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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决明《喜神与忧》(劣神榜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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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时间:
2018-11-6 13:46
标题:
决明《喜神与忧》(劣神榜之四)
书名:《喜神与忧》(劣神榜之四)
作者:决明
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8月
女主角:开喜
男主角:忧歌
【内容简介】
她是喜神开喜,他是忧歌。
喜神,劣神榜上,最突兀的存在,
为一场赌局而入魔境。
相传魔境是天地初开,吞容至浊的极恶之地,
一支上古魔族,仍存于其中。
有没有这么不让人活呀!
初进魔境的第一天,
就让她撞见终极大魔君,
姿容撩人、绝艳无双地在河畔……刷坐骑?
话本子也不玩这套路了好吗!
自古以来,魔食神,以取得强大力量,
在魔境骤失仙力的她,也被当成了储备食粮,
打算在他大婚当日开吃!
她堂堂喜神,岂肯坐以待毙,任凭宰割?
其神生座右铭正是──
你让我不痛快,我便让你痛得更快!
哼哼,魔境将因喜神天尊的到来,
至此,天翻地覆!
破财曰「还有我还有我!」(挥手)
楔子 赌
世间凡人皆揣摩臆想身神仙的生活,定是仙岚渺渺间、炅氤漫漫中,一株仙松拿一块仙石,一线仙瀑,一名无垢出尘白袍仙人,面庞柔慈,周身温暖光华相伴,如煦煦春阳,驱散阴霾,结印入定。
任凭周遭风声干扰,落叶飘飘蔽目,神识早已远飏三界,于亿万个尘世中游走,闻声救苦、闻泣救难,哪儿有贫苦人家,需要帮助,慈祥神只便翩然现世,施予仙术神迹……
于久旱之地,降下滋润甘霖。
于暴雨之都,止下滂沱雨势。
于恶徒猖獗之处,落下惩治天雷。
于妖兽肆虐之城,暴斩下祸乱源头。
以上,假的。
呀,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神,那般大公无私的仙人,确实存在。
只是,半的神仙,并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
又或者应该这么说,就算神仙很有闲情逸致,通常也不会用在救苦救难中。
苦与难,皆是天恩所施,或为磨练凡人心智,或为因果报应,更或为轮回之需。
既是天施,无端端伸一把援手,显得多余,不但破天机,甚至可能坏大事。
只有很偶尔的偶尔,神只游山玩水之际,不小心撞见苦难现场,祂来不及闪避,又一时脑残……
呃,一时善心大发,才有扱小可能,救上一救。
那机会,小得很可怜。
大多数神只,是什么德性呢?
固守神职,专注做祂们该司之事,其余不归祂们管辖,祂们也不会僭越。
掌日出月落,司晴雨雷电,管生死转渡,各有神职天人负责,管金乌的,绝不会顺道拉拉玉兔悬天;执雨的,亦不管掌晴的意愿,各人只忙各人的工作。
忙完了正务,漫漫神岁,缓若流水悠悠,悄无声息、源远流长,又该如何打发?
部分神只窝在自家仙居补眠〔对外身美其名叫闭关修炼〕。
部分神只养养灵宠,越难驯服,越是一股劲地,争先恐后去捕获或亲孵。
部分神只埋首读书,学海无涯,读上千百年也永远会有新作产生。
部分神只培养其余兴趣。
例如,司风天尊近期迷上了种花一一然花园里,永远只有枯枝和满地残叶,本人似乎不解为何,随侍小仙童倒是悟了,司风天尊所到之处,狂风大作,柔弱花草哪里耐得住?
又例如火德天尊身―头埋进钻研冰雕技艺,目前进度……还在练习如何不让冰砖融化,您何苦为难自己呀。
光阴之于祂们,取之不尽,用之不完,不寻些费时费劲的乐子,当神仙也当得百无聊赖。
更有部分神只,染上赌博恶习,九重天上,每遇仙友一名,就抓人来开赌局。
赌的,并非金银财宝,有时赌资不过羽衣一袭、仙丸一粒,或是取月华之光一壶。
获得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赢的感觉,以及赌局过程中,打发神岁的聊胜于无。
那位逢人便邀赌,无论输或赢,皆不改笑脸盈盈的神只,正是仙界中,最乐观进取、一笑天下无难事、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你真打了我,我依然继续笑给你看的一一喜神。
喜神天尊小小一只,模样约莫凡人十三、四岁,生得水炅标致。
白皙面腮上,永远镶嵌两团嫩色彤云,毋须朱红妆点,唇色鲜嫩欲滴。
尤其她爱笑,唇形总是弯弯可爰,杏眸黑白分明,两泓仙池般澄澈纯净,不沾尘世半点污浊,只有最璀璨的银河星光,淬点其中。
粉樱色薄透羽衣,轻裹玲珑身躯,缕缕贴合,虽无丰盈酥胸相衬,然活泼好动使然,倒也瞧不见半寸赘脂。
尺长云帛宛若一道轻烟,缠于肘际,在她身后像一对蝶翅,无风自动。
羽裙蓬蓬,不及膝盖,露出大截雪白纤腿儿,脚蹬霞色长靴,靴底七彩云烟漫溢,教她行走间,轻盈如飞。
柔软青丝梳绾轻髻,鬓云流瀑,发间光泽若水,髻上簪有一串小粉花流苏,随她蹦跳而摇曳。
这般春华稚嫩的俏模样,总让人将她错当成小女娃,殊不知,她神龄不容小觑,穷神一脉换了三代,她喜神天尊,依然稳稳坐定。
她爱扱了四处找人喝酒吃肉,酒过三巡,便是豪爽开赌。
赌谁能去骗到火德天尊帮忙,烤熟帝尊最钟爰的一只九彩莺。
赌谁能由百花天女手中,拿到至稀花苗种子,再炒熟了当坚果吃。
赌谁能让武罗天尊火烧火燎,操枪狂奔至南天门。
赌谁敢去偷拔瘟神一根黑发。
赌谁能从财神那儿,诓到一篮金锭子。
赌谁能与楣神拚比好运,拿小刀在摊开的五根指头缝间,迅速游走,而不会自己戳伤自己。
赌谁能使月读天尊净手挥毫,写下一个千字……
什么都能赌,什么都能玩,赌局光怪陆离,越难达成的,越具挑战性。
哪怕下场会被上述仙侪施以仙术惩治,她亦乐此不疲,不断开发新鲜赌局来玩儿。
今天看她逮着了天愚天尊,两人拚完酒,接下来,自然又是拚赌。
天愚日前输她一局,找百花天女诓花苗时,用错了招,被百花天女误当是孟浪调戏,唤出一窝仙蜂,冲着他追叮。
仙蜂凶狠无比,不叮中目标不消失,天愚脸上的肿包,到今天也才消掉一半,被喜神指着鼻尖嘲笑久久。
此时此刻,天愚只想着如何扳回一城,也教喜神吃吃瘪。
「我说,老喜呀,这回轮我出题了吧?」
面对一张娃娃脸喊老喜,乍听颇不伦不类,但若细算两人相识光阴,那个「老」字,也不算占她便宜。
喜神喝了五六杯酒,腮色更显红润,倒是醉态不见,那对漂亮星眸,似乎更灿亮了些。
「当然行,一人一题,公平,上回你就说要回去闭关,想一个考倒我的艰巨赌局,你终于想到了吗?」她可是等好久呐。
天愚捻胡笑道:「艰不艰巨我不知道,但这赌局,放眼天界,也只有你能完成,咱们单纯赌你成或败,我嘛,当然是赌你败。」
天愚神相显老,全因当年被妖物蠪蚳盗走天人羽衣,羽衣损毁,重创修为,发色褪为灰白,看似凡人七十。
反观喜神,青涩生嫩,两人同桌共坐,你替我斟酒,我为你夹菜,真是一幅爷疼孙的好景致。
「题目先说呀。」她急迫想听。
天愚凑近她一些,貌似神秘而严肃:「你不是自豪普天之下,无人能抵抗你的喜泽加身?」
「我是呀。」她同样俏颜神秘而严肃,给自己脸上贴金。
天愚默了一默。
罢了,老友向来这德性,老喜卖瓜,自卖自夸,他还不习惯吗?
