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王妃自带福运来》
作者:千寻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2月22日
女主角:徐皎月
男主角:萧承阳
【内容简介】
徐皎月为养家掏空自己,却落得娘抛夫弃子、奶奶将她卖人作妾,
成!从今往後,孝顺这道南墙她不撞了,她要为自己而活!
没想到豁出去後,人生反倒开始福来运转,
这都要感谢北阳王萧承阳,若不是他及时相救,又将她带在身边,
她也不会随他出征前往南云,意外与失踪又失忆的孪生哥哥重逢,
从前人家总骂她是灾星,她倒觉得自己是自带福气的小福星咧,
瞧,她一现身,几句话就助哥哥恢复记忆、北阳王屡战屡胜,
过往的不快、不顺,也全在哥哥的不舍和萧承阳的心动中给抚平了,
人哪,都在别人的温柔中学会温柔,而她也这样爱上了萧承阳……
岂料「福气过旺」也有麻烦,她不慎引出军中内贼,尽管小命差点没了,
但这回却揪出皇室中人内神通外鬼,及她的身世之谜……
楔子 自带系统穿越去
铃……玻璃门上的铃铛响起,研究中心的男人们抬起头,看见背着电脑的阿虹飞快走进来,脸红扑扑的,肯定又是一路从楼梯跑上来。
阿康瞪她,起身离开办公桌,把冷气温度调高。
王道抓起卫生纸,连抽好几张,直往她脸上抹。
大Boss卫梓倒一杯温开水,递到她跟前,忍不住叨念,「还跑跑跳跳,不怕肚子里的小家伙蹦出来?」
已经进入怀孕後期,还没有身为母亲的自觉,这个妈当得太随便。
「何止小家伙,连小丫头都会溜出来。」
阿康瞪得眼睛快抽筋,阿虹怀的是双胞胎啊,怀孕初期她进健身房锻链,吓得大家吃不下饭,怀孕中期她熬夜搞系统,逼得没人敢睡,现在……可惜不知道往她肚子里播种的男人是谁,否则非要买把黑枪把人给轰了。
王道也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叹气再叹气,怎会几杯酒、一夜情……连对方长相都没看清楚,就把人家的精子塞进肚子里?
这个机构成员不多,但各个都是天才,大Boss的时光跳跃系统已经正式进入测试阶段,王道的PM2.5芬多精转换程式也接近完备,而徐虹儿……她有病!
她一心想要研发的系统,竟是要改变人与人之间的恶性竞争,促进人类关系和谐,培养性格完美的人类。
不能说这想法不对,而是……有赚头吗?
当然没有,如果世界上失去竞争,人类文明要如何向前行?
都怪大Boss太宠她,发薪水给她胡搞瞎搞,如果不是大Boss的同性倾向很明确,他们会严重怀疑两人在搞办公室恋情。
「我急嘛,你们快来看,我成功了!」徐虹儿兴冲冲的打开电脑。
「什麽?」三个男人异口同声,还真的让她弄出来啦?不会吧,想到接近天堂的完美世界,光是想像都……有鸡皮疙瘩掉满地的感觉。
「这个系统很简单……」
「很简单需要搞四年?你以为大Boss家里有油井吗?」阿康忍不住吐槽。
卫梓阻止他的唠叨。「别插嘴,阿虹,你说。」
她漂亮的手指飞快在键盘滑过,萤幕出现一张图表,她把游标拉到右上角,那是个类似云纹的环状图腾。
「晶片植入初生儿的身体之後,成为宿主身体的一部分,就会出现这个标记,紧接着系统开始运行……你们看,这将是宿主看到的第一个面板,有姓名、年龄、性别、记忆能力、逻辑推理、学习项目、学习值、正评值、福气值、出生礼包。」
「出生礼包?」
「每个植入晶片的的初生儿都可以得到两百点福气值,在六岁以前,监护人有支配福气点数的权力,其目的是用来保障宿主少生病、少出意外,能够在系统的保护下平安长大。」
卫梓指指学习项目,「这是……」
「孩子可以用意志力点开这个……」徐虹儿身上没有晶片,她只能用滑鼠点开。「语文、数学、科学、厨艺、医学、商业知识、武功秘笈……这里面储存大量的知识库,系统会在宿主成长过程当中帮助他们学习,每当孩子完成某个学习阶段,学习值就增加点数,当点数累积到一百点,就可以兑换福气值一点。福气值除了可以用来交换幸运之外,也可作为宿主的许愿池,以福气点数交换愿望。」
「正评值又是什麽?」王道问。
「当宿主说好话、做好事,让身边的人得到快乐,得到那些人的崇拜佩服、心疼或者喜欢等等,都能让宿主的正评值得到点数,和学习值一样,累积一百点可以换福气值一点。」
阿康没有好口气。「你当自己是幼教老师哦,还用贴纸换点奖励咧。」
「我访问过许多老师和家长,事实证明,这种方式确实可以让婴幼儿得到『正增强』,并且乐意重复同样的行为。」
「所以咧?」
「当所有人都乐意学习、乐於受人喜爱,乐於发展善良性格,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和谐圆满。」
「你想创造的是童话世界?成人的现实世界不是这样的,与其利用这个系统达到目标,我更建议你搭乘大Boss的时光跳跃机回到一八五零年去找安徒生。」王道也吐槽。
「哪有父母舍得在新生儿身上植入晶片?我们连基础的人体实验都做不到。」
「所以……」她得意一笑,摸摸自己的肚皮。「我打算让宝宝来做实验。」
徐虹儿将晶片从电脑取出,放进水晶盒子里,看着围在身前的男人们笑开。
「喂,你这是亲娘还是後妈啊。」
「放心,我一定会把我的宝宝养成全世界最受欢迎的人物。」她自信满满地望向卫梓。
从机场一路赶来,卫梓心中不停呐喊,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怎麽可能?他才出国五天,五天很短的,那天还是阿虹开车送他去机场搭飞机,她郑重其事逼他答应,第一、二份晶片要他亲手植入宝宝身体。
他记得她笑咪咪地高举五指,「我发誓,绝对不早产,绝对等你回来。」
对啊,他们约好了,他要以老爸的身分进产房,要将整个产程录影下来,为什麽会……他的脑袋昏胀得很厉害,不是睡眠不足,而是因为震惊、因为伤心。
「大Boss,在这里!」王道看见他,立刻冲上前一把将他拉住。
「是在进公司半路上出的车祸,状况很糟,阿虹强撑着想把孩子生下,医生已经剖腹把孩子拿出来,可是……都没有生命迹象了。阿虹还不知道,大Boss,让阿虹走得安心吧。」讲到最後一句,王道声音哽咽。
走得安心?意思是……在失去宝宝之後,他们还要失去阿虹?痛苦重重一击捶向他的心脏,迫得他无法呼吸,他要失去……阿虹了?
徐虹儿,十六岁时被公司网罗,美丽的天才少女,一下子就掳获整个办公室里的男人心,飞扬的、自信的、骄傲的徐虹儿,他们的漂亮宝贝。
她曾说过,「我绝不会英才早逝,如果真有这种事,我肯定是整个办公室里最长寿的。」
她老觉得整个办公室中,她最无才无能、最没有CP值,可他不介意,他乐意养她,乐意让她的天马行空在这里得到实践,不管设计出来的东西能不能替公司赚钱都无所谓。
如今她才二十五岁,还有大把的青春岁月可以挥霍,还要展现奇迹无限的,怎麽就……
深吸气,握紧拳头,他走进病房。
她没睡,只是脸庞失去蓬勃朝气,爱笑的她,酒涡失踪了,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好像那里有什麽值得她细细观看。
「阿虹。」一声轻唤。
他的声音像一剂特效药,从血管注射进去,瞬间徐虹儿的茫然目光聚焦,失踪的酒涡重现江湖,她转头,低唤,「大Boss。」
「我回来了。」
「我以为,还要等三天。」她很痛、很想放弃,但她非要见他一面才肯离去。
「哪次不是你一通电话,我就到。」
她点点头,声音虚弱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大Boss。」
「你是全天下最不听话、CP值最低的员工。」
「可你没把我裁掉。」
「我以为把你养肥,可以换更多钱。」
「可惜我要英才早逝了。」
「说话不算话的坏家伙。」是谁说绝对不会的?是谁说要长寿健康的?他恨不得把她抓起来暴打一顿。
她呵呵笑开。「我说话不算话,你不能哦,你要亲手帮宝宝植入晶片,好不?」
他再度深吸气,点头,「好。」
「大Boss会好好照顾他们长大,对不?」
气凝在胸口,半晌,他才缓缓吞进去。「对。」
徐虹儿是真的开心,她朝卫梓伸手,他一把握住她。她低声道:「其实我记得那个晚上……是谁。」
「为什麽不说?很多人想替你讨回公道。」他心疼地望着她。
「因为我爱他,他却不爱我啊。公道一直是站在我这边的,我得偿所愿,他却被我强迫。」
她咯咯轻笑,眉弯眼弯,单纯地幸福着。窗外阳光射入,金黄色的光晕罩在她的头发上,彷佛间,他又看见那个十六岁少女。
「傻瓜。」他喜欢的是男人啊,卫梓揉揉她的头发。「能和这麽美丽的阿虹共度一夜,『他』一点都不委屈。」
「真不委屈吗?」
「真不委屈。」
「太好了。」徐虹儿不断对卫梓笑着,然後目光渐渐失焦、涣散,最後,搭上英才早逝的列车,离开这个教人眷恋的世界。
死亡的宿主无法开启系统,把晶片植在他们身上是百分百的绝对浪费,但卫梓毫不犹豫地做了,即使这个小动作让他浪费几千万新台币。
植入晶片的婴儿安静地躺在徐虹儿身边,令他意外的是,在晶片植入之後,他们圆圆胖胖的手肘上竟出现一圈祥云纹手环图腾,男左女右。
他们躺在母亲胸口,小小的脸蛋带着微憨,像是熟睡似的。
他为徐虹儿选择一副玻璃棺材,母子三人,安详的表情像一幅画。
卫梓、阿康、王道围在棺木边,叨叨絮絮地说着话,像在办公室时一样,只是……明天就要下葬,他们再也看不见那个爱笑爱闹、怀抱着童话梦想的漂亮女生。
「大Boss、阿康,回去吧,明天早点来送阿虹一程。」王道说。
三个高大的身影,垂着头走出殡仪馆,明天,是最後一程……
最终,心疼、抱歉、罪恶感……逼迫着卫梓折返,他坐在棺木旁,想多陪陪徐虹儿、和她多说几句话。
凌晨两点钟,殡仪馆里安静极了,玻璃棺木里的母子三人沉睡依旧。
他说:「对不起,我无法爱你,但我真心疼你,但愿老天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够补偿……」
话刚出口,这时婴儿手肘上那道类似纹身的浅蓝色云纹慢慢扩张,男女婴依旧沉睡,只是他们贴靠在母亲身上的小小手掌轻轻向彼此靠近,交握。
当十指握住那刻,咻地,一道蓝光射入玻璃棺木,像磁环似的环住母子三人,蓝光越来越盛,刺得卫梓无法张眼。
他被这现象吓坏了,紧张的开不了口,发不出声。
这现象持续约三分钟,就像突然出现那般,蓝光又突然消失,只是伴随消失的蓝光,婴儿失去踪影,而沉睡的母亲彷佛卸下心事似的,微微扬起嘴角。
卫梓惊呆了,他是学科学的,无法理解这个不科学现象。
他抱住棺木,急问:「阿虹,我们的孩子呢?去了哪里?」
第一章 初遇狼少年
熙和五年,新帝新政施行天下已初见成效,尤其是今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盗匪消声匿迹,举国上下祥和宁静。
走在林间小径,徐皎月越走越害怕。
她迷路了,眼看太阳就要下山,再走不出去她就得待在山上过夜,她吓死了,眼泪汪汪直往下流。
徐皎月是溪山村的村民,溪山村有近百户人家,属於中型村落。
徐皎月家里有个守二十几年寡,一心把儿子养大的奶奶,徐陈氏一个寡妇要撑起家业并不容易,何况她坚持让儿子念书走仕途,这样的女人更不会简单轻省。
确实,她精明干练,家中大小事一把抓,把家里管得井然有序。且儿子听话、媳妇乖巧,虽然当初媳妇的嫁妆,因儿子一场病花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但靠着媳妇那手绣花功夫和几亩薄田,日子倒也勉强可以过。
在媳妇生下龙凤胎徐皓日、徐皎月之後,虽吃穿相形拮据,但她心里还是舒坦的。
说到这对龙凤胎,他们可真特殊,打出生手肘上就有一圈细细淡淡的云纹胎记,像戴手环似的,他们学话、走路比一般孩子来得早,一岁半跟着他们家爹爹认字,只消看过一遍就会,刚会说话就能背诗,厉害吧!
