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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雷恩那《美狐王》(上、下)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5-9-1 10:54
标题: 雷恩那《美狐王》(上、下)

出版日期:2015年2月12日

【内容简介】

《上》
白凛,拥有千年道行的九尾天狐,个性倨傲,模样俊美到人神共愤,
成仙或入魔皆随他意,但他都没兴趣。平时会闭关修炼求精进,
一是因日子太无聊,二是睥睨众生惯了,自然不允许有人比他强。
就算碰上她这难得一见的「大补极品」,能助修炼者冲关破界,
他也不会觊觎她,哼,想他堂堂天狐大人怎会需要这小姑娘?
她血气饱满充沛,是精怪们眼中的上乘料理,若不好好看管,
定会酿出大祸,於是他一时心软将她带在身边──
岂知老天偏与他作对,他元灵受创,能助他复原的只有她。
相往十年,每每相见她就脸红,她说,那是因为喜爱上他了,
可对情爱,他不识;对她的告白,他懵懂无知,
他只明白她能被他所用,而她亦会心甘情愿任他利用,
他欲拿她当「炉鼎」,借她的肉身与气血润养自身元神,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却开出唯一条件,要他娶她为妻……

《下》
秋笃静个性沈稳,胆大心细,对世间万物生灵皆热心热怀,
她虽为凡人,却是「半巫半仙」的体质,也是各路精怪眼中的珍品。
她自小与白凛相识,深知这位天狐大人从容神秘,道行奇高又绝顶聪明,
虽然外表冷漠,眼神傲慢,说话尖酸刻薄能气死圣人,
可她知道,他其实心肠很好,还有些傲娇天然呆,
就算摆出恼羞成怒的样子也可爱得紧,让她怎能不动心?
她情生意动单恋他这株天草,好不容易碰上机缘,
让她能嫁他为妻,陪他双修,就算她知晓他的亲吻与拥抱,
仅是为汲取她的生气来修补内丹、再建虚元,
可他既认定他们是亲近的人,那就当很亲近的两人吧,
至少单相思的情怀能用这样的法子填补,她再无所求。
只是,她未曾料及,十年的真心终究换来无情舍弃,
他竟在彻底利用过她後,拿她去换回他真心看上的女子……




  第一章

  此回,是他第十次的闭关神炼。

  他将肉身围护在凛然峰上的巨大树心之中,无一丝亮光渗进,圈环他的俱是寂静的气,他自在使动。

  身外的气於是内化了,行在他的血肉内,遁进他的心与念之中,在根深树大的木心里,无天亦无地,无日也无月,无穷更无极。

  之所以醒来,是察觉到气中的一股波动。

  那股玩意儿似有若无,无时,彷佛化在无穷当中,有时,竟极其强大……破天荒勾起他的兴味。

  他神识出窍,飞离暗黑,追踪那股气的来源。

  凛然峰位在中原汉地的西南边陲,峰下有大川流过,两川交会带来无限商机,小小渔村於是聚来更多百姓,不仅汉族人,东南西北的少数部族亦有不少人携家带眷在此落地生根,船运与陆运渐兴,不出百年,当时的小渔村已成这一座生机盎然的峰下城。

  然,那波动源头不在喧嚣热闹的城中,却在白雪皑皑的峰顶。

  漆黑树心中,双目轻合,宛若雕像的他,嘴角微动——

  「香……」

  香气并非单纯花味,而像日阳落在树梢、蒸透了无数花露,同时又揉过软泥,层层叠叠过後才有的醇香……

  不仅香,还相当、相当温暖。

  这隆冬之际的雪峰无端端变得和煦慵懒,竟令他想回归真身模样,在厚厚雪地里打滚、奔跑。

  ……咦?想滚进厚雪里也就算了,他还突兀地感到……饥渴?!

  十层修炼,开始的「筑基」等几个大关,皆是百年修炼,似乎在完成第一个百年修炼後,他就不再依靠食物和饮水活命,偶尔饮食,常是好奇东西的味道,与止饥解渴什麽的,半点扯不上边,而现下,他竟有饥肠辘辘之感,喉头还渴得微燥!

  莫非进到旁人设下的幻术里?

  他内心并无惊怖,倒是冷笑一波波涌上。

  第十回的神炼闭关不过数十年,他才稍稍放手,何路不长眼的敢来踩盘?