无视她的自负,天愚清清喉,说道:「可有个地方,你的喜泽绝无用处,堂堂喜神到了那,也发挥不了功能。」
这话,听得喜神可不甚好了。
面对众仙侪种种误解、蜚语、冷眼,她皆一笑置之,独独质疑她能力一事,她大大介怀。
「我不信,没有我喜泽感染不了的地方,没有能抗拒我喜神散播欢乐散播笑的俗人!」
天愚啧啧有声,食指更勤快摇动看道:「还真的有,先前我领命,前去递送邀帖,踏上那片土地,死气沉沉、浊息浓浓,光是鞋子踩上地,都沉重了千百斤。」
「到底是哪?冥城?那儿我去过呀,我往忘川里撒满了香花香粉,把川面点缀得像匹粉绸,多喜气、多好看呐!」提及她干过的丰功伟业,喜神一脸得意。
那件事,你还敢说?!
天愚可没忘记着冥城那位头儿,带领一队鬼差,踏进南天门,找她讨交代的场面……
「非冥城也,是魔境。」
「魔境?」
喜神倒也不无知,魔境这两字确实听过,只是次数太少。
当年天地劈开,清为天,浊为地,天之上,还有至清之境,而地之下,至浊之境,便是魔境。
据说,那儿住着一支上古魔族,天地混沌之初,最凶猛、最强悍的一支族群,比魔更魔,险些统御万物……也正是吃掉最多神族的一支。
「你没事送邀帖去魔境干么?不怕被当成补药吃掉?」
天愚抖了一下,喃喃说:「确实,行走于魔境,有一种被视为肥肉的错觉……呀,这不重要,魔族与我们已达成协议,互不侵扰,所以举凡仙界有一等一的盛事,都会意思意思送上帖子相邀,至于来不来,便是他们的事。」
至少,仙界这方的礼数做到了。
当然,漫长时光难以计数,魔境从无派过人来参加,一整个孤高自傲冷。
「那儿真是瘴气沉浓,教人喘不上气,世间至浊终年不散,半丝生息也无。」天愚又道。
「你要跟我赌的,就是我的喜泽能否在魔境生效?」
「咱们老友一场,我也不打算为难你,三个,就三个,你只要能让魔境里三只魔族,发自内心开怀大笑,这局便算你赢,如何?」
「听起来,我有点被小觑耶。」喜神向来好强,讨厌别人让她。
「那里的孩子,逗都逗不笑,三只相当困难了。」
「既然要做,当然得挑最难的。」她定要挑三只让天愚心服口服的「魔族」来试,省得到时说她胜之不武。
「好,一切随你。」天愚也很好商量,任由她追加赌局难度。
喜神脸上笑容自信,问道:「赢的奖品呢?」
「上回你不是说,中意芙蕖花仙手持的芙蕖伞?我去替你讨一把来。」
芙蕖伞,并非多特殊稀罕的仙器,倒是外形讨喜,整把伞宛若一枝鲜嫩荷花结放,持伞漫步蒙蒙雨中,盛接晶莹室雨露,颇有风情。
「好呀,一言为定,」奖品从来不是重点,喜神要的,是老友一脸憋屈,双丰奉上芙蕖伞的那一瞬间快意。
「别以为你赢定,此次出的题,确实刁钴呀。」天愚好意相劝,要她多留心,千万别小瞧了。
「哪里哪里,老愚你客气了。快去讨芙蕖伞呀,等我回来拿。」她神色轻松,一副将伞视为囊中物的模样,心急火燎就要走。
「输了得替我扫一百年院子呀,」天愚只来得及追嚷这一句。
然粉嫩色身影早随彩云消失,徒留串串银铃轻笑。
第一章 魔境
魔境至西,雪不融山巅,有着一处通往魔境之都的径道。
此径道,说隐密不隐密,说难找不难找,说森严不森严,无人看管,无人设禁,大剌刺在径口处岩壁上,写着--往魔境,慎。
那个「慎」字,用得很高竿。
慎者,小心, 重视,别说我没告诫过你,再踏前一步,后果自负。
虽不带半点明显恫吓,却又能妥妥吓退心存好奇之辈。
当然仍有不少人对于「慎」字的定义,并不太熟稔,还以为,只是此条径道泥泞难行,要当心步伐,于是成群结伴,等着要踏进魔境之路。
「听说魔境生有一种剧毒之果,食之,增强魔力,胜过苦苦修炼千年,本魔此次来,绝对不会空手而回!」
「我则是想去魔境拜师,学习最强法术!想当年,连仙佛都是手下败将,任由践踏欺负!」
「我的灭族死敌躲到魔境里,我为追他而来。」
径道口,三名魔头魔脑样貌的巨大雄性,正相互拆说此行目的,彼此目标并无冲突,才得以和平共处,在此围坐,烤火,吃肉干。
等吃饱喝足,养妥精神,再行穿过魔境径道。
三对泛绿眸光瞟过来,在等注视之人也发表来意,毕竟他们三只魔,与此地荒凉阴森光景,倒还合适,但眼前两位小家伙,着实很像错入禁地的迷途娃儿。
被三道眸光紧盯,嚼食着他们分来之硬肉干的两人一一
一是准备踏入魔境,大展身手的喜神。
另一只,却是她由天界下来途中,一块拎来的拖油瓶一一穷神第四代,神龄二百五的嫩仙娃,破财是也。
喜神外貌已经够稚嫩,破财又比她更小上一些,活脱脱两个奶娃娃,坐在魔境径道外,让三只魔人真想问:小娃儿,是不是抓兔子抓到迷路了?
