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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春之《乡野小皇后》(卷三)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9-2-23 12:26
标题: 春之《乡野小皇后》(卷三)


[attach]4760[/attach]出版日期:2019年2月26日

内容简介:

都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萧弋用实力证明,他美人江山皆可得,
为了树立自己已非朝臣能掌控的傀儡皇帝,他决定御驾亲征,
不料竟被毒箭射中,昏迷不醒,幸好他带了杨么儿同行,
有了天淄国巫女给她的灵药,他立刻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
而朝中大臣被天淄国人易容替换,也是靠她的火眼金睛瞧出端倪,
让他能及早部署,揪出奸细,坐稳龙椅,
经此二事,他更加确信她是他命中的福星,
对她的喜爱与日俱增,他也变得越来越离不开她,
不过他黏妻的表现可能还不够明显,竟有人敢离间他们的夫妻情,
把她气得大撂狠话,说再也不跟他好了……

第四十二章 御驾亲征的打算

  春纱等人又是给杨么儿抚胸口,又是给她抚後背,好不容易将面色煞白的杨么儿哄住了。

  绮云公主等人都噤了声,分外乖觉地站在一边。

  莫说是大晋朝,换在他们国内,若是王后出了意外,其他人一样是要被牵连的……沉塘、点天灯都不稀奇!

  等安抚好了杨么儿,刘嬷嬷这才抬眼,指着那被揪住的小太监,道:「将他吊在冰湖里头再审。」

  小太监本来并不怕事,他就是来教训那大月国公主的,谁想得到大月国公主竟往旁边闪了闪,他便撞上了皇后……

  撞了别国公主,大不了就拿了他这条命去,他的家人还有荣华富贵可享,可撞了皇后……记得上回在御花园拦下皇后的那个太监,他後头便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越不知道那个太监遭遇了什麽,他就越觉得心下惶惶。

  两三个手臂粗壮有力的太监上前来,揪住了小太监的衣领,将他拎上了冰湖,先拿他撞破了湖面上结的冰,再将他下半身浸在了湖水里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小太监整张脸都白了。

  见他如此,刘嬷嬷等人便是怒火冲天,他一个男子落入冰湖中尚且是这般情状,若是娘娘真叫他撞进了湖里,还不知要受多少罪呢!

  刘嬷嬷上前一步,盯住绮云公主,道:「今日娘娘身体不适,便不前往御花园了。大公主与六公主若是想要在宫中行走……」她说着便扬起手,随即有两个小宫女站出来,「便带上她们就是。」

  绮云公主被刘嬷嬷盯得头皮发麻,只敢在心底喊,又不是她请娘娘出门赏雪的,要怪也该怪那天淄国六公主才是!

  她哪里知道,之前她在石阶之下,蓄意同皇上搭话的一幕,已经映入了不少人的眼底。

  刘嬷嬷看多了宫里的勾心斗角,又哪里会不知道这大月国公主的心思?正因为清楚,她便愈加看不上。

  这等女子,焉能与皇后相比呢?

  斛兰道:「娘娘方才受了惊吓,不如我们随娘娘一并回宫,陪娘娘说会儿话也是好的。」

  绮云公主见状,当下便急了,连忙跟着道:「我也随娘娘一并回宫吧。」

  刘嬷嬷没作声,她走在杨么儿的身侧,众人便这麽一齐往坤宁宫回去。

  等回到了坤宁宫,宫中上下忙着为杨么儿打来热水,给她泡一泡,好缓去心头的惊悸。

  绮云公主与斛兰便只能乾巴巴地坐在外头等着。

  杨么儿坐进浴桶里,褪去衣衫。

  春纱正拎着瓢往她身上浇热水的时候,杨么儿突然想起了什麽,她扭头,扒着木桶的边缘,道:「给巫女……钱。」

  莲桂在一边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天淄国巫女救下了娘娘,本就该得到奖赏。

  从杨么儿的私库里取出一匣子女子爱用的首饰,大多是金银打制,随後莲桂便来到了前殿,走到凤亭近前。

  凤亭似是有些惊讶。

  莲桂柔柔一笑道:「这是娘娘赏给巫女殿下的,以谢巫女殿下方才相救之恩。」

  但凤亭没有伸手,莲桂便放在他跟前,方才转身离去。

  绮云公主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下又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当时她便也该伸手的,总归给皇后留下一个好印象,说不准便要在皇上跟前提起她,如此皇上也不好给她冷脸了。

  她倒是不曾想过,那一瞬间要抓住杨么儿,须得用上多大的力气。

  转眼便过了小半个时辰。

  斛兰自个儿玩得开心,凤亭始终平静,唯独绮云公主满心都是焦躁。

  等杨么儿沐浴完,披上衣衫缓缓走出来。

  绮云公主匆匆瞥了她一眼,只一眼就叫她嫉妒得忍不住咬紧牙,叫水气那样一蒸,如今的皇后瞧着更是肤如凝脂一般。

  此时,听得外头的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绮云公主一颗心往下坠了坠,想着这时正是皇后最美丽动人的时刻,方才皇后又差点遇险,皇上肯定更没心思去在意旁的人了。

  绮云公主脑子里思绪乱作一团的时候,一道挺拔的身影便迈入了殿中,众人都跪地请安,绮云公主也慌忙跟着跪地,但她悄悄抬了下脸,便见杨么儿并未跪下,满室仅她一人站着。

  到底是最特殊的那个……

  越是这样仰望,绮云公主心下便越是羡妒,原来做大晋的皇后是这样好,比做大月国的王后要更好。

  这厢萧弋沉着脸,待目光落到杨么儿的身上,确认她没有大碍後,他便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待扣住杨么儿的手腕时,他忍不住用上了些劲儿,本能地想要将她牢牢扣在身边。

  「改日还得跟在朕身边才是。」萧弋沉声道。

  「要上朝。」杨么儿说。

  萧弋听了就皱起眉,这倒的确是个麻烦,他上朝时便不能带上她了。

  他抓着她没有松开,先将刘嬷嬷等人叫到面前,问了当时都有哪些人,现场是何情形,等问完後,他便命赵公公赏了天淄国的巫女,等处理完这一切,他的目光才分到绮云公主的身上。

  绮云公主呼吸一重,立即与萧弋对上目光,她眼底满含情意,带着一丝哀怨。

  萧弋道:「送他们出宫。」

  绮云公主,「……」

  这回听令而动的却并非宫人,而是带刀的侍卫。

  几个侍卫跨过殿门,来到跟前,请他们起身离宫。

  绮云公主咬了咬唇,忍不住又朝萧弋抛了个秋波。

  萧弋不仅没有接收到,还淡淡地道:「大公主的眼睛怎麽抽动起来了,莫不是有什麽难言的病症?如此便请大公主好生歇着,若是传染给皇后,贵国可担不起罪责。」

  闻言,绮云公主脸色一白,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尤其还有天淄国的人在,竟被如此一番数落……

  她脸上顿时烧得厉害,又羞又气,心下恨恨道:大晋是大国不错,可谁人不知晓,从晋文帝去後,国力便不如从前,惠帝在位时也只战过一次,那一战还叫大晋丢了城池,如今再看大晋,荣华富贵是不假,却也算不得如何厉害!

  她听闻近来大晋欲拿回先前丢失的城池,想必会需要大月国相助,她那时就主动献上大月助力,再使出浑身解数去勾引,大晋皇帝若是个聪明人便该应下!

