慢有了血色,哭声也平缓下来,小家伙咂咂仍有些青紫小嘴,透过肌肤的贴身接触,长笙能清晰地感应到那小小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雷声弱了下来,长笙这才长舒一口气,她和这小家伙总算是都得救了。

  元丹是妖精们成精後形成的,代表着妖精们的本体,失去元丹的妖虽不至於丢了命,但会回归到原始状态,如普通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一般,连灵智都不会再有。

  长笙以损失半枚元丹为代价,保住了一条小命,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沮丧,化形後她再无多余的法力,要救这濒死的孩子,唯一的法子只有动用她的元丹。如今的她与凡人无异,且接下来她必须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若是再失了另一半的元丹,那她就真的只能任人煎药、泡茶、炖鸡汤了!

  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偷鸡不着蚀把米?嘤嘤嘤……

  长笙将小家伙往大氅里拢了拢,而後蹲下身来,露出他的小脑袋去给那在血泊中挣扎期盼的少女瞧。

  「你的孩子已经得救了,从今以後,我会代替你做他的母亲,会尽我所能抚养他长大。」长笙向白锦珈郑重承诺。

  那攥住衣角的手终於松开了,无力地垂下。少女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再也支撑不住了,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嘴角犹带着微笑,终是没了呼吸……

  长笙怔怔地看着少女安详的面庞,这难道便是人类所谓骨肉亲情吗?

  长笙自有意识起便长於山间,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父母,人的有些情感,她似懂非懂。

  怀着难以言说的心情,长笙简单地安葬了死者,抱着幸存的这个孩子歪歪扭扭地朝前走去——?她暂时还没习惯用人类的双腿走路,还赤着脚丫,所以初始之时走得东倒西歪的。

  这下可好,也不必再纠结是回云岐山还是去找狐狸了,乖乖替人养儿子吧,天雷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尝第二次了。想她「黄花闺女」五百年,一朝下山,连个男人的小手都还没牵过就白得一便宜儿子,曾经,狐狸在回云岐山时给她讲过不少男人头戴绿帽喜当爹的故事,没想到还有喜当娘这种操作……

  低头瞧瞧怀里的便宜儿子,没想到小家伙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黑葡萄般的小眼珠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长笙默然与之对视半晌,撇撇嘴——?红通通,皱巴巴,脏兮兮,还肿着眼皮,胎发一撮一撮的,像只没毛的小猴子,真丑!

  北疆的秋天冷得特别快,屋子里的暖炕烧得暖烘烘的,长笙斜斜地倚靠在绣花方枕上,从手边的矮几上捻一小块山药枣泥糕丢进嘴里,好不惬意。

  怪不得那麽多精怪都拚了命的想修成人形,这做人果真是比做妖逍遥自在多了……

  嚼吧嚼吧嘴里的枣泥糕,长笙无所事事地从衣襟里侧掏出一块貔貅羊脂白玉吊坠,放在手里把玩。这是那天在安葬原主时从她颈间摘下来的,本想给小家伙留下做纪念,拿到手里才发现,这玉坠本是一块上好的古玉,且大约是原主从小就贴身佩戴的缘故,沾着不少原主的气息,竟也有了些灵性,长笙通过玉佩凭着妖的本能感受到一些原主生前的回忆——?

  原主名叫白锦珈,京城崇宁侯府嫡女,今年正好是及笄之年,生母难产早逝,留下一个年幼的妹妹,对於这个妹妹,长笙能从玉佩中清晰的感应到疼惜和挂念。

  得……看来她不但要替人养便宜儿子,还得姊妹情深做个好姊姊!

  但由於长笙法力全失又少了一半的元丹,更多的细节却再无力探知。

  长笙对着玉佩陷入沉思之时,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了,冷风乘隙灌入,激得长笙瞬间回神。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姜黄色对襟夹袄的清秀少女,名叫迎冬,是白锦珈的贴身侍女,见到长笙大剌剌歪躺在炕床上,原本应该裹在身上的锦被此时已经被撇在一边,迎冬急忙上前拾起锦被盖在长笙身上,「姑娘还是快快盖上吧,如今这天儿就快入冬了,姑娘还在月子里,可万万不能着凉。」

  长笙被摁回厚重的锦被之中,不一会儿便出了一层薄汗。

  迎冬从漆木食盒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放在暖炕的几案上。

  长笙瞧着这鸡汤,又是鸡汤……被强摁在炕上坐月子的长笙这几天灌了一肚子寡淡无味的鸡汤,看看碗里漂浮的白嫩嫩鸡肉,不禁眼角一抽,难道她天生与鸡汤犯冲?

  迎着小丫头殷切的目光,长笙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於是端起碗,象徵性地抿了一口。

  幸好这鸡汤没放人参……

  放下碗,清了清嗓子,她岔开迎冬的注意力,「对了,阿幸如何了?」

  阿幸便是她的便宜儿子,长笙想着这小家伙能碰到她拣回一条小命真是走运,还得她半颗五百年修为的元丹,这般的幸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於是便给他取名「阿幸」。

  「昨儿个丁嬷嬷才带郎中去丁大娘家瞧了,说是阿幸已无大碍,也肯吃奶了,就是老哭,约莫是母子连心想姑娘吧。」

  长笙想她和这便宜儿子的心可连不起来,想必那小崽子纯粹就是爱哭罢了。

  迎冬见长笙鸡汤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颇有些不赞同,便从几案上拿起汤碗,舀了一勺递到长笙嘴边,继续说道:「姑娘如今还在月子里,前儿个生阿幸时又遭了那般苦难,应是多吃补些才好。」

  长笙艰难的吞咽下肚,又是一勺,咽下,又是一勺……

  迎冬丫头似乎也注意到长笙痛苦的表情,但动作不停,「姑娘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身子,等出了月子,便能去丁大娘家瞧瞧阿幸。」

  丁嬷嬷是白锦珈身边的管事嬷嬷,那天也正是这位丁嬷嬷率先找到了抱着孩子正不知所措游荡中的长笙——?

  那日,长笙在安葬白锦珈後,纠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瞧着怀里冻得哭声渐渐微弱的小东西,决定先给这小崽子找块布包一包,免得浪费了她那半枚珍贵的元丹,同时长笙也知晓自己是不能以这副打扮大摇大摆地在人间行走的。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林子边缘找到个小村子,很幸运地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摸到了一件粗糙宽大的麻布裙,又捞了块打满补丁的被单,团吧团吧往怀里一塞。

  当她寻思着该如何给嗷嗷哭叫的小崽子找点吃食的时候,与正满世界找自家姑娘的丁嬷嬷碰了个正着。

  丁嬷嬷和迎冬见到长笙怀里的小东西便知自家姑娘已经生产,一想到姑娘在被追杀的危险时刻艰难产子的情形,再看看如今这母子俩破破烂烂的狼狈模样,顿时悲从心头起,揽住还未搞清楚状况的长笙就抱头痛哭。

  白锦珈主仆几人在去城郊佛寺上香归来的途中遭遇几名蒙面刺客的追杀,在逃跑途中三人失散,杀手是冲着白锦珈而来的,主仆走散後丁嬷嬷和迎冬反倒无事了,两人带着几个信任的仆从在密林附近搜寻。

  丁嬷嬷求神拜佛地感谢老天爷让自家姑娘母子均安,却不知那缕芳魂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密林之中……

  当长笙正准备理所当然地随丁嬷嬷回去时,丁嬷嬷却将小家伙抱走,悄悄送去了自己姊姊家。

  长笙从丁嬷嬷的言辞间明白过来,自己现在的身分还是个未婚少女,这小家伙是见不得光的。

  至於原主为何未婚产子,孩子的父亲是谁……等众多八卦问题,长笙认为既然已经发生,她也懒得多费脑子去追问,以免被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说多错多。

  而丁嬷嬷和迎冬对於自家姑娘异样的沉默,只以为是遭遇如此劫难受了惊吓,倒也并未曾察觉不妥之处。

  长笙终於被喂完那让她有心理阴影的「毒鸡汤」,用丝帕擦擦嘴,对迎冬问道:「这月子还要坐多久,我何时才能出门?」

  她觉得自己窝在炕上都快发霉了,成为白锦珈已是既定的事实,既来之则安之,她目前能做的就是适应、扮演好这个身分,从她下山至今,不是在逃命就是在被迫坐月子,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一下山下的世界。