  幻身随风,下一瞬,他找到那股沛然香气的所在——

  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女娃娃?!

  「小黧哥哥,咱们到了吗?我想我爹,你在这儿瞧见我爹了是吗?」

  女娃儿说话语调有些软绵绵,但字字清晰,厚实的袄衣、袄裤,再加一顶包耳小袄帽,将小小身子裹得圆滚滚,她卖力地在雪地里行走,尽管踩得一脚高、一脚低,但下盘颇稳不见踉跄,看似打过习武根基。

  跟在身後的小少年没答话,她忽然站定回首。

  有瞬间,她迸发出来的气是紧绷的,伴随鸦色般的浓重沈默。

  但短短一个呼吸吐纳,女娃儿的神态彷佛又云淡风轻。

  「小黧哥哥……」她扯唇,梨涡溜现。「你肚饿了是吧?呐,我有豆包米团子,是竹姨一早揉的,给你,全都给你。」说着,从袄衣领口暗袋里掏出一个竹叶包,朝目中精光乱绽的小少年递去。

  小少年没领她的情。

  「小黧哥哥,我想我爹了……我只是想找到我爹而已,你、你……」

  女娃儿话尚未道尽,她的「小黧哥哥」已暴起攻来!

  小少年以不可思议的力道弹跃、飞扑,面貌与身形骤变,亮出尖牙锐爪。

  面对他猛然异变,小姑娘只是紧闭双眸,十指握拳,两臂交叉挡在面前。

  她什麽都没看,似什麽都看透,最後选择不看。

  轰——

  「小黧哥哥」非但一扑未中,还被一股无形的气壁倒挡回去!

  这一下始料未及,异变的肉躯遭反击弹回,连着撞断两棵老松才止了势子,松枝上的大小雪团啪嗒啪嗒直落,全砸在被震昏的毛茸茸兽身上。

  原形毕露。

  是一头毛色黑中带黄的黧黑野狐。

  巨大树心里的人淡淡哼了声,对这种「误入歧途」而食人、食人後又加深妖化的低等地狐,他是相当看不起的,不仅看不起,还恼恨得很,就是有这样不争气的家伙,搞得狐族尊贵身分一坠再坠。

  在上古时候,修炼至九尾的天狐可是能将貔貅或麒麟等辈挤到天边去,哪像如今这世道,跟「狐」扯上边的全是臭名。

  再者,人有什麽好吃?灵气薄弱不说,多的是糟七污八的心肠血肉,臭不可当,腥臊难闻……当幻身倏地移到女娃儿身畔时,他内心对「人」这种活生生玩意儿排山倒海的腹诽蓦然一顿。

  女娃娃虽有气壁护守,但使得实在不纯熟,那无形之气将地狐弹飞,产生的後劲也令她吃了点苦头。

  她倒卧雪地里,闭眼咻咻喘气,袄帽飞开了,乌亮柔发掩住她半张小脸,看起来幼弱可欺……但,是啊,这只娃儿当真美味,极其美味,美到他都没法继续责怪那只黧黑地狐,若在他极年轻、极浑沌的时候,能否抵住眼前这只较一般地仙或散仙灵味更纯美的娃儿,他竟也没多少把握。

  幻身在她身旁挪移,居高临下俯视。

  她的手背隐隐有未褪的金光,流金形成某种图纹,是一种古老的护身符,与她自身沛然的灵气相辅相应,可攻亦可守。

  他先是好奇符咒的来处,跟着思绪一转——

  女娃儿莫非是傻的?

  适才她自言自语得不到回答,回首瞧她的「小黧哥哥」时,明明瞥见地狐不及收起的尾巴和头顶突现的狐耳。她没先发制妖,倒傻乎乎想粉饰太平,以为拿豆包米团子便能诱开地狐对她的执念……

  怪得如此出奇。

  这娃儿……是人吧?若不是,是何物妖化?

  想看得再仔细些,幻身於是倾低下来。

  千年修为让他幻化的指往虚空轻挥时,即使未真实触及她的身肤,亦能轻易拨开那些覆额、掩颊的发丝,使她露出整张清秀容颜。

  摊开五指覆上她的天灵、她的额面和眉间,最後缓缓移向她左胸房。

  是人,没错。

  魂魄、骨骼和血肉,活生生的,如此真实。

  就在他要撤回手掌时,小姑娘颤颤的墨睫掀了开,汪汪的两丸黑瞳竟直勾勾望住他的脸!