  想到这,绮云公主起身,福了身便匆匆出去了。

  众人纷纷退下,萧弋这才挨着杨么儿坐下,再不去瞧那些离开的人。

  凤亭与斛兰一并出了宫。

  斛兰叹道:「大晋的皇帝皇后太过亲近了,要我入宫只怕还难得很。」

  凤亭没有开口。

  斛兰忍不住拽了他的袖子一下,一拽,便将扣子扯得更大了些。她叹气道:「天淄国纺织出的布料不如大晋,若是能得大晋的方子就好了……」

  「将来总会有。」凤亭这才淡淡道了一声。

  斛兰道:「兄长今日那样拉住皇后,手不曾脱臼吧?」

  凤亭口吻依旧淡淡的,「脱臼了。」

  「啊?」斛兰惊叫了一声,忙要去脱他身上的衣衫,要给他瞧一瞧。

  凤亭按住了她的手,「不必。」

  斛兰叹了口气道:「兄长虽难得受一回伤,却着实不大值得。」

  凤亭道:「如此,有威逼在,又有恩情在,她便不会往外说你我的事。」

  斛兰点点头,伸手去构那两个匣子。

  一个是皇上赏的,一个是皇后赏的,她开了一个,惊喜道:「是银子,大晋的银子!」说罢,她忙又开了另一个,登时垮下脸来,道:「怎麽是女子用的首饰?兄长又用不上。」

  凤亭刚想说:「你用便是。」

  但话到了唇边,他蓦地想起来,他一手将人从湖边捞住,再扶她站稳,她身边很快便围上了许多人,他们都同她柔声说话,她却像是呆住了,拿一双澄澈的眸子就这麽盯着他。

  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知晓,原来世上有这样美丽又一尘不染的女子,她的眼如含着漩涡,彷佛能将人吸进去。

  凤亭面无表情地拉下面纱,将方才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等马车行至一半,他照旧跳了车,斛兰在其後目送他远去。

  坤宁宫内,宫人都悉数退下,只余下两道人影,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下,影子拉得长长的,几乎重叠到了一处。

  萧弋一手捏着点心往杨么儿的嘴边喂,一边低声与杨么儿讲了,过去惠帝在位时,木木翰如何夺走大晋的城池。

  杨么儿呆呆地道:「他抢了我们的东西?」

  萧弋闻言失笑道:「是,木木翰抢了我们的东西。」在说到「我们」二字时,他的语气明显变得不一样了。

  只是杨么儿听不出这样的细节,她只舔了舔唇,道:「要抢回来?」

  「是,要抢回来。」

  「如何抢?」杨么儿歪头问。

  萧弋神色骤然一肃,「朕想要肃清朝中奸佞贪官,但都无法成事。盖因他们仍旧觉得朕能任由他们拿捏,如此便要让他们见识到朕的铁拳,他们方才懂得畏惧。朕不能指望用祖宗规矩来约束他们一辈子,这群人从来没有良心可言的。」

  惠帝便是浑浑噩噩等了一辈子,但又怎可能等到他们良心发现呢?

  杨么儿听得懵懵懂懂,只好盯着他发呆。

  萧弋垂眸,触及到她面上神情,抬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头顶,道:「没有旁的法子,唯有一途,借木木翰之事御驾亲征,从军中建立威望,重掌军权,有了铡刀悬於颈边,他们方才知晓害怕,知晓敬畏。」

  「御驾亲征?」杨么儿反问。

  「便是朕要去战场上,杀木木翰大王。」萧弋简化了讲给她听。

  「战场?」杨么儿却仍旧不大懂,这两个字与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都太过遥远了。

  萧弋道:「便是要横刀拚杀,你死我活之地。」

  杨么儿的心骤然快跳了起来,脑子里也变得难受,她不自觉地揪住了胸前的衣衫,呆呆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你死我活?」

  她脑子里乱糟糟地塞了许多东西,一边想着战场可怕,会死;一边又想着,我怎麽心又跳得这样快,还发晕?

  我又对巫女有男女之情?又对皇上有男女之情?杨么儿紧张又仓皇地想,我岂不是戏文里写的,水性杨花的女子?

  念头堆杂,不知不觉,她便流下了眼泪。

  萧弋怔住了,「么儿?」

  她每回哭起来都没有半点的声音,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任由眼泪默默地往下滑落,眼珠被泪水浸得晶亮,绽放着宝石一般的光泽。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她这样的眼眸。

  萧弋心下最柔软的位置,就这麽轻易被她的眼泪腐蚀透了,他抬手轻轻抹过杨么儿的眼角,低声问:「为什麽哭?」

  杨么儿抿着唇,并不言语,可她越是这样,越叫人觉得可怜又可爱。

  若是往常,萧弋兴许问过,见她不答也就算了,但今日他却不太想轻易放过她,他凑近了去,几乎与她贴到一处,两人气息交错,有种亲密相拥的错觉。

  他身上的温热气息传递到她的身上,她眨了下眼,将眼底浸着的泪水又挤出眼眶,她方才抬头望向萧弋的面庞。

  「皇上……」她一开口就又掉了泪,脑子里繁杂的思绪挤在一块,让她不知该怎麽样表达内心所想。

  萧弋的声线微微喑哑,带着平日里的冷漠,可这时候却掺杂了一丝温柔,他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道:「么儿是不愿朕上战场?」

  杨么儿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她也听得懂那麽一两句话,大意是,他是一定要去做这件事的。

  她想不出好法子,只能这样巴巴地瞧着他。

  萧弋抬手遮住她的眼眸,将人推倒在厚厚的地毡之上,他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的唇,低声道:「么儿现在是什麽样的感觉?告诉朕。」

  他的声音如诱哄低龄孩童一般,杨么儿倒是极吃这一套,她紧张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在他的身下几乎软作了一摊水。

  因为视线被完全挡住,其他感官自然就变得敏锐了起来。

  哭得累了,她的脑子便有些晕乎,加上殿内暖和的空气将她裹住,使得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渐渐发烫起来。

  她心跳得更快了,像是要从胸口破开一个洞跳出来一般,那股眩晕感也变得更加强烈,她抬手按了按胸口,断断续续地开口道:「这里,难受……」

  「如何难受?」他亲了亲她的下巴,道:「乖么儿,告诉朕。」

  她又想要伸出手指去揉,却被他按住,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

  杨么儿觉得他偷偷放了一团火,压在她的胸口,烧得她口舌都乾了。

  她舔了下唇,唇面覆上一层水光,她才用同样微微哑的嗓音道:「闷,酸还麻……难受。」

  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下描述,萧弋的目光也越发亮得惊人,里头不经意地泄出一点情意,都承载着强烈的占有慾,但她蒙着双眼,并不曾看见。

  「么儿也懂得酸楚甜苦、心疼难当的滋味了。」他说着又亲了亲她的耳朵尖。她的耳朵是最容易发红的位置,一热,一害羞,一激动,她的耳朵永远比她的脸颊要红得更快。

  感觉到被亲吻的时候,杨么儿本能地想要躲开,可她被蒙着双眼,好像所有的一切都由对方来操纵,她咬了咬唇瓣,乖乖让他亲了。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不仅指尖发麻,胸口发麻,现在连唇、连脑子,浑身上下都发麻了,她觉得自己像是要死过去了一样。

  眼泪不禁又滑落下来,她伸出手想要去抓萧弋的衣襟,萧弋低头盯着她无措的手指看了会儿,用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指。

  手掌贴合的那一霎,杨么儿才觉得落不到实处的自己终於落了地。

  她开口,带着一丝哽咽,又好像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啜泣道:「我要死了。」

  「胡说什麽。」他沉声道,推开她放在胸口的手,用自己的手给她轻轻地揉起来,他的手掌宽大又炙热,力道不轻不重地揉在她的胸口。

  杨么儿张开嘴喘了两口气,感觉舒坦多了,脑子里杂乱的思绪也都被清空,一时间也想不起「水性杨花」这回事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哑声道:「再揉揉……」

  萧弋听了,任劳任怨地给她揉着胸口。

  杨么儿软绵绵地躺在那里,觉得视线被阻也是舒坦的,她又催促了两声,「再揉揉,再揉揉。」

  换做从前,她是绝不会开这样的口的,也大抵是在逐步的试探中,终於一点点明白过来,她可以再任性妄为些,可以主动提出要求,都不会有人来责怪她。

  萧弋紧绷而淡漠的五官刹那间放松下来,面上似乎还多了一点温柔笑意,他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问:「将朕当做什麽了?」

  杨么儿张了张嘴,因为暖和温热的缘故,她的唇也染上了一层红,诱人亲吻。

  萧弋的目光落在上头,带着灼热的温度。

  杨么儿毫无所觉,她认真想了想,「……皇上,好皇上。」

  他眼底晃动着火光,喟叹一声,道:「么儿的唇是刚尝过蜜吗?」

  「唔?」

  就算他看不见她的眼眸,也知晓这会儿她的眼底满是天真又懵懂的神情,原本揉按着胸口的那只手陡然加大了力气,将她紧紧按住,然後附身吻上去。

  是甜的。他心想,紧接着,那只手挪了挪位置,轻揉过她的胸脯。

  杨么儿紧紧反握住他的手,茫然又顺从地接受了他的亲吻。

  室内的香氤氲而起,在半空中纠缠、升腾,荡开一股淡淡的又醉人的味儿来。

  隔着一道门,门内暖如春,门外,春纱仰头瞧了瞧漫天的大雪,倒也不觉得冷,她缩着手,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点笑。