  安定下来以後,长笙极度渴望出门浪一浪,见识见识狐狸口中的花花世界。

  丁嬷嬷就在此时打帘进来,正巧听去了後半句,以为长笙是挂念阿幸,便开口宽慰,「姑娘当前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这女人坐月子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可不能马虎。」

  丁嬷嬷上前替长笙掖了掖被角,长笙好不容易偷偷外露放风的脚丫又被塞了回去。

  「况且就算姑娘再如何念着哥儿,也不能莽撞行事,等出了月子老奴打点一番再去,这样对姑娘和哥儿都好。」

  长笙有点心虚,其实她真没怎麽挂念那小东西,她对阿幸的责任与其说是白锦珈临死托孤,不如说是被天雷威胁。知道小家伙如今吃好喝好,被伺候得比她还舒坦,便就此放宽了心。

  丁嬷嬷和她的姊姊都是白锦珈外祖家的家生子,丁嬷嬷做了白锦珈生母虞氏的陪嫁嬷嬷,随虞氏从北疆嫁到京城,在白锦珈出生後便开始做白锦珈的管事嬷嬷,而她的姊姊则留在北疆,到外放的年纪时嫁人生子,一家人现今都在虞氏生前留在北疆的庄子上做事。

  这些都是长笙这些天对迎冬旁敲侧击再结合白锦珈玉坠中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出来的资讯。

  阿幸便是在这丁大娘家养着,对外的身分是丁大娘刚出生的小孙子。

  见长笙沉默,丁嬷嬷心中充满疼惜,长叹一口气道:「姑娘这是何苦,当初若姑娘能听老奴的劝,舍了这孩子,何必千里迢迢来这北疆,也就不会遭受此番劫难了,可如今……唉,罢了!」说着那双精明的眼睛溢出了泪光。

  长笙是真不知道该怎麽接话了,这种未婚生子的戏码她活了五百年也只是在狐狸描述的话本子中听过,她完全没经验啊!

  丁嬷嬷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突然紧握住长笙的双手,目光直视长笙,眼里满是郑重,「姑娘要记住了,阿幸自落地之时起,便与姑娘再无关系,他只是老奴姊姊的么孙,姑娘就算再如何念着哥儿,都不能让人察觉,这样既是为了姑娘,更是为了哥儿好!」

  长笙被吓了一跳,讷讷点头。

  迎冬站在一旁见气氛有些沉重凝滞,忙不迭将丁嬷嬷带进屋的银耳莲子羹递给长笙,岔开了话题,「对了姑娘,昨儿个侯府里使人带了信儿,大意是虞老夫人身子好转,催着姑娘回京过年呢。」

  当初白锦珈避走出京来北疆待产,用的藉口就是外祖母虞老夫人身子不适。

  来到北疆後,白锦珈倒也真的在意外祖母的身体,更在其跟前照顾了一阵子,直到肚子渐渐显怀,怕引起怀疑和麻烦,这才藉口染上风寒怕传染给才病癒的外祖母而搬到了母亲生前留在北疆的庄子上去养病了。

  整件事情经过精明老练的丁嬷嬷一路安排筹谋,白锦珈有孕生子一事只有丁嬷嬷、迎冬这几个心腹知晓。

  丁嬷嬷略略一思索,道:「如今已是秋天,算来咱们是该准备回京的事宜了,等姑娘出了月子就该动身了。若是稍晚一些,等入了冬,大雪封道就不好赶路了。」

  长笙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思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京城……狐狸说过她如今就在京城落脚定居,如此倒也方便不少。

  长笙在漫天神游中,不知不觉间又被喂了一整碗银耳莲子羹,摸摸自己撑得有些微微突出的腹部,硬邦邦的,长笙觉得也许她会成为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第一个撑死的妖精……

第三章 大人是个上等货

  骥阳城是京城以北的一座大城,北通边塞,南连京城,纵横交错,是大盛北地的要塞重镇。

  长笙坐在马车之中,听着街道上的热闹声响,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

  宽阔的街道两旁茶馆、客栈、当铺、酒肆……还有沿街的小货摊铺林立,人声喧闹、车马辐辏……

  长笙惊讶而新奇,她盯着前面小摊前一个青年手中的木雕小娃娃有些眼馋,在马车缓缓从青年男子和小货摊前经过时视线一直黏在胖乎乎的小木雕娃娃上。

  唔……好想要一个啊!

  许是她的注视太过灼热,青年似有所觉,抬起头,幽黑的目光准确地朝长笙投射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个正着……

  长笙眨巴眨巴那双漂亮大杏眼,将注意力从青年手中的娃娃移到了青年脸上——?

  轮廓分明,五官如刀刻一般,精致却又锋利,麦色的肌肤,直挺的鼻梁,眼眸深邃。他身着天青色云纹锦袍,身材修长笔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与周围的人群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势。

  嗯!这定是上等货了……

  云岐山虽说人迹罕至,但千百年来总有些穷苦的猎户或采药人进山,山上的精怪见的人类倒也不少,但这些人大都是山下的村民,长得五大三粗,实在和英俊搭不上边。

  五年前云岐山来了一个迷路的书生,那白生生的小脸蛋可是把山野粗汉们都比了下去,为此整个云岐山妖界都轰动了……

  可在人间游荡回来的狐狸却嗤之以鼻,鄙视众妖们见识短,狐狸说是因为云岐山的精怪们没见过上等货色,那书生勉强只能算是中等货色……

  长笙想真该让狐狸来见见,她一下山可就立马碰见个上等货色呢,自己的运气真是棒棒哒!

  那「上等货色」青年也注视着长笙,幽深的眼眸里闪过若有所思的暗光,在察觉到长笙那一脸「我真厉害我真棒」的表情後,只觉有些莫名……

  骥阳城与京城间修有直通的运河,这几日秋雨连绵,丁嬷嬷一行人为了在入冬之前能赶回京城,决定在骥阳城改走水路。

  一行人在驿站休憩一晚後,动身前往运河码头。

  船只早已停靠在码头,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除了偶尔靠岸采买外都将在船上度过,丁嬷嬷为了让长笙能住得舒适些,财大气粗的包下了一艘颇为豪华的大客船。

  船老大晓得这群船客身分不一般,於是早早便带了几个船夫在甲板上候着了。

  等众人上船後,随着滑动的流水声,船只渐渐离岸。

  长笙坐在船舱的房间中,瞧着船窗外河岸边千姿百态的人群,渐渐出神。

  这时,有些不同寻常的骚动声传来,主仆三人都察觉到了,长笙心痒痒想要出去看热闹,却被丁嬷嬷按住了。

  船舱外的喧闹声越来越近,长笙便起身推开舱门出去了,丁嬷嬷和迎冬一不留神没来得及阻拦,只好随着一起出去。

  甲板上是船老大以及随长笙一行回京的管事,还有几个衣着统一的男子,这几个男人各个都精明强悍,眼神犀利,正朝着船舱方向走来。

  长笙不禁有些好奇,这些人长得凶神恶煞,怪吓人的。

  山里土包子没见识,但丁嬷嬷有,她瞧这几人的衣着打扮——?飞鱼服、绣春刀……脸色不可察觉地一变,微微侧身将长笙挡在自己身後,定了定神,对几人道:「我们姑娘乃京城崇宁侯府小姐,此次是为从北疆外祖家坐船返京,不知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在听到崇宁侯府後神情稍稍松缓,其中一个带头的男子抱拳作揖,「锦衣卫奉命追查要犯,我等追至码头便没了踪迹,奉上峰的命令搜查此船,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丁嬷嬷和迎冬都有些为难——?不答应,她们谁也没胆子得罪锦衣卫;答应就丢了崇宁侯府的面子,万一不慎还会连累姑娘的名声……

  长笙瞧着丁嬷嬷等人的脸色不豫,想来这是件为难事儿,但再看看这几个男人一脸「我就客气客气给你个面子,不答应我就来硬的」的表情,便做出了决定——?