  ……她看到他了?

  如何可能?!

  他双眉略蹙,幻身未移,盘算着以静制动,岂料她眸光虽放在他脸上、身上,却对不上他的眼。

  她并非看到他,而是感觉到了。

  「爹……」那声轻唤含在她小嘴里,软软糯糯,充满依恋。

  他两眉沈得更低,灵鼻淡哼了声,那声音自然只在巨木树心里回响。

  幻身倏地退开,女娃儿一惊,猛然撑坐起来——

  「爹别走啊!我会乖,静儿会乖,爹别又走远不回来啊!」

  她小脸苍白,身子有些挨不住地晃了晃。

  在感觉那股强大的气并未离去,而是环绕於身旁,她似乎心安了些,但手背上的图纹却在此时加倍地灿耀闪动,如活火流金……按理,她召出气壁之後,图纹符咒就该消失,为何仍闪闪发亮?!

  莫非——

  「不是……不是爹……你是妖。」

  在她手背上入符的巫族长老们说过,图纹符咒若现,便是妖物近身。

  而且图纹亮到一整个灿烂夺目,这一次绝对是大妖中的大妖!

  听到那个刺耳的字——「妖」。树心里的修行者突然睁开双目,黑蓝色眼瞳畏痛般地缩了缩。

  是可忍,孰不可忍,行走在这片大地千年,有恩不报不算差,有仇不报是人渣,是非黑白皆能颠倒,但就是有那麽一、两件事非护到底不可。

  幻身被召回,神魂入窍,第十次的神炼未至功德圆满,他已提前出关。

  之前所下的功夫虽非全数付诸流水,多少是要折损一些。

  但损了便损了,以他的天资神慧重新闭关精进,再冲关不难,眼下有更紧要的事待办——他必须好好纠正这来路不明的女娃儿。

  「谁是你爹?有你这样半路认爹的吗?还有,你才是妖。」

  刚刚还在惊疑那股强大的气怎会突然消失不见,下一瞬,小姑娘秀眸圆瞠,怔怔仰望那道突然从虚空中骤现的修长身影。

  细长微挑的眼,秀丽细致的眉弧,鼻梁直挺得很有些倨傲神气,底下是一张泛出桃红的薄嘴,肤色较雪更白三分,且白到发透,彷佛吹弹可破……应该嗯……是年纪很轻的男子啊,却有满头雪亮的发,发丝极长极柔软,随风飘扬时,晃出雪霁天晴般温润润的光。

  大雪天里,他从头到脚仅套着一件宽松白袍,连腰带也懒得系,於是冷风飕飕地从他的开襟、阔袖、广摆里灌进,他无觉似,动也未动,好像套上衣物只为了不赤身裸体,跟保暖毫无干系。

  唔,竟连鞋袜也没穿,赤足大咧咧踩在雪地上,真不怕冻啊……

  突然,那双骨肉匀称的美足朝她跨近,她回过神,呐声辩道——

  「我不是妖,我是人。我有名字的,我叫秋笃静……」说着,秀指忙在雪地上写出自个儿的名字。她再度仰头看他。「我爹和阿娘给我取的,我是人生父母养,我不是妖,是人。」

  「人生父母养吗?既是这般,你出来找哪门子爹?」

  他的嘲讽令她又是一愣。

  他薄唇再掀,慢悠悠地问:「万物生灵何其多,非人的话,就一定是妖吗?若以修行论,人出生为人就占了头等大利,其余生灵要想修出成果,怎麽也得从幻化人形开始『筑基』,你说这公义吗?」

  瞥了眼雪地上的名字,他的笑更为清冷——

  「我也有名字,就我自己取的,如何?我们这种一层层冲关上来的,自生自养,自修自炼,何来爹娘照看?所以你说,非人的话,就一定是妖吗?」

  秋笃静脑袋瓜够晕了,此刻更被问得晕头转向。

  然一句话突地劈开她浑沌的思绪。

  记起不久前曾跟巫族里的太婆们一块儿剥黍米,老人家与她闲聊时提过,她们说——巫与道合,道与佛通,而人身难得,佛法难闻。

  也就是说,要开悟成佛,得道升天,必得透过人的这一个肉身。

  人,出生为人,真的就占了大利。

  占头等大利却去低看其他生灵,以为非人即妖,她的眼界真否太过狭隘?