  一边的莲桂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道:「别冻死了。」

  春纱嘟了嘟嘴,倒也没说什麽,乖乖抱住了手炉,继续等在了门外。许是要等上一两个时辰吧,她心想。

  正值隆冬时节,李妧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出嫁了。

  李家为示仁义,以洗清前头传开的假仁假义恶名,给柳家置了座新宅,却是置在了城南,下人仆役也不配备,显然是不愿在这家子身上付出更多了。

  与之相对的,李天吉家中那对每日揣着银钱上街,俨然暴发户做派的双生子,她们也开始说亲了,只是说亲的人家算不得什麽高门大户,但也不是柳家这样的破落户。

  一时间,京中难免有人拿了此事来闲谈。

  李老太爷未必有多疼李妧这个孙女,但听了这样的传言,还是气得倒仰。

  此时,东陵李家书房内,李老太爷正与三个儿子叙话。

  「扶持此人可信吗?」李大老爷迟疑着出声道。

  李二老爷,也正是李妧的父亲,露出些为难神色,他道:「父亲,任用这等人,实在并非君子所为。」

  李老太爷这才出声,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为父是如何教导你的?眼下并非我等怀有不臣之心,而是新帝上位後,种种行事着实叫人寒心,先帝是何等温厚之人,如今的新帝却手段狠辣残酷,大晋怎能有这样不仁不慈的帝王?

  「若有这样的君主,将来受苦的便是文武百官与举国百姓,我李家心中牢记,君为轻民为贵,又焉能畏惧帝王之权势,便放下为百姓谋福祉的大事?」

  李二老爷初初听了这话,觉得父亲的教训不错,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李老太爷一摆手,道:「罢了,你今日当值也累了,便回去歇息吧。」

  李二老爷素来听从父亲的话,便当即鞠躬退下了。

  待他走出去後,李老太爷方才叹了口气,「老二读书天分是最高的,却读成了死书。满心都是妇人之仁。柳家那事,若非他优柔行事,又怎会落下这样大的隐患?逼得李家上下如此被动!」

  如今李家坏了名声,虽说拥簇李家的读书人仍旧多如过江之鲫,但李老太爷并不敢小瞧这样的疏漏,尤其新帝上位後,一转手便将李家、太后与满朝文武都打成了对立面,李家也只能被迫承受。

  满朝官员看不清,他却看得很清楚,太后如今在宫中,恐怕行事远不如从前那样自由了,她手中权力十中去九,还能剩下一成都是大善。

  李家被逼到这分上,眼下虽还坐拥荣华富贵,可若是没有半点应对的法子,照这样下去,说不准会被小皇帝拆个乾净。

  李老太爷牙痒痒地恨恨想,小皇帝披着一层病弱的皮,可骨子里不似惠帝,倒更似文帝,不下手则已,下手便如雷霆!

  李老太爷整了整心绪,道:「日後便不必与你二弟说起此事了。」

  「是。」李大老爷道。

  李三老爷开口,「那人……」

  「此人自天淄国来,因大巫女一道预言,他同他的双生妹妹便被家族献上,险叫活活烧死,熬了油来给大巫女点招魂灯。他千里迢迢来到大晋,只为躲避保命,哪有选择可言?」李老太爷冷嗤一声,言语间满是将对方视作一件上不得台面却锋锐称手的利器。

  「到底是异族人……」李大老爷皱起了眉,他忆起那日,下人将那人从角门引入,他刚好打那里行过,与那人撞了个正着,见对方面容如鬼魅,神情如恶鬼,被惊得心狂跳不已,过好几日才缓过劲儿来,这样的人,当真是他们能掌控的吗?

  李老太爷低低笑了一声,「你们不知晓此人为何到大晋躲避。他从天淄国逃走前,与他妹妹屠尽了他家族中人,正因为如此,天淄国才容不得他,更传信与大月国、新罗国、木木翰等,令他们见之格杀勿论,大巫女更言及,要拿他的骨头炼成摆花的架子。」

  李老太爷面露厌憎、不屑之色,接着道:「他如今便如丧家之犬,除却我之外,无人敢收留他。他若敢背叛,便要先瞧他承不承受得起,身体化作灯油、花架子的後果。天淄国人素来看重人死後的身体,认为屍身有残缺,死後便不得轮回转世,他所有的路都已经堵死,便也只有为我所用了。」

  李老太爷心下是有几分自得的,他与那些整日咬文嚼字的文臣不同,他敢用人,且不拘泥於形式规矩。

  文人若只靠笔杆子与嘴皮子来行事,迟早要叫小皇帝拆了骨头,死无全屍,可若是能将旁的东西掌於手中,那便不同了……

  「我已令他去接触越王。」李老太爷面上露出一点笑意来,道:「皇室中人到底不止这麽一个,往下排在第一顺位的便是越王,他年幼时便被你们妹妹养在膝下,相伴数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李家所给,他但凡有一点野心,便会为之心动。」

  先前他们所有人想的都是,越王已成年,这些年四下游历,不仅增长了学识,身体也愈加强健,不是个好掌控的对象。

  可如今瞧着,小皇帝因病体变得性情不定,如今满朝文武也都受他蛊惑,认定他身体病弱,李家霸道,相比之下,越王反倒成了好的人选了。

  李大老爷、李三老爷又陪着李老太爷交谈一阵,提及那程家之事,转而又说到了木木翰之事。

  李大老爷道:「听闻皇上欲御驾亲征,一举夺回惠帝丢失的城池。孔凤成等人今日是从养心殿出来的,想必是去打消皇上的念头去了。几个勳贵皇亲想劝皇上纳了天淄国的六公主为妃。」

  李老太爷笑了笑,道:「惠帝在位时也同他想的一样,不过那时,惠帝好歹有一样强过如今的皇上。那时惠帝身体康健,正当壮年,可皇上年少体弱,只怕到时候又丢两座城池。」

  李大老爷听了,目光闪了闪,将声音压得极低,道:「那岂不是……正好?」

  「此事不能是我等来出头,朝中可安排人暗中附和皇上的意思。至於这六公主……若能入宫倒是一桩好事,那人极为厌憎天淄国人,如今六公主嫁与皇上作妃子,他憎恨六公主之余,必然……」李老太爷话未说完,但未尽之语,另外两人都懂得。

  「去吧。」李老太爷道。

  李大老爷起身,问:「柳家……」

  李老太爷显然不愿再提起这两个字,他皱眉道:「一帮子废物……总要备礼的,你让你二弟去便是了,你们就道,公务繁忙,无法前往。」

  「是。」
第四十三章 各怀心机

  李妧新婚这晚,待柳开宏一走近,她便先行掀了盖头,冷声道:「如今柳家有了宅子,有了钱,还有我花钱买下的美婢仆人伺候,我劝柳公子也莫要贪图太多,今後你我做个表面夫妻便可。」

  柳开宏当然知晓李妧在京中的美名,乍见新嫁娘打扮的李妧时,心中一阵激荡,一时间竟忘了李家的恶形恶状,可听完这番话,他一颗心便沉了下去,冷笑一声,却也不敢与李妧胡来。

  他早失了志气,如今只能倚靠李家救济,李家若愿意给银钱,他就还能过逍遥日子,若李家不肯给钱了,他下场便是病倒无人理,喝酒吃饭也只能拣便宜的。

  柳开宏骂了两句脏话,退了出去。

  李妧却没立即入睡,她点了灯,研了墨,开始在窗前作画。

  府中来了些什麽人,她都记得清楚,那日戴着面具、身形高大的男子,自然也印入了她的眼中,现下要她原样画出来并不困难。

  她花了足足三个时辰,方才将那男子的模样画出来,她抬手揉了揉脖颈,盯着案桌上的画,心底都感觉到一丝寒意,这人瞧着实在古怪得很。

  李妧吐出一口气,起身一瞧,红烛已经燃尽了,窗外更是天光大亮。

  她选择在这时候将画献到皇上的跟前,便是藉此做提醒,想着在成婚後莫要被遗忘了才好,毕竟如今她能指望的真的只有皇上了,盼望皇上看得见她身上还有那麽一些价值,好叫她将来还有翻身之日……