  「既是公务在身,那几位大人请便吧。」

  狐狸传授过她做人的道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识趣。

  既然主子开口了,丁嬷嬷等人也不好再反对,於是配合几个锦衣卫进行搜查。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将船上所有人都集中在甲板上,众人聚在一起安静等待锦衣卫的搜查结果。

  不一会儿,一名锦衣卫从船尾匆匆赶来,神色严肃,「禀千户大人,属下在船尾底部的暗层中发现一具屍体,被扒去外衣,还有些许体温,应是刚刚被杀。」

  此话一出,甲板上的气氛陡然一紧,丁嬷嬷下意识地将长笙往怀里一搂。

  那千户眼神一凛,将在场众人来回扫视一遍,最後目光锁定在一名船夫身上——?

  那船夫袖管和裤腿都有些短,虎背熊腰肌肉纠结,穿着船夫的粗布麻衣显得有些不合身,他用斗笠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隐在人群中间。

  几个锦衣卫暗自交换眼神,同时将手摸上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慢慢向这个船夫靠近。

  那船夫似早有所觉,在几个锦衣卫靠近的同时忽然暴起,劈手夺过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妇人手中的婴孩朝着几个锦衣卫方向狠狠地掷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眨眼之间,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

  几个锦衣卫在船夫暴起的一瞬间下意识抽刀冲上前去,孩子朝他们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手,眼见那锋利的刀刃就要刺入孩子柔软的身体,众人俱是尖叫……

  长笙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要完,要完!看来她终是逃不过雷劈的命运!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伸手接住婴孩,在众锦衣卫眼前飞快掠过,刀锋将将擦过孩子的襁褓,同时手中的刀向前飞掷而去,惨叫声顿起……

  那扔孩子制造混乱、准备趁机跳河逃窜的船夫瞬间倒地,在血泊中凄厉叫喊,他的一只胳膊被飞射过来的绣春刀齐肩砍断……

  这一连串的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船夫的惨叫声将众人注意力拉回。

  长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觉得自己总算又活过来了,她在丁嬷嬷的搀扶下挣扎起身,想要走过去,却被丁嬷嬷牢牢拽住。在场人多嘴杂,长笙明白丁嬷嬷的顾虑,无奈只能朝来人方向张望,想瞧瞧阿幸那小子是否完好无损。

  抱着阿幸的男子正好抬起头,视线与长笙相撞……

  长笙一愣,这不是昨日街边的「上等货色」吗?

  此时青年身着与锦衣卫同式样的锦服,只是青年穿的是姜黄色飞鱼服,与其他人的藏蓝色纹样不同,此时他周身的气势较之昨日更加锐利,只是抱着孩子的姿势有些僵硬……

  青年显然也认出了长笙,黑眸中有诧色闪过,随即又恢复成面无表情。

  众锦衣卫见自家老大危急时刻力挽狂澜,满是崇拜,皆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大人。」

  青年点头示意,却仍是沉默。

  领头的千户姓姚,上前一步,向上峰禀明情况,「禀大人,这贼犯逃上船杀害一名船夫後夺取衣裳假扮船夫,想要瞒天过海,幸好大人及时赶到……呃……」

  男人的话因惊诧而堵在喉咙口,众人皆瞪大了眼——?只见青年单手抱娃,器宇轩昂,身姿笔挺,只是胸口前多了白花花的一片……

  阿幸小奶娃在上船之後就立即被喂了满满一肚子奶,小肚皮撑得溜圆,紧接着被扔在半空中倒腾翻滚,於是,满满的奶汁一个奶嗝便全部回报给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众锦衣卫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许是吐完後觉得舒爽了,小家伙竟「咯咯咯」地笑出了声,丝毫感觉不到抱着他的男人周身瞬间低沉的气压。

  姚千户听着耳边小娃儿清脆的笑声,再看看上峰胸前正顺着衣襟往下淌的乳汁,他离得近,隐约能闻到那有些发酸的奶腥味……

  锦衣卫众人都知晓这位大人爱洁到了何种程度,他想起眼前这位有次在审讯时,脸上被那囚犯吐了口唾沫,最後那犯人被他拔光了牙齿割掉了舌头。

  这小娃娃了不得啊,将来必成大器!

  长笙见这情景,方才站直的双腿又软了几分。瞧着这位单手持刀劈残彪形大汉的猛人此时额头的青筋正突突地跳,那小崽子却不知死活的越笑越欢,男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白小姐,您托孤的时候可没说过这是个熊孩子啊!

  丁嬷嬷见长笙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而原本照顾阿幸的姊姊婆媳俩也均是吓得瘫坐在地,久久不能回神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行礼後伸手想接过阿幸,「多谢晏大人出手相救,这是老奴的甥孙,就交给老奴吧。」

  这位锦衣卫指挥同知与崇宁侯府还有些关联,因此丁嬷嬷在京时听过不少关於他的传闻……再看看对方将阿幸递过来时面无表情的黑脸,心里直打突。

  青年双手僵硬地将手里笑得胖爪子乱舞的小崽子递给丁嬷嬷,丁嬷嬷离得极近,便听到了「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接过阿幸的双手一颤,差点将阿幸摔了出去。

  众人从惊吓中逐渐回神,锦衣卫们也带着那缺了条胳膊的大汉依次登上了同伴划过来的小舟。

  走在最後的男人忽然转过身来,与正目送他们离开的长笙再次对视,黑眸里依旧是若有所思。

  这人到底什麽意思?难道是在暗示自己要向他道谢吗?也对,他救了阿幸就等於救了自己,知恩图报是最基本的做人道理,她做妖的都知道。「呃……那个……请留步。」

  男人已转回身去,听见长笙出声便停住了脚步。

  「谢谢你,大人,你真是个上等货色!」

  经过半月余的水上生活,长笙一行人终於赶回了京城,此时京城的上空已飘起零星小雪。

  长笙披着白色的裘皮大氅,双手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被迎冬扶下了马车。

  碧瓦朱檐之下是气派的朱漆大门,抬头匾额上「崇宁侯府」四个大字遒劲有力,门边是两尊巨大威武的石狮。

  长笙虽是充满好奇,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竭力做出习以为常的样子。

  早有众多仆人候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和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两人见长笙下马车,便走近躬身作揖,那老嬷嬷笑着开口道:「三姑娘一路辛苦了,老夫人知晓三姑娘今儿回府,一早便在念叨了。」

  长笙这几个月暗地里瞧着丁嬷嬷应付外人的模样,便也从善如流地应对了,表示安顿下来後会立即去向白老夫人请安。

  众人一路往府里走去,才刚绕过影壁,长笙便看见远处有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小身影朝这边飞奔过来,身後还摇摇摆摆地跟着个身量更小的人儿,那小人儿身後则带着一长串大呼小叫的仆妇丫鬟……

  那黄色的小身影乳燕投林般飞扑进长笙怀里,埋在长笙腰腹间,毛茸茸的脑袋小奶狗般一阵乱拱。「阿姊阿姊,珍珍好想你啊,你终於回来了。」

  长笙猝不及防被撞得後退几步,将将稳住脚,下意识搂住怀里的小丫头,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落後的那个小不点终於赶到,见到这番场景,也不甘寂寞的往上凑,奶声奶气地喊着,「阿姊,珉哥儿也好想你,珉哥儿最想你了。」

  两个小家伙颠三倒四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长笙则是手忙脚乱地应付挂在身上的小家伙们。

  身後的众仆人俱是满脸笑意,丁嬷嬷见长笙甚是窘迫,开口替她解围,「五姑娘和二少爷快些下来吧,三姑娘一连赶了几天的路,可是累坏了,还是快些回玉桑院去吧。」

  玉桑院内众仆妇丫鬟都忙碌开了,长笙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院落。她原以为住在北疆庄子上的厢房与那猎户家、胖员外家已是有天壤之别,如今再与这玉桑院一比竟是黯然失色,这院子真真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

