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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吟雪《丫鬟贵不可言》(卷四)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3-18 13:14
标题: 吟雪《丫鬟贵不可言》(卷四)


出版日期:2019年3月15日

内容简介:

殷红豆从没想过,自己一个小小奴婢,竟有翻身的一天!
想当初她与傅慎时好不容易熬过疫病病期,过上你侬我侬的日子,
然而甜蜜不过片刻,他们意外得知当初她会落水,其实是有人想害她,
更可怕的是,这阴谋背後藏着她的身世秘密──原来她是宁王遗失的千金!
是说,有王爷爹爹罩固然开心,可爹爹看不上她挑的夫婿怎麽办?
这个准翁婿问题让她伤透了脑筋,她只能各种献殷勤讨好老人家,
而傅慎时则决定前往云南寻求神医治腿疾,要让王爷爹爹改观,
谁知他这一去,却就此音讯全无……


  第六十二章 病况改善解忧愁

  殷红豆清早起来,做完了早膳,便如昨日那样,端个凳子,泡一壶茶,今儿还添了把扇子,优哉游哉地坐在傅慎时的窗边等他起来。

  傅慎时睡得不大好,但天一亮他就起来了,洗漱过後,在罗汉床上吃粥。

  殷红豆听见勺子和碗碰撞的声音就知道他起来了,笑道:「我已经吃过了。」

  傅慎时没答应。

  殷红豆知道他吃饭时不便说话,便等着傅慎时吃完了再说。

  傅慎时吃罢,叫时砚收碗。

  时砚手一伸,胳膊露出一截,手背上赫然出现几个红疹子。

  主仆两人都定住了似的,时砚放下了碗,傅慎时则闭上了眼。

  殷红豆在外等了许久,都不见时砚把碗拿出来洗,就敲窗问:「怎麽了?还没吃完?」

  傅慎时靠在窗户上,道:「时砚出疹子了。」

  殷红豆心口一凉,手里的扇子也不摇了,顿了顿才道:「……哦。那以後我煮了饭,就放在门口。」

  「你走吧。」时砚总要出门的,他常要前往厨房和水井,说不定会和殷红豆有接触。

  殷红豆小声道:「这病有潜伏期,也许我已经得了。」

  傅慎时头皮一紧,心脏跳得很快,他锁着眉,竟不知道说什麽才好,她若真得了……早知道便该狠下心叫人把她绑走。

  傅慎时脸色铁青,很是自责。

  殷红豆大抵猜到了一些,就道:「我好着呢,你别担心我。」

  傅慎时呼吸十分粗重,什麽话都不想说。况且他身子发着热,浑身发痒,也说不出话。

  时砚发了疹子,也很不舒服,他去小榻上睡着,傅慎时没叫他,他就没动静。

  殷红豆不知道他俩成了什麽样,抬头望着蓝天白云,心里焦灼得厉害,她靠墙发着呆,愣着愣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揉捏了一下,皱成一团,一股子钝痛感凝聚在她的五脏六腑,发泄不出去,张口想说什麽,却发不出声音。

  殷红豆没有特别想声嘶力竭地哭出来,她只是难过,在傅慎时临死的日子里,她帮不上忙,也不能陪在他身边。

  这种难过像潮水一样漫过她的全身,淹没她的头顶,让她只觉得窒息。

  他们在一起一年多,朝夕相处,几乎不分离,她以为只有傅慎时习惯她的存在,这时候才清楚地意识到,她也早就习惯了和他在一起。

  快中午的时候,傅慎时打盹儿醒来,才说了话,「厨房的送饭来了没有?以後不要亲自做了。」

  殷红豆正要回答,可巧院子外就吊了食盒进来,她回了一声傅慎时的话,便去取了食盒,放在门口。

  是傅慎时去取的,他坐在轮椅上,长发垂到胸口,穿着宽袖袍子,不束腰带,瘦削了许多,很有些仙风道骨的飘逸。

  殷红豆瞧见他,立刻就从窗下跑过去。

  傅慎时只匆匆瞥了她一眼,便提了食盒,进屋将门栓上。

  殷红豆泪眼蒙胧,用手背抹着眼泪,哽咽着道:「我退得远远的,你打开门让我看几眼行吗?」

  傅慎时推着轮椅走了。

  殷红豆恨恨地踢了一下门,坐到窗下去生闷气。

  大门口传来动静,殷红豆擦掉眼泪出去看,傅三来了。

  他站在门口问她,「他怎麽样?」

  殷红豆摇头答说:「出痘了,时砚也出痘了,您往後最好别来了。」

  傅三点点头,递了两封信过去。

  殷红豆接了信,一封是王武递进来的,另一封没有名字,她抬头瞧过去。

  傅三道:「有一封是胡御医给的。」

  殷红豆道了谢——?是对胡御医说的。

  傅三没说什麽,阔步往里去,瞧见廊下的凳子、茶壶、扇子,大约猜到了一些,心里说不出的酸胀。

  他敲了敲窗户,道:「老六,是我。」

  傅慎时低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三哥。」他略停了一会儿,就道:「以後别来了,时砚也出疹子了。」

  「知道,红豆跟我说了。」

  傅慎时拿着筷子,手发颤,问道:「父亲可还好?」

  傅三便与他说了家里和外边的大致状况,长兴侯正在调养身体,恢复得还行,秦氏病了一场,大夫说伤了根本,以後有得养了,现在家里大小事务都是世子夫人姜氏在管。

  长兴侯府到底是不如从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以後再不犯事,慢慢养元气,好好培养後面的哥儿,过个七八年还是有希望光耀门楣的。