在孙子满月时,徐陈氏曾带他到城里万佛寺拜拜,那庙里师父说,这徐皓日天生带福,有他在,徐家的富贵指日可待。
只带孙子,那孙女呢?自然是没带出门了。
老人家都重男轻女,孙子长大是要支撑门户的,而孙女就是个赔钱货,辛辛苦苦养大还得赔上嫁妆,若长得漂亮就罢了,偏偏这孙女……丑得呀教人牙酸。
带出门,岂不是要让人笑话?
再说啦,徐皓日呱呱坠地那天,徐陈氏抱他去祭拜祖先,求祖先庇佑,这前脚才出徐家祠堂呢,报喜的人就进了徐家大门,儿子竟然在县试中考上案首!案首耶,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考上的,要参加考试之前,夫子分明还嫌弃儿子火候不够,得再多埋头苦读两年呢。
这说明什麽?说明他们家孙子就是个福娃儿。
更别说徐皓日那个小模样,长得多可爱、多漂亮啊,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打出生就看得出一脸的聪明,不管往哪儿一摆,都像观音座下的金童。
至於徐皎月,唉……甭提了,也不指望她长得像徐皓日,只要她长得普通些,爱屋及乌嘛,哪还能差了她的,可偏偏她右脸那一大块丑陋的胎记……
徐皎月何止是赔钱货?肯定是要赔大财的,否则哪户人家肯结这门亲事?
幸好虽徐陈氏偏心,爹爹性子清冷,徐家媳妇倒是把这对儿女给疼进心里、宠进心里,有什麽好的都偷偷攒着留给儿子、女儿。
虽说奶奶和村人不喜徐皎月,但总归是大人,行事自有章法,就算心里再不喜欢也不会刻意欺负,不过村里的小孩可没那麽好说话,欺负起人来可真够残忍的。
徐皎月经常被嘲笑、丢泥巴,她再聪明都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容貌,因此经常被整得一身狼狈,见她嚎啕大哭,村里的娃儿们不但不同情,还会围着她指指点点、捧腹大笑。
欺负徐皎月,成了村童日常生活的最佳娱乐。
长期下来,徐皎月渐渐不爱出门。今天,她是被骗出门的,他们说哥哥被陌生人带到山上去了。
爹去了学堂,娘进城卖绣活,奶奶不知道去谁家里闲嗑牙,家里就她一个丫头片子,她急死了。
张哥哥说:「要不,我陪你上山找,我常到山上打兔子,不会迷路的。」
就这样,她傻傻地跟着他们上山,出发的时候有五个哥哥、三个姊姊,队伍浩浩荡荡的,可一转眼人就通通不见了,这会儿她再傻也明白,又被欺负了。
她不懂,欺负她真会让人开心吗?肯定是的,要不他们没事干麽找机会修理她?
徐皎月长叹气,不像一般丫头那般手足无措、哭闹起来,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她有系统大娘可以依靠,停下脚步,凝目。
姓名:徐皎月。年龄:四岁。性别:女。记忆力:五分。逻辑推理:两分。学习项目:三字经、百家姓、一阶算术、基础生物。学习值:五十六点。正评值:零点。福气值:零点。出生礼包:福气零点。
福气值都没有了呢,怎麽办?
哥哥出生,被带到祖宗牌位前一拜就丢掉五十点福气,换回爹爹一个县试案首。然後府试、院试案首,把哥哥的出生礼包给用光光。
之後哥哥摔下床、拉肚子……什麽惨事都发生过,最倒楣的是,每回哥哥出事,她总在哥哥身边,久而久之,奶奶认定她是灾星,不许她靠近哥哥。
两兄妹想多讲几句话,还得避着奶奶。
为了不让哥哥遭殃,徐皎月习惯把攒来的福气点数给哥哥用,谁知道奶奶到处宣扬说徐家日日是个福娃,谁家媳妇抱了,保准能怀上。
就这样人人抢着抱哥哥,三点、五点、八点的,福气像流水似的,他们再会攒,也挡不住这样的浪费啊。
幸好日日长得讨喜,旁人的喜欢给他挣得不少正评值,问题是开源不易、节流难,为保持奶奶心中「福娃」地位,两兄妹卯足劲学习,才勉强能应付奶奶的奢侈。
现在怎麽办呢?徐皎月越想越愁。
打开系统,从学习项目中寻出「野外求生」。
她仔细阅读,第一篇写的是钻木取火。在森林中过夜,火是不可或缺的,火不只带来温暖、煮熟食物,也能吓退野兽。
读完後,她看看左右,开始弯腰捡拾柴火。
徐皎月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山林深处,这里是连村中最厉害的猎户都不会进来的地方。
村人传说,深山里住着吃人妖怪,模样像人、动作像兽,行动敏捷,别说抓住牠,光看见牠那双发绿光的眼就能把人吓疯。
想到这个,她抬头看看左右。妖怪会跑出来吗?天色越来越暗,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发抖、害怕了,如果现在开始哭……有没有用?
小小姑娘握紧手里柴火,轻咬唇,正考虑要不要张嘴放声大哭时,突然听见身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都说无知者无畏,她年幼无知啊,为什麽会全身汗毛竖起,手抖得像落叶?
她不敢转身看清楚身後有什麽东西,也不敢拔腿就跑,只能僵在原地,牙关频频发颤。
然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直到在她身後停下。
听到呼吸声在脑後响起,暖暖的气体喷在後颈,徐皎月快吓死了,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滑,现在连放声大哭都不敢了,她哭得很低调,深怕惹火身後那个……东西。一时间,小小的肩膀抖个不停,低抑的啜泣声泄漏了她有多委屈。
然後,两颗硕大的头颅从她身後绕到身前,牠们抬起脖子在她身上嗅着,牠们吐出舌头从她的手臂舔到她的脖子,再舔到她的脸颊,她、她、她……要被吃掉了吗?
【当!系统大娘友善提醒。狼,肉食性哺乳动物,有高智商……】
肉食性?那她的肉肉……呜、呜、呜……徐皎月哭声依旧低调,但眼泪流得很张狂。
大概她的眼泪咸咸的,味道不差,两匹狼一左一右舔上瘾似的舔个不停,把徐皎月吓得一小步、一小步往後退,直到碰……她撞到一堵……肉墙?
猛地,下意识转身,她对上一双深邃发亮的眼睛。
是人!虽然森林遮去光线,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她隐约能够分辨那是一个比自己高很多的大哥哥。
遇见同类,突然涌上的幸福感溢满胸怀,年幼无知、不懂危险为何物的徐皎月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哥哥……哥哥……我要回家,我要找哥哥、找娘……呜……呜……」
软软的身子,甜甜的香气,突如其来的温暖拥抱,一张平板、不见表情的脸庞弯了眼角眉梢,小小的笑容在嘴角逐渐扩散,她小小、软软却坚持扣住他的小手,让他锐利目光变得柔软。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捧起她的脸,她在哭,眼泪不停往下掉,他不懂那是什麽,只觉得那东西让他胸口闷闷的、卡卡的,好像有些喘不过气。他不喜欢,非常的不喜欢,所以他低头,伸出舌头把她的眼泪舔掉。
徐皎月傻了,不明白是什麽情形,他的舌头暖暖、软软的,他的手很粗,掌心很大,抚着她的脸时,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对,她不害怕!
不害怕的理由?不知道,好像……突然间连那些肉食性动物也变得不吓人。
就这样眼泪收尽,她的手还抱在他的腰际,然後两匹狼也来凑热闹,舔她的手背、耳朵……再然後……太痒了,徐皎月忍不住,清脆笑声扬起。
他一愣,身子微僵。
他听过鸟叫猿啼,听过虎啸狼吟,独独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这样……好听的声音,让心甜甜的,舌尖也甜甜的,明明就没吃什麽东西。
他站直身子,对着她……嫣然一笑,徐皎月看不见,但那个笑容很美,美得张扬、美得亮丽,美得教无数女子汗颜。可惜,徐皎月看不见。
「我叫月月,你呢?」她问。
沉默半晌,他发出一个难辨的声音。「啊啊。」
「你叫啊啊?」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倏地转身背对她。
「做什麽?」
她软软嫩嫩的声音淌进他耳里,让他胸口也变得软软嫩嫩,他又笑了,发出相同的声音。「啊啊、啊啊……」
他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背、拉拉她的手,用重复的动作向她解释。
「你要背我吗?」
他没有回答,也无从回答,因为根本不知道她在讲什麽。
不过无所谓,徐皎月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拉过去,整个人趴他身上,然後他笑得更热烈。
这是他们的第一场沟通。
下一瞬,他弯下身趴在地上,徐皎月忍不住尖叫,下意识地双手扣住他的脖颈,双脚圈住他的腰际,用力把自己固定在他身上。
「啊——?呜——?」
他仰起脖子对着天空发出长啸,像是回应他似的,远方出现数声狼嚎。
粲然一笑,他放开手脚,在山林间狂奔。
风在耳边吹掠,吹得她张不开眼,趴在他背上,闭着眼睛感受他光滑的背脊,不害怕,是真的,她不怕他。
她缓缓吸吐,暖暖的空气喷在他的耳朵,痒痒的,但他很喜欢。
和往常一样,他跑得飞快,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冷冽、缺乏表情的脸上浮上止不住的笑容。
醒来,两头白狼在徐皎月身边蹭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她抱住牠们。
好暖和……
「啊啊呜呜、啊啊……」
有人在推她,徐皎月不想理,把头转个方向继续睡。
但下一刻,整个人被凌空抱起,她张开眼睛,对上啊啊又黑又亮的深邃大眼。
徐皎月终於看清楚了,大哥哥好漂亮哦,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漂亮,整张脸漂亮到让她的眼睛一不小心就被固定住了。
她看得发傻,天然呆的模样萌到极点,直觉地,他咧嘴一笑。
不大的笑容,却像天上最美的太阳,好看得教人窒息,让她想要变成追日的夸父,紧紧追随他的笑颜。
他的头发很长,好像打出生就没剪过,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身上。
他没穿衣服,看得她很害羞,虽然只有四岁,但系统大娘教会她很多事,早慧的她比多数六岁孩童更聪明。
「早。」
他没回答,只是专注地望着她转不开眼,好像她很漂亮似的。
「我是月月。」她再次自我介绍,因为被看得很害羞,纯粹没话找话说。
他沉默。
她知道他不会说话,便捧住他的脸又说:「讲一次,月月。」
他喜欢她软软的小手,喜欢被她捧着脸,更喜欢她娇娇软糯的声音,所以又笑了。
徐皎月点点他的嘴唇,很有耐心地教导。「月月、月月,大哥哥喊我一声吧,月月、月月、月月……」
她反覆说着,但他不为所动。
徐皎月眼睛张得大大,满脸的希冀,重复同样的词。
他看着她的傻样,突然间豪迈大笑起来,那表情百分百在嘲笑她是个笨蛋。
嘲笑她这麽开心吗?那就继续笑吧。
她妥协了。「不喊就不喊,但是要记住,我叫月月,月月、月月、月月……」
这个时候的徐皎月也不明白,哪来的坚持非要他记住自己的名字,直到若干年後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坚持的,是缘分不灭。
他不断笑着,而她乐意被笑,就在她堕入不断重复的过程,意外地……一个模糊难辨的声音从他喉咙口发出。「叶叶。」
徐皎月被定身了!表情凝住,下一刻她拍手大喊,「对了对了,月月、月月,我就是月月!」
「你太棒了,太厉害了。」她激动抱住他的脖子,小小的嘴唇贴上他的脸颊,然後,他也被定身了。
下一刻,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再下一刻,两人同时咧开嘴巴,笑得无比畅快。
这不是一个游戏,而是一个教学过程,可不知道为什麽,她很高兴、他更开心,他乐得抱紧她转圈圈,她欢喜地用力圈住他的脖子,表达自己满腹喜悦。
两个小小孩子接近疯狂地笑着,清脆笑声在山洞里持续响亮。
趴在洞旁的两只大白狼被他们的笑声感染,抬起头,拉长脖子发出长长短短的啸声。
他背着她来到池塘边,反手一抱把她抓到胸前,下一刻他抱着她跳进池塘里,一下子沉入水底,还来不及惊慌,他就把她拖出水面。
她惊讶,原来水底下是长那个样子的?
