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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曲清歌《本宫宅在家》上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9-2-23 12:13
标题: 曲清歌《本宫宅在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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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9年2月26日
内容简介:

被狠心父母卖去结阴亲冲喜,这话本子才有的狗血情节竟被她碰上了!
她前世贵为皇后,沦落至此可不会轻易认输,
幸亏她的好福气还在,婚礼礼成,原本奄奄一息的新郎就活过来了,
而且这家伙身世很不凡,竟是隐匿民间的九皇子晏桓,
受托照顾他的顾家二房不知这秘密,处处克扣他,还妄想拿捏她这小媳妇,
她从前在险恶皇宫混,整治这些後宅小人根本是小意思,
揩了顾家人一层油,他们小夫妻俩顺势搬到乡下顾家祖宅过清静日子,
虽是冲喜夫妻,没想到晏桓对她纵容宠溺,甚至爱屋及乌照顾她娘家姊妹,
但他这尊大佛哪可能在这乡村过一辈子,他那些昔日手下很快就找过来,
其中有人认为她这村野姑娘配不上尊贵的主子,想让晏桓甩掉她……






第一章 起死回生的新人

  祥泰二年,春。邺京动荡未平,帝位不稳,百姓惶然,京外各郡州风雨飘摇,官员不作为,盘剥黎庶血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偶有动乱发生。

  距离邺京千里之外的偏远之地,反倒未受时局波及,虽是地方官员只手遮天,然百姓辛苦劳作,也能勉强混个温饱,还算安乐。

  位於漓河下游的万陵县属卫州府管辖,之所以得名「万陵」,除了背靠漓河,便是远处延绵不绝的山脉以及近处大大小小的高山丘陵。

  万陵县县衙再往左行约一里路,是富贾聚集的同和巷,巷子最大的一户宅子,居住着县里顾师爷的家眷。

  此时,正逢子夜。传说中是人鬼共游,妖魔混杂,地府鬼门大开之时。

  顾府西角门正对着的一间屋子静悄悄的,屋檐外挂着两只白色的灯笼,上面各写着一个喜字,门两边贴的是白色喜联,横批上还写着「百年好合」,这样一副白纸喜联,煞是诡异。

  屋内的两面窗户遮着黑色的帘子,正中摆着香案,香案上烧着大红的喜烛,案台之上摆放着米粿子,还有肉菜等。

  一位神婆头缚着辟邪缠额,手持着看不清的镇魂符纸,一手拿着桃木剑比划着,围着香案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那香案之上,除了香烛祭品,还有两张大红的生辰庚帖。

  神婆舞剑半天,嘴里说着「礼成」二字,将符纸各自贴在两张庚帖之上。

  可惜如此好相貌的公子,若是身体康健些,不知是何等神仙人儿。神婆吐出一口浊气,如是想着。

  顾家大少爷虽然体弱多病,但长相在整个万陵县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眼下他毫无气息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且瘦脱形,仍然无法掩饰他原本的风华。

  真是便宜周家的丫头了。神婆惋惜地想着。周家的四丫头她原是认识的,周大郎的媳妇天天敲着碗骂,骂周四丫头又懒又馋,是饿死鬼投胎,是以十里八乡都知道周家老四有兼人之量,如同鲸吞牛饮。就是因为太馋、太能吃,才刚开春就去河里摸鱼,溺水而亡。

  年月不好,死个赔钱货倒还能省出一口粮食,那周大郎媳妇许是这般想的,所以也没掉几滴眼泪,倒是一听能把这赔钱货卖进顾家冥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具女屍,倒是比寻常的丫头还值钱些。那周家两口子得了二两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万般皆是个人的造化。周四丫头黑瘦的模样,若是活着长大,最多嫁个苦力汉子,难混温饱,倒还不如死了,父母欢喜,自己还能配个品相出众的夫君,日後黄泉路上,自有阴间流水尽可饮之,不用昼夜担心食不果腹。

  这些年,她作法袪邪,保阴亲冥婚,见过太多人间惨事,倒是练就一颗铁石心肠,便是再悲苦的事也能平常处之,若不然,哪能吃得下这碗饭?

  她猛然打个寒颤,回过神来,心道:窗户都已封死,哪来的风?

  当神婆多年,每逢替人主持冥婚,她都浑身紧绷,生怕遇到那不可说之事。眼前围得黑漆漆的屋子,瞅见草蓆上的女子,那透着死气的黑瘦脸庞,她不由得打个寒颤。

  周四丫头溺水不久就被人捞起来,不至於屍身肿胀,面目可怖。因为天冷,屍身放置久些也无异味腐臭,正是因此,顾家才会买下这具屍身给顾大少爷配冥婚。

  可是死相再好看的人,多看两眼也会觉得死气阴森,毛骨悚然,回去後少不得要作几晚恶梦、泡两天艾草水。

  这活儿再做个几年,就洗手不干吧。神婆如是想着,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

  依照惯例,做完法事後,屋子里的一应祭物她都能带走。就是因为钱多、油水足,要不然哪能一干就是二十年。

  顾家是万陵县有名的大户,看那盘白水煮过的猪肉,少说有两斤,全是肥瘦相间的好肉,眼下天凉,这盘肉菜省着吃能吃上四五天。肉的表面凝固着一层油脂,看得让人好生欢喜。还有那米粿子,都是精米磨粉做成的,里面裹着糖馅,就是冷了闻着还有一股米香。

  她手下麻利,拿着早就备好的布袋,先是把猪肉倒进去,正欲去装米粿子,不想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

  那眼睛实在是大,长在黑瘦的脸上分外突兀,乍一看去隐有绿光,就那麽直愣愣地盯着她。

  「啊!」神婆心神俱裂,尖叫一声,夺门而出,米粿子撒了一地。

  只见那原本躺在草蓆上的女子不知何时起身,手里拿起一个米粿子,咽了一下口水,然後急切地往嘴里送,吃完一个,又拿一个。

  虽然冷掉了,但味道尚可。周月上想着,眼珠子四下打量。

  作为一个经历过穿越的人来说,自是很快明白过来,怕是得老天「眷顾」的自己,再一次得到穿越的恩赏。

  看来,这一次比上一次要糟糕数十倍,如此简陋的屋子,还有自己瘦成黑鸡爪似的手,这具身体的原主非贫即贱。好在她有过一次穿越经验,已能镇定自若,万事先不管,填饱肚子再说。等腹中垫了一些东西,她神智恢复如常,开始细嚼慢咽,刚才狼吞虎咽的动作实在是饿极了下意识的行为。

  这是哪里?她穿越到什麽样的人家?