  傅三还说,苏氏肚子显怀了,看样子有点像双胞胎。

  傅慎时的声音里有几分轻快,「恭喜三哥了,多子多福。」

  傅三说话说得很慢,「老六,你还行吗?」

  傅慎时「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兄弟俩说了好一会子话,傅慎时便催着傅三走了。

  殷红豆离傅三很远,等傅三走了,她便又坐回凳子上,拆了两封信,道:「汪先生来信了,我念给你听。」

  傅慎时敲了敲窗,算是应答了。

  殷红豆拿着信念了一遍,信里大部分交代的都是公事。

  春园虽停了,但发财坊的生意出人意料地好,全城大半的普通百姓都来买彩,发财坊现在的收益又翻了十几倍。

  殷红豆倒不觉得奇怪,国不太平,百姓人人自危,自然都抱着发财的梦。

  南方疫病严重,天子日夜操劳,也病倒了,暂由二皇子监理朝政,游先生和汪先生来往紧密。

  在仁庄投毒的人已抓住了,不是京城人士,而是真定府的人。王武还说,此人口音和上次袭击傅慎时马车的浪人是一样的,後由二皇子出面查得此人在真定势力不小,和黑白两道都有牵扯。

  信的最後汪先生与王家兄弟又表达了关心之情,并有「泪洒青衫」等感人心弦的话语。

  殷红豆念完信,也是十分惆怅。

  傅慎时静默了片刻才道:「我记得,我们不曾得罪过真定府的人。」

  殷红豆回道:「不曾。」

  傅慎时若有所思,真定府那边派来的人不像是要针对长兴侯府,更像是针对他,可他一个残废,除了在外做了大半年的生意,并未与京外之人有所交往,到底是谁要害他?

  殷红豆道:「现在倒也不用费心多想这个了,谁想害你都害不着了。」

  傅慎时不置可否。

  殷红豆又拆了胡御医的信,阅览一遍,喜不自禁,拍了一下窗户道:「胡御医说南方有接痘接成了的人!」

  傅慎时忍着难受扭头看向窗外,问她,「信上怎麽说的?」

  「是南方的官员报上来的,的的确确有,而且不止一个地方有人接成,胡御医还说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项和具体接痘的法子。这下好了,你总该信了吧!」

  傅慎时还是不信,他狐疑道:「信给我看。」

  殷红豆连忙把信塞过去,因为心急,塞了两次都没成,第三次把信折得齐齐整整才塞进去。

  傅慎时确定是胡御医的字,流览过信,才信了,许久才道:「你走开,我取了放窗外,你来拿。」

  殷红豆道:「不必这样谨慎,最毒的就是痘浆,你都取了痘浆给我,难道还怕我看你一眼就能染上了?」

  傅慎时手指上和额头上都出了痘,他不愿叫她瞧见,执拗道:「你不走,我就不取。」

  殷红豆无奈道:「好吧好吧,那我退开了。」她躲开一步,就在窗户侧面,他一开窗,她就能看见他。

  傅慎时最知道她的小心思,就道:「你还不走?」

  殷红豆只好退得老远,大喊道:「我真的走啦。」

  她等了半天都不见傅慎时,便跑过去问:「怎麽了?」

  殷红豆话音刚落,门开了,傅慎时用帕子包着一个棉花团,丢在门口,很快他又关了门,没见她。

  殷红豆气呼呼地捡了帕子里的棉花团,回房里接痘去了。

  她在手背上割了道小口子,将染了一丁点痘浆的棉花涂抹在伤口上,等着发痘。

  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疹子了,殷红豆兴冲冲地跑去同傅慎时说。

  傅慎时拧眉道:「发这麽快?」

  殷红豆庆幸道:「是啊,我也没想到第二天就发了。」

  傅慎时问她,「你感觉怎麽样?」

  他只是在信上看胡御医说过,没有亲眼见过到底行不行,因此紧张得很,嘱咐她小心,饮食尽量清淡,否则痘发得严重会很难受。

  殷红豆说她还好,没有发热,也还没觉得痒,又问他,「是怎麽样的难受?」

  傅慎时没说话,她的症状应当比他轻,那他的症状就不必告诉她。

  殷红豆出疹子快,发痘也快,她手臂和下巴连接脖子处的地方最先出痘,身上略有几颗,微痒,倒也能忍。

  最初的几天她身体略发热,在房里歇了两天,一日三餐吃外边送来的东西度日,後来痘成了脓包,很是难受,好在脓包不多,算不上十分痛苦。

  期间她偶尔去傅慎时窗前找他说话,他很不舒服,知道她没大事,便不大与她说话。

  殷红豆因身体不适,很是烦躁,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一日只去问几次他的状况,不常去打扰。

  两人就这样相处着,殷红豆身上的脓包开始结痂,也就说明接痘成功了!

  殷红豆欢欢喜喜地跑去告诉傅慎时,她结痂了,厚痂会慢慢脱落,她可以进去照顾他了。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殷红豆着急地拍打着窗户,道:「我接成了,不会再得病了,我能进去照顾你了。」

  傅慎时没有回应。

  殷红豆急得直哭,捶着窗户问:「你怎麽了?你怎麽不回话?」

  算算日子,傅慎时发病也有十多日了……这些日子他不怎麽说话,总是时砚出来取食盒,也不知他难受成什麽样了,是不是生不如死,又或者现在已经……

  殷红豆不敢想,她颓然地坐在凳子上,茫然地张着嘴,目光空空的,眼泪直直地往下掉。

  她双手推着窗户,却没有再拍打窗户的勇气,因为她不知道,窗户後面是不是她不敢想的答案。

  正在此时,上房的门栓发出响声了。

  殷红豆缓缓回神,抬着发软的脚走过去,敲了下门,心脏猛烈地跳动着,问道:「……时砚,是你吗?」

  「是我。」

  仅仅两个字,殷红豆再度泪流满面,她重重地踢了一下门,道:「要死了你!半天不说话。」

  傅慎时低声道:「我刚刚换衣服去了。」

  殷红豆皱着脸,暗骂换不换衣服有什麽要紧,气愤地捶了捶门,道:「开门开门!」

  傅慎时没急着开门,许是近乡情怯,他的手放在门栓上,迟疑地道:「红豆……我也结痂了。」

  殷红豆愣住,待反应过来他说了什麽,她险些要跳起来,高声呼道:「什麽?结痂了?」

  天花出的痘成脓包之後,有痛感,周围红晕也会加深,这时候体温会再次升高,称「化脓热」,基本上大部分的人都熬不过这个阶段,而且这个阶段是十分痛苦的,傅慎时却好似没有那麽难受,还结痂了。