若是娇气的女孩子这会儿该被吓哭了,但徐皎月并不娇气,重点是他漂亮的笑脸,在阳光下安抚了她的恐惧。
好像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他安全、可以信任。
所以她跟他一起笑,然後卖弄似的,他又把她带进水里。
扑通、扑通!两头大白狼一前一後跟着跳进池塘。这是个奇妙的经历,大大小小的鱼在他们身边游过,水草在水底漫舞,刺目的阳光进入水底变得无比温柔可亲。
他总在她喘不过气时,将她拉出水面,没想到一上一下之间,她竟学会泅水。
他们玩得乐不思蜀,突地他将她抱到白狼後背,让牠驮着徐皎月在水里转圈圈,她更开心了,清亮的笑声远远传开。
白狼把她驮上岸时,她发现大哥哥不见了,才想喊人就见他从水里冒出来,两手各抓着鱼,嘴里咬住一条。
一抛一丢,鱼全上了岸,上岸时,鱼还扭着身子跳不停。
徐皎月鼓起勇气动手摸鱼,鱼登时身子一弹,她吓得整个人往後仰倒。
他以为她又要哭了,正想上岸时,听见她的笑声,心一松、唇一扬,他又潜回水里。
她在岸边晒着太阳,炎热的夏季,薄薄的衣裳一下子就乾了,直到他上岸,岸上已经有十几条鱼。
他和大白狼抓起鱼,没洗没剥更没煮,牙齿往鱼腹一咬,吃得津津有味。
见徐皎月一动也不动,他抓起鱼递给她,她摇头打死不接,他皱眉看她,半晌後用牙齿撕下一块最嫩的鱼腹肉喂到她嘴边。
看见鲜血淋漓的肉块,徐皎月头一偏,趴在树干上乾呕。
他满脸困惑,不懂她的表现,不喜欢吗?望向两只白狼,牠们给不了答案,低下头把剩下的鱼给解决掉。
看着她很可怜的背影,他抓抓乱蓬蓬的头发,满脸苦恼,最後身子一蹿,转眼不见影。
再出现时,他抓着两只被扭断脖子的死兔。
他咬掉皮、撕下肉,还把肉给咬得一小片、一小片的,可以让她一口吃掉。
他都这麽充分表达善意了,没想到她竟然发出一声尖锐叫声,掉头就跑,跑到离他几十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看得他好心酸……
他急得抓头挠腮,在原地转圈圈,两只大白狼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一眼,各自叼走一只不受青睐的兔子,找块舒坦地方趴下来,这东西好吃着呢。
唉,他叹口气,又转身跑掉。
这次他失踪很久,直到太阳升上头顶,他才回来。
他带回很多东西,两条蛇挂在脖子上,右手拖着獐子,右手抓着一捧莓果,手肘弯处还扣着几颗梨,他走到徐皎月面前,一股脑儿把东西全丢在她脚边。
这次徐皎月笑了,她饿到不行,一口一颗莓果,塞满嘴巴。微微的甜,好吃得她弯了眉毛。吃完莓果再吃梨,微涩,但比起地上的屍体,她啃得乾乾净净。
见她终於肯吃东西,他才放下心,把她不吃的屍体全送进肚子里。
打个饱嗝,徐皎月牵着大哥哥走到池塘边,从怀里掏出帕子帮他洗脸,柔柔的帕子,软软的手掌心,轻柔的动作让他满足地轻哼着。
她洗得很认真,专注的眼神让他感到无比惬意,他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
她一面擦着一面说:「我回家以後,你要每天洗脸洗澡才不会生病,知道不?你家在哪里?为什麽一个人住在山上?你爹、你娘呢……」
她叨叨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没有不耐烦,只是乐呵呵地笑着。
洗完脸,她用手指帮他把头发理顺、编成辫子,再从自己头上取下发绳紮紧,没有乱乱的头发挡住五官,他漂亮得让人想要一看再看、看不停。
看着天色尚早,她把被撕剥在一旁的兔皮捡过来,用清水洗去血渍,从荷包里面拿出针线包和三枚铜钱。
见他凑过来看得很认真,徐皎月指指针线包说:「这是娘给的,我娘很会刺绣、做衣服哦,等我长大,就能和娘一样厉害……」她拿起晾在石头上的帕子,指着上面的图案说:「这是我娘绣的月亮,月月……」
别的听不懂,这个他听懂了,连忙跟着说:「月月。」
「对,我是月月。记住哦,月月。」她始终执着这件事。
「月月。」他再喊一次。
「等我长大,我给你绣很漂亮的帕子,做很多衣服好不?」
她一面说一面把破掉的兔皮缝起来,两只兔子再大,皮子也就这麽一点,见她缝得认真,他拍拍大白狼的屁股,一狼一人转眼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只母狼趴在徐皎月身边,百般无聊地看着她做针线。
等她缝完手边的兔皮时,抬头,发现他不知道什麽时候又抓回四、五只兔子,没人要求,他手口并用,把剥好、清洗好的兔皮放到她脚边。
这是不对的,兽皮要经过硝制才能做衣服,可她年纪小,不懂得硝制,只能像拼凑娘给她的小碎布那样,把兔皮拼出长长一块。
她花好久时间,才把所有皮子给缝在一起,缝得……
她害羞说:「等我长大,就能缝得很好。」
他不懂她的话,却学会不管她说什麽,只要点头,她就会笑得很甜,他喜欢她的笑,不喜欢她眼里掉出的咸水。
她把缝好的兔皮翻面晒乾,太阳很大,要不多久就乾了。
中间留了个洞,他的头套进去後,再用长长的兔皮从腰际束起来,她把剩下的棉线串起三个铜板,挂在他胸前。
徐皎月用欣赏男神的目光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说:「真好看。」
她又笑了,所以他点头了,点头不是为着附和,而是想要换她更多笑容。
突然间……【当!大哥哥赠正评十点。】
徐皎月倒抽气,这是……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外人给的正评啊!
除了娘以外,没有人佩服她、喜欢她、心疼她,爹一心读圣贤书,奶奶眼里只有哥哥,至於村人,只有讨厌她的分,没想到……大哥哥居然给了她正评?
十点,她得背多少书、学多少东西,才能得到?
所以他喜欢她?很喜欢、很佩服、很心疼的那种喜欢?
忍不住快乐、控不住雀跃,她跳起来扑进他怀里,不停地说:「谢谢你。」
於是在「月月」之後,他学会第二个词——?「谢谢」。
这天晚上的月亮又圆又大,他驮着徐皎月和两只白狼爬到悬崖峭壁上。
她没见过这麽美的月亮,她开心地拉起他的手唱歌跳舞,他被她的快乐感染,圈起嘴巴,对着远方的大月亮,发出长啸。
啊——?呜——?
他清亮高昂的嗓音在山壁间回响,白狼们也对月长啸。
然後,远方不少狼群像是追随、像是应和,一时间啸声此起彼落,在山谷中回荡。
这两天溪山村的小孩子被揍得很惨,揍过、打过、罚跪过还不够,一个个都被关在家里反省面壁。
为啥?调皮咩,平常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这回……是害了人哪。
徐家是能够轻易招惹的吗?徐闵谦不但是秀才,还是县试、院试、府试都拿案首的小三元哪,若不是上回乡试运气不好,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举人老爷啦。
秀才不必纳税,村里不少人家都想攀交情,把自家的田挂在徐闵谦名下,这会儿……你说说,招惹谁不好,竟跑去招惹徐家的小闺女?
徐皎月是黑了些、丑了点,却也不是能够随便欺负的,更别说徐家还有一个长相清秀的福娃呀,凡村里妇人想生儿子,只要求求他、抱抱他,保准能生儿子。
这下子,徐家的福娃儿生气,谁也不给抱。结果李家媳妇昨儿个生啦,又是女儿,连同这一胎已经整整生五个女儿,够惨的哪。
已经五天,徐皎月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村长组织村民天天上山,越找心越凉,大家不敢乱说话,可心里多少有谱,这些天都不见踪影,往後也甭想找到了。
晚餐桌上,姜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家里的气氛坏极了。
徐陈氏脾气也不好,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女,但好歹是徐家人,总不能莫名其妙就没了。「福娃,你告诉奶奶,月月能找回来不?」
徐皓日皱眉,他不喜欢福娃这个名字,偏偏奶奶老爱这麽喊。
他爬下椅子,走到娘身边抱抱娘。「娘相信日日吧,妹妹会平安回来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娘别哭坏眼睛,妹妹回来会心疼的。」他努力安慰母亲。
听孙子这麽说,徐陈氏松口气。「我说媳妇儿,你就别担心了,福娃说的话哪次没准过,快去把碗筷洗洗,早点上床,明儿个还得上山找月月呢。」
姜氏吸吸鼻子、抹掉眼泪,看冷漠的丈夫一眼,心微慌,低着头把餐桌给整理乾净,在丈夫面前,她总是谨慎。
子时已过,徐皓日睡不着觉,却怕爹娘担心,还是熄了烛火假装上床。
见爹娘屋里也暗下,他悄悄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小小的身子被月光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其实……很担心月月。
是他不好,不该大手大脚把福气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用出去,害得月月出事却没有足够的福气,他不确定,仅剩的十三点福气够不够换妹妹平安。
不行,他得再努力才行。
缩着身子,他坐在墙角阴影处打开系统,点出学习项目。
四岁的他已经认得五、六千个字,早就将《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孝经》全部读熟,本来想念《孙子兵法》的,可是读过几遍,硬没搞懂意思。
系统大娘说,《孙子兵法》对他这年纪的孩子来说,太艰涩也太无聊。
可是学完《孙子兵法》,就能拿到一千点学习值呢。
先硬记硬背吗?还是听系统大娘的建议,按部就班先学《论语》?
他打开《论语》简介。
学完《论语》可以得到四百点学习值,考虑片刻後,皓日想……好吧,先读这个。
自从跟系统大娘学习後,专注对他们兄妹而言,并不困难。
没多久他的注意力已经全数投入,读过注解,他一字一句背得仔细,这时候的他,看在外人眼里只觉得他正在对星空发呆。
一个时辰後,他已经把学而十六则背得滚瓜烂熟,这时——?
【当!记忆提升一分。学习值增加二十点。】
太好了,徐皓日深吸口气,决定再接再厉,把为政二十四则也背熟。
这时,咿呀——?爹娘的房门打开,他爹放轻脚步从屋里走出来。
这麽晚了,爹还没睡?他也担心月月,睡不着觉吗?原来爹不是冷漠啊。
就在皓日想喊爹时,却发现徐闵谦快步走出家门。
皓日没有想太多,直觉跟在徐闵谦身後,徐闵谦走得飞快,风吹,裙袂飘起。
他朝村子後方走去,那里是一片片农田,很少住户,田地再过去是座高山。
山上有野兽且地势高耸,而溪山村土地肥沃,几乎没有猎户,因此没有人会把房子盖在山上。然而那里还是有一户人家,据村里长辈说,那个男人是在三、四年前搬过来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从不与村人往来,不种田、不做买卖,至於靠什麽过日子就没人晓得了。
不知姓名,不曾交流沟通,从此村中百姓便以「那个人」称呼对方。
有人在私底下传言,说「那个人」长得像恶鬼,专门喜欢吃小孩,不听话的孩子敢靠近,就别想回家。
月月刚丢掉的时候,有人怀疑会不会是被「那个人」吃掉了?还有村民已经拿起斧头准备去要人,最後是张家的阿旺受不了良心谴责,才说出月月被他们骗到後山的事。
林子里很黑,徐皓日悄悄跟在徐闵谦身後,他有弄出声音,但许是徐闵谦太慌张,根本没听见。
爹爹认为月月被「那个人」抓走吗?可是阿旺已经说得很清楚啊,跟「那个人」没有关系的呀。徐皓日小小的脑袋想不透,只能一路跟在後头。
徐闵谦敲开「那个人」的大门,不久灯烛亮起。
「那个人」把爹引进家门了。徐皓日悄悄走到窗下,倾听两人对话。
听着听着,双眼倏地瞠大,他用力摀着嘴巴,面露惊恐。
第二章 诈赌也能得好评
熙和十六年。
南方诸国不平静,皇帝着三皇子萧承阳领军两万前往平乱,大军先行、粮草压後,第二日驻紮在京城外八十里的锦州。
营帐里,萧承阳看着在脸上涂涂抹抹的萧夜,脸上不带表情。
他们同姓萧,却不是兄弟。
萧承阳从人牙子手里买下萧夜的时候,他八岁,而萧夜只有六岁。
为什麽会买下他,因为……因为钱不够。
萧承阳虽然是皇子,却不受父皇喜爱,六岁之前的他连话都不会说,这样的皇子不会是任何人的威胁,因此在後宫,他是种接近不存在的存在。
漠视、孤立,他的地位甚至比老太监、宫女都低,那时候连话都没学全的皇子公主都先学会欺负他。
直到他被欺负狠了,将备受宠爱的四皇子萧承业一把高举过顶,丢进御花园的池子里。
那是个冬雪初融的时节,萧承业不过在水里泡了片刻便高烧不退,险些要了性命,而萧承阳被宫卫用长枪压着,在雪地里整整跪三个时辰。
八岁的孩子怎麽能熬过这样的折磨?但他熬过来了,萧承阳没有昏倒,笔直的身躯、桀骜的表情,面对父皇时,那双狼似的双眼中透出狠戾。
那是对皇帝大不敬,是打死不屈的不驯,但皇帝没有发话,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御书房里针落可闻,父子就这样隔着重重宫卫,双双对峙。
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被皇帝降罪,但萧承阳锐利的目光却看见父皇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当时年纪太小无法理解其意,现在懂了,那是欣赏、是骄傲。
不久他被带进长晖殿。
萧承阳记得清清楚楚,除躺在床上的萧承业之外,大大小小的皇子、公主和嫔妃们在长晖殿里分站成两排。
有人等着看好戏、有人脸上带着畏惧、有人落井下石,指责他丢了皇家颜面,还有人嘤嘤哭泣,把头埋进奶娘怀里。
不管什麽表现,有八成的人态度是一致的,一致要求皇帝严惩他。
他没有畏惧,双眼饱含恨意,逐一扫过那些人的表情,直到……撞见太子哥哥的眼光,他的眼底有着怜惜、不舍和焦虑。
一直到很後来,皇后娘娘闲时谈起。「阳儿,可不可告诉母后,太子哥哥是用什麽方式收服了你?」
他没回答,但心底清楚,是他的心疼收服了自己,从此萧承阳为太子所用。
太子为他向父皇求情,求皇后娘娘把他寄在名下,为他延聘名师,教导学问与人情世故。
萧承阳明白,此举不带任何算计,因为皇后娘娘膝下已有太子、五皇子和七皇子三个嫡子,贵妃宫嫔没有人能越得过她,她不需要再多一个儿子。
话题扯远了,现在谈的是萧夜。
萧夜比萧承阳小两岁,之所以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他,是因为……没错,就是银子不够。
萧夜傻傻的,只会凝视远方半句话不说,嘴角还滴着口水。虽然模样清秀,但小腿小胳膊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走,谁家买小厮会挑这种?