  周月上一面想着,一转头就对上一双幽深的眼,她心下一惊,屋子里居然还有别人?而且这人……看清床上男子的相貌後,她心头猛缩,他怎麽会在这里?

  男子也在看她,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有些瘦得脱相,但五官精致如画,眉眼清冷如水,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

  在她印象之中,这个男人永远都这般冰冷示人,睥睨天下的淡然之下,蕴藏着掌握他人生死的力量。这个杀伐果决的男人是大穆隐形的至尊,是凌驾於皇权之上的王者,只是眼前的他明显年轻许多,这是怎麽回事?

  她心里千回百转,很快明白自己此次穿越的还是大穆朝,只不过时间、地点有所不同,所穿越的身分不同。

  等等!他穿的是喜服,那麽自己……她视线下移,果然自己身上也是红色的喜服,喜服很大,身形却太瘦,这衣服像挂在身上一样,空荡荡的。

  联想到之前的婆子,还有屋子里诡异的布置,她眯起眼,隐约明白是怎麽回事。

  这倒是缘分,想不到再穿越一次,她能和百城王成亲,虽然是冥婚。

  以前曾听闻祥泰帝登基之前,宫闱历时一年之久的动乱,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身亡,九皇子百城王失踪,後来百城王归来,祥泰帝被废,百城王因身有残疾,恭仁帝登基。

  只是朝中之事,皆掌握在百城王手中。

  「少爷。」随着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一名男子疾奔进来,一见床上的男子已醒,他喜出望外,「少爷,您果然醒了。」

  「今来,到底发生何事?」

  耿今来,大穆第一将,百城王的心腹,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愣小子,满脸的青涩,哪里有以後的那种凛然正气。

  周月上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心里琢磨着眼前这对主仆的处境。

  「少爷您病重,已人事不知……内院那边的二夫人听神婆所言,嚷嚷着要给您配个冥婚,说是能冲喜。奴才糊涂,一时情急,就让他们……」

  看耿今来的情状和他说的话,周月上心里越发糊涂,决定静观其变。

  耿今来说完,眼光瞄过来,像是才看到她,「你……你……」一连说了两个「你」字,手指都在抖。怎麽可能?这明明是溺死之人,怎麽会坐起来,还一副好好的样子?

  「你先守在门口,不得让人进来。」床上的男子吩咐。

  耿今来反应过来,方才那神婆尖叫着跑出去,必是去东院那边禀报。不用说,等会那边一定会来人,他忙急急地出去,守在门外。

  「咕……咕……」她的肚子突然叫起来。

  说起来,两世华服美食的她,居然是被饿醒的,那泛着油光的肉看得她几乎眼睛发光,要不是那婆子手脚快,只怕她第一个去抓的就是肉,好饿啊!

  刚吃过的东西像已经消化完般,眼下腹中又感觉空荡荡的,手里的米粿子带着魔力,在呼唤着自己吃掉。身由心动,她又吃掉了一个,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她姿态优雅,动作却不慢,若不是有好几个掉在地上,恐怕她能全吃光。

  一连吃了五六个,她才觉得肚子里那股强烈的饥饿感散去一些。

  此时,她重新反应过来,床上的那个男子一直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幽冷,心一突,暗道不愧是百城王,饶是年轻十多岁,依然气势迫人。

  只是,他为何盯着自己?难不成他也饿了?

  这般想着,她把手中半个米粿子递过去,「喏,你要不要吃?」

  她眼睛很大,瞳仁乌黑,在巴掌大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协调,如果不是身子太瘦、皮肤太黑,应是一个长相不错的姑娘。

  此时的晏桓,早已平复醒来後,发现自己回到年少时的震惊。

  他盯着眼前那咬掉半边的米粿子,眼神如深渊暗潭,静默不语。

  前世里,他混沌不知时,确实也配了这麽一门冥婚,不过他醒来後,那女子的身体早已僵硬,别人都说阴婚冲喜,抵了他的病灾。那麽眼前的女子……

  就在周月上觉得手臂举酸之时,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那神婆发抖的尖刺声音——?

  「夫人,我可没有看错,那丫头真的活过来了……您不知道,那双眼睛多吓人……绿幽幽的,吓人得慌……」

  周月上眨了眨眼睛,绿幽幽的眼睛,听她说的模样,那得有多吓人啊……

  一行人被耿今来拦住,「夫人留步。」

  「今来,那丫头真活过来了吗?」顾夫人秦氏急切地问着,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神婆的话,死人怎麽能活,恐怕是看花眼了吧?

  「回夫人的话,我们家……少夫人确实已醒,而且少爷也跟着醒了。」

  「什麽?」秦氏连连後退,一个活过来就够吓人的,竟然两个都活过来,岂不是要吓死人?难不成真是冲喜的缘故,自己歪打正着,救了那顾安一命?如此想着,不由悔恨交加,又心生惧怕,不敢进屋。

  「顾安,顾安贤侄……」赶来的顾师爷顾澹叫着,也不敢进去。

  屋内的周月上低着头,疑惑更深。

  顾安?那不是百城王的另一个心腹,笑面尚书顾安顾成礼吗?看来,如今的百城王隐於市井,借用的是顾安的身分,前世曾听说祥泰帝登基後寝食难安,四处派人暗查百城王的下落,可惜一直不得其果,想来是其隐姓埋名了之故。

  晏桓勉力撑起身体,朝她招手,「过来扶我。」

  她「哦」了一声,上前相扶。近前看着,明明是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这样的长相,世间罕见,见之难忘。但眼前这个,是他又不是他,因为她认识的百城王是高高在上的。

  他倚靠过来的身体很瘦,她从不知道那个人人惧怕的男子,竟是如此的瘦弱。

  两人相扶出门,到了门口,白色的灯笼挂在他们的头上,随风摆动。伴着飒飒风声,幽黄的灯光下,他们的脸色惨白,诡异难辨。

  「啊!」不知是谁尖叫起来,大声喊着,「鬼啊……」

  「鬼叫什麽?」顾澹一声怒喝,这些个下人,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般,就不怕惊动左邻右舍,来看他们顾家的笑话。

  「贤侄,你身体可有好些?」他问。

  「劳叔父记挂,多谢婶娘费心替成礼安排的这门婚事,不想竟阴错阳差,喜气一冲,侄儿觉得大好。」

  「你……你是人还是鬼?」比起顾澹,秦氏明显胆怯许多。大夫说过,这病痨子活不过今晚,怎麽如今好生生地站着?