  她承担着这身分多半是屈於天雷的淫威,但如今亲眼见证过侯府的锦绣富贵後,长笙不得不承认扮做白锦珈她是占了大便宜的。

  紫檀木堆漆描金大床,大理石镶金彩花屏风,梨花木黑漆高脚案几上是琉璃羊角灯,珍珠串成的帘幔,脚下铺有厚重的绒地衣,还有各类昂贵华丽的花瓶、盒罐、镜架、簪匣……

  可惜!可惜阿幸那小东西虽是白锦珈的亲生子,奈何身分敏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她待在侯府吃香喝辣的。

  阿幸在入京後便与长笙分开,随丁大娘一家去了京郊的庄子上生活,那里是白锦珈生母留给女儿的嫁妆。

  地龙早在长笙等人进屋前就烧旺了,这会儿屋子里暖洋洋的,两小家伙围在长笙膝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阿姊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己都干了些什麽,充满了童真。

  长笙看得出来,他们和白锦珈的感情甚好。

  男娃娃白锦珉,三岁,白锦珈继母所生,是崇宁侯目前唯一的嫡子;女娃娃叫白锦珍,五岁,是白锦珈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长笙知晓这小女童便是白锦珈另一份牵挂的执念。

  长笙正与小家伙们嘻闹顺便对着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套话时,丁嬷嬷走进了暖阁,她来替长笙重新梳妆打扮。

  洗去一路的风尘後,长笙便带着一对弟妹去向祖母请安了。

  一路走来,层台累榭,雕栏玉砌。

  长笙身着淡粉色绣金撒花百褶裙,头顶的簪花金镶宝石头面使她俏丽精致的小脸更显优雅贵气,当她带着一众侍女昂首挺胸的走在雕梁绣柱的回廊上时,竟真有几分世家贵女的气度。

  走进松鹤堂,屋子里已坐满了人,坐於上首的是一个头戴暗青色蓝宝石抹额、身着墨绿织花褙子的老妇人,望向长笙的脸和蔼慈祥。

  长笙不用猜也知道,这众星捧月的老太太就是白锦珈的祖母卢氏,哦不,从现在起就是她的祖母了……她屈膝向面前的人行礼。

  真是便宜这个人类小辈儿了,五百岁的老人家如是想。

  「孙女拜见祖母。此去幽州半年有余,劳祖母挂心。」

  白老夫人忙将长笙拉近自己身边,细细打量一番,语气满是心疼,「瘦了不少,北疆贫瘠,珈姐儿定是吃了不少苦。」

  「外祖家待孙女极好,倒不曾受苦,只总是思念祖母。」长笙四两拨千斤地说道。

  长笙正与白老夫人说着话,原本牵在手里的小胖墩珉哥儿朝老太太依偎过去,撒娇道:「祖母祖母,珉哥儿一天不见您也甚是思念呢!」

  童言稚语让在场众人忍俊不禁,白老夫人更是将小家伙搂进怀里心啊肝啊的疼爱。

  「你这小滑头,就会油嘴滑舌哄人开心,别耽误了你姊姊和祖母说话,快到母亲这里来。」一个二十二、三岁左右的年轻贵妇笑着朝珉哥儿招手,满脸宠溺。

  这年轻妇人便是如今侯府的当家主母,白锦珈的继母荣氏。她身着织金莲花纹红罗长裙,并没有多麽艳丽出众的容貌,但高贵端庄的气质让她显得异常雍容。

  有了白锦珉小胖墩的插科打诨,长笙很快和在场众人打成一片,要知道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在云岐山时练就的,这也是她维持云岐山妖界大佬地位的重要因素之一。

  「祖母,孙女从北疆捎了礼物给祖母,还有各位婶婶和姊妹的,稍後便让丁嬷嬷遣人给你们送去。」送礼这种人情世故妖界也甚是盛行,她懂的。

  只是当丁嬷嬷将礼品呈上来时,看着那黑漆木托盘长笙觉得这情景莫名眼熟……

  果然,等托盘上的丝帕被掀开,只见两支人参端正地摆在那里,中间那根用血红绸带打了两个硕大的蝴蝶结。

  长笙,「……」

  在北疆启程前,长笙是知晓丁嬷嬷在忙着准备给侯府众人的一应礼品之事,丁嬷嬷细心稳重,因此礼物一事她完全没放在心上。

  丁嬷嬷端着托盘道:「这两株都是百年老山参,三姑娘费了些神才寻到的,孝敬给老夫人。」

  「啊呀呀,珈姐儿真是孝顺,这老山参一看品相就是上好的货色,用老母鸡炖汤,最是滋补,母亲这是要延年益寿了呢。」说话的是二房夫人谢氏,二老爷是庶出,在这侯府地位总不如嫡出的两个兄弟,因此这谢氏惯会说话讨好人。

  「北疆确是产参之地,但要寻些有年头的百年山参仍属不易。」荣氏笑着接话。

  白老夫人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欣慰地拉着长笙的手直说好。

  长笙,「……」两位即将被炖汤的同胞,实在是抱歉啊,我真不是参界的叛徒啊……

  「哟,珈姐儿这是怎麽了,想什麽那麽出神?」

  三夫人邢氏不屑众人的夸赞,正瞧着这大房的侄女暗自发酸,就见她低头一瞬不瞬地盯着着两株山参,沉默不语,以为她是舍不得这稀有的好参,正打算开口刺几句,却见她对着山参露出一脸同情之色……

  是的,她没看错,不是得意也不是舍不得,居然是同情?

  女人略显尖锐的声音将长笙从对同胞的怜悯中拉回神,幸好这两株参虽有百年,但并未成精亦无灵智。

  「侄女是在想这麽好的山参除了炖鸡汤外还有什麽别的好法子可滋补身子。」长笙连忙编了个理由开口解释。

  於是众人又就着这一话题展开热烈讨论。

  屋内气氛正好时,打帘外进来一个婆子,「老夫人,大姑娘回来了。」

  婆子刚说完,身後的帘子又被打开了,一个妇人打扮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嫋嫋而来。

  长笙抬眼一瞧,好一个螓首蛾眉的绝代佳人,美貌能和狐狸一较高下。

  只见美人解下镶边白狐大氅,露出一身珍珠百花曳地裙,娉婷绰约,玉脂雪肌,美目流转,活色生香。

  长笙觉得若说狐狸是妖艳的曼珠沙华,这美人便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濯濯清莲。

  美人向白老夫人问安後,就转过身与长笙说话,声音似水如歌,「三妹妹此去北疆可还顺利?姊姊甚是挂念,听闻三妹妹今日回府,我也要亲自过来瞧瞧才能安心。」

  说完这位美人便拉起长笙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上下来回的打量,只是这份原本应属於礼节性的打量太过细致,彷佛要将长笙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仔细瞧一遍。

  长笙有精怪天生敏锐的感官,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出於本能地不喜这美人的举动,何况她现在还是个冒牌货,真被发现什麽那就不妙了。

  幸好白老夫人开口打断了长笙的尴尬,「玥姐儿,你快瞧瞧,这是你妹妹在北疆替我寻的百年老山参。」

  美人的目光这才从长笙脸上移开,与众人寒暄聊天去了。

  原来这美人是白锦珈同父异母的庶姊白锦玥,侯府大姑娘,去岁初已出阁,夫家是成国公府。第四章 上香撞见大杀器

  回玉桑院时,长笙带回了一串的什物,都是那个美人大姊白锦玥送与她的,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一进屋子,迎冬便不再掩饰什麽,脸拉得老长。

  长笙见她一回来就满脸不痛快,遂好奇问:「迎冬你这是怎麽了,和谁置气呢?」

  「还不是那位大姑娘。」迎冬满脸不屑。「这大姑娘也真是的,未出阁前也没见她与姑娘您有多亲近,这嫁了人,做了世子夫人便越发张扬起来,三天两头给姑娘送东西,瞧这花露,味浓得能熏死人,府里谁不知道咱们姑娘用不得太浓烈的香,要真有心会送这些个玩意儿吗!」

  丁嬷嬷比迎冬想到的更深,她想起幼时这大姑娘就总是不怀好意地撺掇姑娘替她干坏事,若犯了错就全部推给姑娘,她自己倒是乾乾净净扮无辜,只是这都是主子们年幼时的玩闹,她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嘴。

  总之丁嬷嬷一直便看不惯这满是心眼的大姑娘,见迎冬发牢骚,就想着给自家姑娘提个醒也好,便未去阻止。

  迎冬继续道:「她区区侯府庶女当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自是得意,整天给咱们姑娘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彰显气派,难不成姑娘还会少了这点用度吗,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姑娘有多小家子气,整日眼红他们成国公府呢!」

  迎冬越说越激动,长笙却有点晕乎,就送个礼还有这麽多弯弯绕绕,这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

  丁嬷嬷见长笙对着那堆五花八门的礼品静默不语,便以为是迎冬的话让她心里不好受了,到底是心疼自己主子,就不着痕迹的打断了迎冬的话——?