人牙子说:「他大概是被爹娘舍弃,太伤心才会傻了。」
他傻得厉害,傻到不晓得爹娘叫什麽、自己叫什麽,傻得只隐约记得自己几岁,却怎麽都想不起家住在哪里,傻得让人觉得很可怜、很同情。
他让萧承阳想起也曾被舍弃的自己,想起不会说话、对所有人都感到害怕恐惧的自己,於是他掏光身上所有银子,勉强凑出三两把他给买下。
带萧夜回宫之後,不少皇子、公主、嫔妃、太监都在背後暗暗嘲笑道:傻主子、傻奴才,还真是天生一对。
然後,萧夜就跟了他。
然後,萧承阳发现自己挖到宝。
萧夜很厉害,他有很多武功秘笈,他还背得出很多兵法,虽然他只会死背、不明其意,但是没关系,一个人琢磨不透,两个人合智,情况就会好许多。
何况他们还有个师父,再难的学问,透过师父解释後就一清二楚。
然後半大不小的萧承阳、萧夜就被师父怂恿着跑去投军,谁知道凭藉他们学习的兵法还真立下不少军功,消息传回京城,瞬间让所有人对他们这对傻主仆改观。
去年两人更是凭着一把长枪直接杀入大漠、砍掉匈奴王的头颅,掳走他一堆儿子妻子。
如今班师回朝,放眼京城上下,哪还有人敢嘲笑他们?
龙心大悦,皇帝依功封赏,一个封北阳王,一个封二品镇北大将军,如今想要讨好他们的人,排排站可以绕京城三大圈。
「赵擎性格阴险,万万不能正面与他为敌。」
同样的话,师父已经叮嘱过无数次,萧承阳勾起唇角,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二愣子,哪能轻易中招?
萧夜放下眉笔,站到萧承阳跟前。
卫梓看着眼前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自信笑容扬起,萧夜这小子的易容术益发能耐了。
萧承阳瞄师父一眼,冷峻的脸庞带出两分温暖。
卫梓是他们的师父,他是怎麽来的?直到现在,仍然没想透。
好像是某天,他就从天而降、凭空出现,他对着傻呼呼的萧夜和自己说:「以後,我就是你们的师父。」
六岁的萧夜加上八岁的萧承阳,还没有聪明到能质疑他的目的,卫梓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他们的师父。
事实证明,卫梓确实对他们尽心又尽力。
他处处替两人打算,时时耳提面命,两个没心计的乖孩子在他的倾力教育下,一颗心多出几个窍,越大越腹黑。
腹黑是坏事吗?当然不,这种无所不用其极、不顾道德义气的腹黑,替他们带来太多成功经历,所以未来……会的,他们会遵循师父的教育,继续诡诈、机智,骗倒天下人以求最终胜利。
萧承阳把兵符交给萧夜,说:「照计画,先取南云,再战流仙。」
之後,他会回到军队会合,到时该打的打、该灭的灭,他没打算在南方耗太多时间。
「爷会在杞州待多久?」萧夜已经是二品大将军,不是萧承阳的奴才,但还是习惯喊他爷。
勾勾眉,他道:「两个月。」对付赵擎,不需要太久。
「换言之,最慢十一月初,爷就能回军队?」萧夜问。
「嗯。」他向萧夜投去一眼,没有多余的话。
但两人默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萧夜明白,他的意思是——?爷到之前,别出纰漏。
「明白。」萧夜把易容箱整理好,又问:「师父要跟爷一起吗?」
「不然呢?」卫梓对战争不感兴趣,他是文弱的读书人,当然不喜欢明刀明枪,比较乐意诡诈算计,为啥?因为流血的场面看起来……很脏。
「那爷……辛苦了。」萧夜看好戏似的瞄一眼萧承阳。
好戏还没看到,萧承阳一个冷眼,萧夜立即闭嘴,若要点出萧承阳最厉害的武器,大概是……目光吧,一凝目,气势便足以击溃千军万马。
萧承阳冷眼相望,问师父,「确定?」
瞧,又来又来,什麽眼光、什麽态度,有没有听过尊师重道四个字?就算这愣小子的师父满坑满谷,好歹他是九年来不曾离开的那个,他帮过愣小子几回啊?救过他几遍啊?要是没有他,两个愣小子早在後宫被剁成肉丸子。
可愣小子喊过一声师父没?没有!一次都没,还要忍受他的冷眼,冤哪冤哪,他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不想让为师跟?」
「我不是去玩的。」
「玩?你们两个小屁孩什麽时候玩过?」
说起来真可怜,长枪比他们的个头还高时就跟一群大老粗杀敌去,面对敌人,看着连自己胸口都不到的小毛头,敌人还得先嘲笑两声才舍得下刀,如果不是他这个师父,他们只有当肉酱的命。
「师父跟着你,是心疼你,打定主意要帮你。」卫梓语重心长,把话说得忒好听、忒动人心。
可不是吗?兵推是老头子干的事儿,可他们已经熟练到闭着眼睛都能排兵布阵,真真是……好委屈、好悲惨,大将军那顶大帽子,得多大的脑袋才能扛得起?他们却在少年时期连毛都没长齐的年纪,硬是把帽子给戴上去。
这分明是既无奈又无助的人生,谁知在其他人眼里却是百般欣羡、万分赞叹,这真是个烂到让人觉得哀伤的破事儿。
噗!萧夜忍不住,笑出两个大酒涡。
他知道的呀,爷不想让师父跟,他家师父样样好,就是体尊肉贵受不得苦。而爷办事迅极俐落,餐风宿露、快马加鞭是肯定要的,若带上师父,一路上必定花招尽出拖慢爷的脚步,这种事,爷怎麽能受得住?
「杞州的事,我能处理。」
「你举剑拿枪行,但其他历练不足,行事太直接不懂得尔虞我诈,而赵擎那家伙擅长此道,师父不在身边帮衬着,哪儿行啊?」
信不信,他有千百种方法让赵擎含笑赴死,还感激他的相帮,甚至死前再咬出四皇子,让他们一窝子自砍自伤、自乱阵脚。
萧承阳微勾唇角,在师父身边多年,吃过的暗亏……若诡诈之术还没学成,他的脑袋也得剖剖了。没说话,他轻哼一声。
萧夜接收到指令,忙道:「师父,要不你跟徒弟一起吧,听说南云、流仙是女人当家,那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剽悍,肯定有意思得紧。」
卫梓横萧夜一眼,不就是母系社会吗,当他是没见过世面的傻蛋?「不去。」
「师父不是总嫌爷闷吗?跟爷去杞州,肯定会闷得吃不下饭。」他们家爷对於语言这项工具,向来使得没有眼神好。
「总比跟你去打仗,泥沙满天,连张舒适的床都没有,还得天天吃大锅菜来得好。」之前若不是两个孩子太小,得多多照看,他哪能忍受这等粗糙日子。
「师父……」萧夜还要劝说,只见卫梓抓起馒头塞进他嘴巴,堵住他的话。
「少罗唆,我是师父还你是师父?」卫梓瞪完萧夜,对萧承阳说:「相信为师,这趟带为师出门定会有你的好处。记住,给为师备辆稳当点的马车。」说完,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师父的好处是好拿的吗?如果多年经验还没教会他这天上掉下来的只有鸟粪没有礼物,那他就笨得太过。
萧承阳没接话,只是轻敲着桌面,叩叩叩一声声极有规律。
一刻钟後,帐外小兵进来禀报,「王爷,卫先生睡着了。」
小兵说得含蓄,正确说法是晕了,这一晕至少得晕上三日,到时想追上自己?没门儿。
萧承阳点头,从箱子里翻出包袱缚在身上。
啥?才什麽时辰,夜猫子师父就睡了?萧夜看着爷的动作,不会吧,爷要不告而别?别啊别啊,爷难搞是难搞在明面上,师父难搞是难搞在暗地里,他宁可被爷打也不要被师父整。
萧夜忙拉住萧承阳的衣服,可怜巴巴地望着。「爷要抛下师父吗?不要啊……」
同情心不值钱,他斜眼轻哼。「松手。」
「不要。」萧夜跪下来,拽住萧承阳衣袖的手往下滑,滑到他的大腿上。
「松手。」萧承阳口气严峻,灼灼目光看得萧夜胆颤心惊,他们都清楚,师父决定的事决不更改,若不趁现在离开,之後还走得了?
兔子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兮兮地望着萧承阳,萧夜摇头,等师父醒来,肯定会把气撒在他身上。他无辜、他委屈、他冤枉啊!
萧承阳抬腿往外,萧夜不松手,死命抱住他的大腿,任由他拖行。
「爷,您别把师父留下,我再给您抄两本兵法,行不?」
萧承阳斜眼睨他,他到底有多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法和武功秘笈?
「要不,再加两本武功秘笈?」萧夜苦着脸讨价还价,他的存货不多了呀。
与萧夜对望,说实话萧承阳有点动心,但这回到杞州,除赵擎之外,他还有私事……所以,不!
「松手。」这回的两个字添了气势。
萧夜更委屈了。「爷同情同情我吧。」
萧承阳不耐烦,随手抓起树叶往他手背一射。
看过扑克牌断小黄瓜吗?就是那个样儿,灼热的疼痛感逼退萧夜,他明白再不放手,下一片叶子肯定会射上他的俊脸。
他可是靠脸吃饭的,伤不得啊!
柳老板拿着一方绣帕,细细看着,正面翻、反面看,小小绣帕来来回回看了几十次,要是眼光有热度,那方帕子早就烧了个洞。
锦绣坊是柳老板爹爹留下的,柳家没有子嗣,只能招个上门女婿,幸好柳老板颇有几分本事,短短十年不到,锦绣坊成了城里最大的绣庄。自然,能有这番成绩,除精准目光外,还得有几分心计。
柳月眉、丹凤眼、唇红齿白,柳老板一脸的精明,年轻时想必是个大美人,只是年纪渐长,许是生活过得滋润,身材一天胖过一天,正所谓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她是被毁得很彻底的那种。
「小姑娘,这帕子是你从哪里得来的?」柳老板双眼含笑,打量起徐皎月。
这徐皎月,态度落落大方,气质不俗,可惜人长坏了,一身皮肤黑得像炭似的,更别提脸颊上那块丑陋胎记,说她是夜叉……嘴巴是坏了些,可真的,难看得很彻底。
从小到大,这副长相让徐皎月磨出一双锐利眼睛,能把别人的表情心思琢磨个透彻,老板娘这眼神代表什麽?她一清二楚。
她不计较,因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即使自己长得美若天仙,也不能勉强所有人都喜欢自己,何况……是这样一副尊容。
被人鄙夷一次会受伤,但被鄙夷一千次、一万次,还能笑嘻嘻地活着,代表她的心理素质已经相当良好。
很久以前,大哥哥的「正评」重重地鼓励了她,从此她试着改变自己,努力走入人群,把嘲笑奚落看得忒轻,慢慢地,她不再因为旁人的看轻而受伤,甚至能尝试从鄙视自己的人身上赢得正评。
微笑上扬,望向对方,徐皎月满眼的诚挚。
被这样一双乾净灿烂的眼睛望着,柳老板突然觉得小姑娘……不那麽丑了。
「老板,这是我自己绣的,您说可以吗?」
什麽可以?分明就是非常、异常、了不起的「可以」,双面绣是袁大家的独门绝技,多少人想拜在她门下,可哪有那麽容易,一关关筛选,听说目前她名下只有四、五个徒弟。
这姑娘的师父不会是袁大家吧?如果是的话……柳老板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
正想点头的她,硬生生压住冲动。「这绣法倒是别致,不晓得姑娘从哪里学来的?」
「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老板觉得不行吗?」
不是袁大家的徒弟?她上下打量徐皎月,那得有怎样的本事才能琢磨得出来?且再试她一试。「如果让姑娘用这种绣法绣个屏风,姑娘能接吗?」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点了头。「可以,老板要多大一幅?」
柳老板从长桌底下拿出一块布摊开。「这麽大幅,行吗?」
徐皎月又点头。「行的。」
没有犹豫?表示她的本事不只於此?