  晏桓脸覆寒霜,又带着病气,面色白到近乎透明,乍一看去,确实不似生人。

  「婶娘何出此言?行婚礼之时,成礼并未咽气,应有一息尚存,何来鬼魂之说?至於她……」他睨一眼身边的黑瘦丫头,眸色瞬间幽暗,「想来是呛水闭气,一时窒息,被当成死人。我们二人皆要谢过婶娘,若非婶娘一番苦心,又怎会起死回生?」

  秦氏语噎,暗恨自己多事。她急急配冥婚,未尝没有咒他死的心思,谁知竟然弄巧成拙。早知如此,就该由着这病痨子咽气,别装什麽贤慧,到头来竟是搬起石头砸伤自己的脚。她挤出一个笑,「成礼能知道婶娘的苦心,我就心满意足。」

  「成礼自是知道,以後少不得会报答一二。」

  这要报恩的话,听在秦氏的耳朵却像是催命符般,她当下嘴角抽搐,连说几声应该的,声音乾涩,满脸尬尴。

  「既然成礼侄儿大好,那早些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顾澹一锤定音。

  秦氏急忙应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

  顾澹假意吩咐耿今来好好照看自己的主子,跟着离开。

  「真是命大,那死丫头也邪门得很。」秦氏小声嘀咕,被顾澹眼一瞪,立马噤声。

  白色灯笼下的两人站着未动,耿今来扶着自己的主子,主仆俩自顾进屋,留下瘦小的女子瞪着大眼,乾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

  好一会,风一吹,她这才觉得春寒透骨,忙跟着进房。

  那主仆两人都未看她,耿今来服侍晏桓上床,脱掉喜服,换上寝衣。

  周月上站在屋子里,大眼转动,今夜她要睡在哪?先前的草蓆子铺在地上,地上有地气,很是阴寒,又没有被褥,若真睡一晚,只怕会染上风寒。

  刚才进屋时,看到房门口有一张小床,想来应是耿今来守夜所用,看来看去,除了晏桓睡的那张床,自己似乎并无其他可安睡之地。

  耿今来服侍完主子,看着还杵着的周月上,脸上露出些许为难。按理说,这女子和少爷婚礼已成,是自己的女主子,可他实在不愿将眼前这黑瘦乾瘪的丫头和身分高贵的主子相提并论。之前是苦无对策,未成亲的女屍又不好找,这才委屈少爷,哪想得到最後两人都活了过来。

  「那个……我想问一下,晚上我睡哪里?」

  此话一出,主仆二人都愣住。

  耿今来看着自己的主子,晏桓好看的眉头锁着。

  周月上心下明白,看来这主仆俩根本没打算留自己,但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让她回哪里去?何况看自己的身板,想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回去,吓不吓死人还另说,以後光是要填饱肚子,估计都是个问题。

  百城王再落魄,总不至於养不起她一个女子,她打定主意,要好好靠着他们,至於离开的事,以後再说。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

  她自打出生起就不知饿肚子是什麽滋味,现如今腹如鼓鸣,只觉得万般难忍,她向来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看向耿今来,道——?

  「我饿了,你去给我弄些吃的。」她再唯我独尊,也不敢使唤百城王。再者,这百城王还是病秧子。见主仆俩不动,她又道︰「你们听,我是真饿了。」

  寂静的屋子,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尤为清晰。

  晏桓看了耿今来一眼,耿今来这才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满意地坐在凳子上,眼神四下瞄着,就是不敢与床上的晏桓对视。

  这一看,她的嘴角就垮了。堂堂百城王殿下,居然住过如此破旧的地方,家俱的木料是常见的桐木、柳木,而且用的年头不短,看上去灰扑扑的。床上的被褥非锦非缎,一看就是细麻的,那可是平头百姓家中常见的料子,料子沉不说,还粗糙得很。

  她在梭巡屋子的时候,晏桓靠在床头上,眼眸垂着,余光却是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里。两人齐齐选择遗忘,这是新婚之夜。

  耿今来端着饭菜进来时,才算是打破沉寂。

  厨房早已熄火,灶台冰冷,他自己起火,随便热了两个菜,还有一碗米饭,想着以那女子瘦小的身体,这些饭菜应是绰绰有余。

  然而,他失算了。

  眼看着那不起眼的黑瘦姑娘以不慢的速度扫乾净碗碟中的饭菜,他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要知道这碗可不是精致小碗,而是大大碗公,而且观那女子神精,似乎还有些未吃饱。

  莫说他惊讶,周月上自己也是惊得不行。她这身体到底是什麽体质,为何食量如牛?这主仆二人会不会嫌自己太能吃?可他们便是再嫌弃,为了不饿肚子,她都不能离开。

  她掩饰般地端着脸色,对耿今来道:「撤下去吧,我用好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听的人却不这麽觉得。

  耿今来心道,这女子才当了一会儿少夫人就摆起架子,看来是个不安分的,都怪他病急乱投医,给少爷招来这麽个麻烦。

  周月上无知无觉,在前世时从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的分,养成她向来不怎麽顾忌别人想法的性子。

  耿今来收拾好,端着碗碟出去。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我困了,我要睡觉。」她站在床边,对晏桓道。

  晏桓眼皮一抬,就那麽看着她。

  面对曾经至高无上的王者,周月上的心里有一丝怵意,然而转念一想,现在的百城王不过是个落魄的皇子,且他自己都说是他的身子是冲喜冲好的,堂堂百城王,总不至於忘恩负义,赶走自己的恩人吧。反正,她是要赖上他的。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身子弱,不能睡地上。」

  晏桓眼眸幽深,看着屋顶的房梁瓦片,良久,闭上眼睛。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她坐到床边,都是死过两次的人,倒是不会计较什麽男女有别,何况眼下除了与他同床而眠,并无其他的法子。

  床上的男人已闭上眼,那床铺还算大,再多睡两个人都不成问题。

  等了许久,久到身体有些受不住了,她才轻手轻脚地脱鞋上床,挤在床尾的角落里。

  一边动作,她一边观察着晏桓,他一动未动,或许已经睡着,好在她现在的身体瘦小,缩成一团,根本就不占地方。

  床头的晏桓察觉到她的动作,眼睛睁开,又缓缓闭上。

  耿今来回来时,看到他们的样子,微愣一下,挠挠头发,不明白为何少爷和自己要听这女人的话。

  他粗粗的眉毛皱成一团,百思不得其解,最後轻轻关上房门出去。
第二章 叫我少夫人

  半夜,周月上是被饿醒的,半梦半醒之际,似乎有人递过来一只大猪蹄子。那猪蹄子看着形状完美,香气扑鼻。她想也未想,张口就咬,咬着咬着,渐渐发现不对劲,那只大猪蹄子变成一只脚,一下子将她踢开!