  傅慎时「嗯」了一声,道:「结痂了,时砚的痘好像也乾瘪了。」

  殷红豆瞪大了眼,「这麽快就乾缩了?他没难受死吗?」

  傅慎时道:「没有,好像也要结痂了。」

  殷红豆整个人都僵住了,惊喜来得太突然了,天花不是这样的,他们的症状比天花要轻得多。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时砚最初好像只是身体略有些发热,没有寒战、浑身酸疼,也没有像你之前那样咽痛对吗?」

  傅慎时应了一声,道:「是的,我还以为他病得不重。」

  殷红豆双手抠在门上,抽抽搭搭地道:「不是天花!你是不是夜里着凉才发烧的?」

  傅慎时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的,我夜里睡时没有盖被子,早起就出疹子发烧了,忽冷忽热的,浑身都难受。」

  这根本不是天花引起的高热、寒战,而是普通风寒撞上了牛痘,所以才被大夫误诊了。

  殷红豆欣喜若狂,她不知道这时候怎麽表达她的心情,但她心里彷佛有一片空旷的草地,有个小人儿尽情地在草地上奔跑。

  她的脑子异常的兴奋,正个人哈哈哈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又哭了。

  傅慎时动了一下门栓,道:「我要开门了。」

  殷红豆紧紧地拉着门,「别!你等会儿。」她拿帕子擦了擦脸,整理了一下面容,才道:「你开吧!」

  傅慎时开了门,他的头发已重新束起来,平整地贴在头上,面容清瘦冷峻,穿了簇新的银色束腰长袍,袍子上有暗纹在日光下浮动,流光溢彩,衬得他贵气十足。

  殷红豆与傅慎时对视着。

  他双手交握,狭长的双目如钩月,笑吟吟地望着她,尽管他眼下结了一个痂,也丝毫不影响他容颜的精致。

  殷红豆鼓着嘴,抬眼往天上看,没让眼泪掉下来。

  待眼中热意退去,她眨了眨眼,拉起傅慎时的手臂,撸开他的袖子仔细检查,果然大部分出痘的地方都接痂了。

  殷红豆的手冰冰凉凉的,傅慎时反手抓住她出冷汗的手,从怀里摸出帕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给她擦着,「这麽热的天,怎麽手还这麽凉。」

  殷红豆俯身去搂他的脖子,傅慎时将她纤腰一揽,搂在怀里,她整个人都坐在他身上,登时红了脸。

  傅慎时与她耳鬓厮磨,捧着她的脸亲吻。

  殷红豆回吻着他,随即闻到了什麽味道,清醒了,忙推开他,起身往屋子里一看,桌上堆了几个食盒。

  从昨儿晚上起,上房里的食盒碗筷就没有拿出去扔掉,现在天气热,屋子里都有点儿味道了。

  殷红豆朝外边呼了一大口气,道:「我先把房间清理一下。」

  傅慎时轻咳两声,面颊微红道:「……好。」

  殷红豆推着傅慎时往里头去,把裙摆打了个结,利索地收拾起屋子。

  她以前不大喜欢做洒扫等事,今儿却觉得十分有干劲,收拾了小半个时辰,开了窗户通风,她看着乾乾净净的屋子,心满意足。

  时砚身上的痘还没结痂,身体还有些发热,一直睡着。

  他醒来後,听说了傅慎时和殷红豆得出的结果,迷茫了一阵之後抬起袖子,捂在眼睛上呜咽了好一会儿,随後抱着被子去了空余的厢房继续睡大觉。

  殷红豆心情太好,亲自去烧水泡茶。

  傅慎时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多烧一些,我要沐浴。」他都不知道多久没有泡在水里清洗过了。

  殷红豆冲他比了个手势,便往厨房跑去了。

  傅慎时皱了一下眉头,他好像从没见过她的手势……但是他大概明白,应该是「好」的意思。

  今天的殷红豆不辞辛苦,煮了五桶水,因为提不动一整桶,都是半桶半桶的往净房提,然後又打冷水冲进去,来来回回数次,才差不多倒满了浴桶。

  殷红豆回到上房的时候腰酸背痛,她道:「水放好了,」

  傅慎时还在喝她泡的茶,就问她,「你去倒的?」

  殷红豆这才把裙子上的结给打开,道:「没有别人了,累不着,我推你过去。」

  傅慎时点了点头,殷红豆驾轻就熟地替他找了乾净舒适的衣裳,推着他去了浴房。

  浴房里,傅慎时专用的浴桶不高,浴桶的两侧还有两条固定在地砖上的铁杆供他扶用。

  看起来傅慎时似乎能够自己洗漱,但平时都是时砚伺候他沐浴,殷红豆也不知道他到底需不需要别的帮助,便道:「我……就在门外等你。」

  傅慎时点了点头,脸颊有可疑的红色,他声音低低地道:「你出去吧,我自己能行。」

  殷红豆转身出去,把门给带上,坐在门外听着里边的动静,一会子听见了轮椅滑动的声音,一会听到了水被搅动的声音,接着就是拧帕子……

  她捂着耳朵走开了,再听下去,似乎有窥探之嫌。

  殷红豆在廊下坐了两刻钟,才听到傅慎时喊她。

  她站在门外,问道:「怎麽了?」

  「把时砚叫来。」

  「……好。」

  殷红豆去叫了时砚过来,时砚进去了半刻钟,傅慎时就穿着乾乾净净的衣裳,坐在轮椅上从浴房里出来,但他的头发没解开,看样子还没洗。

  时砚整个人都很无精打采。

  殷红豆便道:「时砚,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傅慎时最艰难的事就是沐浴,眼下他沐浴过了,时砚便放心地去睡了。

  殷红豆推着傅慎时进房,扶着他坐上罗汉床,解开他的头发,道:「我去打水给你洗头发。」

  傅慎时点了点头,躺在罗汉床上,一半的脑袋突出床沿,长发垂落。

  殷红豆打了温水进屋,拿了个小杌子垫着,温柔认真地给他洗头发。

  傅慎时的头发很硬很黑,但是不太粗,便不显得乱。

  他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殷红豆动作轻柔地给他洗了两遍,并给他擦到半乾,才道:「好了。」