笑意更浓,心跳得更狂,这样的丫头一定得将她纳入羽翼之下。
「姑娘可有在哪个绣坊做事?」
「没,只与娘在家绣了些东西放在绣庄寄卖。」
「既然如此,姑娘要不要考虑与锦绣坊签契约,成为咱们绣坊的绣娘?我不会亏待你的。」柳老板盘算着这手功夫万万不能让别家得去。
徐皎月道:「我家里还有事,不能成天待在绣坊里。」
「也不一定非要待在我这里,姑娘可以在家里做。」
「还是先不要好了。」这方帕子只是用来试试水温,也是为了凑一点钱。
看着她的态度,柳老板皱眉,对一个小小村姑而言,能成为锦绣坊的绣娘是何等荣幸的大喜事,她竟想也不想便拒绝。莫非这帕子不仅自己看过?或者……她绣上好几块帕子,等着把城里绣坊老板逐一会过,再谈後续?
如果是这样,这丫头不简单哪。
柳老板的表情写入太多心思,徐皎月虽不完全看穿,却也有些後悔,心思太活泛的人不该深交,她想速战速决。「老板,您要买帕子吗?如果不……」
「当然买,三百钱,意下如何?如果姑娘愿意签定契约的话,价钱还可以再提一提。」柳老板笑盈盈道。
这是欺负人哪,尽管心底不满,徐皎月脸上却不露半分,只笑着将帕子收进怀里,说道:「谢谢,下次有机会再上门找老板叙叙。」
柳老板见状,心道,这村姑果然不简单,要收服她……得费点心思。
她连忙道:「别急着走,价钱不满意,可以再谈谈呀。」
徐皎月微笑不语,朝她点点头,就要往外走。
柳老板心急不已,连忙跑上前把铺门给关了,道:「姑娘说吧,想卖多少?一口价。」
这是……不让她走?眉心皱起,徐皎月看看左右,两个夥计、一个长工,再加上两个仆妇,众人齐动手,她肯定是打不赢,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会儿她只能退让。
「一两银子,行吗?」
「行,姑娘怎麽说都行,那绣屏……姑娘肯不肯帮忙?」她指指桌上的绣布。
门都关上了,说不行还能平安走出去?她是很识时务的,眼前只能同她虚与委蛇,微微一笑,徐皎月回答,「可以,我试试。」
「太好了,姑娘把府上地址告诉我,我差人把布和绣线给送过去。」
徐皎月不语,只是笑着,显然是不想透露居所。
「姑娘这是在为难我哪,要是你把材料带走却不回来,我找谁哭去?」
「此话有道理,要不绣屏的事以後再说,等我攒够银子,再来同老板买材料?」
这丫头滴水不漏哪……不行,非得把她给拢住,生意场上竞争厉害,不是赢就是输,她可不想把杞州第一绣庄的名号拱手相让,倘若合作不成,宁可毁了她,也不能让她跑到别处。
柳老板这样想的同时,凌厉光芒从眼底闪过,徐皎月心下一悚,垂眉。
「小姑娘,做生意是光明正大的事,怎麽会连住哪里都不能说?」
这会儿徐皎月明白自己做错了,怀璧其罪,在还没有足够本事自保时,不该轻易亮出本事。
「好吧,不过老板必须保证,绝不告诉任何人这方帕子卖得多少银子。」
「为什麽?能赚钱是好事。」
徐皎月面露犹豫,垂头,不安地绞着手指。
这神情看在柳老板眼里,喜色浮上,不会是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那种破事儿吧,如果是的话……後娘不知继女有这等手艺,也许花上几两银就能让她签下卖身契。想到这里,她连忙说:「行,就照姑娘说的做。」
徐皎月满脸凝重道:「老板得说话算话。」
柳老板笑咪咪道:「行,我在姑娘面前发誓,如果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必遭五雷轰顶。」
徐皎月假装松口气,回答,「我住在原山村,村里只有我们一家姓李,我是李家的大姑娘,李珊珊。」
徐皎月收下银子,收下布匹,又挑够绣线,这才笑盈盈地向柳老板告辞离开。
知道柳老板站在绣坊前看着自己,她走得不慢不紧,还刻意停下脚步在路边摊子前挑选东西,直逛到转弯处才小跑步离开。
连跑开几条街,呼……徐皎月吐气,她看人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阿和常说她啊,都活成人精了,那双眼睛点着两把三昧真火,谁逃得过?
这是大实话,她敢保证柳老板居心不良。
小时候她长得太丑,只有娘和哥哥心疼她,哥哥常揽着她说:「放心,丑小鸭长大变天鹅,等我们家月月变成大美女,哼,看谁还敢说话。」
哥哥的话让她深信,早晚自己会变成大美女。
然而四岁在山林里迷路的她遇见「大哥哥」,他教会她,就算其貌不扬,也能被人喜欢。
於是她刻意忽略外表,用真心诚意博得别人的欢喜。
刚开始确实很辛苦,但她坚持说好话、坚持助人,慢慢地,她得到越来越多的正评;慢慢地,村里嘲笑她的人越来越少,她不再是躲在围墙内的小可怜,如果哥哥不死的话,她将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
但……事与愿违,哥哥死了,被她害死的。
从那之後,不再被外人厌弃的徐皎月,开始被家人厌弃,她成为奶奶口中的灾星。
多年过去,徐皎月想尽办法弥补这个家,她企图得到亲人的认同,她把所有的福气点数全用在家人身上。
她用两百点换得娘两次怀孕,她用五十点治好奶奶的老寒腿,她还想着,如果能让爹爹考上举人,也许奶奶会相信她不是灾星。
她积极赢得好感,她勤勉向学,努力累积学习值和正评值,因为「考上举人」很贵,得用三百点交换。
好不容易凑齐点数,终於能够交换爹爹顺利通过考试。一想到此,徐皎月深吸气、扬起笑眉,可以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日後爹当官、她开绣庄,待家境一日比一日好,她再不会是家人眼中的灾星。
握紧一两银子,有惊无险过关,不漂亮的徐皎月笑出几分风姿。钱虽不多,却能证明系统大娘没说错,只要学好双面绣,她就能够翻身。
双面绣不是娘教的,是从系统大娘身上学会的。这几年徐皎月偷偷学着、绣着,她把董叔给的零用钱全用来买布和绣线,日夜钻研,现在董叔家里连棉被都用上双面绣,全是她的练习品。
带着银钱走到「喜从天降」招牌底下,徐皎月不晓得这个决定正不正确,但这是把一两银子变成很多两银子最快的方式。
「喜从天降」是城里最大的一家赌坊。
赌坊这行当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经营的,听说後头的东家都大有来头,徐皎月之所以挑选喜从天降,还是经过多方探听。
一来喜从天降是附近几个州县最大的赌坊,二来,它的名声很好,不诈、不欺、不行暗黑勾当,从没有把人逼到家破人亡的例子。
她能用福气交换父亲考过乡试,但如果不能把爹送进考场,一切都是白搭,所以她需要很多银子给爹当盘缠。
第一次进赌坊,皎月难免忐忑,但她必须做。
不料喜从天降前面竖着一块牌子,标明里头最低筹码竟然……是五两银子?怎麽办,她只有一两银子连大门都进不去啊。
「小姑娘,这里可是大老爷们玩的地方,你还是寻别的地方玩儿去吧。」赌坊门口的夥计好心说道。
「大叔,我奶奶病了,大夫说得吃上大半年药,可我手上的银子只够半个月药钱,您能不能让我进去赌两把,挣点药钱。」
听她这麽说,那夥计笑开,这赌坊……
她以为名字叫喜从天降就真的是喜从天降?能从这里把钱给赢回去的,一百个客人里头找不到一个,能维持平盘不赚不赔已是奇货可居,要不,赌坊赚啥?
「小姑娘,听大叔一句好话相劝,你要是走进去,不消一盏茶功夫,你奶奶连半个月药钱都得搭进去。我们家东家可是说啦,赚钱是好事,可别赚黑心钱,为银子要了人命,死後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大叔,我以前没进过赌坊,昨天因着奶奶的病,我急得睡不着觉,恍惚间看到一个大老爷,他称赞我有孝心,让我来『喜从天降』试试运气,否则我哪里知道什麽是『喜从天降』?」
「小姑娘,作梦的事哪能作准?」大叔语重心长。
「我也是这麽想的,可今天我才进城就看见路头那间财神庙,里头供奉的可不就是昨晚梦见的大老爷?我这才提起勇气,想过来试试。」
徐皎月的声音娇甜软糯,本就容易博得好感,再加上这麽神奇的故事更是让许多路过的百姓驻足围观,她不漂亮的容貌,因为「孝顺」,让百姓觉得她格外顺眼。
【当,卓三赠正评一点。】
【当,陈氏赠正评两点。】
皎月微笑,点数不多,但她早就习惯聚沙成塔,没有好容貌毕竟吃亏,如果这段话是哥哥来讲,肯定能拿到十倍正评。
大叔犹豫片刻後道:「小姑娘等等,我进去请示东家。」
他进去不过一盏茶功夫,但出来的时候,赌坊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
不久,大叔领着徐皎月进赌坊,她一进门就听到不少耳语,徐皎月不在意,把所有赌桌逛过一圈後,选了个赌点数、一赔五的桌面站定。
她站定,除玩得停不下手的赌客,所有人全围在这张桌子边。
只见她不疾不徐地掏出一两银子,压在八点上头。
看着荷官手上的骰盅,两颗骰子在里头摇晃,撞击声一下下撞在她胸口,虽然已经用福气点数做了交换,她还是紧张。
「买定离手!」年轻荷官一喊,这才发现,整张桌子只有徐皎月的一两银子孤零零地躺着。
微微一笑,他打开骰盅。
四点、四点,共八点,徐皎月松口气。
荷官拿出五两银子放在赌桌上。
「谢谢。」感谢的话刚说完,她又把五两银押在八上。
再开,两点、六点,加起来又是八点,荷官将二十五两银子堆到她面前。
赌客譁然,哪有这麽巧的?所有目光全集合在徐皎月手上,只见她在二到十六的数字中犹豫着,最後又把银子堆在八点上头。
骰盅打开,三点、五点,又是八点。
这太不可思议了!
人群中有人手掌大拍,赞一声「好」。
荷官脸色微变,却还是把一百二十五两银子推到徐皎月跟前。
就在大家眼睛全盯着徐皎月时,没想下一把,徐皎月又把银子全押在八点上。
此刻蠢蠢欲动,想要跟进的赌客们,在看见八点时,心道小姑娘不懂赌博,哪能连开四把八点?
瞄见她抖个不停的手指头,她也没把握吗?算了,再看一把,如果还是开出八点来,下一把就跟进。
骰盅里的骰子不断敲响盅壁,一声声、一下下全敲在众人的心坎里,就在荷官停下骰盅时,几十双眼睛像锥子似的全扎在上头。
会吗?还会是八点吗?有人紧张地舔舔嘴唇,有人抹去额头汗水,徐皎月也紧张地看着,深怕这回把赢来的银子全给输回去。
骰盅打开,四点、四点,又是八点。
赌客再次譁然,怎麽可能、怎麽会?没道理的啊,哪家赌坊会这样开?这下子,所有人全都相信财神爷的说法,相信她孝心感动天地。
荷官收下桌面上的银子,换得六百二十两银票及五两银锭子给她,这是在暗示她见好就收,徐皎月心里明白,她本就没打算因此一夜致富。
连声道谢,把银票收进怀里,徐皎月向荷官盈盈为礼,道:「谢谢大哥。」
啥?不赌了?怎麽可以,大家都在等着跟进呢!旁观者不依,见她抽身往外,心里急啦,不行不行,他们还要沾财神爷福气啊。
「小姑娘,再赌一把吧。」有人恳求。
「是呀,让咱们再看一回财神爷发威。」青衫男子嘴巴上这麽说,手已经伸进怀里掏钱。
大夥儿争相劝说,劝得徐皎月满脸为难,这时一个肚大膀子粗、满脸横肉的大老爷伸出猪蹄似的肥手往赌桌上拍去,道:「赢了就想走,哪有这回事?再赌!」
赌客们把视线从猪蹄转到猪脸上,咦,竟然是赵擎赵知府的儿子赵文清?
说到这个赵擎哪,人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形容的恰恰是他,赵擎到杞州任官近六年,当年上任时,一辆驴车载上所有家当,如今高墙连苑起,知府大人的宅邸不输亲王府规格,那些个贪腐肮脏事,简直罄竹难书。
有没有下头官员往上告?自然有,可桩桩件件全让人给拦下来,这说明什麽,说明他上头有人,那人肯定还是居高位。
几年下来,骨头再硬的地方官也不敢拿鸡蛋去砸石头,於是……就养出了赵擎这个杞州的土皇帝,也就是说,这赵文清就是个土皇子。
赵文清吃喝嫖赌样样来,家里不但不管,还遮掩着天天帮忙擦屁股,也不怪他有恃无恐,谁让人家的娘厉害,管得满屋子妾室姨娘都无所出,赵家就他这麽根独苗,能不护着?