嘴里咬着别人送的肉干,喜神不好不搭腔,合群道:「我嘛,我是准备去魔境散播喜气、散播欢乐,让他们开怀一笑。」好替自己赢一把芙蕖伞,显摆显摆。
至于破财,本是要去财神居,找奶奶领糖吃,中途巧遇喜神,听闻喜神此行有趣,吵着要跟。
她一开始是拒绝的,她又不是去魔境玩〔嗯,事实上好像应该算是〕,拖个奶娃娃多碍手碍脚,她不想替穷神带孩子。
哪知她前脚刚走,破财后脚又跟过来,她是入了雪不融山,才发现小崽子踪影。
既然驱赶不掉,只好随他。
对于自寻死路的小笨蛋,她向来只会劝一遍,一遍不听就请好自为之,她懒得多理。
闻言,三魔先是一怔,默了半晌,后则个个捧腹大笑。
「这妹子看上去正常,原来是个傻的?」一魔指着她,笑到长爪打颤。
「这是我一百六十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去魔境散播喜气散播欢乐?就你这模样?不如说是去散播嫩肉散播脑髓,给他们进补吧。」二魔看她,像在看一块软嫩香肉,加上她身旁另一只嫩娃,正巧补一双。
三魔外貌最狰狞,实则最心软,用以恶脸说软话,声嗓也掐得轻柔,但听来着实不太悦耳,有种听见猛虎喵喵叫的错觉:「傻妹子,你知不知魔境是何地?……该不会以为,是卖香馍馍的地方?啧啧啧,你快些带弟弟回家玩布娃娃,乖。」还贴心撕开自己手中肉干,将大块的递给她。
喜神也不动怒,依旧可爱粲笑,不客气地接过,看在肉干好吃的分上,随他们去说。
破财伸手向她讨一半肉干,她很大方分他。
反正不用跟三魔说得太清楚明白,他们爱笑就笑,不妨碍她做大事的。
当然,更不用向他们解释,她身旁这金毛小娃哪是她弟弟,他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喜姨」,都还不足辈分哩。
「魔境都城名唤为何,你可听过?」三魔又问,想开导开导这两只井底之蛙,能劝退更好。
她边嚼肉干,边摇头,这个她确实不知,天愚没同她说过,她也没问。
「无喜城。连城名都直接取了这个,你居然妄想去散播喜气?打消你天真的念头吧,早些回家洗洗睡了。」
「无喜城……听起来,有些扎耳呀。」有种和她作对的刺耳感。
这世间,岂容无喜,哼哼,等着吧魔境,我喜神天尊就来了。
三魔道:「可不是,魔境是什么地方,欢乐?喜悦?幸福?这些字眼哪可能存在。」
喜神又有疑惑了,问道:「为什么魔就不能欢乐?喜悦?幸福?他们居住魔境,―无战事二无侵略三无天敌四无烦恼,日子应该过得舒心快活,我想不透为何拒喜于门外。」
三魔是个有做准备的,虽是现学现卖,倒也能给娃儿们上上一课,讲讲远古故事:
「他们是手下败将呀!本该独统天下,情势上确实也占尽好处,万物皆在脚下匍匐求饶,仙与妖于他们指掌中,弱如蝼蚁,一掐就死,哪知一夕遽变,天地断开,他们因重浊魔气直坠,落入地中之地,多少万年过去,都没能爬上来,便知道他们败得多惨,换成你,你甘不甘心?恨不恨?怒不怒?火不火?」
「魔友,你同个傻丫头说这么多干么,浪费唇舌,她想去魔境就让她去,径道口又没设封印,谁都能去。」要去容易,能不能安然回来,才是本领。一魔颇有看好戏的坏心肠。
「是呀,人家志向如此伟大,说不定真能感动魔境哩。」二魔说来酸溜溜,也补上一抹劣笑。
「我这不是怕她像只误闯丛林的小白兔,糊里糊涂送掉小命吗……」面恶心善的三魔说道。
「劳这位魔兄担心了,我真的不要紧,我看起来弱小,实则还挺有本事。」喜神大言不惭,小姑娘模样却满口夸胜道强,有些不伦不类的违和,听在魔友耳里,除了逞强,也听不出其他意味。
「小妹子真敢讲,待会入了径道,你与你弟弟可别吓到尿出来啦。」其余两名魔友很不给面子,用词粗浅直率。
喜神哈哈笑出声,也不争辩,她被小瞧惯了,这等程度的奚落,杀伤力过小,不值一晒。
倒是破财,道行仍浅,藏不住心情,瘪瘪小嘴,不满地小声嘀咕:「我才不会吓到尿出来。」小孩子对这事很计较,他早过了尿裤子的年纪!
肉干吃了,闲话家常聊了,此行的正事,也该好好办办,再耗时间下去,一入夜,径道里不知会生出什么变化。
径道透不进一丝光线,明明外头犹亮,道口内,只见一片黑,瞧不见更多底细。
一魔自告奋勇,身先士卒,雄纠纠、气昂昂,大步迈入,一声惨叫作结。
二魔急忙追上去察看,身影消失于黑暗中,换来第二声惨叫。
惨叫声短且急促,只闻一声,便没了动静,喜神与三魔交换了眼神。
「我先去!」三魔不失男儿血性,即便声音有一些些抖,仍坚持不该让小女娃率先涉险。
「还是我先吧。」喜神好歹神龄虚长人家很多很多,三魔在她面前,如同稚娃,怎好见嫩魔们一只一只抢在前头送死,倒颇有点为老不尊了。
破财紧紧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脸豪气,小步伐迈得很勇敢。
「你何必同我这大男人相争--」三魔正欲开口反对,喜神已经将人往后方推挤,自己卡了个好位置,-脚踩入径道。
三魔只来得及伸手想阻她,偏偏仅捞到她肘际粉帛,便见她娇小身形由眼前消失。
哪里是消失?
一切都是错觉。
众人以为径道蜿蜒,―旦踏入,便得走上数个时辰,岂料所谓径道,根本不是「一条路」,而是深沉的无底洞,一脚跨进,就会直直失足下坠,教人毫无心理准备。
前两只魔的惨叫,正是如此。
喜神也没想到脚下踩空,笔直跌进无底洞。
只是她底蕴好,少了大惊小怪的慌张,倒是随她一块掉下来的破财,叫声凄惨,直到被她一掌捂嘴,才总算停止,瞪大一双漂亮金眸,往四周骨碌碌溜转。
「不就是个洞嘛,害我以为有何凶险。」喜神嘀咕,才说完,头顶上方,便传来三魔跌下洞的哀号声,回荡不休。
不过,这个洞未免太深了,喜神觉得下坠许久,还未能见底。
洞径四周镶嵌五彩晶矿,簇体尖锐,若被划伤,伤势绝不会太轻,加之下坠速度奇快,犹胜千刀万剐。
所幸,她与破财皆是小小一只,洞径之于两人,还算宽敞。
三魔下场可就不好了,体型壮硕魁梧,时不时被晶簇划伤叫痛。
她心底默默数了数身坠下的时刻,长到足以由仙界摔进凡尘,差不多该拈个腾空术,稳住身形,以免下一瞬间啪嗒摔成一摊肉泥。
纤指灵巧轻动,足下仙履生云,将她与破财托住,因下坠重速而纷纷飞乱的青丝及衣裙,总算稍稍归位,服贴听话。
但,也仅只一霎时。
脚下仙云突地破散,她再度往下摔。
这一回,因为没预料仙术竟会失灵,她破天荒也逸出一声狼狈惊呼。
怎么回事?!
她立刻再施术,却怎样都召不来一缕烟丝。
是魔境的重浊,让她仙力受限,毫无用武之地?
这般沉、这般重、这般教人四肢犹如遭缚,千万斤一般的霸道压力一一这就是天地断开之际,将魔族囚留于此、挣逃不出的重浊之力?!
竟让人无法飞腾……不,这是一种吞噬,一种世间万物皆无力相抗的力量。
陨坠速度变快,天旋地转,身躯在坠跌之中,穿出洞径,撞进一层结界。
肌肤与无形结界摩擦挤压,渐生一股熊熊燃烧的疼痛感,似要遭受火噬。
她没有办法施展护术,更没有办法承受这种灼烫,倘若她都如此,区区二百五十岁的破财,更不可能吃得消。
她只觉怀中破财身躯瘫软,全然没有力气支撑,八成是昏过去了,她除了将他抱个死紧,什么也无法做……
蓦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振翅声,她听得不甚仔细,毕竟要与结界带来的灼烫感对抗,已经太耗损气力,无暇顾及其他。
直至振翅声越发靠近,三魔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这么弱,居然还敢冲到我面前逞能,」斥喝间,三魔粗壮臂膀一捞,轻轻松松提起下坠的两人,仿佛她和破财相加的重量,不及一颗瓜。
三魔背后一对黑蝠翅,有力拍动,激起滚滚旋风,将她满头长发吹拂撩乱,怀里的破财若不抱紧些,仿佛也要被这阵强风刮飞。
所幸这强风,并非全然无益处,稍稍吹散灼人燠热,她才得以好好喘口气。
可不知为何,大口大口呼吸,仍觉得空气稀薄,几欲窒息。
「当心结界……」她吃力提醒。
「哪有结界?你摔傻啦?」三魔畅行无阻地飞行,手臂上,全是晶簇划伤的血口,汩汨流着暗红色鲜血,沾湿她衣裳。
就见三魔蝠翅几记拍腾,竟轻松穿过结界,恍若踏入无人之地,翱翔于浓云滚滚的紫暗天际。
结界……对魔物无效?