  「……对不住,你、你问得好,是我不对……太武断又太无礼。」略顿,她深吸了口气,很尽力地端挺上身,朝他拱手福身,语气郑重地再次报上。「在下秋笃静,请问兄台贵姓大名?」

  小姑娘家毫无预警认错,认得乾脆俐落,还摆起江湖礼数,饶是他道行深厚也被弄得心里一咯噔。

  更觉奇诡的是,她对於「非人」却能化作人的生灵似乎司空见惯,见他虚空现身,惊讶归惊讶,却未吓得口吐白沫、吊眼昏死过去。

  小家伙有点意思。

  「白凛。」他嗓音融在风里,虚无也真实。

  秋笃静想了一下,点点头明白了。

  肯定是白雪之白,凛然峰的凛字,他名字自取,「白」是他身上颜色,「凛」是他居住之地,「白凛」二字颇有他的神气。

  「你上山找爹,为什麽?」

  他清冷声音像醍醐灌顶浇淋脑门,秋笃静不禁一震,神识清醒好几分。

  「我爹他……啊!小黧哥哥!」她之所以倒地,头昏脑胀,气喘吁吁,是因为使符唤出气壁,由於是头一回召唤,使得毫无章法又乱七八糟,根本拿捏不住劲道……而被弹飞的那一个无事吗?能、能活吗?

  她爬起,又跌坐,手脚并用再爬起,没两步又晃倒,头重脚轻得颇严重,待第三次几要倒地时,一只雪白阔袖斜里伸出,稳稳托持她的背,随即拎住她袄衣的後领子。

  「多谢……等等!你别过来,别过来,危险啊!」终於站妥,她喘息,很腼覥地道谢,手背上方见稳定的图纹突然又激光乱窜。

  她两手赶紧往身後一缩,试图藏起那个能护她周全的入符,急声道:「我以前没使过的,我怕制不住会误伤你,你……你先别靠近。」

  白凛神情微异,然电光石火间便回复清傲模样。

  「你手背上那玩意儿再强个十倍,我也没放在眼里。」他撇唇冷笑。「你还是先顾好自个儿再操心别人吧。」

  秋笃静白颊一赭,低头又道了声「多谢」,才赶忙朝两棵被拦腰撞断的老松方向奔去。

  一团黧黑皮毛在雪地里格外显眼,死死瘫躺着,野狐一动也不动。

  「小黧哥哥……小黧哥哥……」她跪坐下来,将狐首抱到大腿上,再摸狐的鼻端和肚腹,隐隐约约感到一抹生机,却不十分确定。

  她揽着狐首,上身微微地前後晃动,抿着唇望向跟在身侧的白凛。

  她不知道为何要看他,这是个自然而然的举动,她亦不晓得自己此时凝望他的眼神,是带着如何的希冀与莫名的依赖……像似他很强、很行,他道行高深、绝顶聪明,能为她解答。

  他当然很强、很行,不需谁来夸捧,但小姑娘两道明月般乾净的坦率眸光还是熨得他心里挺舒坦,他轻哼了声,口气隐隐有些不耐烦似——

  「这只黧狐死不了,只是被打回原形罢了,再想修炼成人得看有无慧根跟机缘,不过依我看,难了。」裸足落地无声,厚雪上不见脚印,他绕着她和地狐踱了一小圈,最後席地而坐。

  他头略偏,细长眼底寂寂生辉,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牠想吞了你,你倒心善,还怕牠活不了。」

  秋笃静年岁虽小,也不是听不出他话中嘲弄。

  她面颊红红,神态却显幽静,是知晓怀中的黧狐能活下来了,她高悬的心终能归位……能活,那就好,那样很好……

  「小黧哥哥……牠很努力了。我知道的。」缓缓抚着狐首与狐背,顺着那黑中带黄的毛,她静静说:「我们是朋友,小黧哥哥说,牠要跟我做朋友,牠是我在峰下城这儿头一个交上的朋友……虽然不是天天见面、时时玩在一块儿,但每隔一小段时候牠就会出现,牠会跟我说许多有趣的事,带我进山林里玩,我知道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很努力什麽?白凛想了想,俊眉微地一挑。