  翌日,那张画便被呈到了萧弋的案头。

  萧弋此时才听人汇报起那小太监的事,他问跟前的宫人,「太后原本是想要整治大月国的公主?」

  「是。」

  萧弋面色却冰冷不见缓和,不管她存的害人之心是冲着谁去的,到底是差点祸害了么儿,他总要叫她知道,但凡么儿在的地方,都不是她能碰的。

  他与底下人交代两句,这才返身去拿起了那张画。

  「天淄国人?」萧弋一眼就认出了那张面具。

  跪在他跟前的人低声道:「她说此人近来频频出入李府,她只知他们口中曾提到过皇后娘娘。」

  萧弋顿时面色一沉,「李家打的什麽算盘?」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萧弋也并不需要有人回答他,他低头再扫过那张画,拿起来,撕碎烧成了灰。

  他记性极好,见过一面便极难忘记,那画像已经留在他脑中,改日若有用时,便可随时调用脑中的记忆,不必再留着画纸。

  等到两日後上朝,再提木木翰之事,有人主动出列来,请萧弋御驾亲征。

  萧弋扫过台下众人,将他们各色表情收入眼底,心下顿时明了,李家这是眼瞧太后权势不保,又无法将女儿送入宫,便一狠心,恨不得让他死快些了?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安阳侯夫人与临阳侯夫人又来到了杨么儿跟前。

  刘嬷嬷见了她们,心下诧异,问道:「今日二位夫人怎麽又来了?」

  安阳侯夫人抿唇笑道:「还未将剩下的都教与娘娘呢。」

  刘嬷嬷忙道:「底下人该打,这样的话竟然未能及时传给侯爷夫人。皇上已经下令,日後不必教授娘娘宫务了。」

  安阳侯夫人笑道:「先前便得了信儿,那时还不敢信呢,便想着进宫来多给娘娘请安,有空时便提上两句,总归不能忘了我们的本分。」

  刘嬷嬷满意地点了下头,这两位侯爷夫人对皇后娘娘都没有怠慢之意,她道:「夫人陪着娘娘说话便是,旁的便不必提了。」

  安阳侯夫人应声,与临阳侯夫人一并入到殿内,见皇后正在读书,两人便到了跟前请安落坐,与杨么儿谈论起书籍来。

  杨么儿听不大懂,但她不会打断,她会记在脑子里,左右之後能问皇上的。

  其他宫人早就退下了,留给她们安静的空间闲谈。

  临阳侯夫人此时方道:「娘娘总该将宫务操持起来,如何能摊手不理?那日前来,便撞见了大月国公主与天淄国公主,她们的心思昭然若揭,若是等她们乃至於将来有更多的女子入宫,岂不是分薄娘娘的宠爱?娘娘该将宫务掌在手中才好。」

  听到这话,安阳侯夫人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临阳侯夫人竟敢这样直白地提醒皇后。

  不过安阳侯夫人也附和地笑了下,道:「正是这个理,单单倚靠宠爱,自是不行的。」

  杨么儿眨了下眼,点了头,她不知何为分薄宠爱,也不知为何有人要入宫,她就必须得把握住宫务,但她们定定地看着她,似是对她好的样子,她便出声应了。

  正说话间,只听得外头宫人纷纷跪地道:「参见皇上。」

  两位侯爷夫人立马便住了声。

  萧弋进了门,两位侯爷夫人立即跪地见礼。

  「起身吧。」萧弋连看也没有看她们一眼,迳自问杨么儿,「赵公公怎麽说今日御膳房备了全鱼宴?」

  杨么儿眨巴着眼,点头道:「嗯,吃鱼呀。」

  萧弋道:「吃鱼便吃鱼吧。」他走上前,将她从位置上拉起来,道:「换身厚些的衣裳去。」

  杨么儿点头,便带着春纱、莲桂进了内殿。

  外殿,两位侯爷夫人如坐针毡,便准备行礼告退。

  萧弋扫过她们,安阳侯夫人心下一动,突然出声道:「皇上令臣妇二人不必再教授娘娘,可……可宫中宫务又由谁接管呢?传出去,怕是有碍娘娘的名声。」

  萧弋淡淡地道:「自有朕来管。」

  「皇上事务繁忙……」

  赵公公在一边笑道:「还有莲桂姑娘来帮着娘娘操持呢。」

  安阳侯夫人道:「臣妇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那臣妇便斗胆说了,这掌了宫务大权的人,掌得久了,难免生出些旁的心思,若是将来妨害了娘娘,可怎麽是好?」

  听她言辞,似是真为杨么儿着想一般,萧弋便多看了她一眼,口吻漫不经心地道:「杀了便是。能扶得起一个,自然能扶得起第二个。」

  闻言,安阳侯夫人心下一激灵,她拜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妇短视了。」

  「你倒也是个聪明人,来日娘娘若闲来无聊,你便进宫来陪伴娘娘说话吧。」

  安阳侯夫人再度拜倒,「谢皇上隆恩。」说罢,她才与临阳侯夫人一并往外行去。

  走在路上,安阳侯夫人神情有了变化,她原先得了信儿的时候,还心道皇上待新后恐怕不似面上这样亲近宠爱,毕竟後宅妇人都知晓,若是丈夫不将管家权交予自己,便是没有爱重之意,没有管家权,难免要处处受气,若是疼惜妻子的,自然会给得痛快。

  不过现下她知道了,这哪里是不够亲近宠爱,又哪里是不爱重呢?正是因为过分疼惜了,才不舍皇后娘娘费半点心力、受半点累,一心只想将她放在皇后位置上,只管受万人臣服朝拜、侍奉尊崇。

  到底是天子,宠起人的手段都是与旁人不同的。

  杨么儿穿得厚厚的从里间出来。

  萧弋面色淡漠,手上却是从莲桂那里拿过了一件大氅,将大氅抖开,再给杨么儿披上,慢条斯理地给她系好了带子。

  等穿好了大氅,他便攥住了她的手,道:「今日更冷了。」

  杨么儿点头,另一只手就往萧弋的大氅里钻,她道:「凉。」说着,钻进他大氅底下的那只手就往他腰上贴,显然对自己这等撩人的行为是不自知的。

  萧弋侧过脸,看了看她,到底没有制止她,领着她出门,缓缓朝前行去。

  他们的大氅尾巴上一件绣着龙,一件绣着凤,走动间,大氅衣摆抖动起来,好似龙凤相接到了一处。

  待入到另一偏殿中落坐,只见案桌上膳食都已经摆好了。

  萧弋凑近一瞧,便见上头每一条鱼都是橙红色,像锦鲤的颜色,可仔细瞧又不像是锦鲤的模样。

  他取筷子取了些鱼肉品尝,一股菜汁味儿……

  原来是染出来的色,萧弋顿时哭笑不得。

  杨么儿还像模像样地指着,睁眼说瞎话,「锦鲤,给皇上的哦。」她还记得冻死的锦鲤呢。

  萧弋放下筷子,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杨么儿,方才被她撩起来的火,似乎这时候才涌了上来,他哑声道:「么儿也学会说瞎话了。」

  杨么儿听着,只一脸呆色。

  他起身绕到她的身後,俯下身凑在她的耳畔,低声道:「朕得罚你。」

  杨么儿眉头刹那皱成了一团。

  太后已经接连几日都不曾睡好觉了。

  自从那日有人来报,说那小太监撞上的不是大月国公主,反而是皇后之後,太后就难以安眠了,只要一闭眼,脑子里便是萧弋站在跟前,眉眼阴郁,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似的看着她……

  太后数次从梦中惊醒,每回惊醒,她都要砸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

  她气愤於自己下意识地对萧弋感觉到害怕,可有什麽可怕的,萧弋如今都还未能掌控朝堂呢,不知道还要看多少人的脸色,她有什麽好怕的?

  只是再三的自我安抚都起不到作用,她忍不住会去想,那小太监人已经失踪了,那就是说明没有瞒过皇帝的耳目,皇帝迟早会找到永安宫来。

  可会是何时找上门来?

  心下越是没有确切的结果,便越叫人难安。

  这日,太后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过来,浑身冷得很,一睁开眼便砸了玉枕。

  殿中众人都被她惊醒,哪里还敢再打瞌睡,连忙到了她的床榻边上,跪地扶住她。

  一个胆大的宫女道:「太后娘娘,不如请林御医来吧。」

  太后咬着牙,冷声道:「不。」请了御医,岂不是正说明她因为小皇帝,生生将自己吓病了吗?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正叫小皇帝心头快活?