  她摸着头,茫然地睁眼,肚子里的饥饿感依然强烈,而她坐在地上,屁股生疼,床上的男人睡相完好,似乎无任何不对。

  自己睡姿不差,根本不会滚下床。她疑惑着,再次轻轻爬上去,蜷缩在床尾,可这一醒,却再也睡不着,除了被开始唱空城计的肚子闹的,还因为方才睡梦中的事情。

  那个梦中,天天饿着肚子四处寻吃食的小姑娘必是原主无疑,她的家是真穷,穷到周四丫开春就开始满山遍野找吃的,她逮着什麽吃什麽,山里的野草、新冒头的蘑菇,用水煮煮就能吃。

  穿不暖吃不饱的日子,周月上从未经历过。在第一世,她是父母的独生女,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是别人眼中的白富美,无论是受的教育,还是衣食住行,都优於同龄人。

  上一世,她是恭仁帝的皇后,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天下美味,世间华服,应有尽有。

  只是当原主得知自己在出嫁前就被下了绝子药,竟悲痛晕厥,她便穿越过来,接收原主的记忆,虽然穿越成一个「公用黄瓜」的妻子很不爽,但她有自己的法子。

  她的活法,自是与原主不一样,她不想与人共用男人,恭仁帝不亲近她,她求之不得,每每恭仁帝留宿自己宫中,她必以身子不适为由,推着他去别的妃嫔寝殿。对後宫的那些妃嫔,她当成花来赏,看着她们斗来斗去,还能解闷。

  平日里,她变着花样钻研吃食,想要什麽都能命宫人寻来,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夸她大度,甚至恭仁帝也都觉得她贤慧,满朝文武无不赞她大气,堪为古今第一贤后。

  第一世时,她觉得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女儿,要什麽有什麽,亲情、美貌才华和金钱事业全部都有,可谓十全十美。

  第二世时,她想着或许是老天觉得自己第一世太完美,所以剥夺了她的亲情和爱情,只余美貌和荣华富贵。

  但是在这一世,老天爷分明就是个後母。

  她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饿受冻,听晏桓的意思,原主是溺死的。在梦中,她隐约得知原主饿得受不住,好像想去河里弄鱼吃。

  这到底是什麽胃,怎麽如此能吃?

  饿……真饿啊……脑海里全是好吃的,屏弃自己以前爱吃的什麽芙蓉弄色羹、百花珍珠鸡等雅致好看却清淡的吃食,她现在想的全是水晶烧鹅、酱香肘花、东坡肉等重油重口的肉菜,可见原主的肚子里是多麽的少油水。

  睡前虽然吃了一碗饭、两个菜,看昨天那顾氏夫妇的模样,显然家境并不算好,至少在她看来穿戴算是差的,所以耿今来能弄来的菜也缺油少味。也是她太饿,若不然那样的吃食是无论如何吃不下的。

  一夜煎熬,周月上满心欢喜等着丰盛的早餐。

  百城王眼下再落魄也是皇子,她想着在吃穿上应是不差的,哪里想到一大早耿今来端来的仅是白粥咸菜。

  「我们就吃这个?」

  「今来,你过来。」晏桓招着手。

  周月上这才发现自己一心想着吃的,连他都给忘记了。前两世的周月上,没有侍候别人的经验,是以她还没有适应自己现在的身分。

  「这里,上点药。」

  她伸长耳朵听着,耿今来挡住她的视线,她看不清床上的晏桓哪里需要上药。

  耿今来莫名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脚趾,似乎被什麽咬了,疑道:「少爷,这是……」

  「没有大碍,许是屋子闹鼠患。」

  这屋子有老鼠?周月上差点跳起来,她很怕那些蛇鼠虫子之类的,大眼珠乱转着,从屋顶到桌子底下,猜想着哪里会有老鼠冒出来。

  那边耿今来已替晏桓抹好药,侍候他起床,「少爷,奴才等会出去一趟。」

  「嗯。」

  晏桓已在耿今来的搀扶下去洗漱,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儒袍,宽大飘逸,更显得身体瘦削。她盯着那修长的两条腿,暗道原来百城王并非天生有疾,而是後天伤残的。

  在周月上的记忆中,高高在上的百城王是个残废,永远都坐在椅子上。

  那对主仆自顾忙着,洗漱用饭,没有理她,好在耿今来备了她的饭菜,虽然是米粥咸菜,却能暖胃,只是量少了些。

  「我没吃饱。」她看着耿今来说。

  耿今来的嘴角直抽。这小姑奶奶,他已经用厨房最大的碗给她盛粥,结果她还没吃饱。

  看着小小只,怎麽那麽能吃?

  无法,他只好闷着头出去,又去厨房盛了一碗,受了厨房婆子两个大白眼。

  他一走,厨房的婆子就立马去禀报秦氏,说是昨夜里少了一些饭菜,还说今天西屋把锅里的粥都吃光了。

  秦氏一听,心疼得不行。这年月,能吃上细粮都是难得,谁还敢放开肚吃?她家男人不过是个师爷,每个月银子就那麽些,若不是她理家有方,在娘家人开的酒楼里搭了份子,府里哪有如今的好日子?

  老爷总念着他那大堂兄以前的关照,不许别人亏待那病秧子。可这一养就是一年多,样样都得花钱,那病秧子最初假意要给银子,老爷非不肯收,现如今,她也拉不下脸去要。

  「必是那周家丫头,听说是个吃山吞土的主。走,看看去。」

  秦氏身边侍候的仅一个丫头,外加一个婆子,主仆三人脸色都不太好,气冲冲地去了西屋。顾府并不大,说是顾府,其实是顾澹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是三进的院子,走两步就到。

  周月上刚喝完粥,觉得饱是饱了,却有些不太得劲,还是那句话,油水太少,她要吃重油的东西。

  秦氏带着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桌上未收拾的空碗碟,两个大大的碗公,不消说,都是那周四丫吃的,因为病秧子主仆两人平日里吃不了这麽多。她阵阵心疼,这死丫头一人吃了四人的份,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吃空他们顾家?