  「你来峰下城多久了?」他状若随意地问。

  她低声嚅着。「十岁那年,爹带我来的……我今年十二了。」

  白凛闻言嘿笑了声。「看来是我小瞧这位『黧兄』,牠与你相识两年,竟忍到今日才出手,确实是很努力、很努力了。」

  努力什麽?自然是个「忍」字。

  他说话就是这般尖酸刻薄,这麽气人,可眼前的小姑娘脾性着实太好,小小年纪修为甚高,竟也不怒不躁,全由着他说,至多……就是粉靥更红了些,张了张唇有些欲辩又止的。

  他讪笑的语气忽而淡淡默了,好半晌才又拾语,口气竟一转沈稳——

  「你究竟知不知晓自己在幻化成精的妖物眼中,是如何的香气四溢、美味诱人?」看她搂着那头黧色野狐怔怔然的无辜样儿,他仰首一笑,越发显得鼻高唇薄,更现凉薄狠劲——

  「如你这样的『大补极品』绝世难求,惯於食人肉身、吸取灵气来冲关修炼的精怪竟能忍过两个年头,看来你的小黧哥哥对你这个小友确实依恋,多少是有些真心实意,可惜情不敌魔心,始终是要败下阵。」

  她犹是一脸欲言又止,而眸心湛湛,如拢着水气。

  没有让眼中的氤氲泛滥开来,她仅用力吸吸鼻子,尽量稳声问道——

  「你也是需要汲取天地灵气用以冲关的……的修炼者,」生生咽下「精怪」二字。「你为什麽没想吃我?」

  他的气场强大惊人,对她却不具威胁,她感觉得到。

  他看她的眼光与小黧哥哥更是全然不同,小黧哥哥眼中的挣扎,她看得一清二楚,恶意与善意交叠相煎,矛盾之间的拉扯最终会逼疯心智,她没有怪小黧哥哥,只是有些说不出的轻郁。

  至於这个叫白凛的修炼者,就是很……从容神秘。

  说她是绝世难求的「大补极品」,却没要食她的企图,他看她的眼神清清朗,甚至有些疏淡,若说有些什麽,也仅是带了点儿好奇。

  白凛屈高一脚,手肘撑在膝处,以掌支颐,漫不经心般瞄她。

  「吃你?哼哼,弄得血肉模糊、肚破肠流吗?那麽失格失调的事怎符合我的行事作风?我若要吃,定是让你将自个儿打理得乾乾净净,然後心甘情愿求我吃你,那才高段。」

  秋笃静没遇过这麽狂妄自大的……好吧,暂且称他是「人」。

  但他的话虽狂傲,神态却淡淡然,那样子一看就让人觉得他不是说大话。

  「我不会那样做,不可能要你吃我……」她勇敢抬头。

  白凛眉角微挑,不语。

  突然沈默的他似乎陷入深思,秋笃静心一凛,只觉那一头白泉雪丝衬得他的黑眉墨睫格外分明,黑蓝眼瞳晶亮迫人。

  思忖之後得出结果,他懒洋洋启口——

  「你说有没有可能,你是我该渡的劫?也许过了你这关,修仙的路差不多到尽头,就等最後的升天?」嘴角慵懒扯笑,轻眨长眼。「不过我对升天後要去的地方是没多大兴趣的,但必须是我不想去、不愿去,而非我没能耐、没本事去。」

  「……该渡的劫?」秋笃静呐呐低语。「从『筑基』入修行道,到最後的『渡劫』,渡了劫,便是『大乘升天』……」秀眸忽而一扬,望住他。「为什麽我可能是你的『渡劫』?」她哪能摆出什麽「劫」让他渡?太高估她了啊!