  宫女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太后的模样,她身上的里衣都叫冷汗湿透了,脸色发白,从脖根子一直白到了脸上,连唇边一圈都是白的,可她眼下又是青黑的,在黑夜里瞧着让人有种惊悚的感觉。

  这些日子,太后瘦太多了,两颊微微凹陷下去,看着实在如恶鬼一般。

  宫女想再提御医之事,可看着太后的模样,又不敢提了。

  昨日有个小太监无意中说错了话,太后喘了口气,便生气地将手边的茶盏砸了上去,当即叫那小太监头破血流,如今连瞧病都不敢瞧,只能生生受着。

  宫女正心神恍惚,想着太后娘娘近日着实改变良多,突地便听见太后冷声道:「人都死了吗?哀家起身了,怎麽还不点灯?」

  宫女蓦地呆在了那里,其他人也纷纷屏住了呼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太后。

  殿内的静寂过於明显,太后声音一顿,喝道:「怎麽不说话?当哀家死了吗?」周围安静极了,安静得她心头也有点发颤,好似偌大的空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人似的。

  她心底渐渐不安起来,下意识高声道:「徐嬷嬷!」

  徐嬷嬷是个稳重人,太后向来倚重她,只是前些时候,赵嬷嬷更得了太后的心,徐嬷嬷这才不大守在身边,可这时候,太后想起来的却是徐嬷嬷。

  徐嬷嬷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在太后跟前跪倒,扶住了太后的手,哑声道:「太后娘娘,殿内点了灯的……」

  太后陡然失了声。

  徐嬷嬷口吻带着心疼的味道,她道:「奴婢这就去请御医……太后娘娘莫要担心,定然只是一时的毛病……」

  太后抬起手,声音陡然变了调,「哀家瞎了?」

  而徐嬷嬷望着她的目光,冷冷淡淡,并不含一丝焦灼、心疼之意。

  殿门外,连翘一手捏着抹布,一手拎着木桶,目光冷冽又带着怨憎地看向殿内,看不见了?这方才只是个开始呢。

  想到这里,连翘嘴角禁不住弯了弯,带上了一丝甜蜜味道。

  她将事情办得这样好,越王殿下会夸她的吧?待她来日出了这永安宫,太后就该知道她也不是能任她拿捏欺负的!

  西暖阁内,赵公公微微躬身,附在萧弋的耳边道:「那边请御医了。」

  萧弋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朕还当她还要再扛上一阵子。」

  「当是扛不住了,一早醒来,连眼睛都瞎了。那边的人回来说,还有一拨人也下了手,而且还要早上一阵,一服接一服的,死也不过是个早晚的事儿。如今叫咱们这边一加药,身体立时便不行了。」

  萧弋放下了手中的御笔,神色微冷,「是越王。」

  赵公公想不明白,说道:「越王不是素来与太后关系极好吗?他若是个聪明人,便该知道,如今他只有太后、李家可倚靠。」

  萧弋淡声道:「正因为是聪明有野心的人,所以才容不得太后继续给他拖後腿。」

  赵公公皱眉,担忧地道:「现下恐怕不太适合叫她死了……」

  「是不能死。」萧弋垂下眸光,心中盘算着,至少得等到他御驾亲征回来再死,那个女人既然坐在了太后的位置上,总要将她身上的剩余价值都榨乾方才能死。

  这麽想着,他便下令道:「叫徐嬷嬷盯着吧。」

  赵公公应道:「是。」

  萧弋合上了奏摺,转而取了一本书,仔细瞧,上面写的尽是丹州风土人情,他起身道:「摆驾坤宁宫。」他该回去给么儿讲故事了。

  赵公公笑得两眼眯起,应了声,「是。」

  萧弋回到坤宁宫中时,杨么儿仍在床榻上熟睡。

  正因为心智稚嫩,她才总是天真又坦荡,在房事上丝毫不见扭捏之态,累了便是累了,舒服了便是舒服了,若是想要,她也毫不避讳,张口便来。

  就算是柳下惠,恐怕也难抵挡这样的天真风情,更遑论他心尖尖上早就满满都是一个么儿了,自然免不了在床榻之间如此上下反覆。

  杨么儿累得狠了,这一觉就睡得久了。

  一边的刘嬷嬷低声道:「今日两位公主又到坤宁宫来了,不过叫老奴拦下了。」

  「嗯。」萧弋突地想起天淄国巫女,便淡声道:「少让娘娘同那天淄国巫女接触。」

  那巫女救了么儿,么儿心善,难免因此对她生出感谢亲近之意,且不论天淄国巫女的诡异莫测,单单想到么儿会同她亲近,萧弋便觉得有人在他心尖上划了一道口子,令他倍觉难受。

  刘嬷嬷应了声,眉间却有一丝忧色,那天淄国六公主来得越勤,越是说明她的心思,若真进了宫,也不知会成为一个什麽样的麻烦……

  萧弋伸手卷起帷帐,随即在床榻边上坐下,等坐下後,他突地想起自己一身的寒气,便站了起来,让宫人拿了新的衣裳来换上,才又重新坐了回去。

  杨么儿睡得极熟,面颊上带着点点绯红之色。

  萧弋伸出手指,贴在了她的唇上,她不自觉地舔了一下,他登时便眯起了眼,眸中闪动着某种危险的光

  她的舌头柔软、温热,他的手却是凉的,哪怕换下衣服,手也带着外头的冰雪气息。

  杨么儿一个激灵,便立时睁开了双眼,「皇上?」

  「嗯。」

  萧弋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指,到底是他考虑不周,将她惊醒了来。

  帷帐外,刘嬷嬷悄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连皇上面上的细微神色她都一一看在了眼里,不由得暗暗叹气。

  从前,皇上的眼底从来瞧不见别的东西,与其说他有多想要改变先帝留下来的王朝,让百姓换一种日子过,倒不如说他骨子里原本就只是要权力。

  那时的皇上心性漠然,日子也过得如苦行僧一般,毫无半点色彩可言,可一转眼,皇上竟也会去注意这样的细枝末节了。

  衣裳寒不寒、手冷不冷……都同那些奏摺、争权夺利,一并放在皇上的心尖上了。

  那厢,杨么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萧弋便也站起身,道:「莲桂,伺候娘娘穿衣。」

  说罢,他先行出去了,没有再往杨么儿的方向看去,他怕瞧得多了,便又记起那锦鲤,记起她拿手偷偷挨在他的腰间,记起她泪眼蒙胧,浑身都泛着粉的模样……

  若是这般,她怕是真的下不了床,该要生闷气了。

  与此同时,宫外。

  绮云公主仰头打量面前的建筑,道:「这便是大晋的酒楼?」

  一边的使臣点了头。

  绮云公主迈步朝里走去,却见行过的女子大都戴着帷帽。

  「大晋的规矩果然多。」她一边道,一边往楼上行去,等到了楼上,她一眼便见着了坐在一处的两个男子,一个模样俊朗气质温和,另一个则更要年轻俊俏些。

  使臣在她耳边低声道:「越王殿下旁边那个,乃是钧定侯府的二公子萧光和。」

  绮云公主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都打了个转,道:「两个都是好模样的。」

  使臣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阴沉沉地道:「大晋皇帝倒是更好看,也不见你得手,今日可要记得你的本分!」

  绮云公主也有些气恼,道:「我怎麽会想到大晋的皇后生得那样美丽,大晋皇帝满眼都是她,我又有什麽法子?」

  使臣不欲与她多言,抬手便将她往前推了推。

  於是绮云公主就这样俏生生地出现在了萧正廷和萧光和的跟前。

  萧光和一愣,道:「敢问姑娘是?」

  萧正廷却垂着目光,连一分也不分给她。

  「丹州天压得极低,好像一伸手便能碰到。天是蓝的,云一团挨着一团,下雨时便是黑沉沉的一片,乌云滚动,风会吹得铃铛响起来……」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奇特的柔色,听在耳朵里带上了三分暖意,但也叫人昏昏欲睡。

  换过衣服,杨么儿又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萧弋在她耳边说着丹州风土,她听着听着便闭上了眼,迷迷糊糊地,甚至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到了丹州,萧弋的声音离她渐渐远了。