  「侄媳妇,这……可都是你吃的?」

  周月上心想,她问的不是废话吗?明明是嫌自己吃得多,上门来兴师问罪的,这会儿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想是这般想,却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重新坐回床上的晏桓,自己现在是他的妻子,别人嫌他妻子吃得多,他总得有所表示吧。

  「婶娘问你话,你看安哥儿做什麽?」

  「婶娘可是嫌她吃得多?」晏桓问着,眼神平静。

  秦氏挤着笑,「安哥儿,你误会婶娘了,婶娘岂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不过是关心四丫。婶娘知道她没吃过什麽好东西,冷不防见到好吃食,怕有些收不住,伤了脾胃。」

  四丫?这名字可真够难听的,周月上想着,还是不说话。

  「婶娘所虑甚是,脾胃一事非同小可,得好生调养,还劳烦婶娘请个大夫,替她开几帖药,养养身子。」

  他说得轻巧,直把秦氏气得吐血。

  请大夫开药抓药,哪样不花银子?他一句话的事,自己的银子就要遭殃,这个病秧子,阎王怎麽就不收了去?还有这个死丫头,命倒是大。

  秦氏脸上青红交加,总感觉面前的病秧子和死丫头在看自己的笑话,两人的眼神并没任何异样,却让人分外的不舒服。

  「婶娘可是觉得为难?」

  「婶娘也不怕你笑话,你二叔一个月在县衙领的银子还不够一家人的花销,若不是我用嫁妆贴补着,只怕早已入不敷出。我看四丫身体好着,这请大夫的事要不缓缓……」

  晏桓的眼眸这才轻悠悠地抬起,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明明极为平常,秦氏的心却「咯噔」一下。

  「如此,也好,就听婶娘的。只是四丫胃口大,还请婶娘吩咐厨房每日多煮些饭菜。」

  秦氏暗咬牙齿,死丫头黑巴乾瘦的,怎麽不撑死?可尽管心里这麽想,表面上也只能挤出笑容,「安哥儿放心,婶娘会吩咐的。」说完,她一刻也不想待,赶紧出去。

  一到外面,她又像活过来般,没有之前那种压迫感,转头看着屋子上还未摘下的白灯笼,想起昨夜两人的模样,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真是见鬼!这两人看着邪门,不能留。等老爷回来她就闹,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赶出顾家。

  在秦氏走後,晏桓再次闭目养神。

  他的身体看上去确实很不好,他病了吗?周月上想着,却没有张口询问。

  刚才晏桓的一番表现,周月上还是满意的,看着耿今来要出门,她忙跟上去,追到屋外。

  「你等一等。」

  耿今来被她一吓,连忙弯腰拱手,「周姑娘,你还有什麽吩咐?」

  原来原身也姓周,周四丫,真够土的。不过这小子胆子够大的,昨天还叫她少夫人,今日就改口周姑娘,莫是不想认自己这个主子?那怎麽能行!

  她睨着眼,本来眼睛就大,如今一瞪更是让人不敢直视,「你叫我什麽?」

  耿今来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声音听着像兴师问罪的意思,不过是个乡野里的丫头,怎麽会有这样令人不安的气势?

  「周姑娘……昨日之事全是今来一人做主,我家少爷并未同意……」

  「所以你们就想过河拆桥,不认我这个少夫人,对吗?」

  这叫他一个下人要如何回答?耿今来嘴张了几下,硬着头皮道:「周姑娘……我家少爷人才出众……」

  「你是说我配不上他吗?你们可别忘记了,昨天是你们抬我进门的,现在他身体一好,你们就翻脸不认人,焉不知犯了大忌!人人都道佛祖有灵,但阴间亦有法度,我们既然结过冥亲,岂是你们想不认就不认的?」她冷哼着,转身跑进屋子,站到床前,「你来说说,是不是也不想认我这个妻子?」

  晏桓慢慢掀开眼皮,看过来。

  跟进来的耿今来急得一头大汗,这姑娘怎麽如此无礼,居然敢当面质问主子。「少爷……」见晏桓招招手,耿今来便上前将他扶起来坐好,轻声道:「少爷,是奴才逾越,未经您同意擅自做主……」

  「无妨。」他靠坐好,眼神认真地看着周月上,「今来不懂事,你莫与他计较,你放心,这门婚事我会认。」

  「那就好。」她也不是那等死揪着不放的人,既然晏桓承认,那她就暂且心安理得地待在顾家,以後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若是她寻着更好的活法,自会离开。

  她转头对耿今来说︰「你等会出门,给我买两身换洗的衣裳,还有一些洗漱用具。」自己还穿着喜服,看着别扭。

  耿今来有些替自家主子不值,不过主子发了话,他没有反驳的道理,对於她的吩咐,有些不情愿地应下。

  「还有,你顺便找个好点的酒楼,给我带些肉菜。」

  提出这个要求,她自己都有些脸红,想她堂堂贤后,什麽山珍海味没吃过,居然沦落到向别人讨肉吃。

  耿今来心道她得寸进尺,不经意地抬头,就对上一双乌黑的大眼,吓了一跳。这……少夫人怎麽长了这麽一双大眼睛,冷不防一看还挺吓人的。

  「是……」他应下,快步离开。

  且说秦氏回到正屋,越想心里越毛,一个没死成,已经够吓人,还来一对,那可是阴间走过一回的人,说不定身上还带着阴气寒煞。不行,说什麽也不能再留着那两人。

  她来回地在屋子中走着,一直等到丈夫顾澹从县衙下值。

  顾澹刚进门,气都没喘匀,就被她拉住。

  「老爷,妾身想着真是留不得,您可不知道,那屋子妾身一进去,都觉得阴气森寒。您说……他们是不是招惹了什麽不乾净的东西?」

  「胡说什麽!」顾澹最恨妇人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弄得自己跟着提心吊胆的。

  「妾身真没有胡说,您想想看,明明是断气的人,怎麽就能活过来?不是邪门是什麽?老爷,咱们不为别的,得为自己的儿女多考虑。眼下鸾娘正在议亲,还有崇哥儿和谦哥儿渐长大,家里有那麽两个邪星,哪家会愿意与咱们结亲?」秦氏自知若是提周四丫太能吃,老爷保不齐还要骂自己抠门,事情往儿女身上扯,老爷总得顾虑几分。

  果然,顾澹眉头皱起,抚着短须沉思起来。

  「老爷,妾身嫁进顾家多年,岂是那等不知事的。您收留安哥儿一年多,妾身可有说过什麽?只是此事不一样,妾身是怕给家里招祸,不光碍着儿女们的姻缘前程,怕是老爷您的仕途也会受到波及。」

  「行了,别胡说了。大哥待我有恩,现在大哥被贬到京郊皇家马场喂马,将安哥儿托付给我这个二叔,我怎麽能赶他走?传扬出去,我顾澹成什麽人了?」

  顾澹只是一个秀才,当年是透过大房的长子顾淮帮他疏通,否则一个秀才,万陵县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凭什麽就他能进县衙?要不然便是小小的师爷,也得是个举人老爷才能当。