  雪发衬出的面庞无端清美,他又歪着脸打量她片刻才低低笑出——

  「这条道走这麽久,都走了十个百年,到今日才遇见你这样的绝世极品。香啊!透骨穿肤逸出来的美味香气,你道我不喜吗?老实告诉你,我可垂涎得很,但食生灵助修炼,这有违我的行事风格,须知成仙抑或入魔,全凭己心,我也很好奇自己将来会是大仙还是大魔啊。」白皙长指挠挠雪颚——

  「食你?不食?这在意志和慾念之间。所以你说,你可不可能就是我等了许久的那个『渡劫』?」

  问这话时,他仍一脸、一身的清淡,彷佛仅是闲来笑问。

  最多就是嘲弄了,夹带两、三声嗤笑,除此之外,秋笃静自始至终都感领不到从他身上透出的戾气和恶意。

  只是他口中的「十个百年」,那真真令她背脊颤抖,脑门发麻……但想了想,也是,他提到「渡劫」这一关,而修仙者要紮紮实实修到「渡劫」,是得经历千年的淬链。

  「不过,食不食你、渡不渡劫,或是意志跟慾念什麽的,都可暂且搁下。」白凛深思般挠完下巴,改成两指轻挲,而目中神俊。「呵,我现下感兴趣的是,你小小年纪对修仙一途知道的却似不少,『筑基』、『大乘升天』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半点不觉突兀,再加上你这『大补仙丹』的体质,怎麽推敲都觉得来头不纯,即便是人,也不是个纯然的普通百姓。」顿了顿,精光刷过瞳底迅速隐下,他慢吞吞吐语——

  「你爹和你娘,至少有一个是修仙者吧?而且道行还不俗,依我瞧,应已修到半仙体。唔……是你爹吗?莫不是他把你娘亲当成『渡劫』,劫一过,他便撤身回归,弃你於世间,所以你才会轻易听信妖言,以为凛然峰上真有你爹的踪迹,巴巴地随人家上峰顶,还险些被灭……我说的对不?」

  秋笃静讶然眨眨眼,抿唇不答即表示他所说皆中,只除一点她不同意——

  「……爹才没有遗弃我,我家竹姨说,爹是太爱我娘……那年我阿娘不在了,我爹跟着失魂落魄,後来才把我带来峰下城,托给娘亲的族人和亲人们看顾。我爹是太伤心了,才不是弃我不顾。」

  女娃嗓声细软,说话气势也不足,但徐稳的语调透出坚定意志。

  唔,没想到颇能说服他。

  「好吧,你爹不是弃你,而是一时冲关不成,渡劫失败,被反噬的力道打到几乎魂飞魄散。」他缓缓挺直上身,睥睨般微扬美颚。「如此看来,你爹道行虽有,心却不够强。可惜。」最後结语说得十分倨傲,大有「若是我绝不可能出错,绝对强到顶破天」的意味。

  那可惜之语落进秋笃静耳中,却自有一番理解——

  心不够强,是因为承载太多的情。

  她不觉白凛太直白的评语有何不妥,亦不觉自个儿被冒犯,只是难掩落寞。爹的心,情太多,对娘用情太深,自然难过情关。

  突然——

  被她搂在怀里的野狐动了起来,四肢挥颤,鼻头皱起,喉音断断续续从牙关磨出,似在将醒难醒间,十二万分难受。

  「嘘……没事的,没事的……」心猛地吊高。

  看她手劲更温柔地抚摸,眉眸轻敛的样子彷佛虔诚祝祷,白凛嗤了声——

  「你抚得再轻、再柔,也难抚去牠被打回原形所受的疼痛。待牠痛醒,必定一阵疯咬,劝你最好离牠远些。」

  「可是牠……牠在痛。」她没松手。

  不仅没放开,反将呻吟声越发粗嗄的小兽搂得更紧。「不痛了,很快就不痛,小黧哥哥,不痛了,没事的……」

  她倏地抬睫望来,白凛气息微窒。

  又是充满希冀和莫名依赖的眸光,蛮不讲理就想往他这儿寻求解决之道。

  没错,他是很强、很行,道行高深又绝顶聪明,解决事情就跟切豆腐一样,但有她这样拜托人的吗?眼神那麽无辜是哪一招?

  脑中突然跃出她方才急着藏住手背上入符的那一幕。

  她不熟悉入符的力量,担心误伤他,自个儿气海都左突右冲,站不稳直打跌了,还紧紧张张嚷着要他别过去,替他危险!