  傅慎时撑着身子坐起来。

  殷红豆倒了脏水後,拿梳子给他梳头发。

  傅慎时抬头望着殷红豆一丝不苟的模样,捉住她的手腕,笑了。

  殷红豆捏着梳子,问他,「你做什麽?」

  傅慎时眼眸微敛,含着笑意,道:「我取过字的。」

  「取字?谁给你取的?」

  男子弱冠之年才取表字,女子则是及笄取字。

  傅慎时道:「我的老师给我取的,当年他在侯府做西席,最是喜欢我,只给我一个人取了字,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用上,就坠马了。」

  先生只会给十分优异的学生取字,也是老师对弟子表达肯定和喜爱的方式。

  傅慎时又道:「我很喜欢老师给我取的字。」

  殷红豆问他,「字叫什麽?」

  「谨光。」

  「好听啊。」殷红豆想着,傅慎时的名和字都好听。

  傅慎时拉着她坐下,道:「我也给你取字。」

  殷红豆瞋他一眼,轻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男人给女人取字是什麽意思吗?」

  傅慎时捏着她的手直笑,问她,「要不要我取?」

  殷红豆挑了挑秀眉,一双桃花眼水光潋灩,格外灵动妩媚,一时没答话。

  她心里知道男人给女人取字是什麽意思,开心归开心,到底还是了解自己,便道:「说起来,『红豆』这个名字还是原先二夫人随便取的,原是当小名叫的。你就别给我取小字了,给我取个名儿,等我归了良籍,听着也体面。」

  主仆一场,请傅慎时取个名,意义就与取字不同了。

  傅慎时略加思索,便揽着她的肩膀,道:「叫知水,你觉得好不好?」

  殷红豆念了好几遍,道:「知水……也好听。」而且谨光、知水……听起来很般配。

  傅慎时笑道:「那你就是喜欢了?」

  殷红豆道:「喜欢啊。可有什麽典故没有?」

  傅慎时摇头,道:「没有典故。」

  殷红豆略微惊讶,「不是出自什麽典故啊?我还以为会很有内涵呢。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傅慎时轻笑道:「你觉得呢?」

  殷红豆随便说了两句,「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因为水有很多含义啊,上善若水、共饮长江水……和水有关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傅慎时紧紧地拉着殷红豆的手,对上她的双眼,郑重而严肃地道:「水是世上最妙的东西,平淡无味,却缺之不可。」

  殷红豆抿唇笑着,也反握着他的手,敛了笑容,道:「你既好了,要不要去告诉三爷和夫人?」

  傅慎时面色冷淡两分,「先不说,我还未痊癒,他们不会轻信。」他将她揽进怀里,道:「若他们信了,又有人要来打搅我们,让我再松快几天。」

  殷红豆的欣喜也淡了两分,等傅慎时能出去了,她就要去户部改籍,以後就没有理由待在长兴侯府了,到时候她要见他,便只能在外面与他相见。

  傅慎时紧紧的抱了殷红豆一会儿,开口道:「我父母亲如今这样,恐怕一时半刻没有功夫去逼我做什麽。红豆,我一日不娶旁人,你就一日留在我身边,倘若我有食言的一日你再走,我绝不留你,好不好?」

  历经生死,他也看清了殷红豆的心,长兴侯府尚没有一个人能待他这般,他若再为了一己私慾伤害她,便对不住她这样厚重的爱。

  况且……傅慎时越发知道自己有多爱重殷红豆,若她真有一日以死相逼,他根本就舍不得她吃苦头,倒不如先珍惜眼前的快活时候,若以後秦氏再施压於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长兴侯府元气大伤,傅慎时与之抗衡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殷红豆点头道:「我从前就是这麽说的……我也想清楚了,我既是自由身,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往後便不惧虚名,只要你不与别人有所纠缠,我就与你同心。」

  等她恢复了良籍,性命不用再被别人捏在手里,和傅慎时在一起,於她而言就只是一场正大光明的恋爱,至於旁人的眼光,她不大想去在乎了。

  她只知道,得知傅慎时要死的时候,她心如刀割,那种痛和傅三蔑视的眼光比起来,後者不值一提。

  傅慎时取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殷红豆手掌心里,「婚书我给不了你,这个你拿着,在你没走之前,便是我的妻子。」

  这是傅慎时从小戴到大的玉佩,基本上就是他身分的证明,殷红豆摸过这块玉佩无数次,现在这块玉佩属於她了。

  她盯着玉佩,眼眶发热,此刻开始,她才觉得傅慎时说的话十分郑重,如同立下了契约一般。

  傅慎时抱着她问:「是不是觉得我太草率了?也是,我这只能算与你订亲,成亲还要下聘、拜堂……」他刚说完,又悔道:「罢了罢了,等我好了再说。」

  殷红豆忍不住笑话他。

  自此,两人如胶似漆,殷红豆除了出去拿食盒、给时砚送饭,根本不出门,时时刻刻都和他腻在一块儿。

  夜里,两个人抱在一起,同睡一床被子。

  殷红豆问他身上还痒不痒。

  傅慎时点点头道:「会痒,你呢?」

  殷红豆道:「也会痒。」

  於是两人抱得更紧了,好像这样就会舒服一点。

  傅慎时吻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其实……心里更痒。」

  殷红豆面颊立刻窜红,她毕竟没有经历过那种事,现在和喜欢的人同床共枕,她的心早就怦怦跳得快要跳出来了。

  但她也觉得「自己」和傅慎时都还太小了,而且生育是个大麻烦,便轻哼了一声,道:「……那也得忍着。」

  傅慎时抬着她的下巴,莞尔道:「逗你玩的,你还太稚嫩了。」

  殷红豆「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稚嫩?」

  她似乎从未将自己当做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来看,陡然听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对她说「稚嫩」二字,觉得很好笑。