另外两魔早不知去向,反正本是陌路相逢,他们没有义务要管旁人死活,倒是三魔热心,危急之际还伸来援手,救上一救。
若无三魔相助,她与破财,怕是要殒灭在结界之外,被烧成灰烬了吧。
三魔寻了处平坦巨岩,缓缓敛翅降下。
周遭荒芜,大片砂砾之地绵延,偶有几株干枯树木生长,形状也长得古怪,好似一个正歪着腰在嚷疼的老爷爷,树干半点都不笔直。
稀疏的树叶,稻谷一般的颜色,毫无翠绿生息。
「就你与你弟这本事,想在魔境里闹腾,你们爹娘怎么教的,教出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娃?」三魔才将人放下,忍不住脱口教训,恶着声嗓及面庞,这次猛虎配上虎吼,很是合适。
喜神思索着要不要回嘴,但她降生于世,不经由父精母血,上无高堂,被训训家教问题也没法子动怒,倒是破财爹娘若听见三魔此番无礼,应该会生气吧?
三魔见她不说话,当她的沉默是乖巧听训、诚心反省,小脸蛋恁天真无辜,便不好再多骂,吐了口气,舔舔自己满手臂鲜血,稍微止疼。
「你们现在无法从径道再折返,径口太小,我展翅又飞不过去,你们得另外想办法出去。」三魔舔完左手背,改舔右手,动作像只舔血野兽,慢悠悠道。
「你呢?我记得你是来魔境……」喜神回想了一下,先前在径道外,三只魔兄互道来意,她当时胡乱一听,没往心里去,眼下也只好瞎凑:「找灭族凶手?找着了之后,你要如何出去?」
「一入魔境,我没打算活着离开,要与那混帐,同归于尽!」三魔咬牙道。
没想到她竟蒙对了,这位魔兄正是来寻仇人的,喜神有些小小得意,好心情对三魔问道:「还未请教,魔兄怎么称呼?」
三魔舔血的模样,很是狰狞,不过她知道他面恶心善,否则面对两名无瓜葛之弱小,不会出手相救--她居然也开始习惯,被称之为「弱小」。
「我是黑獙族猋风。」魔族不兴那套抱拳揖身,自报姓名很飒爽、很潇洒。
獙,类狐而有翼,翅薄,能飞却不耐飞,以颜色共分六支族,黑獙排行第二,然就算六支族全数加总起来,也并非枝繁茂通之族,约莫数百只上下而已。
听他语意,黑獙族已遭人诛灭。
「猋风兄,我觉得同归于尽,是一件……极蠢的事。」她很想斟酌用词,然想了许久,还是认为只有「蠢」这字,能完整表达其思,一字囊括。
「为何?」猋风一脸愿闻其详。
「人生在世,求的,是个爽快,你想想,你倾尽心力,与对方拚杀,好不容易将对方殴个半死,徒剩半口气,他一咽气,你跟着死,黄泉路上,两人再重逢,我若是对方,绝对心想『哼哼你这家伙也没多有本事嘛,还不是被我打死哇哈哈哈哈』,什么赢家的爽快,全成了屁,到了阎小子……呃,到了冥城,万一还关在一起,岂不呕死你呀。」
她试图解释自己的见解,是不是真理她不晓得,但确实是她的神生圭臬。
拿性命与人陪葬?亏也亏忒大了。
猋风听后一番被其中的铿锵大道理,给震住了。
她清清喉,又说:「我认为,最好的复仇,绝非你死我也死,而是你死了,我活得更好,好到哪天闲来无事,去冥城闲晃,晃到仇人面前喝酒吃肉给他看,那多威风呀!」
猋风陷入沉思,发现竟然无法反驳她半句。
她勾勒出来的景况,何止美好,简直是世间最强复仇法!他先前想都未曾想过。
「所以,不是我和破……我弟怎么出去,而是我们三人怎么一块出去。」在魔境里,她的仙法无用,不找个魔族人同行,她真没把握保住自己及破财的小命。
「你言之有理,与他同归于尽真是蠢,我不该存此窝囊心思,好,我同你们一起寻找方法,等大仇报完,一块离开。」猋风认真点头,她则满意他的孺子可教也。
她怀中破财细碎嘤咛,略有苏醒迹象,轻轻蠕动。
「猋风兄,你有没有觉得……魔境好沉,像被人死命压住肩膀,难以动弹,呼吸也颇困难?」
「会吗?」猋风用力深呼吸,大大灌入一口魔息:「这儿魔息浓纯,不夹带半点恶心清灵,嗅来芳香甜美,真不愧是魔中圣地,吸一吸,通体舒畅,吐一吐,浑身爽快。」他很赞叹,再多补两口。
寻不出该摆出何种面目的喜神:「……」
好吧,立场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她觉得难以忍受的东西,正巧是魔族最爱,彼此没有交集,还是甭争执为好。
此时,破财醒了,迷迷糊糊看见她,喃喃脱口:「喜姨……」立马被她一掌捂住嘴。
这古怪称呼,换来猋风疑惑一眼,她只好甜笑胡诌:「他喊我名字,孩子嘛,该叫姊姊不肯好好叫,故意把那个喜字拖个半天长,喜一一」她乱学一遍,取信焱风。
幸好,猋风也不是太存心眼之辈,她说了,他就信。
「我叫开喜,弟弟叫阿财,一路上还望猋风兄费心,多多照顾。」她说完,破财眼神强烈传达对于「阿财」这小名的不满,听起来好像狗名!
她用眼神回击小家伙:你本来就叫阿财,有意见找你爹娘抱怨去!
「你们姊弟俩是哪一族的?」
「不瞒猋风兄,我们乃是小小神崽。」选择不隐瞒神族一事,是因为谎言太容易被戳破,不如诚实面对,至于不坦承喜神身分,原因有,一是眼下落难,搬出喜神两字,太丢颜面;另一个理由--她说她是喜神,猋风信吗?
猋风嗤笑:「神族都你们这德性?」这句话,自是贬义居多。
「我们当然是比较差的那一层级……」
「看得出来。」猋风哈哈笑,倒也非恶意,而是觉得她的诚恳颇有趣:「不过神崽来到魔境,等于自寻死路耶,在魔族眼中,你们多美味、多滋补,我带着你们两只,好比端着两大块香肉四处跑,我不是很有自信能护你们姊弟周全……」
「猋风兄客气了,黑獙族骁勇善战,闻名天下,有猋风兄在,我和阿财都很安心!不,是忒忒忒安心!」
黑獙族是不是真的骁勇善战,她当然不知道,可是好话人人爱听,多说两句也损不了口德。
况且,眼下有求于人,更害怕猋风抛下他们不管,她这张嘴儿只能天花乱坠,并且寻求小伙伴附和:「阿财,你说对不对!」
手指顺势掐了破财小臀儿一把,破财吃痛,唉了一声,理所当然被误认为是回复。
被两娃儿水灿眸儿一瞅,就算猋风方才确实萌生了一下下「分道扬镳」的念头,也仅能硬生生掐死。
「好啦,你们的性命安全,交给我了,若有魔族想吃你们,也得先踏过我猋风尸体!」黑獙族是否善战不重要,耳软心软倒能十足确定。
「多谢猋风兄!」开喜按着破财的后脑杓,一并鞠了个大大的躬。
黑獙族不耐夸,一夸,便得意忘形起来,咧开嘴,傻乎乎直笑。
「魔境我也不挺熟的,咱们还是先以无喜城为目标,至少有城的地方有人烟,寻仇或探问事物,也容易点,你们以为如何?」猋风并非空手而来,怀里一掏,一张破旧地图在手中抖开,年代太过久远,地图险些碎散。
「全听猋风兄安排,我姊弟俩没有异议。」开喜颇温驯回道。
她本是随兴的性子,受困魔境也不觉是多糟的事,了不起就是等,等下回天愚再上魔境送帖子,一块儿把她给带出去……
不过,下回不知何年何月,最起码,她得与破财活着支撑到那时。
既然无异议,两神一魔,踏出初历魔境第一步。
X
魔境这地方,并非只有荒凉砂砾。
要入魔境之前,开喜不是没想像过,这儿大约是什么模样。
熔岩滚滚,寸草不生,-片血海地狱,处处魔物横行,就连走在路上,皆可能被食人花突袭一一这些,是她脑海中,最基本的勾勒景况。
然走出砂砾之地,映入眼帘,是满天淡紫霞光,既柔和,又缥缈,极似一匹上好紫缎铺散开来。
紫霞间,隐约看见薄薄金芒,可这儿没有朝阳,那金芒不知是何物之辉,竟能如此绚丽,仙界也未曾觑过。
本以为该有许多魔物出没的林径,未见任何狼藉危险,倒有火红落叶飘坠,逐渐堆叠而成的漂亮色洚,宛若鲜艳红彩,破财在上头打滚嬉闹,不亦乐乎。
魔境植物多见红紫色,鲜少看到油油绿茵,此般秋景,倒别有一番风情。
而此番风情之中,若再看见一枚绝世美男子,加倍赏心悦目。
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一一
一池清澄碧波,一轮暖黄月华,-把飘飘飞花,赤身裸体的女主角身露天之中,光着屁股沐浴,被登徒子看见,登徒子偷走衣裳,逼女主角嫁他为妻,才肯归还〔她个人觉得,这种男人活该天打雷劈着用不着客气〕……
清澄碧波有了,魔境的水池,氤氲淡淡紫烟,更添朦胧美感。
暖黄月华倒没有,魔境并无日月,但那道薄薄金芒犹在,哪处不照照此处,金煌色光辉,落了满池,池面粼粼闪烁。
飘飘飞花也没有,可不知名的火红叶子,依旧飘坠,随风摇曳,落于池面,缀点纷纷红滟,撩乱一池幽静。
赤裸娇躯的女主角更没有,池子里,站着一个男人。
在洗澡的也不是他,而是那只似龙似蛟的坐骑,她若想学学登徒子下手,恐怕只能偷到兽鞍了。
猋风去替姊弟俩采魔果一一太习惯被当成破财这崽子的姊姊,-时改不了口,罢了,自降辈分而已,又不是多大事儿一一再三吩咐他们别乱跑,可她和破财是什么德性,哪可能乖乖听话?