  「对了姑娘,说起这成国公府,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在骥阳城时救了阿幸的那位锦衣卫指挥同知大人?」

  那个上等货色?长笙当然记得,对方那张俊脸和那双幽深的眼眸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更何况他还救了小东西的命,想不记住都难。

  「这位同知大人名叫晏清,是咱们那位成国公世子姑爷的庶兄,现今可是甚得圣上器重。」丁嬷嬷继续解释。

  「那位晏大人以前在京城的名声可不怎麽好,可真正见了才发现晏大人竟是这般丰神俊朗且正义凛然的人物,想必都是谣言误传。」迎冬有些羞涩地发表见解。

  丁嬷嬷见迎冬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以及主子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姑娘临走前那句「上等货色」……

  回想起当时晏大人踉跄一下的背影,以及一众锦衣卫各自精彩的表情,丁嬷嬷有点不想去知道这个「上等货色」是什麽意思。

  「可惜这晏大人只是成国公的庶子,这国公府将来也没他的分,不然还不知会惹来多少闺女小姐钦慕的目光啊!」迎冬不禁感慨,暗自惋惜。

  丁嬷嬷并未搭话,只是心底微哂,这成国公府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早已渐走下坡路,族中嫡支子弟不显,这成国公世子她也见过,并不是什麽有真才实学的才俊,虚有其表罢了。

  而这位晏清晏大人从前可是大名鼎鼎的纨裤子弟,这嫡庶之间的後宅阴私丁嬷嬷怎会不清楚,如今他脱了浪荡的外皮,得新帝重用,年纪轻轻便坐到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这成国公府将来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也许,他们的大姑娘在国公府那人人称羡的世子夫人生活并没有外表这般光鲜亮丽……

  临近申时,白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雨露来请长笙去松鹤堂赴宴,年关将近,藉着替三姑娘接风洗尘的名头,老太太在自己院子摆了席面想着和小辈们一起热闹热闹。

  长笙到的时候二房、三房的人差不多都到了,继母荣氏和那美人大姊白锦玥已经到了,小胖墩珉哥儿围在众人脚边跌跌撞撞地打转。

  白锦玥瞧见长笙进来,便立马起身走过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靥如花,声音温柔似水,「三妹妹怎的才来,叫大夥儿好等。」说着便拉着长笙在自己边上坐下。

  强忍住想要将此人拂开的冲动,对於这位热情过头的大美人,长笙着实有些吃不消,便自觉的与美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在听过迎冬那番抱怨之後。

  三夫人邢氏拿帕子掩掩嘴,声音尖锐,有点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哟,珈姐儿可真是娇贵,让咱们这麽多人等你。」

  长笙还未反应过来,白老夫人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她打断邢氏,「珈姐儿这一天舟车劳顿,我想着让她多歇会,所以在开席前才让雨露去玉桑院叫的人。一家人好不容易聚聚,老三媳妇你安静些吧!」

  对於这个总爱掐尖逞强、拈酸吃醋的三儿媳,白老夫人也是很无奈。

  「母亲缘何动怒,当心身子。」

  门外传来一个男声,随後进来一个身着玄色暗纹罗袍男子,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若是忽略他唇边两撇略显怪异的小胡子,那妥妥的一个中年美大叔。

  他进屋後,先是向白老夫人躬身行礼问安,劝慰白老夫人莫动怒伤身,再是环视一圈在座的人,最後目光落在长笙身上,不经意地点点头,「珈姐儿回来了。」

  长笙有点懵,心说大叔你又是哪位?

  这时珉哥儿甩着他两条肥肥的小腿,噔噔噔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大叔的腿,开始撒娇,「爹爹,珉哥儿想你啦!」

  长笙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的便宜爹了……

  便宜爹白明渊身後还跟着两个年纪相仿、长相也颇为相似的男子,他们显然也听到了白老夫人的话,三老爷朝邢氏狠狠剜了一眼,後者讪讪地缩缩脖子,闭上了嘴巴。

  一家人全部到齐,老大白明渊坐到上首白老夫人旁边,向长笙表达了几句对他前任岳母的深切关怀後便挥手开席。

  因是家宴便未分席而坐,席间是其乐融融还是夹枪带棍长笙都没去在意,她满心满眼的都是砂锅煨鹿筋、罗汉大虾、八宝兔丁、白扒鱼唇、糖醋荷藕、鸡丝银耳桂花鱼……

  但她现在必须是一个优雅的贵族小姐,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进食速度了,被迫坐月子期间清汤寡水,回京的途中又是风餐露宿,还真没好好吃过一顿。

  枉她活了五百年,难怪狐狸留在人间都不愿意回山。嗯嗯——?这个鲜嫩多汁,那个爽滑酥脆……她都没精力去理会身边美人大姊隐晦的打量了。

  饭後,成国公世子来接白锦玥回府,众人起身相送。

  成国公世子晏浚身着月白色缂丝锦袍,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风范。

  长笙瞧着这人与那同知大人倒还是有几分相似,只是这眼睛却没有那般清澈幽深。

  美人大姊被他护在怀间,面若桃花,一副甚是害羞的模样。

  晏浚熟稔地与众人客套寒暄,他风度翩翩,一张嘴更是将侯府从老到少从男到女都被他夸了个遍,就连向来刻薄的邢氏都被他夸得眉开眼笑。

  长笙心想,有这麽手绝活难怪能娶个绝世大美人。

  正想着,晏浚将目光转向她,温润有礼,「三妹妹总算是回来了,你姊姊成天地念叨你,若得了空可多去国公府与玥儿作伴。」

  这夫妻二人俱是一脸热情好客,长笙虽是敷衍应承,却到底是将迎冬的那番话在心底盘绕了一遍……

  卯时,天还是黑沉沉的,长笙靠在迎枕上,腿上盖着厚厚的绒毯,身体随着马儿嘚嘚的节奏轻轻晃动,窗外是北风呼啸的声音。

  长笙在崇宁侯府生活已一段时间了,前几日在京郊庄子上的丁大娘托人带信,说小阿幸近日发热且总是哭闹不止,这个年纪的小娃娃最是脆弱易折。

  最近京城上空总是时不时响起闷雷声……如今正是正月里,众人皆是稀奇这不合时宜的雷声,只有长笙心惊肉跳,不会是那小崽子有什麽三长两短吧?

  正巧这几日白老夫人不小心染了风寒,年纪大了又总不见好转,丁嬷嬷和长笙商量着就以替白老夫人上香祈福为由去瞧瞧阿幸。

  龙华寺建在京郊鹿鸣山上,而阿幸所住的庄子便在鹿鸣山山脚。

  到了京郊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长笙主仆们按原先的说辞先上了鹿鸣山,打算先在龙华寺替白老夫人祈福。

  龙华寺是京城最大的佛寺,主持方丈济慈大师更是大盛朝赫赫有名的得道高僧,龙华寺香客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白老夫人为人和善,对白锦珈这个孙女很是不错,因此长笙也是真心希望她身体安康,既然来了这大名鼎鼎的佛寺就顺便拜拜吧。

  长笙跪在蒲团上看着庄严的佛像,这可是她五百年来第一次拜佛,但愿佛祖看在她一个不吃人的好妖怪的分上,去去她这段时间的霉运吧,保佑她不会再遭雷劈……

  替白老夫人求了平安符走出大殿时,天上已经飘起零星的小雪。想着还要下山去见小阿幸,雪下厚了山路难行,主仆几人便决定不再耽搁,匆匆下山而去。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留步。」

  长笙正俯身进入软轿时,身後响起一道平和温厚的声音,一转身,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和尚合手一礼,「贫僧与施主相见既是有缘,这手珠便赠与施主。」说着就从手腕间退下一串木质佛珠递向长笙。

  长笙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何情形,丁嬷嬷和迎冬却是万分激动——?