  他,在千年中分裂出九条尾巴,每条尾巴还随着道行加深而持续变长、变丰亮的堂堂九尾雪天狐,里看、外看、上看、下看,怎麽看都轮不到谁来替他危险,她一个小姑娘倒为他紧张兮兮。

  一开始的感觉——荒谬!

  再见她抚慰那只黧黑地狐的模样,他的荒谬中更透好奇。

  然而此刻的她,怎麽也不肯放开恶狐,他这荒谬、好奇的心绪又添上了点什麽,但到底是什麽,他一时间弄不明白,就……整个胸中堵堵的,有点闷,恍若一股气无端端翻滚着,意欲不明。

  柳般的墨眉陡蹙,他不痛快了,但露出袖底的一小截指却淡淡一挥。

  秋笃静忽然低喊了声,发现怀里的地狐在白凛那漫不经心的挥动下,毛茸茸的肉躯竟飘浮起来,即便她费劲地圈抱,却也根本搂不住。

  之所以放手,是因为地狐像又睡沈,喉中痛苦的嗄吼停止了,四肢、肚腹和狐首也不再不安地抽动或扭摆,牠睡着了,被不可抵拒的术法送入深眠之境。

  这样很好,也许眼下这麽做,最好。

  就让真身该受的疼痛在沈睡中慢慢卸除消尽,小黧哥哥少受苦,她心里的怅惘会轻上许多。

  「多谢……」眸光从浮在半空的地狐转向面前男子,她泛红的眼眶明显忍泪,沈静的笑不掩真心。「真的、真的……多谢你。」

  白凛冷淡哼声,仍一脸不豫。

  广袖再挥,将飘浮的狐身挥到身後,来个眼不见为净。

  「你这脾性怕是像到你阿爹。」心太软,情泛滥,大大不妙。

  他没讲明,但秋笃静听得懂他言下之意,徐徐掀睫便是一笑,白里透霞的颊柔软腼覥。

  「其实你也是很心软、很心软。」

  「……嗯?」白凛一副「你疯了吧」的惊绝表情。

  很不好意思般揉揉发烫的耳,她似有若无避开他的注视,慢吞吞道——

  「族里几位太婆们曾说,西南大地凛然峰的地灵大神根本睡死了,她们许久前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地灵大神对话,试过两、三百年,从太婆的太婆那时便一直尝试,地灵大神约莫被吵醒,仅在百年前给了一次回应,说西南大地暂托看管,那守护者的灵修地就在凛然峰上……」话音轻静,她迎向他的眼,梨涡笑现。

  「我想,应该就是你吧。」

  白凛面如沈水,几缕既软且直的雪发却诡谲地轻浮荡曳。

  秋笃静笑笑又说:「我感觉得出,地灵与你的气相合,凛然峰的地根灵脉与你的修行正好相辅相成。人往土里翻食,土地农作久了,就需要休养生息,地根灵脉也是一样,以无形的气经年累月滋养大地,久了也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的,睡在大地万物反刍回来的灵气里,所以地灵大神也在休养生息啊……太婆们说地灵大神睡死,我想那是因为有你,代为撑持四面八方的态势,管着这片地方,所以地灵才能安心歇下。」

  跟着她就遭到厉瞪了。

  她心跳略促,挠挠脸,仍勾着嘴角。

  「白凛的真身元神也是狐吧?」坦坦然任他瞪,因她正用欣赏的眸光端详他的眼。「你的眼形真好看,细细长长,眼尾还有些像狐狸眼睛那样往上挑,好有风情,我家竹姨说,狐族里最多的就是美人,你美成这般,若非狐族,我可猜不出你元神为何了。」

  那双细长漂亮又飞挑的眼睛持续瞪她。

  他的沈默和冷峻令她感到些许不安,觉得自己也许冒犯到他了。

  垂下小脸,她揉揉还有些水气的眼睛又揉揉鼻子。

  暗自作个深呼吸,她小小懊恼又真挚道——

  「……对不住,我说这些只是觉得……你必然是心地很好、很良善的。既然能受地灵大神托付,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後面的话戛然而止,断音断得无比俐落!

  她在瞬间掩睫、合唇,气息立时均匀徐长。

  中招!

  欸,中了九尾雪天狐的暗招,也实在没法子,她小脸一歪,乖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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