猋风前脚才走,她与破财后脚就四处乱逛起来。
虽说是逛,实际上也无法跑太远,对神族,魔境并非合适生存之地,在这儿,脚步不知沉重几千斤,走没十步便要歇歇喘喘,习惯浓浊压顶的重量。
是破财,先发现了池里动静。
孩子目光被威猛坐骑吸引,满脸写着「我想养」的任性骄纵,金眸闪闪发着光,随后才到的她,却觉得坐骑旁的男子,更有看头,若可以,她也挺想养养……
魔境中遇见的,自然是魔族人,可他,与黑嫩族的猋风,很大不同。
猋风一副「爷儿就是魔」的正常模样,该有的尖锐獠牙,一根不少。
倒也不是所有魔族皆兽模兽样,有些魔族以容貌傲视群雄,美艳无双,仙人远远不及。
不过那男子,非属美艳类型,而是……精致。
精致这两字,很是高深,没法子衡量或评价。
浅至他的衣着佩饰,一袭艳色红裳,下摆没入池内,颈间,几串银链垂坠,华却不俗。
再至他极黑长发,一泓淬入月华的发瀑,松松地、漫不经心地,挽住最美流光一般,以红绳于脑后轻束一绺,再任那美丽墨色,披散一身,蜿蜒如川,当微风拂送,墨色轻舞飞扬。
深至他的面庞五官,双眉英挺,许是魔境无日,他肤色偏白皙,衬以艳红色异眸,加倍魅人,宛若上好瑰宝,鼻梁、薄唇、下颏,巧夺天工,无一处能挑出瑕疵。
登徒子偷衣裳逼婚的行径,她看书时不懂,现在,却有一些些了然。
那是一股冲动的愚蠢念头,失心疯了一样的无法自制。
真该庆幸,他没脱了衣裳沐浴,否则眼下偷衣裳的畜生,就轮到她担纲了。
开喜盯着他瞧,半晌没舍得眨眼。
好似只要一眨眸,错失如此风光,哪怕仅仅短暂一瞬,皆是大大浪费,暴殄天物。
突然想着……他若是开怀一笑,不知是怎生的惊人美景?
此次来魔境的正事,她可没忘一一与天愚的赌局,逗笑三只魔族。
本打算目标慢慢寻找,没想到第一只让她涌现「真想瞧瞧他笑起来的样子」的对象,来得电光石火,措手不及,省略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波折。
「喜姨……呃喜姊,我好想养一只哦。」破财扯扯她裙摆,被迫更改的称呼,孩子觉得拗口,老是喊错,喜姨喜姊傻傻分不清楚。
「我也满想的。」她点头附和。
「我们带一只回去好不好,爹娘是一定不许我养,所以可以先养你那儿,每日下课后,我再去看看牠、喂喂牠,你说好不好?」破财心中的小算盘,打得颇响。
「我觉得,看起来不是很容易驯服……」胆敢孤身一魔,站在池子里撩人,不担心被敲昏带回去当男宠,应该是有一套本事。
「我也觉得不容易,可是牠长得好威猛,跨在牠背上,一定很神气!」破财说的是坐骑。
「威猛吗?我倒认为不算威猛,虽也不算太瘦小,以魔族来说,还是太精致了点……不过要剥了衣裳,方知是熊是狗。」她说的,是正在刷洗坐骑的男人。
有些人,面容文雅,但衣裳一脱,底下才是重头戏,天人的脸孔,野兽的身材,并非没有可能。
「呃,牠有穿衣裳吗?」破财歪着小脑袋瓜子打量,明明只看见那只坐骑一身红鳞,四足焠带烈火,不因浸入池水而熄灭。
搞了半天,开喜才发现,两人根本鸡同鸭讲,笑着揉乱破财一头软嫩金发。
偷窥的一方,嘀嘀咕咕好半晌,被偷窥的另一方岂会无所察觉,任人品头论足,目光放肆审视?
姑且不提那名精致男子,光是正被舒服刷洗的坐骑,早已发觉周遭有陌生气息靠近。
至于牠为何未展开扑杀行动,一是因为身那两道气息虽香甜美味,却太羸弱,激不起兽性的嗜血追逐,二则,主人没下令,牠便不会擅动。
再者,比起那两只小东西,小东西背后逼近的玩意儿,牠还更有兴致些一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是蝉,两只小娃是螳螂,那么,谁是雀?
开喜向来不是迟钝之辈,可是在魔境里,感官知觉备受限制,导致不察身后危机靠近,直至巨大阴影笼罩两人,她才回头一觑。
一尾独角蛇,漆黑如墨,硕大蔽天,吐着暗紫蛇信,眸光凛冽,尖牙外露,发出森寒嘶嘶声。
她来不及喊,拉着破财往旁侧翻滚,独角蛇展开的第一记攻击,勉强闪过。
蛇身动作灵活,立刻扭转,追逐上来。
换成平常时候,区区下作小虫子,连破财都能打得过,然现在不是平常时候,半点法术也使不出来,除了尖叫窜逃,没有第二条路。
此番追逐动静忒大,耳聋眼盲也不可能没发现,蛇尾横扫而过,碎石四溅,些些滚落池面,激起点点水花。
池里男子淡淡抬眸,面无表情,瞧了小半片刻,一蛇两娃追赶跑跳碰,很是热闹,好些回,两娃都快惊险落入蛇口,又能伶俐闪过,求生意识颇强烈,值得赞赏。
「?腾,去。」他手朝坐骑臀后一拍。
似龙似蛟的生物啸天一啼,动若电掣乍闪,不过一眨眼,牠已来到独角蛇身旁,咬住挺直蛇躯的咽喉,碎骨声清脆,单单一声「喀」,四周回归宁静。
方才横扫地面的庞大凶尾,霎时没了劲头。
名唤?腾之物,―口一口,将独角蛇撕吃入腹,大快朵颐。
看着这种豪迈进食法,破财抖了抖,往开喜怀里缩,就怕牠吃完主食,还想配配小菜……
刚刚生起想豢养牠的冲动,随牠嚼食的行径,一点一滴身消减了下去。
「牠满便利的耶,四肢自带火焰,刚好烤完食物再吃。」开喜还有心情赞扬眼前这一幕。
破财只担心,牠烤完了独角蛇不够,下一个轮到他们俩!