  要知道济慈大师可是得道高僧,在大盛地位超凡,就连太皇太后也是万分尊崇,很少有人能得济慈大师的指点,如今却道她家姑娘乃是大师有缘之人,还将随身的佛珠赠与姑娘,这是何等荣幸!

  「为何要将这佛珠给我啊?」长笙在丁嬷嬷激动的暗示下接过佛珠。

  济慈微微一笑,「因果轮回,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施主只需守住本性的至纯即可。」

  长笙坐在软轿里,捏着佛珠出神,这老和尚神神叨叨的什麽意思?难不成发现她的真实身分了,那又为何没有戳穿她……

  等下了山,原先的小雪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田间地头已经裹上了银装。

  才进庄子,便听到惊天动地的婴儿啼哭声……长笙着实费解,明明是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哭起来怎会如此凶残。

  屋子里丁大娘的儿媳正抱着小家伙满屋子走,嘴里咿呀啊呀的哄着,丁大娘拿了碗跟在身後,婆媳俩围着小家伙正急得焦头烂额。

  丁嬷嬷见此情景又是着急又是心疼,「阿幸哭闹不止,许是想娘亲了,姑娘快抱抱吧。」

  来不及拒绝,软趴趴的小东西就递到了手上,长笙抱着孩子浑身僵硬了,神奇的是小家伙竟真的渐渐止住了啼哭,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笙,然後咧开花瓣般的小嘴,露出一个无齿笑容。

  小奶娃娃如今在细心照料看护下,早就不是刚出生那脱毛小瘦猴的样子,小家伙被养得白白胖胖,即便近日病瘦了些,小脸蛋也是肥嫩嫩的。

  在长笙「母爱」的助攻下,小家伙虽然不满但仍是哼哼唧唧地将药喝完了,他这几日受了风寒,又开始长乳牙,便起了热哭闹不止。

  长笙不放心又请了大夫来瞧,等药效上来,烧热渐渐退下,大夫说已无大碍时,这才松了口气。

  好一通手忙脚乱,等小家伙渐渐稳定下来睡过去时,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黑又大雪封道,一行妇人此时赶路回城多有不便,怕路遇凶险,几人便决定在庄子上住一晚,差一侍卫快马回府报信,待明早天亮雪停後再回城。

  迎冬服侍长笙在正房寝室歇下,这里自然比不上侯府玉桑院,但烧了暖炕躺在被窝里倒也暖和。

  亥时三刻,庄子里的烛火都已熄灭,万籁俱寂,只有屋外寒风咆哮。

  长笙睁开眼睛,静静地躺着,她能感觉到外间榻上迎冬平稳的呼吸,於是她悄悄地掀开被子,下地从衣架上拿起外衣穿上,然後悄悄推开窗沿,钻了出去……

  出了屋子後,长笙四下打量确认周围无人後,几个起跃便轻巧地跳上了房顶。

  大雪已经停歇,眼前所及处都覆着积雪,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白光。

  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後暗自提气,向着里房顶最近的一棵大树飞跃而去,长笙之前虽是法力全失,但这些日子不间断的努力,总算又积蓄了少得可怜的法力,与之前五百年的能力无法相比,但已经比寻常人灵活多了。

  如此一路朝着鹿鸣山飞起跳跃,在龙华寺後山的林子方才停下。

  找了一棵茂密的大树,长笙靠着大树闭眼放开神识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早前在龙华寺上香时她就察觉到了鹿鸣山上深厚的灵气,龙华寺後山一带尤甚,虽不及云岐山上的浓重,但较之普遍灵气稀薄的人间,此地也算是灵蕴之地了。

  脱下鞋子,长笙赤脚踩进雪地里,剔透莹白的小脚丫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紧接着默默催动体内的元丹,双脚渐渐化作根须扎入土壤中,神识完全放开。

  长笙是木灵,不管是修炼还是疗伤,最好的状态就是扎根於大地。

  本想完全现出原形,但一想到身上还穿绸裹缎的,在无法确定林子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为以防万一长笙谨慎地只将双脚化出原形。

  灵力如丝如缕,源源不断地送入体内滋养元丹,长笙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其实这些灵力杯水车薪,但谁让她现在一穷二白,这些微薄的灵力也着实珍贵。

  「启禀主子,关於阎无望的动向有了新的进展。」

  咦,有人!

  静谧的林子里突兀地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长笙立刻警觉并靠紧树干後隐了隐身子。

  「哦?如何了,说说看。」

  另一道男声响起,嗓音格外好听,有些低沉,带着别样的磁性,竟有些无可言说的蛊惑。

  说话声是从前方传来的,树干遮挡无法看见,方才光顾着吸收灵气,长笙竟未曾发觉有人到来。

  「陈才哲招供阎无望确实在楚王府住过些时日,替楚王世子诊病,据说当初楚王曾救过他一命,阎无望为报救命之恩才去医治楚王世子,一应事宜都是陈才哲在安排,楚王死後王府大乱,阎无望便趁机离开,陈才哲亦无多余精力去追查踪迹,只知在进楚王府前阎无望在津平县有处落脚之地。」

  「还有别的吗?」

  「该招的都招了。」

  「既然如此……传令暗十一即刻前去津平县探查,楚王的那些人马留着也无用了,都杀了吧。」

  语气平淡,彷佛他口中说的不是杀人而是砍瓜切菜。

  「是!」那嘶哑声的男人领命而去。

  长笙倒吸一口冷气,她似乎撞破了什麽见不得人的阴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佛门重地,好生凶残,好生血腥,好生暴力!

  眼瘸的老天爷爷喂,这种惨无人道的大杀器不去劈残劈死,却整天盯着她这善良可爱的好妖精不放!不公平,老天不公平!

  真是越想越气愤,长笙恨恨地捶了下树干,气死妖了!

  「谁?」

  糟糕,被发现了!

  空气顿时紧张凝滞起来,鞋履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嘎吱声响起,越来越近,她甚至还听到了刀剑缓缓出鞘时发出的声音……

  长笙背脊泌出一层冷汗,一个等同没有法力又失了一半元丹的柔弱小妖,对上个肆无忌惮的「杀人凶器」……她没被贼老天劈死,到头来却要被凡人砍死吗,怎麽办怎麽办?现在就是想逃也会被发现追杀,然後杀妖灭口吧!唔唔唔……人类太凶残太可怕,她好想回家啊!

  越来越近,脚步声就在大树前停住了,长笙感觉自己与那人已近在咫尺……

  长笙有一个优点,狐狸总说她平时脑袋不好使,关键时刻却是相当给力,於是电光石火间,她凝神催动元丹——?变回原形。

  长笙从一堆绫罗绸缎中钻出来,顺着树干「哧溜」一下攀到树顶,紧紧抱住枝桠藏在茂密的枝叶间,动作熟练流畅,一气呵成。

  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啊!

  「大杀器」此时正好转过弯走到树後,长笙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到了男人乌黑的发顶间那束起的白玉冠,他右手提着一柄利剑,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男子不急不缓的四下查探,最後在树底下的那堆衣物前站定……

  这时又远远走过来一个男人,这男人还未走近就朝着这边说话,声音有些尖细。

  「这冰天雪地的,主子您刚施完针,怎如此随便就出来,可当心着了凉。」他说着便要将手里的紫金银鼠皮披风给男人披上。「主子您当心呃……」後半句话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这是什麽情况?主子您这是干麽?

  只见他那比月光还要高贵清冷、俊美出尘的主人右手拿着一件女子的白缎地彩绣花百褶裙,左手攥着一个……一个水红绣蝶肚兜?脚边躺着那炳熟悉的承霄剑,嗯……还有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和一应明显是女子的衣物。

  他眼珠都要脱眶了,主子这是……刚办完事儿?

  好激动!好激动!这冰天雪地的,没想到主子竟喜欢这种调调啊!