  「若能抵达木木翰,朕可猎鹰、羊给么儿尝一尝。」

  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点了下头,「唔。」

  萧弋低头看了看,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她遮盖得更加严实,随後方才一并躺了下来,只是他并未立时入眠,而是盯着帐顶,如此瞧了好一会儿方才合上酸涩的双眼。
第四十四章 皇后喂药的方法

  宫外。

  萧正廷起身道:「你今日若是不早些回府,你大哥又要教训你了。」

  萧光和叹了口气,「管他如何呢。」

  萧正廷将他神色收入眼底,淡淡道:「何必将自己困囿於情爱中,下回若再是寻我喝酒,我便不应了。」这话像是说与他听的,也像是说与自己听的。

  萧光和撇嘴道:「倒并非为她,只是惦念着另一桩事罢了。」说罢,他起身欲往外走。

  见状,萧正廷也一同起了身。

  绮云公主就在一旁,却被两人视作无物,她柔柔地笑了下,道:「越王殿下不识得我吗?」

  「识得。」萧正廷口吻淡淡的,全然不似那日她所见的翩翩公子模样。

  绮云公主呆了下,道:「王爷何故如此冷淡?」

  萧正廷这才看向她,似笑非笑道:「公主心大,既想装下一个越王府,还想要装下一个皇宫。」

  绮云公主心下「咯噔」一声,面上装做不解道:「王爷何出此言?」可心底却掀起了滔天骇浪,他如何会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难不成大晋皇帝同这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关系很是亲近,并不似外界传言那般,将那些事都同他说了?

  萧正廷却突然敛起笑意,眉眼微冷,道:「公主以为自己是何许人也?公主心下莫不是拿自己同皇后相比?否则,公主怎敢有这样大胆的谋划?」说罢,他嘴角向下撇,眼底露出点点厌憎冷色。

  听到这话,绮云公主心下一激灵,当即放软了声音,眼角掉出一点泪水来,道:「那日永安宫中得见王爷风采,我这才腆着脸同大晋皇帝求来这桩婚事,王爷焉能疑心我有别的谋划?」

  「若是如此那便好,公主祸害我一人便够了,又何必上窜下跳,还要去祸害第二人呢?」

  这话说得绮云公主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可萧正廷并不理会她,带着一旁噤若寒蝉的萧光和往楼下去了。

  绮云公主僵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朝楼下看去,只见萧正廷与萧光和头也不回地融入夜色之中。

  她抿唇同使臣道:「哪里是个温和君子?不过是披着一层君子的外皮罢了,你们还道大晋女子多重礼教,死板得很,大晋男子若是见了大月国的女儿,定然觉得新鲜。哪里新鲜了?」她喘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方才我还当他要杀了我……也不知大晋皇后喜不喜欢女子。」

  使臣闻言,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绮云公主咬了咬唇,愤愤道:「瞧我做什麽?左右都是挑起大晋内乱,越王将来势必是要做我的夫婿了,可皇上勾不到手,那去勾搭皇后也是成的。」

  使臣一听,更加不知如何接话。

  一转眼,京城便进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使臣们不敢再留,纷纷欲告辞归国。

  其中天淄国走得最快,第二日,斛兰便与凤亭一并进宫来拜见皇上,道:「使臣走得急了,便将我同巫女留在京中了。」

  如此,谁都瞧得出天淄国是何意了,但这样做派实在叫众大臣皱眉,着实没规矩了些!

  萧弋目光扫过了斛兰,淡淡道:「便将天淄国的六公主与巫女安置在宫中吧。」

  听到这话,大臣们松了口气,幸好皇上没有直接给天淄国没脸。

  於是这回便有更多人再提起征战木木翰的事了。

  皇上若是愿意与天淄国结亲,再有越王娶大月国大公主为妃,两国相助,岂有拿不回丹州之理?丹州若是能拿回,他们这一朝的臣子,将来在史书中说不得也能得一笔赞誉。

  萧弋虽有亲征之意,这会儿却未急着表露出来,而是沉吟再三,表示此事挪後再议。

  现下更急的是李家,李家自然会想办法,用他们的势力与朝中反对派相较量,他只管坐收渔翁之利便可,还能将哪些人是李党给瞧个清楚明白。

  待到散朝後,萧弋便径直往坤宁宫去了,什麽六公主与巫女,都叫他暂且抛到了脑後。

  待进到殿中,萧弋便听见了杨么儿读书的声音,他走到杨么儿的近前,将人拉了起来,「同朕一并出门走走?」

  杨么儿正坐得累了,听他这样讲,心下欢喜得很。

  他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殿外去。

  春纱在後头低声道:「皇上,娘娘,该披上大氅、拿上手炉……」

  萧弋道:「手炉取来。」

  春纱双手递上。

  「走吧。」他一手将杨么儿拢在怀中,便这样带着她往外行去。

  外头寒风吹拂而来,杨么儿不自觉地抖了下,下意识便往他怀里靠得更紧。

  见状,萧弋嘴角噙了一点淡淡笑意,倒知道往他怀里躲了。

  待走上了一阵子,萧弋低声问她,「么儿还记得朕同你讲的丹州,冬日里是什麽模样吗?」

  「许多雪。」

  「人很少。」

  「冷。」

  「吃的少,很少。」杨么儿一个一个数了过来。

  「等到春日赶往木木翰,那时丹州还未完全化雪,比这时还要冷,要足足等上半个月天气才会回暖些,只是丹州纵然白日里暖,晚上……」

  「晚上冷。」杨么儿补充道。

  「不错。」萧弋顿了顿,道:「幸而大晋京城便在寒冷之地,将士们自古习惯了寒天冻地的滋味,待到春日开拔抵丹州,也能御寒了……」

  杨么儿点头道:「唔。」

  「么儿怕冷吗?」他突然问。

  她想了想,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怕。」

  边塞的寒,是裹着棉袄锦裘都挡不住的湿寒,那股冷意能直往人骨子里钻,想到这,萧弋眸光闪了闪,似哄孩童一般道:「从今日起,朕带么儿每日在外间走走,一两个月後,么儿便不怕了,可好?」

  杨么儿想了想,竟是反问他,「皇上,与我玩雪?」

  「是,朕同你一起。」

  杨么儿走着走着便停住了脚步,倚靠在他怀中,仰起头,眯眼道:「那便好。」

  闻言,萧弋方才觉得堵在喉咙处的那口气松了,问道:「还记得昨日朕同你讲的故事吗?」

  杨么儿点头。

  萧弋嘴角弯了弯,「那便接着昨日的讲,木木翰的黑水湖并非是黑的,只是後头填了无数人的血肉进去,便染成了红,血色日渐厚重,堆积得多了,才从红变成了黑……」

  她一直盯着他看,听他讲一万士兵葬身黑水湖,化作鬼魂的故事,又听他讲丹州外有个贼人,爱拿女子的皮囊来做灯笼的故事。

  「他便指着那檐上挂着的灯笼怪笑道,难怪这个灯笼不比上回的好,这回扒的原来是个六十老妪的皮,下回该寻个年轻姑娘的来,揭皮拆骨做灯笼,在上头挽两朵花,该更是漂亮……」

  杨么儿似是天生少了那根筋,听来并不觉得畏惧,相反还津津有味,她也不会问那贼子最後如何了,当真只是在听故事,别人往下讲,她只管听着就是,实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听众。

  不知不觉间,两人从坤宁宫走出了老长的一段距离。

  她紧盯着萧弋,萧弋便也低头紧盯着她柔软的面容,眸底有什麽情绪沉沉又浮浮。

  他嘴里还在讲着那些奇异的故事,心下却浪涛翻滚,他到底是自私的,若当真去征伐木木翰,他势必是要将她也带在身边的,绝不会留她在宫中。

  单单离开她几个时辰他便觉得难以忍受,又遑论要相隔数月之久?

  从他伸手将她扣在宫中开始,便注定他只能一直这样抓住她,一旦松开半分,後果便不可想像。

  斛兰与凤亭随着宫人缓缓往前行去。

  宫人们推着他们的行李,拉成了长长的队伍,除此之外,他们身边再无半个天淄国人。

  斛兰白日间在朝上说,使臣眼看天气越发地冷,焦急慌乱之下留下他们,归国而去,可哪有使臣归国,慌乱到留下公主与巫女的道理?