还在发抖的破财,被提着衣领拉起来,不知何时,池中男人缓步到来,气息沉敛,她全然未觉。
开喜欲抢,竟不敌男人几根指头微力,破财落入人家手中,遭受细细打量,小脸蛋被左右翻看。
事实上,也不用看得那么仔细,破财异常耀眼的金发,早已泄漏身分,魔族可不会有这般美丽的发色。
「居然是神族……?腾,你有新鲜货吃了。」男人声嗓颇沉,与精致面庞有些落差,但并不算瑕疵。
那声音,是扱好听的,可说出来的话,教人不乐。
「喜姨姊姊救我!」破财吓到胡乱喊她。
?腾听见主人所言,弃了吃掉一半的蛇尸,朝破财走来,再怎么说,论外观可口度,香甜可爱的破财,远远胜过独角蛇数倍。
牠凑上鼻子嗅,一股独角蛇的腥浓血味,冲着破财脸蛋喷吐,这下破财别说是哭,连大吐口气都不敢,只能用着两泡泪汪汪大眼,向她求救。
是说,她也没法子救呀,面对独角蛇都没辙,-口咬死蛇的怪物,加上怪物的主人,她更不可能赢得过嘛。
开喜思忖再三,救是无法救,唯今之计,只能拖延。
她仰着脸,向拎住破财的男子提议:「他确实美味可口,细皮嫩肉的……可是不够牠塞牙缝呀,难得如此珍馐,不如,养大一些再吃吧,也能吃久一点。瞧现在的小身板,一口就没了,多可惜呀。」
破财一听,化愤恨为泪水,淌流过涨红小脸,在心里臭骂她千百次。
难怪劣神榜上有她一位!
见死不救就很过分了,居然还向敌方建议,把他养大再吃!
呜,他以后若有权投票,也一定要投给喜姨!破财很豪气想完,又哀怨地直嘤嘤,他恐怕没有以后了,神生短短二百五……
接收到破财金眸的怨念攻击,开喜选择无视,她只瞅着男子瞧。
一方面,估是他的反应,毕竟破财小命掐在他手中,他若一松手,?腾便会一口吞掉破财崽子。
另一方面,仍是赞叹他的精致,这男人,远观或近瞧,都很耐看。
当然,不是只有她单方面观察人,同样地,他也在看她。
显而易见,她是神族之辈,身上虽沾染魔族血,稍稍掩盖她的气味,骗过一般小妖魔还行,却瞒不了他。
依仙魔类的外貌来猜测年龄,从来不可靠,返老还童是门高深技艺,未修达某一层级,尚且无法做好做满,眼前女娃娇嫩青涩,似无害的黄毛丫头一只,可觑向他的眸光,不见半分惧意。
那股沉稳,没养上千百年,可修炼不来。
在魔境里,还无人胆敢如此直视他。
「吃完了他,还有你。」红裳男子嘴角微勾,但并不是微笑,因为他的眼里,没有笑意,血般深浓的眸色,美,却残酷。
「我没他嫩呀。」毕竟神龄相差挺多,破财是货真价实的小鲜肉,她嘛……女人年龄是秘密,没必要时时拿出来讨论。
脸蛋被一指挑高,男子手劲不重,却不容她闪躲。
「但,你应该比他补。」男子口吻,像与她讨论食材优劣。
确实也是,在魔族眼中,神族就是食物,等级越高,越滋补,好比一年生的灵参,功效绝不及千年灵参来得强烈。
开喜撇唇,正打算回嘴几句,去采魔果许久的猋风兄,终于回来了,并且撞见眼前这一幕一一
小的那只,被人提拎着,涕泪横流,一旁魔龙虎视眈眈,随时等待开动;大的那只,正遭检视可口程度……
猋风发出一声怒吼,抛掉怀中魔果,义气冲脑,未加深思,便展开攻击,贯彻那句「若有魔族想吃你们,也得先踏过我猋风尸体」的重诺。
开喜只觉,一道厉风刮过颊边,凛冽如寒冰,骨子里窜起激灵灵冻意,谨守重诺的那一位,就、被、打、趴、了!
猋风兄,您的尸体也太容易踏过了吧!
红裳男子没有痛下杀手,猋风距离变成尸体尚有一段苟延残喘,谁也没看清楚男子是何时出手,猋风已口吐鲜血,远远砸进巨岩内,入内七分,牢牢镶嵌,无法动弹。
精致面庞依然精致,微沉嗓音依然微沉,微风卷起纷纷红叶,夹带红裳男子冷冷声音。
「敢对本君出手,好胆识,但蠢。」
第二章 魔君
「敢对本君出手,好胆识。」红裳男子的夸奖不是夸奖,唇角的笑也不是笑,放得极轻的嗓,更并非温柔,薄唇冷冷补上:「但蠢。」
早在他眸色转沉之际,开喜便知,他动了杀意,当最后那个「蠢」字脱口,扬袖要取猋风性命。
若他不是姓「本」名「君」,那么「本君」这两字,已将其身分揭了七成。
冒险犯难的修仙话本子里,时常出现一两个自称「本君」之人,能担起这般千金沉重的自称,往往是全书中最末章,决一死战的万恶魔头--
才刚进魔境,就撞见大魔头沐浴〔刷洗坐骑〕,这是什么神展开呀?还让不让人活呀!老套话本子这么写,看官都要摔书抗议了!