  傅慎时抱着她道:「嗯,嫩。你都还没长开。」

  殷红豆推开他,问道:「等等……你怎麽知道我没长开?」

  傅慎时伸手捏了她一下,很软,一掌可握,笑道:「这不就知道了。」

  殷红豆脸颊通红,拿开他的手,道:「谁问你这个!我是说,难道你还见过长开的?」

  傅慎时轻咳一声,「……我是看你月事都没来。」

  殷红豆摸了摸肚子,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我都十五岁了,怎麽还不来?」

  傅慎时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胡御医不是说没事儿吗?没事儿就不要多想。」

  殷红豆又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才多大,难道你还见过长开的?」他才十七岁!她还在他身边待了一年,若是他真有过什麽……那些丫鬟也太丧心病狂了,那麽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要不是屋子里黑漆漆的,傅慎时都能看到殷红豆瞪得老大的双眼。

  傅慎时心虚地解释道:「从前总是有些不知死活的丫鬟……」他没敢说仔细,快速地又道:「你放心,不知死活的差不多都死了,你不必往心里去。」

  如此听来,她是不必往心里去了。殷红豆轻哼道:「我也不是要跟你计较,我只是、只是……只是对你的事都很好奇。你说说你从前的事吧。」

  傅慎时大概知道她的心意,抱着她道:「一般人长到十一二岁就知事了,不过我命不好,该知事的时候已经坐在轮椅上了,後来有过胆大的丫鬟,我看她们和看猪狗没有区别。」

  殷红豆绞了一绺他的头发,声音有一丝甜腻的味道,「我叫你说你以前的事,又没让你解释什麽。」

  傅慎时道:「你想听什麽?」

  殷红豆道:「你读书的事、你交友的事、你後来伤了双腿,所有所有的事。」

  傅慎时声音轻缓了起来,他从读书开始说起。其实他读书的那几年没有什麽好说的,无非是天赋异禀,处处压制别人,受先生褒奖,被家里的堂兄弟们嫉妒。而他名震京师的时候,又有无数的人追捧他,连皇室之人都知道他的名声,可谓是风光无限。

  殷红豆问道:「这样风光,你是怎麽想的?也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吗?」

  傅慎时一笑,道:「你是想说伤仲永?我的老师常常耳提面命,我起初是这样,後来就不是了。这六年多里,我一直没有放下学业,可见我是将老师的话听进去了,就算我的腿没有事,我了不得高傲一些,不会丢了根本。」

  殷红豆信他。

  傅慎时又说起他坠马的事,声音乾涩沙哑了几分,「其实我是後悔的……」因为他没想到替傅慎明出一口他并不需要出的气,要付出这麽大的代价。

  殷红豆抱紧了他,问道:「除了後悔呢?」

  傅慎时吐了一口气出来,道:「没有了。」

  殷红豆有些惊讶,「没有怨恨?」

  傅慎时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道:「我说没有,你信吗?」

  「信。」

  「我落马之後没有怨恨任何人,我自己知道,这只是意外。我怨恨的是,我母亲这麽快就……舍弃我了。」

  秦氏悉心照顾了他半年,日日嘘寒问暖,请遍名医,给他的院子里种桃树,替他打醮、拜佛,为他请人做法事,他慢慢从落差里逃离出来,脾气一点点地好转,但是秦氏怀孕了,从那时开始,他才性情大变。

  殷红豆低声应和,「我知道……你原是极有教养的人,你从前肯定和现在一样好。」

  傅慎时勾着唇角微笑道:「我从前比现在还好,我从前除了不大爱与生人说话,脾气极好。」

  殷红豆挑了挑眉,「……是吗?」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傅慎时揉着她的头发,「十数年春风得意,前途无量,我有什麽理由脾气不好?」

  「啧,那可说不准。」

  傅慎时笑了,「你的脾气倒是不小,谁给你养出来的?」

  「自己养的!」

  傅慎时心情欢畅,两人唠唠叨叨说了许久,说到彼此都困了,才相拥睡去。

  尽管早起醒来,傅慎时胳膊酸疼不已,两人睁眼相望,却都是笑着的。


  第六十三章 是谁要害她?

  傅慎时结痂之後,与殷红豆天天缠绵悱恻。

  两人坐在床上,傅慎时抱着殷红豆,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都说给了她听。

  他很少说他在外如何风光,大多只说一些他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

  殷红豆听得极其仔细,不肯错漏一个细节。

  傅慎时也问殷红豆,这些年在府里过得怎麽样。

  殷红豆答得含糊,「丫鬟就那样呗。」

  傅慎时知道丫鬟大多如何过日子,心疼地抱紧了她。

  殷红豆不忍他伤心,跟他透露道:「我天天都有神仙托梦呢,应付日常琐事不难,所以过得不苦。」

  傅慎时一笑置之,心里更添一分心疼,刮了一下她的脸蛋,没将她所谓的「神仙托梦」往心里去。

  殷红豆当然不会跟他说很多惊世骇俗的话。

  傅慎时跟她商议起出去之後的打算,等灾情过去之後,生意还是要继续做大,有财有势,才会少些桎梏。

  殷红豆却道:「你的腿不考虑再医治一下吗?我瞧胡御医所说,像是还有法子可试。」

  傅慎时沉默着,他抚了抚她的发丝,低声问道:「你想我治?」

  殷红豆靠着傅慎时胸口安抚他,「我不是嫌弃你,只是想你更好,若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去试一试,不是吗?」

  傅慎时没说话。

  殷红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摇了一下,道:「试试嘛!」

  傅慎时脸绷得紧紧的,眸色有两分冷淡。

  殷红豆知道他於这件事上敏感,软声哄道:「我真没有嫌你的意思……你天下第一好看,天下第一有才,又天下第一爱我……」

  傅慎时实在忍不住了,高兴得嘴角一弯,抿唇都压不下笑意,他环着她,道:「好,除非你……」

  殷红豆立刻接话,「除非我什麽?」

  傅慎时抵着她的额头,薄唇在她唇边轻轻擦过,声音微哑道:「除非你再撒个娇。」

  什麽叫「再」?她刚才有撒娇吗?