  不过……女人呢,哪去了?该不会是主子刚提起裤子就把人弄死,然後抛屍……

  男人冷冷地瞪着眼前浮想联翩、表情扭曲的狗东西,将手里的衣裙、肚兜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然後弯腰拾起地上的剑,扭身就走,「把这些都处理了,再去查查今日上寺里烧香的都有哪些人……」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一顿,「回宫後自行领五十大板。」
第五章 终於见到妖同伴

  等顺利回到山下庄子的卧室时,天已有了一丝光亮。

  外间的迎冬翻个身还在熟睡中,屋里很暖,长笙轻轻脱下有些湿漉漉的外衫搭在衣架上,穿着同样有些潮湿的中衣和肚兜悄悄钻进烧得暖烘烘的被窝里,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些衣裳是她跳下山崖才拣回来的——?

  「大杀器」走後,那声音不男不女的家伙在树下自言自语好一阵,才捧着她的衣裳离开。

  长笙等了好久确认不会有人回来後才从树上爬下来。

  那混帐东西为图方便竟将衣物扔下山崖了事,她凭着衣物上沾染的自己的气息好不容易才翻下山崖找回来,这才不至於裸奔回来。

  天完全亮之後,侯府便派了几名侍卫来护送长笙回府。

  回到侯府,正在重新梳洗更衣之时,五姑娘白锦珍一蹦一跳的来找姊姊一道去给白老夫人请安。

  小姑娘穿得圆滚滚的,外面还披着件白色的毛皮织锦斗篷,远远瞧着就像长笙手边牵了颗雪球。

  进到松鹤堂,白老夫人用完早膳,见了姊妹俩进来就笑着拉两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关心地询问长笙昨日留宿京郊可有不适之处。

  白老夫人的脸色还是有些病态的蜡黄,但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上了不少。

  长笙从腰间掏出昨日在龙华寺求的平安符,看得出卢氏是真心疼爱白锦珈这个孙女,如今她承着白锦珈的身分锦衣玉食,孝顺这个白得的祖母就当报答吧。

  白老夫人得了大孙女冒风雪替她求的平安符,又听得小孙女一口一个脆生生的「祖母长命百岁」,喜得眉开眼笑,气色顿时好了不少。

  说话间各房请安的人马陆陆续续都到齐了。

  「听说珈姐儿昨儿个上香时遇到了济慈大师,大师将自己从不离身的念珠送给珈姐儿了?」二夫人谢氏半是恭维半是羡慕地试探问道。

  济慈大师可是被几代帝王推崇的得道高僧,很少与世人来往交流,曾经太皇太后亲自替母家体弱多病的侄孙向济慈大师求一个他开过光的平安符都被婉拒,如今珈姐儿却被大师说是有缘人,还将随身佩戴的佛珠赠给了她,这是何等的荣幸啊!

  「珈姐儿可得将这佛珠拿出来让咱们好好见识见识,毕竟可不是人人都有这等气运得济慈大师的青睐不是。」邢氏如同掉进了醋缸,嫉妒得心里直发痒。

  这等事怎麽偏偏让这三丫头赶上了,她平时在龙华寺可没少捐香油钱,她家珊姐儿更是虔心地在寺院抄写过不知多少佛经,怎麽不把这念珠给她家珊姐儿。珊姐儿今年都十六了,正是议亲的当口,若是有了这济慈大师的佛珠,多少世家子弟都可以随她挑选。

  长笙有些无语,那老和尚来头不小,人人都将他给的珠子当稀世珍宝。

  她仔细研究过,那其实就是串普通的沉香木佛珠,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老和尚神神秘秘地将佛珠塞给她,估摸着是瞧出了她的真实身分。对此,一回到玉桑院长笙便将那佛珠如烫手山芋般丢给丁嬷嬷去保管了,哪会带在身上。

  才一晚上功夫便尽人皆知,这消息真是传得够快啊!

  还未等长笙想好说辞,白老夫人便开口毫不留情的驳了自己儿媳妇的面子,「那既是大师赠给有缘之人的,这是珈姐儿自个儿的福气,定当妥善安放,不必随便给人瞧了去。」

  邢氏还想再说几句酸话,却被荣氏几句话不找痕迹地带开了。

  「母亲,珈姐儿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她在北疆时太妃娘娘就常常念叨她,该找机会进宫谢恩。正巧五日後便是娘娘生辰,娘娘不也早早遣人让几个姑娘一道进宫热闹热闹吗,如今珈姐儿得了济慈大师所赠佛珠,也算是福泽深厚,定能令太妃娘娘心情舒畅。」

  丽太妃白明汐是白老夫人所出的嫡女,乃先帝丽妃。

  白老夫人听後颇为赞同,点头称是,「老大媳妇说的是,如此便姊妹几个都添置些首饰头面,再置办几套新衣吧。」

  这话倒是说进了邢氏心坎,玥姐儿已出阁,除了最小的珍姐儿六岁,其余三个姑娘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这丽太妃是侯府姑奶奶,在圣上和太皇太后跟前都算得脸,若是她能做主必能替珊姐儿寻一门好亲事,故此近些年邢氏都在琢磨着如何讨这位太妃娘娘的欢心,这次珊姐儿能进宫便是极难得的机会。

  荣氏掌着侯府的中馈,因着白老夫人亲自发话给几个姑娘置办几套新行头,这日荣氏便让身边的大丫鬟绿珠前来告知长笙,让三位姑娘去花想容挑选喜欢的衣裳首饰,记在侯府公中的帐上。

  长笙走到府门口时,已有两辆马车候在那里,她扶着迎冬的手刚准备上马车,身後传来怯生生的嗓音。

  「三姊姊,能与妹妹一道吗?」声音轻柔温婉。

  长笙转过身,发现一个穿着妆缎素雪绢裙的少女俏生生立在那里,神情有些羞涩。

  身边的迎冬朝着少女屈腿微微一礼,「见过四姑娘。」

  四姑娘白锦琼是二房庶女,平日请安时总是在一旁沉默不语,长笙也未注意过她。

  「四妹妹客气了,当然愿意与四妹妹一道坐车。」

  正说话间,邢氏带着二姑娘白锦珊匆匆而来。

  自去岁白锦珊及笄以来,邢氏便开始替女儿相看人家,倒也瞧过几家,但邢氏有诸多理由嫌弃这个家世,挑剔那个品貌,便想藉着这次进宫贺寿的东风给女儿选一位佳婿,是以这次便如打了鸡血似的也跟着一道来了。

  长笙与白锦琼同坐,邢氏和白锦珊则坐在後头的那辆马车上,朝着西街驶去。

  花想容是一间专做女子生意的铺子,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样样都有,且总是有新奇好看的样式,很是受京中贵妇、贵女的追捧,就连後宫妃嫔都时常在花想容采买。

  一行四人进到了铺子里,看店的夥计是个机灵的,见这一行人气质高贵、衣着奢华、珠环翠绕便知是高门大户里的女眷,一边嘱咐同伴去喊管事出来,一边忙不迭迎上前来——?

  「几位贵人,想置办些什麽,铺子里新出了几款首饰头面,让小的给贵人呈上来挑选可否?」

  朱漆托盘里甚是璀璨夺目。

  邢氏一马当先拉过白锦珊开始挑挑拣拣,倒是白锦珊颇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拿过一支镂空雕花翡翠钗递给白锦琼,道:「两位妹妹也一起挑吧,瞧瞧这支翡翠钗四妹妹可喜欢?」

  白锦琼略有些拘谨,但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见了这些熠熠生辉的珠宝怎会不喜欢,便也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倒是长笙对这些精致华贵的首饰无甚兴趣,她在北疆时与来到崇宁侯府後都没什麽机会出门瞧新鲜,这会儿正东张西望,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

  无意识地踱到成衣架前,正好有位年轻的女客围着件花裙讨论着什麽,长笙也好奇地将脑袋探了过去。

  「这位贵客挑中了哪件衣裳,这些成衣都是新制的式样,可要让奴家替您推荐一番?」

  长笙抬头,这慵懒迷人的声线是从二楼的楼梯间传来的——?只见一个身着烟水百花裙、轻摇团扇的美人依靠在木栏边上,媚眼如丝,长裙曳地,风华绝代,一颦一蹙间尽是风流。

  那美人见到长笙抬头後的脸,柳眉一挑,莲步轻移,姗姗下楼而来,玉手挑起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这是店里最新的款式,姑娘穿着定是不俗。」