  虽然现在顾淮被贬,可其才名在万陵县及至整个卫州府都是有名的,刚上任的知州就是顾淮的同窗,若不然,顾澹这师爷哪还能继续留任?只是这些事情,顾澹不会与秦氏细讲。

  秦氏不知情,只当自家老爷有能力,而顾安就是个来白吃白喝的。

  「老爷,妾身说句您不爱听的,大哥是先太子一派,陛下能不忌讳?您说他哪里还能有起复的希望?」

  「妇人之见,为夫岂是那等势力之人。」

  顾澹挥着手,一脸烦躁地钻进内室,秦氏跺着脚,咬咬唇,无奈地跟上前。

  二门外的周月上站在垂花门不远处,暗道顾家那两口子以後有的後悔,居然让堂堂的百城王住在二门外,与府中下人混住一起。他们的屋子靠着西厢房,与内院分离,若想进内院,还得穿过垂花门才能进去,而二门外的倒座房里就住着顾家的下人,与他们的屋子离得不远。

  她冷冷一笑,顾氏夫妇苛待百城王,日後必有得受。

  「少夫人……」从西侧角门进来的耿今来,一眼就看到站着不动的女子,硬着头皮唤一声,就见周月上慢悠悠地转身。

  她那双大眼没看他,光顾着盯他的手,他的手中拎着好几个大纸包,一边看着像是药材,另一边的纸包渗出油,应是她指名要带的肉菜。

  她已闻到肉味,肚子叫得欢。再看到他背上的包袱,後面跟着一个扛着澡桶的汉子,心下有些满意。「嗯,把东西搁进屋吧。」

  耿今来暗道奇怪,自己为何会怕她?而且莫名其妙就依着她的话去做,真是怪了。他让那汉子把木桶放下,自己一样一样地拿进去。

  周月上大摇大摆地进屋,坐到桌前。

  床上的晏桓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眼睛闭着,看样子是重新进入假寐。

  她站起来,来到床前,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

  昨天还病得要死的人,能不难受吗?他到底得了什麽病,後来又是怎麽残废的?她其实有许多的疑问,但又觉得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反正她知道,他死不了,就是会残了腿。

  晏桓睁开眼,眼眸幽邃。

  「少爷,药都抓好了。」耿今来把药放到桌子上,取下一包去煎。

  她想了想,跟上去,看着耿今来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小炉子,再顺着他的动作看到屋子角落里堆放着不少的柴火,问了句,「你家少爷到底是什麽病?」

  耿今来倒药的动作一停,「这个……奴才不太清楚。」

  「不清楚?」她轻喃着,暗道这愣小子是个嘴巴紧的,「那这些药,你们是找哪个大夫看过的,你不知病情,如何让别人抓药?」

  「药方子是我们少爷自己开的。」

  她心下了然,敢情百城王殿下自己久病成医,不假他人之手便可开药方,想必他对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

  「你煎好药後,给我烧些水,我要沐浴。」

  耿今来看了她一眼,这乡下姑娘还知道沐浴?

  「怎麽,不愿意?」

  「奴才不敢。」

  「谅你也不敢,你们少爷都承认我这个妻子,你一个当下人的哪里敢有异议。」她说完,扭身进了屋子。

  晏桓依旧是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书,也不知有没有看进去,她进来後,东看看西看看,这屋子空荡,一眼就能望穿。

  除了外间就是里间,外间是耿小子的地盘,里间是百城王的房间,她能在哪里洗澡?

  「相公,你要想好得快,天天躺着不是个事,我看今日阳光明媚,不如等会让今来扶你出去走走。多晒些太阳,对你的身子骨肯定大有益处。」

  「相公」二字,听在晏桓的耳中,他眼眸不由得一沉。

  周月上见他眼皮垂着,充耳不闻,觉得话得挑明了说。「相公,等会我要沐浴,你待在屋子里不合适吧。」

  晏桓放下书,唤了一声今来。

  耿今来急火火地跑进来,「少爷,您有什麽吩咐?」

  「搬个凳子到外面,我要出去坐坐。」

  「哦……哦……」耿今来应着,莫名其妙地看了周月上一眼。还是这姑娘有法子,少爷已许多日未出过屋子,自己提过两次,少爷都没理。

  周月上挑了一下眉,去翻那包袱,嫌弃地拎出两身衣服。耿今来这小子的眼光真够差的,这一身粉的,还有一身嫩黄的,穿在她身上像什麽样子?但看看自己一身的大红,她觉得粉色还能容忍些,料子倒是不错,比不上丝绸顺滑,但还算柔软。

  包袱里,除了衣服,还有香胰子、梳子、镜子等物。

  握起镜子,里面映照出一张少女的脸,很是陌生。前两世,她都是貌美的女子,而镜子中的姑娘一脸稚嫩,黑瘦的脸上最明显的就是一双大眼,怪不得那神婆形容她的眼睛绿幽幽的,深更半夜,冷不防对上这麽一双大眼,能不觉得阴森吗?

  其实她的五官很精致,底子还是不错的,若不是太瘦,皮肤太黑,必是一位小美女。

  她在揽镜自照的同时,耿今来已把凳子搬出去,又进来扶了晏桓出去。

  春日花草的香味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闻着倒是舒服。晏桓抬起头,眯起眼,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静坐着,感受着时节的变化。

  「你去烧水吧,我看着火。」

  耿今来一愣,拚命摇头。

  「去吧,我坐着也无事。」晏桓说着,命他把自己扶到炉子边上。

  「少爷,您能行吗?」

  顾安一个凉凉的眼神过去,耿今来便闭了嘴,心里却嘀咕着,他们主仆两人莫不是要被那乡下丫头吃得死死的?他一个下人干些活还罢了,现在连少爷都抢着干活。想归想,动作却是麻利,来回往灶下跑了几趟,把屋子的木桶倒满了热水。

  「少夫人……您看下,水还烫不烫?」

  周月上现在直觉得身体发痒,原主怕是许久没洗过澡,她用手探了探,道:「刚好,你出去吧。」

  耿今来依言,提着水桶出门。

  「你今天表现不错。」

  身後传来女子称赞的声音,他一怔,脸刷地红透,慌忙跑出去,一路跑着去还水桶,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屋内的周月上心情不错,脱了衣服就进了浴桶,舒服地叹息一声,抹了香胰子,左搓搓右搓搓,心情开始变得不好,越来越糟。

  这身体到底多久没洗过澡?怎麽泥垢搓了一层又一层,一会儿的功夫,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混浊。

  摸着平坦胸前根根分明的肋骨,心情越发糟,她感觉自己现在身量还是可以的,只是这身段,分明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想想也是,吃都吃不饱,哪里来的营养发育?