  殷红豆脸颊红得要滴血,眨着眼,桃花眼水润润的,泛着水光,道:「那你……试不试嘛?」

  她的尾音很轻,还故意拖了一下,甜腻绵长。

  傅慎时心里乐得要死,嘴边挂着笑,故意假装不满足,道:「还差点劲儿……我就答应了。」

  殷红豆跨坐在他身上,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上去。

  当然最後还是傅慎时占据上风,男人学这方面的事儿总是又快又好,不过亲吻几次,他已十分老道,常常将她吻得面色酡红,双眼迷蒙。

  傅慎时身上的厚痂终於脱落,算算日子,有一个多月了,但殷红豆还是日日去取食盒,长兴侯府的人终於发觉不对劲儿了——?这麽久了,人还活着呢!

  傅三不在家,秦氏反应很快,傅慎时挺过去了。

  重霄院的大门关了那麽久,终於再次打开。

  大铁锁落下,院子外的景物出现,傅慎时和殷红豆莫名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秦氏与傅慎明站在门外,惊疑犹豫。

  傅慎时穿着乾净的束腰袍子,殷红豆推着他,一道往门口去。

  秦氏捂着脸,呜咽着哭了出来……她想过很多次再见傅慎时的时候会是什麽样子,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怀胎十个月,最得意的一个儿子,也是最折磨她的一个孩子,好好地活下来了。

  傅慎明红着眼眶跨进院子,百感交集道:「老六,你……」

  傅慎时口气很淡,「大夫误诊了,不是天花,是另一种病,时砚也得了,还在休养。这病任谁得了都不会死,甚至得过之後,就再也不会得天花了。」

  秦氏也跨进院子来,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麽好。

  殷红豆只推着傅慎时的轮椅,低着头不说话。

  按道理来讲,她和长兴侯府的契约关系口头上解除了,只差个手续,她没必要再去跪他们。

  秦氏与傅慎明此时也不大注意殷红豆,秦氏只高高兴兴地对傅慎时道:「我这就去告诉你父亲,不,你去给你父亲请安——?不,我再去着人请大夫来!」

  傅慎时点点头道:「您去吧,把廖嬷嬷也叫进来。」

  秦氏和傅慎明走後,殷红豆推着傅慎时到院墙边原先她监工种植的小竹林里乘凉。

  两人坐在石桌前,傅慎时教殷红豆下棋。

  殷红豆不懂,傅慎时教得很耐心,说话语气虽然冷淡,但还是带着两分温和,和从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廖嬷嬷很快就来了,她在傅慎时跟前失声痛哭,险些晕厥,殷红豆扶着她坐下,安抚几番,她才渐渐好转。

  傅慎时得病,廖嬷嬷身为他的乳母,很是自责。

  下午,秦氏请了胡御医过来。

  胡御医本来很忙,根本抽不出空,听说傅慎时好了,才撂下手里的事过来。

  他完全没想到会误诊,直到见到了容颜几乎无损的傅慎时,他才彻底信了。

  胡御医笑容欣慰。

  殷红豆在旁边挤眉弄眼,不停地暗示傅慎时问治腿的事。

  傅慎时一笑,顺口问了。

  胡御医道:「这阵子宫里正忙,待我忙过了,便在你腿上好好下些功夫。」

  傅慎时点头应允,又道了谢。

  胡御医呵呵一笑,「若你早些有这个觉悟,早就可以尝试了。」

  傅慎时笑而不语,又顺便问了关於疫情的事。

  胡御医近来正忙於此事,便与傅慎时说了个大概。

  鼠疫只是小范围爆发,早就控制住了,而天花因为接痘法子的成功,已经有很多人免於疫病,应该也能控制住,但是需要时间。

  幸好大业只有内忧,没有外患,休养生息几年也就慢慢养回来了。朝廷现在除了忙着赈灾与安抚百姓,也在准备相应的律法,让百姓们能够安定生活,发展生产,恢复元气。

  胡御医匆匆说完,确认傅慎时无事,就赶着离开了。

  傅慎时沐浴过後便去见了长兴侯。

  长兴侯不大舒服,见了他一面,态度还是和从前一样,严厉居多,但比往常多说了很多话,话至肺腑,多有哽咽,到底忍住,打发他离开。

  傅慎时又去找了傅三,不过傅三还没回来。

  次日,傅三终於归来,同时带了傅二往重霄院动手脚的消息回来。

  傅三手里还拿着马鞭,就冲进了重霄院,走到竹林下的棋盘前,感慨万千地道:「狗杂碎就是狗杂碎,幸好他不会害人,他个狗东西估计是听说有人出了痘,以为是天花,没想到人家是养牛的人……我打听过了,养有奶牛的人会出这种痘,我跑了老远,都快出境了才查清楚。」

  这和殷红豆说的一般。

  傅三又狠狠甩了下鞭子,龇牙咧嘴道:「你等着,看我不抽死他这个鳖孙!」

  傅慎时淡声提醒,「先不急着弄死他,先把家分了。」

  傅三一愣,很快冷静下来,傅慎时说的没错,这个当口分家最合适,省得二房三房的废物还要拖累大房。

  长兴侯府经历了这麽多事,各房怎麽应对处理,旁人自有论断。老夫人毕竟是个继室,她自己提出来分家,外人也无可指责。

  至於老夫人爱住哪里住哪里,长兴侯府不差这一口饭。

  傅三离去之後,傅慎时亲自带着殷红豆去户部改籍,花了一百两银子。

  殷红豆瞧着自己的户籍从「奴」变成了「良」,乐不可支,从今以後,她再也不受别人管制了。

  傅慎时同她道:「今日就替你置府,再添几个下人伺候你,现在索性直接去牙婆那里挑人。」

  「还置什麽府,不是有现成的吗?离发财坊也近。」

  傅慎时想起来了,他俩还有个家呢。

  两人一道坐马车先去找王文,打发了侯府的马车回去,坐了自家人的马车,带着自己人去牙婆手上挑人。

  殷红豆没想到她竟然会在牙婆手里看到老熟人。

  紫晴不知道什麽时候被发卖出来了,她好像已经被人买走,双手绑得很结实,正往一辆马车上押。

  有趣的是,紫晴也看到她了,竟丝毫不担心她报复回去,而是高声呼叫着,「红豆,救我!红豆,救我……」

  傅慎时听到声音,抬眼瞧着殷红豆,问她的意思。

  殷红豆无意救人,各人有各人的命,但她好奇,紫晴一个大丫鬟到底做了什麽事,至於被发卖处理吗?这也太不体面了些。难道是栽在潘氏手里了?