  她的话一半是真,一半却是假。

  天淄国的使臣队伍的确归国去了,只是里头,但凡同她与凤亭接触过的人,都叫他们两人亲手剁了,自然无法与大晋皇帝告辞。

  斛兰面容冷漠地行在雪地里,待行至一半,她突地扭头道:「那是皇上銮驾。」

  凤亭便也跟着扭头看去,「嗯。」他的目光却是飘飘扬扬,最後落在那道更不易被发觉的人影之上。

  斛兰低声道:「大晋皇帝还真时刻将皇后带在身边。」她本还想说,岂不是叫皇后太没了自由?可周围都是大晋宫人,到底闭上了嘴。

  这时,凤亭突然道:「他们要去丹州。」

  「什麽?」斛兰听得一头雾水,心说:你是从哪里瞧出来的?

  斛兰与凤亭被安置在了元和殿。

  元和殿距离养心殿、坤宁宫都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斛兰在宫中待了两三日,每当她要转出门时,便会被宫人拦下。

  宫人面容平静,道:「外头风大,公主还是在室内歇歇吧。」

  斛兰气闷,转身回去,在凤亭的对面坐下,「你就不急?」

  凤亭动手冲了一壶茶出来,哑声道:「书中诚不欺我,大晋的茶果真要更香冽些。」

  斛兰见状,更觉得气闷,「你倒是有兴致……」

  「急有什麽用?」

  斛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走到门边去,巴巴地盯着那宫人,道:「我不能去见皇后娘娘吗?我想同她说话。」

  宫人掀了掀眼皮,道:「娘娘这两日病了。」

  斛兰惊讶道:「病了?什麽病?严不严重?」

  宫人却闭口不言了。

  斛兰又转身回到凤亭的身边坐下,她哑声道:「莫不是那物……」

  凤亭淡淡道:「不是,当是风寒吧。」

  「你又知道了。」

  「那日见她行走在雪地里,没有披大氅,当是受了寒。」

  斛兰抿了下唇,叹气道:「大晋人的身体果真是要娇弱些的。」

  凤亭没有说话,心中却想着,到底还是天淄国的人命更硬,百炼不死。

  坤宁宫内,炭火燃得极旺,室内撤去香炉,只余下点点药香味。

  帷帐落下,透过层层帷帐,隐约能瞥见床榻上侧卧着一个人影,人影修长。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近了,带来一阵淡淡檀香气,那是衣裳上熏的香,来人的纤纤玉手勾住帷帐,高高卷起,动作稍显一丝笨拙,她在床榻边上坐下,宽大的裙摆拖曳到地面上。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几乎挡去了床帐内的光线。

  「皇上,皇上……吃药。」她细声细气地道。

  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露出点点冷厉的光,他抬手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不吃。」

  这病的,并非是杨么儿,而是萧弋。

  杨么儿从前居在农家小院里,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打从来了京城,便是锦衣玉食地养着,身体也越发好了起来,冰雪拂面虽冷,却不会叫她受凉。

  萧弋便不同,他年少时体弱多病,後来身体日渐好转,但为了装作仍在病中,便总居在光线晦暗的地方,长久下来,身体自然有所影响。

  於是一阵风吹来,杨么儿躲在萧弋的怀中,萧弋便染了风寒,猝不及防地病倒了。

  如今与从前不同,从前皇帝若是不病,那才叫奇怪,可现下皇帝若是病了,反倒会叫大臣们失去了那份小心敬畏之心,想着一场冬风都能叫皇帝病了,万一改日再病倒,也不能算是他们气倒的。

  因此,对外便道皇后娘娘病了,皇上忧心皇后身体,便暂居坤宁宫,不见大臣,朝务只管送往坤宁宫。

  对此大臣们也并不疑心,他们都见过皇后娘娘是何等绝色,皇帝年纪小,如今心下多有不舍,恨不得在床榻边陪伴,那都是正常的事,何况他们本就盼着皇帝能耽於美色才好呢。

  皇后病了,问安的摺子往宫中递了不少,杨么儿自是不会翻的,她只管等着煎药。

  药煎好了,刘嬷嬷便亲自捧到她的手边,道:「劳烦娘娘了。」

  杨么儿眨了眨眼,便又听刘嬷嬷道:「皇上不喜吃药,要娘娘花些心思。」

  因为刘嬷嬷的提醒,如今杨么儿坐在床榻边上,心想着,他不喜吃药,那她便替他吃吧,这样药味就都进她的嘴里了。

  如此想着,杨么儿便挣开了萧弋的手。

  萧弋察觉到她的动作,便闭上眼,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声,「么儿,朕不吃药。」

  杨么儿也不出声,她只捧起药碗,凑到唇边,自个儿灌了一口。

  是极苦的,但也是香的,她一个人便能喝乾净。

  萧弋隐约听见吞咽声,他倏地睁开眼,便见杨么儿捧着他的药碗喝,他眉心一跳,四肢陡然来了力气,立马翻身而起,重重地扣住杨么儿的手腕,夺过她手中的药碗。

  他将药碗往旁边的矮柜上随手一放,随即捏住她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张嘴。」

  杨么儿当真呆呆地张嘴。

  药太苦了,亲上去的那一霎,苦味就往萧弋的嘴里钻。

  他撬开了她的唇齿,长驱直入,她却早已经将药汁都吞下去了。

  萧弋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哪里见过像她这样劝人喝药的,你不喝,那我便替你喝……实在是又呆又傻。

  他将她口中剩余的药汁都卷走,这才松开了她的胳膊,他开口,声音沙哑地道:「喝朕的药做什麽?」

  「嬷嬷让喝,你不喝,我就喝了。」杨么儿乖乖地道。

  她的唇瓣带着一点被药汁染过後的褐色,也带着一点被吻过後的淡淡粉色,唇瓣饱满,鲜艳欲滴似的,引人想要去啃咬。

  萧弋头还有些昏沉沉的,他抬手撑住额角,低声道:「下回莫要喝朕的药了。」

  「你……」

  萧弋放下手,端起那碗药,道:「朕自己喝便是了。」

  杨么儿点点头,便定定盯着他的唇,似是非要看着他喝乾净才甘休。

  萧弋只好一口气喝了下去,等喝完,他脑子里似乎有什麽鼓噪而动,连带他的太阳穴都跳了起来,但他面上没有露出一点异色,他靠上身後的枕头,看向杨么儿,道:「朕方才不该亲你。」

  「嗯?」

  「会将病气过给你。」说罢,他眉间便浅浅地皱了一下。

  「不会。」杨么儿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低声道:「暖的。」说罢,她还踢掉脚上的鞋子,一个翻身上床,跨坐在萧弋的身上,她道:「好好的。」

  萧弋脑子里有把火在烧,这会儿身体里也有把火在烧,不,不止一把,像是三把火在一块架着烧。

  他想笑,但又觉得有些无奈,她这样,叫他怎生是好?

  萧弋抬手扶住她的腰,将人放倒在自己的身边。

  杨么儿就这麽乖乖地陪着一块儿躺了下来。

  萧弋再一抬手,便将帷帐都拉了下来,将床榻上的情景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朕不喝药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的嗓音嘶哑,像是被什麽撕裂过一般,让人一颗心跟着揪起来,「不管是染了风寒,又或是头疼难当,又或是身体其他处有所不适时都是。药,有时是治病的良药,有时是掺毒的绝命散。朕幼年时尚未有自保之力,便免不了吃到毒药。有些药,是想要将你变作傻子;有些是想要一日日挖空你的身体,使你不知不觉身亡;还有些是使你日日呕血,一日比一日难受,最後死状如骷髅的……」

  说罢,萧弋咬了咬牙根,嗓音微冷,「朕曾经吃过一碗药,那时朕前日染了风寒,第二日先帝将朕从床榻上抱起来,端着一碗药,亲手喂朕吃下,却没想到连这样的一碗药都着了旁人的道,那药吃进腹内,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口鼻流血,脑子里嗡嗡作响,彷佛与整个人世都分隔开来,已经一脚迈入了鬼门关中……」