抓紧他出手的生死一瞬间,开喜掏出怀里梳妆镜,往半空中抛。
时间与高度拿捏得恰恰好,半点不差,血色红袖窜出寒光,本欲了结猋风,却击中镜面,被反弹开来,将旁侧巨岩轰成粉尘。
滚滚走石,刷刷飞砂,一时之间,周遭一阵纷嚣混乱,让人睁不开眼。
直至尘砂渐散,回归平静,视野也终得清晰。
「……那是我最喜欢的梳妆镜。」开喜看着遭打碎的镜子,心疼不已。
它虽非稀罕神器,好歹也是某次赌局的战利品,小巧可爱,携带方便,无聊时,亦能掏出来同它闲问两句「镜子呀镜子呀,谁是世间上最美丽的女人?」,不失为女仙外出必备良物。
拿它换猋风一命,是不是不太值呀……她颇没天良地想。
这念想,也仅仅一闪而逝,她没有太多时间去哀悼梳妆镜下场,眼前他们三人处境身远比梳妆镜更危险。
红裳男子面无表情,分辨不出喜怒哀乐。
但她很明了,这种「本君」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绝对不容失误一一毕竟攸关颜面,好比在自家手下面前,本君威风凛凛拉弓射箭,却连靶都沾不上边,还不得挖个洞……坑杀所有在场目击部众。
「欸,你不用觉得丢脸,刚刚那一击,真能把猋风轰成齑粉碎屑,你着实是非常强大,方才一成功力都没用上吧,哇,若你使出全力,这魔境,肯定崩塌一半……」开喜深谙,无论是仙是魔是妖是人,皆爱听好话,先褒一顿准没错。
那位「本君」,仍板着精致俊颜,未因此番奉承而笑,也没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杀鸡焉用牛刀,我们三人相加,也不敌你一根小指头,你下这么重的手……不太好。」夸完好话,她又准备说之以理。
「哦?」他喉间滚出这一声,略沉,想听听她所谓的「不太好」有多不好。
「你应该高冷狂傲,同我们说:『伤了你们这类小喽啰,只会异脏本君尊手』,然后帅气掉头,跨上坐骑,仰天长笑离开,那才威风。以大欺小,减损了自己的尊贵,你想想,你今天踩扁一只无力抵抗的蚂蚁,你好意思拿出去说嘴吗?」
所以现在补救还来得及,赶快拔长剑、跨坐骑,哇哈哈哈离开这儿吧,不送。
对了,走之前,记得把破财放下来,可怜那孩子了,脸蛋都给泪水弄糊了。
「有何不好意思?在魔境,难以启齿的,向来只有弱者。」他听毕,如此回道。
她没管住嘴,顶了回去:「一般小妖小魔,当然不用不好意思,但你堂堂『本君』,太过欺辱弱小,有损魔格,神族这么滋补的食物,你不留着自己吃,舍得拿去喂坐骑,代表连吃神补补这种事,你都不屑为之,又怎能学那些成不了大事的小妖魔,只知欺弱怕恶呢?」
一番话身抬了抬他「本君」地位,又暗暗讽了讽,欺负他们是劣魔行径。
她瞧不出来他是否被说服,英挺面庞文风未动,高深莫测,甚难看穿。
「你倒是会说。」就连夸奖人,他都是同一副神情。
「还好还好。」她难得谦虚,人在屋檐下暴不得不稍稍低头。
「可惜,魔格这东西,本君没有,今日得闲,正巧很想欺欺弱小。」
「……你这心情我懂,我偶尔也会存这样恶劣的念头,去欺负天愚那老实神仙。」她细声嘀咕,然此,身为「弱小」,绝不能附和他、鼓励他、认同他。
她嗯哼了声,眼珠子骨碌碌转,沉思着,如何扭转本君的恶乐趣。
这类「本君」呢,往往高处不胜寒,麾下拥魔兵千万,但无人敢与他交心,简单来说一一孤单寂寞冷一一平日,又须端住本君威严着把持高冷,了无情趣,才会逮着了几只小小耗子,舍不得太快弄死,非得慢慢戏耍玩弄。
只要给他别的游戏玩,他才会肯放弃前一个游戏。
「这种欺负法,你必胜我必败,我觉得不妥,也没什么刺激好玩,不如……我们玩点公平的,强大如你,弱小如我,皆有机会输赢,你认为呢?」
他未答,她也不给他机会答,此等生死交关之际,先说先赢,她直接把玩法说明白了:
「这儿有颗石,我握入掌心,你猜石头在我左手或右手,猜中即赢,猜错即输,很容易吧。若你赢,我们三只不啰唆,随你要烤要煎要炸要生吞,心甘情愿化为食材,任你滋补;反之,你若输,放我们三只走……你也没有损失。」
生怕他摇头拒绝,她动作很俐落,捡了石,两手在背后忙碌一阵。
再伸出来时,双手握成小拳,送到他面前,由他选择。
凡间小童常玩的小把戏,在魔境倒很是新鲜,前所未见。
担心他没有上勾,她小拳又朝前挪挪,催促之意浓厚,小脸真心诚恳:「哪手?」
在她以为,他脸上表情写着「你不如问我,想打断你哪只手」之时,他眉梢微扬,开了口:「右手。」
开喜一脸得逞,咧起无比耀眼的笑,如他所言,摊开了右掌。
里头,除了白嫩如玉的掌心,空空如也。
破财开心喊出欢呼,?腾闻声,也学他吼叫一声,吓得破财又缩肩,蜷成窝囊小虾米,猋风正处于半尸体状态,未能发表意见。
「谢魔君手下留情。」她补上一记回马枪,笑声尚来不及咭咭逸出,左手腕遭他箝制,红眸中,又见深浓杀意。
「用小把戏玩弄本君,你说,这只手,该不该绞下来喂?腾?」俊颜一凛,施劲一掐,开喜痛得松开了五指。
那颗小石,由左掌心里咚咚咚滚下来。
他一时无言,只能觑她。
他手劲可不是玩假的,若她是寻常一般人,手腕骨早被他捏碎。
开喜噙着两泡货真价实的泪花,瞪回去。
「小人之心。」她一字一字慢慢说。
这四字,并未激怒他,甚至,他唇角轻扬,松开她的手,也将破财抛回她怀里。
破财一落地,哇地哭出来,死命抱住她不放,两条细膀子绞得她快无法呼吸。
小小脑袋瓜中,早忘了先前生的闷气,气她建议魔族养大他再吃……
「走吧。」本君守诺放人,很是俐落,她颇感诧异。
他本可以耍赖,强辩他没答应要玩,一切都不算数,话本子里,不守信用的男主角,比比皆是,要捞多少有多少。
但他没有,淡淡两字「走吧」,放过了他们。
她猜,兴许是对她的误解,导致内心有愧,于是网开一面?
还是,从头到尾,他都不是真心打算收拾他们?
突然之间,她觉得……魔族有些可爱耶。
明明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可某些小地方,率性,直接,而且单纯。
神仙都没有的单纯。
而且严格来说,他还救了她与破财一命,否则独角蛇偷袭之际,两人早就呜呼哀哉,已在蛇腹中等消食了,更别提挨到猋风回来。
不过最后先走的人,是他。
毕竟他们三只,一个卡进岩中,半死不活;一个哭到打嗝,小脚虚软,一时半会儿还真走不掉。
只能目送红裳男子跃上?腾,墨发在脑后丝缕飞扬,衣袍如乱红飞花,婆娑起舞。
如此合适红色的男人,他若称第二,无人敢自诩第一。
红眸淡淡飘来的视线,短短一霎,与她交集,但太快收回,仿佛他未曾将眸光投注她身上。
?腾带火四足一蹬,立刻飞至半天高,再一眨眼,连黑点也瞧不见。
她瞅着那一处,良久、良久,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会想盯着不放。
直至破财哭够了,在她身上擦泪抹鼻涕,哭过的嗓,带些鼻音道:「喜姨,你也太大胆了,万一他猜中石头,我们三个今天就死定了!」
「攸关性命,我怎么可能赌在运气上?」她轻哼,指一弹,一颗小石朝破财红通通的鼻尖射。
破财哎哟一声,快手接住掉下来的石子,目瞪口呆看她。
她又弹来一颗,这次破财知道要躲了。
她骂「本君」是小人之心,可她,从来也不是君子。
破财还在愣呆,讷讷道:「你……你诓他?」
开喜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动作。
「现在,我们先把猋风兄从石头里挖出来吧。」
X
地面洁净如镜,铺满澄澈透明的冰凌晶石,像一池世间至静的无波水,涟漪不生,尘埃不染,倒映着正上方,紫红色妖艳穹际。
穹际无云,却有紫烟笼罩,些些迷蒙,些些氤氲。
以魔境最坚硬墨钢所炼制之战靴,踩于冰凌晶石上,似美玉交击,清脆悦耳。
然如此天籁,源自于一名壮硕男人脚下,先是教人受悦音吸引,一抬头,看见沉铁面具的冷厉,只能慌张匍匐,跪地不敢再多看半眼。
男人无视左右跪了一地的魔仆,迳自迈步,任冰冷孤寂的跫音响彻。
喀,喀,喀,喀,喀……脚步声维持一贯,毫无些微停顿或放慢。
面具图案是狰狞的魔牙龇咧,精雕细琢,却森冷可怕,露出底下一对血红眸子,熊熊欲燃,黑兕皮裁制的无袖长抱,贴合他贲张肌理,即使胸腹裹得严实,仍可见寸寸纠结厚实。
冰凌晶石地面反射他的身影,却又不是这副模样。
宽敞无垠之地,光可鉴人,行至正中央的男人,脚下倒影,竟然是只庞大魔物。
魔物浑身披以坚硬铁鳞厚甲,漆黑如墨,兽角粗且锐利,兽爪粹带森寒剑光,兽尾起伏着山峦般的尖棘,嚣狂地,霸占足下那片视野。
让男人止下步伐,是?腾的破空振翅声。
男人侧首,微微仰抬面庞,目光静觑?腾飞庇身畔,缓缓敛翼。
「忧歌,回来了。」男人的嗓,阻隔着面具,显得更加沉信。
「狩夜叔。」跨下?腾背部的红裳男子,回以淡淡颔首,两人并肩续行。
地石反照间,?腾与那魔物身形相较,竟渺小如蝼蚁。
而红裳男子的倒影,却不在其中。
「从半空中一瞧,便知道狩夜叔在此。」倒影实在太巨大、太醒目了。
「这也是我厌恶这片地石的理由。」而且,很吵,叮叮咚咚的,每走一步响一次。
「冰凌晶石下无所遁形,映照万物原本面目影子,任何法术都欺瞒不了。」会在城下铺满百里,便是此一功用,预防不肖旁族,混入城中。
叔侄俩往城里走,向来寡言的狩夜,难得多问了一句:「今日心情不错?」
倒不是由忧歌面上神情作判断,而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颇为闲适悠哉,甚至……有些柔软。
「遇上几只有趣的家伙,神族。」忧歌答道。不久前的景况,旋即浮现脑海。
有趣,确实有趣。
伶牙俐齿的小女娃,毫无惧意的沉敛目光,脸蛋时时挂着笑,即便是危险时分亦然,还带了点狡猾小聪明。
最不可思议的是,触及她粉嫩面庞、箝扣她纤不盈握的手腕,一股清晰的愉悦喜泽,传递而至,颇舒心快意。
她是哪一类神族?竟这般独特有趣。
若光是触碰便如此,咬进嘴里的滋味,又是怎样?