  紫晴见殷红豆丝毫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目露惊恐,哭着喊出了能救她命的话——?

  「红豆,有人推你下水……有人要害你!」

  可她没命说完,很快就被几个壮汉给捂住口鼻,掐住脖子,扭上了车。

  殷红豆脑子嗡嗡作响,很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却不敢轻举妄动。

  傅慎时拉着她的手腕,冷声道:「她死了,先上车。」

  跟来的兄弟解释道:「那些人摁断了她的气门。」

  殷红豆头皮发凉,忙上了车。

  傅慎时吩咐了人去追,他先带着殷红豆回了殷家。

  路上,傅慎时问殷红豆从前她落水的事。

  殷红豆就记得昏迷之後的事,落水前的事基本上不太清楚,更不记得「死前」发生了什麽。

  傅慎时以为她吓坏了,就没急着追问,回到家,叫人给她沏了茶,才仔细问她可记得一星半点。

  殷红豆摇摇头,终於想起她第一次见到紫晴的时候,紫晴跟她说的话——?

  以後可要离湖边远点儿,你明知道自己不会水,水边的花儿开得再好,也别再往水边走了!

  不会水的人,为什麽要去水边摘花?

  当时她就怀疑有人动手脚,她以为是内宅斗争导致原主死亡,根据後来的一切事情判断,她以为想杀她的人就是紫晴,可今日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殷红豆断断续续地道:「……落水前的事其实我都不太记得了,我以为是她要害我……」

  傅慎时拧紧了眉头,殷红豆来他身边之前,竟然就有人要杀她,她一个内宅小丫鬟,值得谁这麽大动干戈?

  殷红豆没想到,原来自她苏醒就一直有人像毒蛇一样盯着她,而且并不是她猜测的紫晴,实在是太可怕了!

  手掌心冒出冷汗,她颇为心惊,紧张地道:「会不会是紫晴不想被发卖,所以拿这个来吓唬我啊……」

  傅慎时见她吓坏了,握着她的双手,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掌心,「不会。若是她,那些人不至於杀她。」他捧着她的手亲吻一下,「别怕,不是有我吗?」

  殷红豆双手恢复温暖,渐渐冷静下来,「紫晴若是没有说谎,那从前就说得通了。」

  傅慎时抬眉问她,「还有什麽事?」

  殷红豆道:「傅二欺负我的事你还记得吧?最开始是紫晴来找我说和,让我给二老爷当妾室,可是二老爷并没有像傅二那样执着於纳我,我甚至怀疑这事是不是紫晴自己编的,二老爷从未有过纳我的意思。

  「过了很久,他们一个入狱,一个断了手不在家,对我的心思再怎麽样都该了结了,紫晴跟我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可她看见你我在甬道上牵手,还无端地跑去同夫人告状,恨不得夫人处死我。」

  她语气一顿,道:「我当时想不明白,她怎麽会那麽恨我?她是二夫人的大丫鬟,好好过她的日子,要麽给二老爷或者二爷、五爷做妾,要麽将来放出去给人做正头妻子,不知道有多好的前途等着她,和我死较劲儿,她脑子坏了吗?而且咱们回侯府的时候,二夫人还让她去二太太院子里送东西,证明还是看重她的,她却一副心事重重又憔悴的样子,我就觉得有鬼。」

  傅慎时接着道:「也不会是她家里有事,她这样得脸的丫鬟,没被发落之前,做主子的再怎麽样也会厚待她。」

  殷红豆点了点头,「肯定的,应该是从前授意她害我的人捏着她的把柄呢,她迟迟取不到我的性命,怕是那人把她逼疯了,她才那副鬼样子。」

  傅慎时握紧了殷红豆的手,道:「她想让你做二房的姨娘,估摸着是想把你引去那边好下手。」

  殷红豆浑身一僵,「我刚落水的时候,她急不可耐地要赶我走,那时候应该还没被人威胁,是後来我走了,那人对我下不了手,才想利用紫晴害我。」

  她刚醒来那会儿,要是没有日日谨小慎微地提防着……要是她没到傅慎时身边,是不是命就没了?

  傅慎时问:「你早就发现端倪,怎麽没跟我说?」

  殷红豆垂眸道:「那时想不到这些关联,就没往心里去,只以为她是恨我恨极了,这样的疯子世上也不是没有。」

  傅慎时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放在自己腿上,牢牢地环着她的腰,道:「你别怕,以後你就住这里,我一直陪着你,再多叫些人守着院子。」

  殷红豆靠在他的肩头,眉头还蹙着,道:「我现在不怎麽怕了……紫晴想方设法将我引去二房,你说要加害我的人,是不是就在二房?」

  傅慎时表情严肃道:「我今天回去一趟,仔细查一查。」

  殷红豆感叹道:「如此说来,我跟了你,还真是误打误撞捡了条性命,否则还在二房待下去,都不知道什麽时候死的。幸好我跟着你之後很少独自出院子,後来我俩又一起出了侯府,我才活这麽久。」说到这儿,她又想起来了,皱眉道:「上次袭击我们的真定人和去仁庄投毒的真定人,会不会是冲着我来的?」

  傅慎时面色凝重,他不希望是的,殷红豆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怎麽可能会惹上这样的人?