赵文清开口,所有人全数噤声。
徐皎月气的呀……有人这样的吗?不赌还逼人了?
但她没生气,只用大眼睛盯着赵文清,满脸惊恐、小心翼翼道:「财神爷只让我挣足奶奶的药钱,不让我贪心的呀,万一我又把钱给折回去,怎麽办才好?」
「让你赌,是爷的事,赌输了怎麽办,是你的事,你先把爷的事给办了。」
天!有见过这麽不讲道理的吗?
只见她吓得瑟瑟发抖,可怜兮兮、颤巍巍地把五两换成几个银角子,再抖着手把一块银角子握在掌心。
赵文清满脸不耐,猪蹄又往赌桌上一拍。「快下注!」
这一拍,徐皎月吓得手指松开,银角子又掉在八点上头,赵文清二话不说,抽出五百两银票一丢。
其他人见状,纷纷掏银子想往上压,没想到赵文清竟从怀里拿出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往赌桌用力一插,吓得众人将手缩回去。
「哼,财神爷的福气是你们这群贱民能享的吗?」
赵文清得罪满屋子赌客,大家心中忿忿不平,却不敢多说半句话。
荷官不语,视线往上一抬,果然,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上头的注意,目光相对间,掌柜向他点头示意,他明白,掌柜允许他动手脚。
高举骰盅,使暗劲摇晃,见赵文清一双眼睛跟着骰盅转。定!骰盅落在桌面上,荷管嘴角轻哂,打开盅盖……是六点!
在赌客们抿嘴暗笑中,荷官将桌面上的银票收到台子下方。
赵文清怒目一转,瞪向徐皎月。
徐皎月忙摆手。「不是我的错,方才小女子被爷吓到,银角子才掉下去。」
意思够清楚了,八点是被赵文清给吓出来的,可不是人家小姑娘挑的。
她没哭,但娇甜软糯的声音中带着惊慌,大家都觉得她既委屈又可怜。这会儿再没有人逼她出手,但赵文清不肯放过她,拽起她的手逼迫,「再赌。」
「爷饶了我吧,这是要给奶奶看病求医的,小女子和祖母相依为命,若奶奶走了,小女子也活不了。」
她低着头,抹着眼角,看得众人心疼同情。
【当!王大品赠正评五点。】
【当!李成赠正评五点。】
当当当,系统大娘不断提醒,正评值不断往上加……
她的嗓音挠得人心痒痒,可惜那张脸惨不忍睹,没见过这麽丑的女人,要不是丑得这麽淋漓尽致,倒也能带回去听她说说话、唱唱小曲儿。
赵文清大翻白眼,丢出一张百两银票,道:「选吧,给爷好好的仔细选,要是再害爷输银子,看爷不揭了你的皮。」
徐皎月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低头认真在一排数字前斟酌半天,才又押在八点上头。
见状,赵文清立刻把身上一千多两银票压上。
荷官再度高举赌盅,众人目光全在他的手上聚焦,他轻轻向徐皎月一颔首,徐皎月露出感激笑容,悄悄地矮了矮身子,退出人群之外。
她走得飞快,从大街钻进小巷子,看看左右无人,连忙将绑在身後的长辫松开,分成两股,左右各绑一根辫子,再将往外翻折的袖口放下往里折,青色袖子变成小碎花,再把青色长裙往上一拉,对折绑在腰间。
她的裙子是两层的,里面那层以及青色长裙的里布都是小碎花布,这麽一弄,她改了装束。再从怀里拿出自制的胭脂在脸上抹匀,盖住丑陋胎记。
她一面打理自己,一面打开系统,发现短短时间内已挣得一百多点正评,换成福气点数後,她满意转身,准备尽快买点东西返家,却发现巷子口站着一个高大男人。
那人全身散发着一股教人害怕的威势,心下一悚,她直觉往後退。
对方发现她的意图,大步朝她走来……
早先,看门的夥计把这姑娘那漏洞百出的蠢故事上禀时,掌柜轻嗤一声,想把人给往外撵,是他说:「让她进来吧。」
掌柜反问:「爷相信她的鬼话连篇?」
他道:「我不相信,但百姓会相信。」
喜从天降是间好赌坊,不害人、不逼人,是个小赌怡情的处所,比起一掷千金又会沾上脏病的青楼,夫人奶奶们更乐意他们家男人到喜从天降来逛逛。
这两年,他刻意炒作喜从天降的名声,以便让这门生意迅速扩张,於他而言,赌坊不仅仅是个赚钱的好地方,还是个暗中培养能人的最佳处所。而这麽一个「成全孝女」的好名声,怎能轻易放过?
不过也是她够聪明,捞了几百两银子就及时松手,若是贪心太过想赚得钵满盆溢……哼,真当他们家荷官是吃素的?
打从她进来後,他就一直站在二楼俯看,然後……她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离开赌坊他立刻跟上,却没想到这丫头挺厉害的嘛,还晓得找个地方乔装改扮,看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认真谋算过。
他走到她面前,四目对望。
徐皎月咬住下唇,不发一语,胸口起伏不定,心里忖度着此人的身分目的,想着要如何才能顺利摆脱。
她没动作,但萧承阳动了。
她很矮,只到他的胸口,他伸手强迫她抬头,勾起她的下巴,粗粗的掌心磨擦着她的脸颊,直到蹭掉她脸上那层细粉。
这人……他懂不懂什麽叫做男女授受不亲?
她才想要反抗,但他即时松开手,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她的脸,一眨也不眨。
发现她有多丑了,对吧?他要吐、要面露憎恶了,对吧?她瞄一眼他身後,算计着如何趁他怔愣间,从他身旁钻过,飞快逃跑。
这些年在後山,她已经练得一双好腿力。
可是,右脚刚抬起……
【当!萧承阳赠正评一百点。】
啥?没弄错吗?一百点耶,正常都是三、五点的呀,她正怀疑时,又听见系统大娘传来提醒。
【当!萧承阳赠正评一百五十点。】
【为什麽?】
【身分越高、眼界越高之人,越难获得好感,因此点数翻涨。】
哇,意思是……此人并非凡夫俗子?
不对、不对,她问系统大娘的「为什麽」,不是问点数怎会高到吓人,而是在问没道理啊,他怎麽会对她有好感?
是,太不正常了,凡世人皆以貌取人,尤其长得这麽好看的男人,除非他对丑女有怪异的、不正常的、特殊嗜好?
他……浓眉飞扬,大眼深邃、隐含智慧光芒,而他的脸……完全是系统大娘教过她的黄金比例啊。
这样好看的他,怎麽可能对她放送正评,他疯了吗?
他疯不疯不知道,但他眼底确实流露了掩也掩不住的喜悦,虽然喜悦表现得不够外显,要不是她的观察能力高强、要不是系统大娘的善意提醒,谁能察觉?
「公子有事?」
他带笑的眉眼勾得她心脏猛然跳跃,然後又当一声,两百点……
「你说谎。」
一个好看到令人心悸的男人,笑着提醒女人「你说谎」,这场面实在诡谲得太、太、太……教人心慌。
「我什麽话都没说呀。」下一句,他不会说「你骗了我的心」吧?
「财神爷的指示。」他提醒她。
指的是这个?徐皎月恍然大悟。
不过财神爷这事儿无从对证呀,本就是她说了算,何况在「财神爷帮助下赢钱」是人人眼见的事实呀,谁能够举证,指控她说谎?
松口气,她满脸自信。「莫非公子认为我诈赌?就算我诈赌又如何?喜从天降都不计较了,公子何必多事?除非你是喜从天降的东家。」
他紧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给盯穿似的,害得她心跳加速,呼吸喘促。
他又朝她靠近一步,低声道:「没错,我就是。」
啥?他就是?真假?这麽神,她随便说说也能随便中?
咬牙,她硬着头皮回应。「骰子没经过我的手,若公子怀疑诈赌,应该回去拷问你家荷官,看他有没有和我联手,而不是挡在这里欺负平民百姓。」
就算告官,只要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定她的罪。
只是……善於阅人的她,向来能从别人的表情猜出对方心意,可这人是怎麽回事?哪来的表情?他的脸部肌肉全定在同一个位置,让她强烈怀疑他戴着一副完美的人皮面具。
这样的男人,就算她有一身好本事也察觉不出他的心思。
「走。」他拉起她的手。
「去哪里?」她硬把手抽回来,摆到背後。
「找大夫,给你奶奶看病。」无法从财神爷那里突破,他就从「生病的奶奶」这点下手。
该死,揭穿她有什麽好处啊?这麽大一家赌坊,难道连六百多两都输不起?何况,她也帮他从猪头大爷身上把钱给榨出来了呀。
「不必,奶奶已经看过大夫。」
「回春堂大夫,是杞州最好的。」他非要逼她承认自己说谎。
「小毛病,吃吃药能行的。」
「什麽小毛病需要花六百多两来医?」
啊……狗急会跳墙的,他知不知啊?
徐皎月恼羞成怒,双腿开开、双手叉腰,俨然一副泼妇状,顾不得他的身分多高,手指朝他胸前戳去,振振有词。
「第一,赌场开门是为了迎接赌客,就算我没有处境堪怜,难道不能上门?第二,多少人眼睁睁看着呢,我没有作弊,我赢得光明磊落。第三,你想把钱抢回去?赌客前脚赢钱、东家後脚抢钱,难道不怕坏了名声?」
徐皎月堵得他应不了声,两人就这样眼对眼、鼻对鼻,看着彼此不发一语。
半晌,他轻声笑道:「你变了。」
变了?她认识他吗?不可能,倘若见过这号风度翩翩的如玉男子,她肯定会记上一辈子。所以,他肯定认错了人。
摇头,不想对他的记忆力深究,徐皎月屈膝道:「若公子不想无事生非,就别惹我。」
撂下狠话,徐皎月挺直背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这次他没留住她,只是一双深邃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
辰时二刻,徐皎月走出家门,手里提着一只篮子,里面放着布疋和绣线。
送走赴考的父亲,把家里整理过後,她准备往董叔家去。
踏出家门,压在心头的大石卸下,顿时整个人觉得轻松欢快,连裙角都飞扬起来。
董叔家是她的避风港。
四岁那年,是董叔把她从後山带出来。
一个在山上迷路的小女孩,被找到时应该害怕恐惧、哭闹哀嚎,甚至是神经兮兮变得胆小而封闭,但董叔很意外,她并没有,徐皎月一路唱歌一路说话,心情好到令人无法理解。
当时是因为,她得到人生第一个外人给的正评。
许是她表现得太不一般,董叔竟赠予第二个外人正评。
她很懂得顺着竿子往上爬,知道在伤心的时候可以在董叔身上讨拍,知道寂寞的时候可以对着董叔叨念说话,知道董叔会接纳她、包容她,然後,一来二去,董叔成为她的亲人。
徐皎月一面走一面想着,几个月前给董叔酿的酒不知道有没有成功,会不会酿成酸醋?到时董叔肯定要说她浪费粮食。
瞄一眼篮子,她裁了几块布想给董叔做长衫,董叔长得风流倜傥、潇洒无边,换上新衣,肯定更加好看。
她走着走着,忖度新衣款式,走着走着,发现……牛大嫂家门前有不少村人围着,发生什麽事?
牛翠花正在牛大郎家院子里哭闹。
牛大伯元配在生牛大郎时难产死了,後来牛大伯娶隔壁村杨氏,生下牛宝、牛翠花。
牛大伯在世时,杨氏对牛大郎顶多苛薄几分、不给吃饱,还不敢太乱来,但牛大伯一死,杨氏立即逼牛大郎净身出户,将牛家十几亩地全数霸占,後来连娶妻生子都是牛大郎凭自己一双手张罗来的。
婚後,牛大郎夫妻勤奋节俭,成亲几年下来竟也攒钱买下两、三亩地,盖起一间土厝屋,反观杨氏和其子女,不知道是怎麽过日子的,把牛家祖产卖个精光。
然後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杨氏哭哭闹闹,在村长的见证下逼得牛大郎每年得给杨氏一两银子孝亲费,这让村人为牛大郎抱不平。
牛大郎是个厚道人,一句养恩大过生恩,便愿意每年拿出银子孝敬杨氏。
大家都夸奖牛大郎有情有义。可这人哪,总是得寸进尺,嚐到甜头後,牛宝便不时上门打秋风,不给就闹。
上个月要不到钱,竟搧牛大嫂一巴掌,硬把家里剩下的几十文钱全抢走,牛大嫂可是怀着孩子哪,被他这一搧,孩子差点儿给搧掉,还是徐皎月硬用十点福气才把孩子给保下来。
这会儿,牛翠花又来闹啥?