  长笙盯着眼前美到近乎妖艳的女子愣神。

  一旁的迎冬也认为这烟罗衫不错,便道:「姑娘觉得如何?这烟罗衫真是好看。」

  「不若姑娘先去二楼厢房试试是否合身?」这美人的声音令人酥麻。

  长笙这才回过神,她向正在挑首饰的白锦珊等人打过招呼後便随着那美人往楼梯间走去,顺便低声对跟在身边的迎冬吩咐,「迎冬你先替我去挑几对耳坠,等我下来後再做决定。」

  迎冬称是後离开了,长笙随着美人进到了二楼的南厢房。

  长笙甫一进房间,身後的门就啪嗒一声合上了。

  方才还巧笑倩兮、风情万种的美人俏脸一沉,凤眼一眯,双手叉腰,登时变身泼妇,「呵!侯府三姑娘……真有你的啊!真真是出息了哈!」

  长笙可没空去理会美人有些危险的语气,她现在满腹的委屈齐齐上涌,一个虎扑,将脸埋进美人的怀中求抚摸求安慰,「嘤嘤嘤,阿玉呀,人家好想你啊!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嘤嘤。」

  姬如玉嫌弃地将身上的「狗皮膏药」撕扯下来,涂了丹蔻的葱嫩手指直戳长笙光洁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姬长笙啊姬长笙,你可真有出息啊你,不好好待在云岐山修炼,居然玩这种把戏,呵,侯府三姑娘,你是皮痒痒了想让老天下道雷给你挠挠吗?」

  长笙扁扁嘴,委屈兮兮的揉了揉脑门上的红印,将自己近段时日的经历前前後後讲了一遍,从代狗受劈到差点被炖鸡汤,再到一时不察变成白锦珈被迫养儿子,桩桩件件简直可以写成一部血泪史,说到最後那双大大的杏眼里都含上了一泡眼泪。

  听了这一番血泪史後,姬如玉连忙伸手朝长笙的天灵盖探去,果然……登时对这个蠢妞没了脾气,她在杌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降火,「那你现在打算如何,真要扮做白锦珈一辈子?」

  「现在短时之内是无法摆脱这个身分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长笙有些沮丧,「不过……」话题一转,「阿玉你帮我留意一下那该死的狗子……」

  长笙磨磨後槽牙,「若是捉住了他,这次不拔毛,咱们改吃狗肉锅子!」

  等两人谈话完毕下楼,邢氏已经胭脂水粉、珠环佩钗、绫罗绸缎挑了满满一堆,她带来的两个仆妇怀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还在源源不断往上堆叠……

  邢氏出生靖远伯府,早已没落空有爵位,她的嫁妆底子在几个妯娌间是最薄的,这也让她平日里总爱斤斤计较。

  荣氏管家,平时她根本占不到多大的便宜,今儿个机会难得,反正记府中公帐,秉着不要白不要的心理,邢氏简直是想将整个花想容搬到自己院子里。

  白锦珊贝齿咬唇,羞红了脸却无力阻止自己母亲的举动。

  作为花想容的老板娘,姬如玉见此情景是掩着团扇笑得花枝乱颤。

  最终,这次上街置办衣饰之行,以邢氏浩浩荡荡塞了一马车而圆满落幕。

  长笙挑了那件桃花云雾烟罗衫和迎冬选的几件首饰,还有她暗搓搓地从姬如玉那软磨硬泡顺来的据说是「镇店之宝」的嵌珠珊瑚手链。

  白锦琼一番挣扎最後挑了几根最普通不起眼的梅花簪,她是二房的庶女,她的嫡母在侯府众人面前奉承讨好,对待她们这些妾室庶女却最是刁钻严苛。

  倒是长笙瞧着这麽好颜色的小姑娘不打扮打扮实在可惜,五百岁的老人家慈爱之心爆棚,将自己的一支宝蓝点翠朱钗和一副赤金缠珍珠耳坠偷偷塞给了她。

  众人满载而归,回到侯府时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那些富贵人家女眷华丽昂贵的衣饰与满桌的珍馐美味,对长笙来说还是後者的吸引力更大——?

  鲜香软糯的海鲜粥,一碟辛辣爽口的酱牛肉,一盘油焖虾、清炒什锦四蔬,最後一碗热气腾腾的萝卜鱼头汤,在这寒冷的天气让她从胃里由内而外散发出暖暖的满足感。

  正当长笙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上床打滚之际,那边花想容的帐已经到了荣氏跟前,正在伺候的绿珠见状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邢氏难看的吃相。

  荣氏对於这个妯娌也满是无力,她想不明白,靖远伯府邢家在辉煌时期曾出过两位帝师,如今就算已没落,但再不济也是正经的书香门第,怎会将这邢氏教得如此上不得台面?

  是夜,皇城,未央宫。

  已是三更天,守在殿外的一个小太监偷偷地打了个哈欠,他冷得直打哆嗦,便拢了拢衣襟。

  皇帝的书房里落针可闻,只有御案上奏章翻动发出的窸窣声,壁上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叫人昏昏欲睡。

  李九章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得泪花闪烁,这才去了几分睡意。再看看还在聚精会神批奏摺的皇帝,李九章忍了又忍,最後还是壮壮胆子,上前躬身道:「皇上,这夜已经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见皇帝眼睛盯着摺子毫无反应,李九章咬咬牙继续道:「皇上,济安大师可说了,您可是不能劳累的,免得熬坏身子。」

  萧续这才给了点反应,提到济安和尚他倒是联想起某些事情,握笔的手一顿,问道:「那天让你查的龙华寺上香的人,进展如何?」

  李九章早有准备,这会儿将自己查到的一一禀报,「回皇上话,那日因着下雪,上山进香的人并不多,都是些住在城郊附近的百姓,还有零星几个住在京城内的香客。」

  「这其中可有勳贵富商?」萧续眼也不抬,手中仍在不停挥毫批阅。

  「这大户人家的香客那日一共有三批,一位京中客商,替怀孕的小妾上山还愿捐香油钱,卯时三刻便匆匆离开;然後是崇宁侯的嫡女白锦珈,是上山求的平安符,午时雪还未下大便下山去了;还有便是谏议大夫的嫡女秦寄春,这位秦小姐因家中祖母念佛的关系,每隔一月秦小姐便会来寺里住一日抄写佛经,寺里和尚都知道,那日秦小姐是宿在寺里的。」

  见皇上不语,李九章便开始想入非非了,想必皇上是对那日雪地激战的姑娘念念不忘吧,哎哟!铁树开花,龙头终於是开窍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小龙崽崽就能出来了……他真是个替皇帝的下半身殚精竭虑的好太监。

  李九章将所有细节在脑中细想了一遍,那些女子衣物是他亲手扔掉的,都是云雾绡制成的,这种料子可不是普通百姓用得起的。

  皇上让他查那日进香的人,说明那姑娘就在这些香客中,而能用得起云雾绡的就这三人,那富商是男子不可能是他,崇宁侯的女儿中午时便下山回去了,也可以排除,那剩下这位在寺中留宿的秦小姐就……

  想到这里,李九章那叫一个激动啊!「那皇上,要不要派人……」

  「不必!」萧续无所谓地拒绝了,那天他与暗卫的谈话左右不是什麽机密之事,他恼火的是有人在他和暗卫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听,他查人踪迹是为了心中有数,既知晓了是谁,他就不会去为了没必要的人花费精力。

  但这个为了皇帝的裤裆操碎心的太监却误会了。皇上您这麽害羞可是追不到姑娘的,都已经办过事儿了还怕什麽,放心大胆的接进宫来做宠妃、生龙崽吧……看来他得好好和秦大人套套近乎了。

  此时,萧续正好翻到谏议大夫递的摺子,心中冷嗤一声,秦肃这老家伙儒生出身,古板迂腐,整日里板着脸对他指手画脚这不符理那不合法,这老匹夫是道貌岸然还是治家不严,教养出来的女儿竟然以礼佛为藉口在大雪天佛寺後山玩裸奔……果真是父女,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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