  好不容易洗得差不多,她赶紧爬出来用布巾擦乾,不经意瞄到桶里的水,不由得脸红,得有多脏,才能洗出这一桶的泥水?

  换上那身粉的衣服,她照着镜子细看一番,不知是不是错觉,洗过澡後,她整个人似乎都焕发着不一样的神采,皮肤看着也没有之前那麽黑,脸上的气色好了一些。

  理理衣服,她披散着头发出门。

  那主仆两人都在炉子边,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听到动静,齐齐回头。

  她站在门框边,头发乌黑如墨,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乾瘦的人竟有一头令人羡慕的墨发。粉色的衣裙本不适合她的肤色,可是眼下迎着光,她的脸色竟是出奇水嫩,还有那漆黑通亮的眸子,折射着耀眼的星芒。

  晏桓觉得自己的眼前像是划过一道光,那利芒太盛,就像藏龙殿上的那抹金辉,令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周月上倚在门口,指了指屋内,对耿今来道:「你去把水倒了。」

  「哦。」耿今来反应过来,颠颠地跑进屋。

  她脸有些红,不知愣小子看到桶里的水会如何想她。不过管他的,他爱怎麽想怎麽想,反正这样的事情以後不可能再发生。

  屋内的耿今来确实一愣,接着面不改色地一桶桶地往外提出去。

  「晒下太阳是不是好多了?」她来到晏桓的身边,随意地问着,就是不去看忙进忙出的耿今来,而且有意无意地挡着晏桓的视线,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那脏水。

  晏桓眼眸低着,自顾看着炉子里的火,火苗冒窜着,却不及刚才看到的光亮万分之一。
第三章 争取菜色升级

  耿今来倒完水,清洗完浴桶,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辰,赶紧去厨房取饭。

  厨房的婆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指指灶台一边盛好的饭菜。

  「喏,那是你们屋的饭菜。」

  菜有两道,一盘豆腐,还有一盘青菜,饭是三碗,两大一小,其中一只大碗里的饭堆得冒了尖。

  他没吭声,端着饭走出去。

  「一群吃乾饭的,光吃不干活。」灶房的婆子哼了声,揪着烧火丫头的耳朵就骂。

  那丫头被扯着耳朵,吃痛地乱叫着。

  耿今来听在耳中,自是知道婆子指桑骂槐,他端着饭菜的手紧了紧,想到自己主子,死死地按捺着,脚步加快回去。

  饭菜端回来,周月上原本还有些期待,待仔细一看,当下不干了。早上晏桓明明还提过要多煮些饭菜的,敢情那顾夫人就是这麽敷衍的?比起晏桓主仆,确实多了一些,但对於她现在的胃,那是远远不够的。

  堆尖的那一碗是她的,另一只大碗是耿今来的,小碗自然就是晏桓的。

  「先吃吧。」有什麽事等填了肚子再议,周月上说着,命耿今来把肉菜拿出来。

  肉菜刚才一直放在炉子边,这会还是热的,除了一只大肘子,还有红烧肉。不得不说,耿小子这事办得好。

  酥软鲜香的肉一入腹,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太好吃了!以前怎麽没有发现,这样简单的肉竟是如此的好吃。

  她猛扒着饭,在吃了近小半个肘子时,一双筷子拦住她的筷子,「油水虽好,但你脾胃尚虚,一下子进食太多,恐有不妥。」说话的是晏桓。

  他说得没错,原主的日子一定是极苦的,像这样的大肉菜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吃上一回,眼下贸然过足了瘾,只怕肠胃受不住,若是拉肚子就得不偿失了。

  她点点头,筷子伸向那没油花的豆腐。豆腐的味道实在是太淡了些,知道油盐值钱,但没想到顾家不光省油,还这麽省盐,看他的样子,应该平日就是这般吃的,而且他好像尝不出来似的,仍优雅地进食着。

  「你不觉得淡吗?」她问。

  晏桓没有回答,但是动作明显一滞。

  等他吃完,她把筷子一搁,唤着,「今来。」

  耿今来在外间用饭,将将吃好就听到她召唤,忙跑进来,只见他吃出了一嘴油。那肉菜周月上自不会独享,有分了一些给他。

  「少夫人……」

  「你们平时都吃这样的饭菜?」

  耿今来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见主子眸眼未动,点了一下头。

  「你们可是没有给他们交银子?」

  「没有。」耿今来又看一眼主子,迟疑道:「少爷刚来时,想给他们银子,他们不收。然後少爷为表谢意,曾送给二老爷一方纸镇……」

  「纸镇,什麽样子的,值钱吗?」

  「上好的和田玉,价值千两。」

  周月上一拍桌子,站起来,「千两银子?结果他们就给你们少爷吃这些,我敢说他们家里的下人都比你们吃得好。走,会会他们去。」她甩着袖子,看着愣神的耿今来,「走啊,跟上!」

  耿今来用目光询问自己的主子,晏桓微不可见地颔首。

  周月上带着耿今来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内院自是宽敞许多,院子正中有一株桂花树,树下是个小花坛,种着一些花草。

  东西两厢门紧闭着,想来这家的人都在主屋吃午饭,他们直接进了主屋,入眼就是厅堂,顾澹和秦氏及一女二子正围着桌子吃饭,饭桌上有一盘豆腐青菜,但明显油料放得足。除了豆腐青菜,另有肉、有汤,肉是和菜一起炒的,还有一盘清蒸鱼,比起他们来,吃的实在是好上数十倍。

  一家人看到他们进来,大吃一惊。周月上也不言语,眼巴巴地站在桌子边,眼睛看着桌上的饭菜。她的眼睛大,那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四丫,你这是做什麽?」秦氏低喝着,瞪一眼身边的婆子。

  婆子心里叫苦,她哪知道这个煞星会直接闯进来。

  「我没吃饱。」

  周月上冷不防冒出这句,眼神还盯着桌上的菜,把秦氏看得心头火起。这个死丫头,忒没规矩,哪有直接闯进长辈屋子要吃的道理?