「评评理啊,当大哥的不管妹妹的死活,连十两嫁妆都舍不得给,这是要活活逼我去死哪。」
哭声震天价响,徐皎月揉揉耳朵,都疼了。
这会儿喊大哥、大嫂喊得真麻溜,前几年不都喊「那个杂种」?
徐皎月嘴角微扬,看着躲在人群後的牛宝,果然人贱无敌,这世间真真是什麽奇形怪状的奇葩都有。
「牛翠花,你在闹啥?当初你大哥净身出户时,大夥儿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往後牛家有任何事都不得找牛大郎负责,去年你们已经闹过一回,现在还闹啥!」仗义执言的王二婶扯着嗓子喊。
「我已经二十岁,都成了老姑娘,若大哥不给我嫁妆,难不成大哥、大嫂要养我一辈子?我不管,要是不给钱,我今儿个就死在这里,我就不信老天爷不会打一道雷轰死逼亲妹妹上吊的这家人。」
哇,连诅咒都出炉?真是奇招。
这年代人人敬鬼信神,听到这话虽然忿忿不平却也不知该怎麽反驳,只见牛大郎愁眉道:「翠花,上回老二过来,趁我不在把家里的钱全抢走,眼看你嫂子就要生娃儿了,我们连请产婆的钱都没有,哪有十两给你当嫁妆。」
意思是,如果有,便给了?
徐皎月叹息,不管杨氏再坏,牛大哥始终拿他们当亲人看待,血脉相连、关系无法断,便是在旁人眼底这等行径傻到不行,牛大哥也无法改变自己。
这种苦她明白,因为她也日日嚐着、日日盼着,日日期待着有一丝丝改变。
「咱们村里谁家闺女要十两银子当嫁妆?能有两、三两也就顶天啦,还有那带一床旧棉被就出嫁的呢。」王大婶说。
「我年纪这麽大,嫁妆不多,谁肯娶?」牛翠花反驳。
「若男人贪图的是你的嫁妆,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吗?」李二娘说。
「你甭狮子大开口,你大哥眼前这状况能榨出一、二两就不错。」
「榨不出就去借啊,你们不是都对大哥、大嫂很好吗?当初盖这房子还是你们借银子给大哥的,不如你们凑齐十两银子给我当嫁妆。」
真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能给,而不是要给多少。
徐皎月看着哭红眼睛的牛大嫂,她心疼……心疼她、也为自己心疼。
大步向前,明明晓得为这种事挺身,事後传到奶奶耳里肯定要挨骂,说不准奶奶气不过,皮肉还得挨上两下。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出头。
「翠花姊,这话不妥当,万一赔上十两银子,还是没人敢娶呢?万一男人前脚抢了你的嫁妆,後脚就把你给休弃呢?与其在这里讨嫁妆,不如回去改改脾气,许是再温柔个几分,就会有男人愿意娶你呢。」
徐皎月话出,惹出村人漫天笑声。
实在是她讲话太实诚,牛翠花脾气和她娘一样泼辣,成天指天骂地逮到人就是一阵好讲,别说人了,连狗都要绕开他家。
「要你多管闲事,你这个丑巴怪,我嫁不出去,你就能嫁出去?」
徐皎月认真点点头,说:「这倒是大实话,人贵自知,所以我绝对不会在村头村尾吼着喊着,叫大夥儿凑钱让我嫁出门,反正不可能出嫁,吆喝得这麽大声,多丢脸。」
「徐皎月,你给我闭嘴!」牛翠花手一甩,就要赏她巴掌。
徐皎月身子一歪避掉她的巴掌,她让闭嘴就闭嘴吗?哪来的葱蒜哪!
她笑眼眯眯道:「要不翠花姊先回去,在家门口贴一张红纸条,上头写着内有恶女待嫁,赠银十两,有心人士自备白绫七尺,入内应徵。」
「皎月,备白绫七尺要做啥?」张大娘问。
「倘若日子过不下去,就悬梁自尽啊。」徐皎月语毕,村人又笑成一团。
当年杨氏确实曾经泼妇骂街,骂得性格怯懦的牛大伯无法又气不过,拿了条绳子把自己往屋檐下挂,幸好被人发现给救下来。
徐皎月抿抿唇又道:「对不住,我说错了,万一到时翠花姊相公上吊,又到这里哭闹,让牛大哥再给她筹十两嫁妆……不,二嫁更难,肯定要涨个翻倍……可就算把牛大哥的骨头拆了、熬人油,也熬不出二十两哪。」
哄堂大笑,众人前仆後仰,要是脸皮薄的,早就不晓得往哪儿挖洞躲了,偏牛翠花要钱不要命,连命都不要了,面子算啥。
牛翠花索性往地下一坐,耍横哭喊,「不给我钱,我就死在这里,变成厉鬼把你们一家搅得不安宁!」
有见过泼妇,没见过泼得如此厉害之人。徐皎月无语,牛大郎满脸为难,牛大嫂头痛得都快站不稳了。
徐皎月见状,往灶房走去,不久拿了把刀子和一把长凳出来,她先把牛大嫂给扶坐好,低声在她耳畔说:「牛大嫂别担心,有我呢。」
她又对牛大郎说:「牛大哥心善,肯定听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今儿个就舍身救人吧。就算异母,可翠花姊终究是你的亲妹妹,与其让她去祸害别人家,不如顺了她的心意。」
说完,她把刀子往牛翠花手里塞进去。「翠花姊,你不是想死吗?甭担心,我选了把最锋利的,保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插就完事。」
牛翠花脸色青白交替,手里握着刀子,全身簌簌发抖,她、她……竟让自己去死?徐皎月真狠心,她抬眼看一圈,发现牛大郎没出声、村人也不阻止,大家看好戏似的等着後续。
牛翠花哪里肯?手一松,刀子落地。
徐皎月扬眉一笑,扯起嗓子朝躲在人後的牛宝喊,「牛二哥,翠花姊下不了手,你来帮一把吧。」
听见她的声音,牛宝跑得飞快,像有鬼在後头追似的。
牛翠花见二哥跑了,连忙跳起来,身上灰尘也不拍了,急急忙忙追出去。
徐皎月一笑,朝门口喊两声。「翠花姊,你回去後好好想清楚,如果还是想死,这刀子会天天给您磨得利利的。」
村人早就笑得直不起腰,这出戏比起戏班子演得还有趣。
不过,对付牛家那几个浑人,还真是要比他们更横。
当当当,系统不断发出声响,【当!牛大郎赠正评五点。】、【当!牛大嫂赠正评十点】、【当!王大妈赠正评一点。】、【当!陈小弟赠正评两点】……算算,也有不少点数。
她走到牛大郎跟前,握住牛大嫂的手,认真道:「我知道你们厚道,可过去只有两个大人,日子苦,捱着捱着也就过了,如今宝宝马上要出生,你们得替他多想想。
「大家都知道牛宝沾上赌,那可是无底洞啊,若牛大哥还是这种态度,以後他食髓知味,赌债还不了,直接把赌坊打手带上门,要把你们的孩子卖了抵债,怎麽办?」
「皎月说的没错,宽厚也要有个限度。」
「那个牛家,能远就远着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牛大郎之後便纷纷离开,直到没人了,徐皎月才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十两银票塞给牛大嫂。「孩子落地後,到处都得用钱,牛大嫂留着吧。」
看见银票,牛大嫂红了眼眶,对牛大郎说:「这才叫亲妹妹,牛翠花那个样的……」
牛大郎惭愧低头,道:「我知道了。」
「人善人欺、马善人骑,牛大哥心里要有一杆秤才行。」
牛大嫂抹抹眼泪道:「是啊,他再不强硬起来,我就带孩子回娘家去。」说着,她把银票塞回徐皎月手里。「皎月别担心,银子我偷偷攒着呢,埋在墙角,只是在牛家人面前不好说,我可是防着呢。」
幸好牛大嫂心有成算,徐皎月微哂,还是坚持把银票留下。「我知道你们不爱欠人情债,但这不是债,是情分,这几年哥哥、嫂嫂帮我的,我全记着呢。」
说完话,挥挥手,徐皎月笑着离开。
两夫妻相扶携,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牛大嫂轻声道:「多好的女孩。」
「可惜了,那样一张脸。」
「我信老天爷,肯定会给皎月一个不介意长相的好男人。」
「没错,好心有好报,皎月那样好,肯定会有好未来。」
徐皎月走过三五步,听见系统大娘提醒。
【当!牛大郎赠正评十点。】
【当!牛大嫂赠正评二十点。】
【当!萧承阳赠正评两百点。】
萧承阳在!徐皎月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
那眼光……依旧深邃、依旧难以理解,也依旧惑人……两人对眼相望,没人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她想问,为什麽对她有好感?她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他这种男人,是不该看见她的呀。
他想问,为什麽多年过去,不曾或忘她的身影笑靥?是啊,就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
回过神,徐皎月调开目光继续往前走,她在心中问着——?
【系统大娘,你坏掉了吗,怎麽会有两百点?】
【我没坏,身分越高、能力越强者,给的点数会翻两倍、三倍甚至十倍。】
【他是身分高还是能力强?】
【我怎麽知道,你去问他啊!】
问他?他的目光很冷,脸很臭,他全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再笨的人也晓得驱吉避凶,只是……正评?好感?还是毫无道理呀!
会不会丑女对帅男而言就是会有无法形容的魅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犹豫着、怀疑着、考虑着……她是该为发家致富靠近他,还是该明哲保身,远离危险?
徐皎月尚未做出决定,但在经过萧承阳身边时,被他一把拉住。
他沉声问:「你会劝别人,为什麽不劝劝自己?」
「什麽意思?」
「你的亲人。」
啊?他……知道什麽?何况,他有什麽权利「知道」,那是她的隐私啊,他凭什麽探究?
不开心、不友善,她问:「不知公子是路过,还是跟踪?」
他对她的不善视若无睹,简单问:「去哪里?」
「那里。」她回答得更简单。
然後他就很简单地点点头。
点头是什麽意思?那里很好?那里是正确选择?谁知道她要去哪里?
天……一个寡言的男人,让人很头痛。
算了,理他呢,条条大路通四方,何必管他要做啥,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她自顾自往前走。
然後他也自顾自地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趋。
起初她还自我安慰,路不是她家开的,他想往哪儿就往哪儿,谁也管不着。
她刻意忽略他,刻意在心里和系统大娘对话,刻意假装身後没有一个身材硕壮、五官很帅,表情很冷峻的男人跟着。
【大娘,建议我学点什麽吧,厨艺?】
【还学?你脑袋里都不知道背多少本食谱,有用吗?】
【确实没用,奶奶抠门,舍不得在食材上头花钱,枉费我一身本事。】
【要不要试试学医?】
【我试过的啊,能认得草药已经是极限,大娘不也说我没天分。】
【这倒是事实,要不……学学做生意?】
【这倒是可以,以後我想开间绣庄,大力推广我的双面绣。】
这次她没把所有钱全倒出来,除了给爹和奶奶的,还留下三百多两。慢慢攒,早晚能攒下一间铺子。
【你从经济学起,再读一点行销法则,经营学也可以读读,我找几本粗浅的入门书放在桌面。】
【好啊,到董叔家後再学。】
上山的路很窄,路上被厚厚的枯叶覆盖,在身後传来窸窣声时,徐皎月转头,原来他还在?从这里进去,只有董叔一家了,他这是……
停下脚步,她看着他的眉眼,认真问:「公子到底要去哪里?」
「你去哪,我去哪。」
啊?他有没有说错?
「这话不对!我们不熟吧?」不熟的两个人,怎麽能「你去哪,我就去哪」呢?
「意思是你去哪,我不能去哪儿?因为不熟?」他反问。
徐皎月点头如捣蒜,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再好不过。
「没错。」说完两个字,她觉得还不能明白阐述自己的想法,正打算把女人闺誉拿出来对他晓以大义,尽力讲解一番时,他却截下她的话。
不长,只有四个字,他说:「喜从天降。」
徐皎月顿时无语。
萧承阳悠悠微笑。
徐皎月问:「这是威胁?」
萧承阳答,「由你认定。」
徐皎月瞬间蔫了,怎麽忘记自己有重大把柄?说起来对方无凭无据,她完全可以不理,偏偏她自己是很清楚怎麽赢来那笔钱的,就是心虚。
「公子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吗?」这句话,声势转弱。
萧承阳点头,「确实没有。」
他正同赵擎玩猫抓老鼠,荒僻的溪山村是合适的躲藏点。
当然,大事办完,後头的小事……他可以让人易容成自己,偶尔出现吊吊赵擎,而他直接前往岭南,但他不想那麽赶。他不在,萧夜那小子没人可依靠,就得学着自立自强。
萧夜早该独立了,虽然十五岁有点小,但太子哥哥打算重用他,他就得尽快强大起来。
「要不试试别的替代方案?」
「什麽替代方案?」
「我帮公子找个落脚地,若公子喜欢田园风光,我去跟村长说说,他们家宽敞,公子想住多久都能。」
「不。」
「公子身上没钱吗?我手上刚好有一些……」
「从赌坊赢来的。」
一句话,他堵死她的嘴。
怎麽办?董叔不乐意见外人,她能不能换个方向带?可是要带到哪里?家里?