  要是这样,他这辈子都没法放心叫她走了。

  傅慎时问她,「你以前可得罪过什麽人没有?」

  殷红豆不自觉地揪着他的袖子口,抿了抿唇,道:「……这根本不像是侯府的人干的,也不像京里的人,我又没去过真定,哪里会招惹那边的人?」

  傅慎时搂了搂她的肩膀,道:「等人回来再说。」

  武馆的兄弟下午才回来,说追出去之後,那些人抛了紫晴,紫晴没气了,那些人出了城就骑马分散奔走,追不上。

  他们又回到牙婆那里去查,买主留的是假身分,查不着有用的消息。

  这些人的手段太缜密了,傅慎时心情沉重,越发想查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立刻叫人去通知王文,多送十几个人手过来。

  殷红豆忙道:「我不想一个人留这里,我先与你一起回去亲自查。」

  傅慎时颔首道:「也好……留你一个人,我始终不放心。」

  两人当下坐上马车,回了长兴侯府。

  傅慎时要查此事,便叫了傅三过去。

  傅三正好也有事要与他说,兄弟俩在重霄院书房里密谈,殷红豆在一旁奉茶。

  傅三跟傅慎时说了分家的事,「傅二找的人、办的事我都揪出来了,人证物证都在,老夫人无话可说,自觉提出了分家,父母亲正在拟定家财怎麽分割。侯府的宅子不会动,正好侯府名下还有两间旧宅,大的给二房,小的给三房,他们也没得争……」

  二房要分出去,紫晴的事就不好查了,傅慎时也不拖泥带水,乾脆地把事情说了。

  傅三一听说有人这样对付殷红豆,大大吃了一惊,半信半疑地问傅慎时,「你别是哄我的吧?」

  傅慎时摇头,道:「谁哄你……三哥你明儿就替我查清楚。」

  傅三当然要查,外面人的手都伸到长兴侯府里头来了,偏偏他们一点都没有察觉,能不查吗?

  他当夜离开後,叫护院多往重霄院来巡逻。

  傅慎时和殷红豆两人一起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上午,傅三就带来了消息,他告诉傅慎时和殷红豆,紫晴被发卖得很突然,潘氏没有对外说一个字,还是苏氏的丫鬟去潘氏院子里打听,才知道紫晴好像曾为了男人动过潘氏的库房。

  这样大的事,潘氏哪里会容忍?她一捏到证据就迅速把人发卖了。至於她是怎麽知道的,一时打听不出来。

  毫无疑问,让潘氏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是威胁紫晴的人。

  苏氏悄悄花了很多银子买通潘氏身边的另一个丫鬟,终於得到了一些消息,原来不是有人告发紫晴,是潘氏自己发现的。

  但潘氏不是在自己院子里发现的,而是在傅二的院子里发现紫晴私用她金库的事。

  潘氏从前很信任紫晴,库房的钥匙都交给她掌管,库房的东西紫晴自然也有机会随意挪用,但潘氏信任紫晴,一直未曾往她身上怀疑。

  紫晴犯事之前,潘氏照例要跟薛氏核对一些二房的用度。她们两人偶尔会相互借用一些东西,因是临时借用,便不上册或者下册,只做个登记,又或者记也不记,用完了就立刻还回来。

  薛氏身子不便,紫晴当时不知道出去做什麽了,潘氏就亲自去了一趟薛氏的院子里,这一核对,就看出了端倪。

  潘氏发现有些东西根本对不上,比如一些没下册的小东西不见了,还有一些登记过借给薛氏的东西,薛氏却说她没有收到。

  薛氏不会说谎,潘氏当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身边人,暗中着手去库房按册核对,一下子就捏到了紫晴的把柄,紫晴私自挪用过她的嫁妆给二老爷和傅二。

  不光如此,库房现银数量对不上,少了几百两,这几百两紫晴自己是不敢动的,必然是替那两位爷们儿拿了,爷们儿许诺会还回来,她才敢动。

  紫晴身为潘氏身边的大丫鬟,偶尔替爷们儿周全一下也是有的,但她竟然动用潘氏的银子给家里的男人,说明她和这两个男人都不乾净!

  这就超出潘氏的底线了,她容不得身边的丫鬟和自己的男人勾结在一起,更不许长兴侯府这个关头上,有丫鬟得罪薛氏和其娘家。

  潘氏搜集了证据打紫晴的脸,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便避着人迅速将人发卖了,没对外透露一个字。

  潘氏理应打死紫晴,但她念着往昔情分,放了她一马,才叫殷红豆与傅慎时两人恰好给撞上了。

  这些消息都是苏氏花钱买来的,现在侯府江河日下,人人自危,一笔不少的银子足以让丫鬟偷偷地出卖主子。

  傅慎时和殷红豆从傅三口中知道了这事儿之後,都琢磨了起来。

  紫晴做的事算是家丑,和两个辈分的男主子勾搭,难怪潘氏要隐瞒起来。

  殷红豆对傅慎时道:「若真是这样……那就有两种可能了。」

  傅慎时眯了眯眼,亦认为如此。

  薛氏是媳妇,该是她主动去潘氏的院子里,便是潘氏有事要找薛氏,也该是派紫晴过去,紫晴却正好有事儿不在院子里,致使潘氏要亲自去一趟薛氏的院子里,说明紫晴很可能是被人刻意支走的。

  要支走紫晴的人,必然是为了算计她,让她被潘氏处理。

  那人既能让薛氏正好身体不适,还让这事儿发生在薛氏的院子里,可以肯定她就是薛氏或者薛氏身边的人。

  若是薛氏身边的人,那就是要害殷红豆的人;若是薛氏本人,那就说明她发现了傅二曾经和紫晴有苟且。

  薛氏发现自己的丈夫被丫鬟勾搭了,要除掉丫鬟也是理所应当的,然而紫晴是潘氏的丫鬟,她当然不能直接找上门去打潘氏的脸,所以才要想法子让潘氏主动找她,好除掉这个丫鬟。

  紫晴的事儿能被旁人拿住做把柄,也能被薛氏拿住,这并不奇怪。

  就是不知道此事到底是薛氏自己所为,还是她身边的人借她之手所为。

  傅三道:「只有一种可能。」见傅慎时与殷红豆望过来,他接着道:「老二近来阴晴不定,老发邪火,二嫂正要给他纳妾,若是二嫂知道紫晴服侍过老二,估摸着巴不得把人要过来伺候他,怎麽会想着下这麽难的圈套设计一个丫鬟?」

  他又道:「我夫人还说了,二嫂虽看着娇娇弱弱的,却是个直肠子的人,不会玩这些,定是有人借她的手除掉紫晴。」

  傅慎时皱了皱眉,道:「三哥,那还要麻烦你去查查二嫂身边的人。」

  薛氏从娘家带来的人肯定不会干这种事,只有可能是後来侯府新拨去她房里的人,傅三为了侯府安全,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今儿能害丫鬟,明儿就能害主子。

  傅三很快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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