  「无礼!一个新嫁娘冒冒失失的,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说话的是坐在秦氏身边的姑娘,一看就是秦氏的女儿,母女俩长得像,圆脸、圆身子,五官平凡。

  「别人说我做什麽?我就是没吃饱饭。」

  「愚昧!」

  「我不是鱼妹,妹妹胖胖的才像鱼妹。」

  「你……粗野不堪,令人见之食难下咽。」顾鸾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胖,一听这话,筷子一摔,斜瞪她一眼。

  顾鸾上个月刚满十五,正是议亲的好年纪。比起乾瘦的周月上,圆润的顾鸾发育得很好。

  与顾鸾对面坐着的,是顾氏夫妇的长子顾崇,今年十二岁,另一个是十岁的次子顾谦。顾崇和顾谦长相中等,五官还算端正,两个小子和他们姊姊一样,看着周月上的眼神都带着轻视,满满的鄙夷。

  顾澹低咳一声,警告地看了儿女们一眼,顾鸾哼一声,别过脸去。

  秦氏眼皮子一跳,心里把周月上骂得要死,面上还得装出慈爱的样子,「四丫,你莫误会你鸾妹妹的意思。她的话你许是没听懂,她是说,你嫌菜不好吃挑三拣四,所以才长得瘦。你听婶娘的,若是没吃饱再去厨房盛,千万莫委屈自己。」

  她这麽一解释,顾鸾当即得意起来。野丫头哪里能听懂自己的话,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只怕是她骂了一通,对方半个字都听不懂呢。如此想着,面露得意,看向周月上的眼神更加轻蔑。

  「婶娘,四丫虽愚钝,但妹妹的话我却是听懂了,她是嫌看到我所以吃不下饭。要真是这般,那我可得常常过来,鸾妹妹见着我就吃不下,想来不出两个月必会瘦下去,也不会再有人笑话她长得像头肥彘。」

  「你才像彘呢!」顾鸾「呼」地站起来,脸气得胀红。

  「我如此黑瘦,哪里会像彘?我们乡下人都很喜欢肥彘,可是你们县城里的人怕是不喜欢的,要是鸾妹妹以後在乡下过日子,才会人人欢喜。」

  「你……满口粗鄙之言,少教无礼……」

  周月上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就那麽看着顾鸾。顾鸾被她看得更加来气,觉得自己的火气像是打在软垫子上,半点不得劲,正打算发作时,却见她转过头对着秦氏——?

  「婶娘,厨房没饭了,您今早明明在相公面前答应过,要让我吃饱的,为何说话不算数?而且你们这里有肉有鱼,而我与相公却是青菜豆腐,吃得好没滋味,我也想和鸾妹妹一样吃鱼吃肉,长得圆乎乎的,讨乡邻们的喜欢。」

  「圆乎乎」三个字将顾鸾气得不行,後糟牙都快磨烂了。

  秦氏赶紧用眼神安抚女儿,挤出笑道:「婶娘是为你好,安哥儿身子虚,不能见荤腥。你身为他的媳妇,理应夫妻一体,有苦同当。万没有他吃着青菜,你大口吃肉的道理,你说是吧?」

  「嗯,我知道……我会与相公吃一样的。」

  秦氏以为说服了她,笑意加深,不料她却站着不走,秦氏脸上的笑又慢慢淡了,「四丫,你还有什麽事?」

  「四丫知道要和相公一起受苦,可是实在太饿,以前常听村里的秀才说什麽看着就能饱,四丫想着,我就站在这里看,一定能看饱。二叔、婶娘,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粗俗!什麽叫看着就能饱,那叫秀色可餐,却不是如此用的,而且是形容女子貌美,一个乡下丫头,鹦鹉学舌,居然敢在人前卖弄,真是不自量力!」顾鸾不屑地说,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乡下丫头计较。这丫头知道什麽,自己现如今的模样,哪家的夫人见着,不夸一声有福相,谁娶谁走运?

  周月上不辩解,又转头认真看着顾鸾。

  有这麽个大活人杵着,还瞪着那双吓人的大眼睛,哪个人还吃得下去?顾鸾觉得与这样粗鄙的人同处一室是自掉身价,愤然起身,冷着脸回了自己的屋子。

  顾澹脸色也不好看,不耐地看秦氏一眼。

  秦氏心头一跳,知道老爷动了气。她心里跟着也有气,谁让老爷充大方,养了一个不够,还要养一双。

  「四丫,婶娘知道你胃口好,但是你自小鲜少吃饱过,若是突然过量,只怕伤身伤胃。你放心,等你肠胃养好,婶娘一定让你天天吃得饱饱的。」

  「四丫知道婶娘的一片苦心,就怕外人不知情,他们会说二叔和婶娘苛待我们夫妻,将我们夫妻饿得瘦骨嶙峋,而你们一家人却吃得油光满面。」

  顾澹当下摔了筷子,不悦地再次看向秦氏。

  「你婶娘的心是好的,就是法子欠妥,你且先回去,二叔向你保证,绝不短你们一口吃的。我们顾家在万陵县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万没有亏待至亲的道理。」

  这个答案周月上还是比较满意的,作为一个别人眼中的乡下姑娘,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再厉害些的招数,只怕会引来别人的怀疑。

  来意达成,她也不停留,带着耿今来慢悠悠地出去,甚至连个谢字都没有,只把秦氏看得眼里冒火,暗骂一声讨债鬼。

  他们一走,顾澹冷下脸,「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亏待成礼他们?」

  「老爷,妾身冤枉。你可知那周四丫有多能吃,说句不夸大的,咱们一家五口的口粮,只怕就够她一个人吃。你想想,眼下是什麽光景,除了咱们卫州,听说各地都在闹饥荒。咱们家上下养着十几口人,往年尚且有些拮据,如今多加一个人,却是增加五人的口粮,哪里够吃?」

  秦氏这一通话,倒叫顾澹无言以对。

  年景不好,邻州都发生过暴民抢粮的事,秦氏的意思他也明白,是想趁机把成礼两口子弄出去。他每个月赚的银子,确实不够呼奴唤婢,为了显排场,秦氏自己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女儿顾鸾配一个丫头,两个儿子各有一个书童。自己身边的长随,还有厨房的一个婆子和一丫头,另外加上守门的老仆,一共是主仆十四人,算上顾安一屋,共十七口。

  秦氏打理有方,每个月都有酒楼的分红,才能养得起这些人,是以,府里的银钱全捏在秦氏手中。

  可他是一县师爷,自来受人尊敬,若是传出他赶走侄儿的事情,只怕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眼下家中还有多少粮食?」

  「若按往年来算,勉强能撑到下一季收粮之时,可照眼下的情形,怕是不能够的。」

  「暂且紧着他们的吃食,这事得从长计议,米粮的事情我会想法子。」顾澹说完,拿起筷子,看着有些发凉的饭菜,突然间失了胃口,把筷子一放,叹口气起身,背着手踱出去。

  秦氏咬着牙,眼里冒火,朝两个发愣的儿子道︰「吃,你们赶紧吃,不吃就有别人替你们吃了。」

  顾崇和顾谦立马开动,大口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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