不!那不是勇敢,而是叫做找死,苦恼啊!
徐皎月认真想想奶奶、想想董叔,再想想董叔、再想想奶奶……经过谨慎的评估後,她认为董叔更安全,於是她垂了头,照既定方向走。
做错事的人,心虚是理所当然。
因此徐皎月的眼睛不敢对上董叔,前脚刚进院子,立即丢下一句,「董叔,我去看看果酒酿得怎样。」
她像耗子似的弯身溜到屋後地窖,留下董叔和萧承阳面对面。
董裴轩一双清润的眼睛审视着对方,金色阳光照映出萧承阳英挺的五官。
剑眉星目,鼻梁高耸,完美的脸庞令人别不开眼,可惜神情肃然,双目不怒而威,微抿着薄唇不苟言笑,通身气势教人心生胆寒。
萧承阳也在打量董裴轩,他长身玉立,朱面丹唇,浑身透着股书卷气,手摇羽扇、头戴纶巾,像个与世隔绝的隐士。
但是他下一句话让萧承阳明白,他不是隐士,他对朝堂所知甚多,此人有鸿鹄之志。
「北阳王不是领军前往南方?怎会孤身在此。」董裴轩打开天窗说亮话。
萧承阳凝肃了眉目。
做错事该怎麽办?当然是尽力弥补。
开封的酒坛子,透出芬香气息,第五次酿果酒,成功!
徐皎月走进灶间,把能用的食材通通拿出来,在学习项目中点开食谱,找出几道菜色,在脑海中做过组合之後,开始料理。
为平息董裴轩怒气,她用尽心力。
一阵忙碌後,徐皎月把餐桌安在院子的桃树下。
蒜苗腊肉、红烧肉、萝卜排骨汤再加上一道炒青菜,白米饭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肉燥,局限於食材种类,菜式不多,却都是在家里吃不到的好料。
自从她也能帮着绣帕子挣钱,徐家虽不富裕,倒也不至於穷到三餐只能吃稀饭,可是奶奶抠门惯了,除爹和弟弟们之外,家里女人一年到头难得闻到肉香,更别说有白米饭入口。
因此在董裴轩这里,她才能大手大脚施展厨艺,顺便祭祭自己的五脏庙。
一年里,董裴轩会在这里待上三、四个月,只要他在,就会让徐皎月过来帮忙打理家务,徐陈氏看在一两月银分上,不只满肚子乐意,还怕这好事儿被旁人抢走,嘴巴紧得很。
摆好餐桌,徐皎月探头往厅里看去,她缩着脖子,小心翼翼,以为自己肯定要挨骂的,没想到……
这算……相谈甚欢?
她懵了,怎麽萧承阳的冰块脸像遇见暖阳,不多话的董叔变成话唠了……两人这麽志气相投?
理由是啥、原因为何?徐皎月不介意,只觉得危机过去,松了口气。
她扬起笑眉说:「饿吗?午饭做好了。」
董裴轩横她一眼。「长进啦,什麽人都敢往我这里带。」
「我……不也是迫不得已嘛。」
她向萧承阳求助,眼神示意他解释几句,实在不是她乐意带着外人入侵,而是有人甩不掉啊。
董裴轩轻哼一声。「是有多迫不得已,需要你进赌坊挣钱?」
啥?董叔知道了,连这事儿都说,他们是有多相谈甚欢啊?
嘟起嘴,她闷声道:「爹想参加乡试。」
「考那麽多年,也没见他考出什麽名堂,何必浪费钱。」
她信誓旦旦。「今年肯定能考上。」
「认清事实吧,徐闵谦资质平庸,就算考过乡试,也当不好官。」
「别这样说嘛,爹很努力的,有志者事竟成,鱼跃龙门之前总得经历一段漫长路程。」
「你以为人生处处皆龙门?就算龙门多过城门,也得你爹有脚力能走得到。」
「会的会的,有我这麽聪明的女儿,当爹的能差到哪里?」
董裴轩轻嗤一声。「一个心术不正的男人,你不需要对他那麽好。」
「吼……董叔,你对我爹哪来的偏见?就算有过节,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快快放下,别那麽小心眼。」
董裴轩轻嗤一声,他们没过节,他只是对徐闵谦太了解。
「不说了?那……吃饭吧!我饿惨啦。」
见董裴轩休兵,她乐得勾起他的手臂往外带,亲热模样看得萧承阳皱眉。
坐上餐桌,她殷勤小意地伺候,倒酒、布菜,真拿董裴轩当亲爹了。
於是萧承阳眉头越皱越高,像两座小山丘罩在眼睛上方。
这麽明目张胆的不爽,就算徐皎月迟钝如石也能感觉到,她直觉转头,迎上他的视线。
他不高兴什麽?嫌弃她的待客之道?
自己跟来的,还想要怎样?她本想甩头不理,可突然记起来他随便一丢就是几百点正评……市狯的徐皎月改弦易辙,连忙勾起笑靥夹一块肉往他碗里摆,巴结道:「公子将就吃一点吧,董叔刚回来,厨房里没啥食材,明儿个我进山里一趟,寻些野味。」
萧承阳是在不高兴这个吗?
当然不是,他是在气她不避嫌,一个女孩子对着男人又拉又扯、又笑又捧,亏她还是秀才家的闺女,半点规矩都没有。
徐皎月见他的脸……更臭了?难道是不爱肥肉?
那……再给他夹一筷子瘦肉?
她继续讨好。「试试,味道不差的。」
系统大娘的食谱就没差的,要不是奶奶抠门,厨灶里头只有基本配备,她的手艺肯定能练到与酒楼大厨一较高下。
见他终於柔和了臭脸,天晓得,没有臭脸佐饭,徐皎月心情有多麽轻松。
萧承阳把肉放进嘴里,动作优雅斯文,然後……
【当!萧承阳赠正评一百点。】
这一声当,当得徐皎月的小心肝怦怦乱跳。
他再夹一块蒜苗腊肉,动作一贯地高雅,再然後……
【当!萧承阳赠正评一百点。】
哇咧哇咧哇咧,他如此之慷慨,一餐饭下来,她可以集多少福气点?
瞬间,她做出重大决定,决定他在的这段期间,死命抱住他的大腿,死命讨好他,死命死命死命地对他好到不能再好。
他刚举筷,她忙把蒜苗腊肉整盘端到他跟前,害得董裴轩一筷子落到桌面上。
这是干麽啊?董裴轩不解地看着徐皎月。
萧承阳对於她丕变的态度同样感到讶异,她如此殷勤地对待一个持有自己把柄之人,这道菜里……不会放了不该放的东西吧?
这一想,筷子硬是放不下去。
「不吃这个?那……红烧肉,红烧肉味道不差的。」
萧承阳顺着她的意思夹一块肉进碗,筷子再度举起时,她飞快地、迅速地把整盘肉端到他跟前。
这时候的徐皎月,眼底哪还看得见董裴轩。
见萧承阳没下筷,她忙夹一筷子青菜放进他碗里。「吃青菜好,有丰富的营养,能够帮助消化。」
於是,萧承阳在她热切的目光下,把菜放进嘴里,味道……真好……
【当!萧承阳赠正评一百点。】
徐皎月脸上笑意更盛,咚咚咚小跳脚奔进厨房,拿来一只新碗,添进满满的排骨萝卜汤。
董裴轩等着徐皎月把萝卜汤送到自己嘴边,没想到、没想到……他眼睁睁看着萝卜汤停在萧承阳的碗边,看着她催促道——?
「你试试,这个萝卜可好吃了,是我种在後院的。」
她的眼睛闪着小星星,满怀期待的热情让人无法理解,但萧承阳很显然非常喜欢她的巴结。
【当!萧承阳赠正评一百点。】
太好赚了!这麽好的男人、这麽好赚的正评值,她後悔了,後悔没有早一点对他更好、更好很多点。
「丫头,你这般行事对吗?」
董裴轩轻咳两声,提醒她,谁才是她需要讨好之人。
徐皎月这才突然发现董裴轩也在场似的,想起自己正在「负荆请罪」中,忙笑着给他夹菜、盛汤,然後……
系统大娘没反应?吼,太小气,还是得紧巴着公子才能捞个钵满盆溢。
於是,她又把笑脸送到萧承阳跟前。「公子,你有没有偏爱吃什麽菜?」
「都吃。」他言简意赅。
这麽好养?更好了!「公子有没有特殊喜好?」
「没有。」他回答简短。
「那……有没有什麽是会让公子感到开心的事?」
只要他开口,她立即动手,别的就算了,讨好巴结这种事,她信手拈来。
董裴轩看不惯徐皎月的狗腿样儿,直问:「丫头,你在图谋什麽?」
「图谋?哪有哪有,我是为好处算计别人的人吗?」
当然……是啊……
她心虚,手掌却还是一阵乱挥,好像苍蝇大军正在面前进行战役。片刻,她把掌心压在桌沿,身子往前倾,笑盈盈地对着萧承阳问:「公子,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说。」
「请问你是家世尊贵,还是文武双全?」她得弄清楚正评值翻倍的理由呀。
语出,两个男人额头黑线满布。
徐皎月对萧承阳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
他的睡房,擦擦洗洗又擦擦,棉被晒过太阳,枕头拍松,桌面上备下一壶好茶,再摆一盘糕点。乡下地方没熏香,她到後院采一大把菊花往瓶子里插,对了,她连董裴轩最爱的桂花都挪到他的窗下。
她的努力全是为了……没错,正评!
有没有拿到手?当然有,徐皎月出马,岂有入宝山却空手而返的道理,何况在这方面,萧承阳非常慷慨。
徐皎月端着热水,还没走到他的房门口。
【当!萧承阳赠正评一百点。】
心花怒放啊……
「萧公子,要不要洗洗脸、烫烫脚?」她在房门外扬声喊。
为这一百点,她愿意再辛苦一点,多烧两大锅热水。
门未开,萧承阳冷峻的脸庞扬起笑脸,她对他……一如过去般殷勤体贴。
「晚上有没有吃饱?」进屋,徐皎月问。
「嗯。」他的表情平静,平板得看不出喜恶,唯有双眼微微透出欢喜。
【当!萧承阳赠正评一百五十点。】
徐皎月莞尔道:「明儿个一大早,我去後山找点竹笋野味,保证明天让你满意。」
「嗯。」他依旧面无表情。
但是……【当!萧承阳赠正评一百点。】
就这样,她说一句、他嗯一声,她再厉害,面对一个会把天给聊死的人,三、五句也就是极限了,若不是有不断发送的正评撑场面,他的表情早就把她吓得夹尾巴逃跑。
可即便如此,在她问完,「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他又嗯一声後,她江郎才尽了……
「天」聊得死透透,连头七都做完了。
揉揉鼻子,她很想再多讲几句,再多赚点正评,问题是……那也得脸皮够厚、反应够好,才能在他面前把话给接下去啊……算了,明天起早,再接再厉!
「那……晚安。」她无奈微笑,转身离去。
只是才走三步……【当!萧承阳赠正评两百点。】
徐皎月咬牙,怎麽会这样啊?他爱她留,也讲两句留人的话呀,一声不响的,谁晓得他在想什麽?
【系统大娘,你坏掉了吗?为什麽当个不停,人家明明就不喜欢我待在这里,明明就嫌弃我很烦。】
【我没坏,有没有听过面冷心热?他肯定希望你留下。】
她也很想留下呀,可他那张脸摆明写着生人勿近。
【系统大娘,你确定?】
【我有做过、说过什麽不确定的事?】
这倒是真话。眉头皱两下,做一个鬼脸,徐皎月鼓起勇气,转身走回他跟前。
他很高,站在他跟前,她像变成系统大娘给她读过的《白雪公主》里藏在公主裙子底下的小矮人,她拉长脖子,打量他的眼神。
系统大娘好像没说错,他真的没有恶意,好像……还有些许的喜悦,只是……
「萧公子,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她笑着,形容极其温柔。
「什麽事?」
「你看看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下都看一遍。」她指指自己。
他看了,极其认真地看过两三遍。
「你觉得,我长得像灵媒吗?」
「不像。」他实话实说。
「没错,我不是灵媒,我没办法猜测你在想什麽,如果你想让我知道某些讯息,就必须透过嘴巴活动来让我明白,懂吗?」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很丰富,像在对幼童说话似的。
嘴巴活动……她指的是……萧承阳的耳朵浮起一抹嫣红,然烛光昏暗,徐皎月没有注意到。
见他愣愣的没说话,她再催促一次。「你听懂我的意思吗?你必须……」
徐皎月话没说完,他答,「明白。」
然後,他俯下身,吻住她的唇。
然後……轰!徐皎月的脑袋炸了。
然後……眼前一片昏暗,夜幕笼罩。
情况怎麽会突然发展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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