  杨么儿怔怔道:「後来呢?」

  「後来……後来便不了了之了。朕虽痊癒,但背後歹人也未能抓出来,先帝仁慈,又或者该当说是懦弱,连亲子性命都无法护佑……」

  杨么儿突然将手掌钻入被子里,随即又钻入了他的衣裳里头。

  她手掌温软,一滑进去,萧弋的动作便猛地顿住了。

  她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问:「搅一团?」

  萧弋抬手按住她的手,哑声道:「没有搅一团。」

  听到答案,杨么儿想抽回手,萧弋却按着不让她走了。

  他微眯起眼道:「从那时起,朕便想,朕来日绝不会做仁君,朕宁愿做一暴君,纵使杀无数人,但到底对得起自己,和自己想要护佑的人。」

  闻言,杨么儿抬起脸,神色懵懂地看着他。

  萧弋被她的神情逗得心下一软,伸出削瘦的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尖,低声道:「若是朕做了暴君,你知晓日後史书里要如何写你吗?」

  杨么儿摇头。

  「撰写史书者多为男子,他们惯於将亡国不幸、政变之灾都归结於女子身上。他们兴许要写,岷泽县杨氏,媚君惑上,以致朝政大乱,大晋皇帝行事残暴荒淫、百姓民不聊生……」

  杨么儿忙抬手摆了摆,「不不,不是,我不是。」

  萧弋亲了她的面颊一下,声音更见喑哑,「嗯,么儿不是。」他顿了下,道:「所以……朕便觉得,朕无法做个暴君了。」

  说罢,他觉得头更沉了,就此歪倒仰躺下去,双眼合上,脑子里鼓噪、敲击的疼痛感才渐渐散去。

  杨么儿听了,松了一口气,「好,好。」说着,她便掀了掀被子,跟着钻了进去。

  萧弋眼皮沉得睁不开,只好哑声催她,「莫要进来,小心过了病气。」

  杨么儿却懒得动,觉得拿现下动也动不了的皇上做枕头是极好的。

  见她不走,萧弋一把攥住她纤纤的手指,「么儿再不出去,朕不做暴君了,但荒淫却是能做到的。」

  萧弋病了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太后病了的消息倒是传到了宫外,只是众人并不知她如今双目失明了,只知御医总往永安宫去。

  众人早已熟知太后的性情,心下不仅不觉担忧,相反地,还觉得太后一个不爽快,便也要弄得旁人都不爽快。

  唯有李老太爷脸色大变,与儿子怒道:「小皇帝便这麽按捺不住,要卸磨杀驴了?」

  正说话间,只听得外间的丫鬟骤然拔高了声音,「四姑娘?」

  李老太爷忙收了声。

  李大老爷走过去,拉开了门,冷着脸问那丫鬟,「怎麽回事?」

  一扭头,他便见李妧冲他笑道:「伯父,我今日回门,特来向祖父请安。」

  李大老爷这才敛住面上神色,淡淡一笑,道:「哦,倒是有孝心,进来吧,下回先遣丫鬟来说一声。」

  李妧进门,缠着李老太爷说了好一会儿话,李老太爷丝毫不做怀疑,只是等她离开了李府,回到柳家後,便立时将消息传递出去了。
第四十五章 带着皇后出征去

  萧弋的风寒已经好了大半,其中多数功劳都有赖於杨么儿喂给他的药。

  能上朝後,萧弋身着赤色作底、玄色作纹的衣裳,衣裳将他更衬得眉眼阴沉,面上泛着冷白的光。

  众臣见状都不由低下了头,心中暗道:想必是太后又在宫中折腾了,如此一来,他们也不好给皇上添堵,否则便是叫太后自个儿高兴去了。

  於是一个朝会下来,君臣之间倒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御驾亲征一事便也提上了议程。

  天越发地冷了,风迎面吹来,刺骨得很。

  萧弋每日晨间要起身上朝,或往养心殿西暖阁去处理政务,杨么儿却懒懒散散的,眯着眼,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撩开床榻边上的帷帐,勾住旁边架子上大氅的衣摆,勾一勾底下的绒毛,而後便翻个身,又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萧弋懂得了她的意思,这是要他穿上身,莫要再如之前一样受了风寒,不禁哑然失笑,原是他担心杨么儿身体不适应寒冷的气候,谁晓得更不适应的那个竟是他。

  萧弋抬手,捻了捻大氅上的绒毛,他垂下眼眸,忍不住将杨么儿从被窝里抓了出来。

  随着天气转冷,杨么儿扎在被窝里不出来的日子也渐渐长了,这样睡得多了,难免手脚酸软,他自是不能纵容的。

  杨么儿被强迫从被窝中起身,脾气也好,半分不发作,陪着萧弋用完了早膳,便带上自个儿的书,跟随在萧弋的身後,一并往西暖阁而去。

  还是同先前一样,萧弋在西暖阁外间,杨么儿便坐在里间,捧着书低低地读了一会儿,等到大臣进门来时便打住声音,只是这样到底不比在坤宁宫中自在。

  如今杨么儿见得多也玩得多了,尝过了自由肆意的味道,再这样规矩又沉闷地坐在那里,连出声都要小心翼翼,便觉得不大适应了。

  春纱在一边瞧着她,见她看了一会儿书就愣愣放下,似是开始发呆,便压低了声音问:「娘娘可要在附近走走?」

  杨么儿点了下头。

  於是宫人们打起帘子,杨么儿走到了外间。

  萧弋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倒没有出声拦她。

  他将她从那个农家小院里的姑娘,变做今日他藏在坤宁宫内的皇后,并非是叫她学从前一样,依旧乖觉坐在位置上,一闷便是一天的,若是如此,他悉心教她又有何作用?

  等到杨么儿的身影跨出门去,萧弋才淡淡地道:「同娘娘说,莫要走远了。」

  他愿意给她一定范围内的自由,但若是要让她从他眼皮子底下走开,到底还是不行的。

  这厢,杨么儿慢吞吞地行出了养心殿的范围。

  春纱怕她走远了,忙领着她绕起养心殿,「好大一圈儿呢,娘娘慢慢走。」

  她一面陪着走,一面打量着四周,心下有些惊疑不定,养心殿附近,似乎有些面孔变了,从前见过的几个都不见了踪影。

  春纱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得前方有人道了一声,「皇后娘娘。」

  那声音脆生生的,春纱抬眸看过去,便见天淄国的六公主与巫女正站在那里,两人肩上都落了雪,斛兰顶着满脸的雪花,笑得天真烂漫。

  杨么儿慢吞吞地挪动脚步,走到了他们近前。

  斛兰便拽着她的袖子,拉着她蹲下去,道:「你瞧。」

  杨么儿微微瞪圆了眼,雪地里竟然藏了一条蛇!

  这时,宫人们都站在後头,只当六公主指蚂蚁给皇后瞧,并不知晓那头是什麽,一个个便安静地站在那儿。

  斛兰笑咪咪地指着道:「蛇身艳丽,尾巴短而细。这是毒蛇。」

  杨么儿眨了下眼,下一刻便见斛兰将蛇身按住,蛇扭了两下便僵住不动了。

  斛兰道:「这是假死。」说罢,她笑咪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拧开塞子,倾倒下去,那蛇登时便被灼烧出了两个血洞,这下彻底不动了。

  做完这一切,斛兰扭头瞧杨么儿的脸色。

  杨么儿面上自然不会有多的表情,她只伸手碰了下瓶身,道:「厉害。」

  斛兰眨了下眼,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她将两个瓶子一块儿塞到杨么儿的掌心。

  杨么儿下意识便握住了两只玉瓶。

  「外面雪大风大,娘娘回去吧。」斛兰冲她抬眸一笑。

  「唔。」

  杨么儿扭头看了凤亭一眼,只见他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看向她的目光冷淡,又带着一点天生的凶戾味道。

  她皱了下鼻子,捏着瓶子,从头上拔下一支步摇,递给斛兰,「同你,换。」说罢,她这才同春纱走了。

  斛兰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她倒是当真不怕的。她当是真天真?」

  凤亭哑声道:「你将药给她?」

  斛兰叹气道:「不过是怕你死在外头罢了……」

  杨么儿揣着瓶子回去,便与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儿一并锁在小柜子里。

  斛兰给她时动作十分隐秘,旁人只瞧见杨么儿递步摇的动作,并没瞧见给瓶子的动作,自然就没有报到萧弋那里。

  萧弋只知步摇给了人,但仅这一点,就足够叫他觉得不快了。

  等考校了杨么儿今日的功课,哄她入睡後,他登时面色一沉,道:「日後盯住天淄国的六公主,若是靠近娘娘一丈之内,便要将其拦下。」

  「是。」

  只是那日後,斛兰与凤亭便都闭门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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