「神族?」除了偶尔派来递送邀帖的使者外,鲜少有神族敢在未获同意之前,擅自踏入魔境。面具下的狩夜,无法看出表情变化,声嗓倒是极淡的:「吃了?」
神族只是食物,下场大抵有一个。
「荞大了再吃。」极其难得,忧歌逸了声笑,红眸微弯,淬入笑意。
这一句话,可是小神族保命的说词之一,她说那句话时,模样认真肃穆,不顾金毛小崽子哭得淅沥哗啦。
「养在哪?」能让侄儿流露此神情的神族,狩夜颇觉好奇。
「随处乱跑。」野放的同义之意。
「不出半个时辰,便遭其余魔物猎杀捕食。」狩夜只道来显而易见的实情。
「她嘛,应该没这么不济事。」
「既已手到擒来,何不直接吃,神族无论是大是小,皆对你有所助益,放过太可惜。或者,我去替你逮回来?」
「派魔境第一猛将,去逮几只小小神崽,岂不浪费?不急,养着吧,总会再见的。」忧歌掸掸抱袖,随兴说道。
狩夜倒也不坚持,微微颔首。
确实,倘若那几只小神崽够本事,躲过其余魔物猎食,想由魔境离开,誓必要来一趟无喜城。
唯一一条离开魔境之路,仅在此处。
谈话之间,城门已在眼前。
冰凌晶石围绕下,孤傲巨城,宛若耸立于大海中央。
一轮幻月,妖异艳红,衬于城后,守城魔龙盘旋半空,嘶鸣声响亮。
此城名唤「无喜」,并不意味魔境之辈不懂喜乐。
猎捕猎物,利爪撕裂血肉,使他们快乐。
咬断敌人咽喉,啜饮温热鲜血,使他们亢奋。
以能力证明自己最强大,使他们激昂。
他们有自娱娱人的一套办法,他们的享乐,源自魔境的重浊之气,而那些清灵仙息、世间纯净的颜色,全留在了上界。
这儿,是最浓醇的黑暗,最仿似远古的战场。
巨大紫晶簇形成的门扉,缓缓开启,眼前一道极长魔骨桥,蜿蜒综延。
桥下,滚滚熔岩,终年沸腾,其间可见,无数被蚀溶了肤肉的白骨,不知已在里头浮沉千百年。
魔骨桥身据说是当年肆虐于魔境中,一只凶暴魔蜥之残骸。
在那个群魔随重浊坠天,尚未出现领头首主之时,许多魔物皆葬身魔蜥腹中。
不知由谁先提议,凡能屠弑魔蜥者,众魔甘心屈膝臣服,于是,魔族前仆后继、争先抢后,想夺下头功--死得更快、更多。
百年过去,魔蜥依旧猖狂横行,蜥口下,白骨累累,不计其数。
终于有一日,让魔蜥也变成白骨的那一位身出现了。
遥远昔日,参战况已不可考,亲眼目睹惊天一战之魔,几乎殆尽,仅靠后世口耳相传的只字片语,留下无尽想像。
言之凿凿的血战,那些浮夸的风云变色、地动山摇、毁天灭地,一听也知道,被添加过多谎话的缠斗扭打揪头发……
简言之,魔蜥战败,惨遭收拾,架在熔岩上方,烤得酥香美味,被众魔分食干净,留下骨架为纪念,顺便供后人践踏。
而根据亲眼目睹那一战,所剩无几的旁观者兼亲友一一狩夜一一所言,那战打得干净俐落,魔蜥半边脑袋被一口咬碎,结束仅在眨眼瞬间,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可书。
横亘于此的魔骨桥,躺了数不清的年月,白骨烤到发黑,仍稳稳不散。
平时他们是极懒得走完魔骨桥,今日许是心情颇佳,忧歌制止了?腾靠上前,要来驮载他的贴心心意,悠悠哉哉,踏上长桥。
熔岩窜来的热风呼啸,舞乱他的长发及衣抱,他不理不踩,任其凌乱躁动,点点火星似要沾身,又于近身半寸前消散,全然不敢亵渎于他。
狩夜虽是他叔父,然忧歌是魔境之主,魔君踩着愉悦步伐上桥,身为下属,又岂敢便宜行事,以魔力挪形,当然只能随行于他身侧。
狩夜一步步走着,越发对造就忧歌好心情的小神崽,添了几分探究之心。
X
那几只小神崽一一严格来说,只有破财称得上小,那个字眼,喜神是绝对不愿担下一一才刚把猋风由石里挖出来,简单替他清洗伤口、包扎伤势。
幸好魔族皮厚肉粗,很能耐打,忙了好一阵后,此刻三人围坐火堆旁,稍事休息。
猋风采回的魔果虽摔破大半,仍勉强可食,而且滋味还香甜美味,破财吃掉五大颗,现下累得趴在她大腿上,睡沉了。
猋风醒后,一脸羞惭欲死,自觉在危急时分,竟无法保护他们姊弟俩,肉体受创不如自尊心受创严重,大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
反倒是开喜,本就没对猋风抱希望,自然谈不上失望,还敬猋风是条守诺汉子,明知对方魔力强大,仍有胆向他出拳,不顾自身死活,换成她,都不一定能做到。
「只是被打断几十根骨头,能捡回小命已是万幸,猋风兄你该高兴些,还是……你一心认为你打得过他,结果错判情势而落败,所以才哭丧着脸?」后者太自我感觉良好啰,即便是她,仙法全失,光靠双眼看,也能看出孰强孰弱,猋风没这么粗神经吧?
因伤势未愈,猋风尚无法起身,只能原地躺平,他吁了口气:「……我没认为我打得过他,早在半里远之外,就能察觉他魔息多惊人。」
幸好身骨头被打断,起码脑子还安好。她替猋风欣慰。
「只是我夸下海口,说要保护你和阿财,却被人一招狼狈打趴……」猋风无颜见她,于是悲痛地撇过头去。
「我和阿财都没事呀,猋风兄别太自责。」就算她仙法犹在,也没多大信心能打赢「本君」,自个儿做不到的事,苛责别人就没道理。
猋风没被安慰到,依旧模样恹恹的,像株缺了水的草,垂头丧气。
「你对魔境了解多少?猜得出『本君』的身分吗?」开喜挑动柴薪,添了把枯枝,火势烧得旺盛些,也暖和了些。
这问题,成功让猋风再度转回视线:「……入魔境之前,我找过几名老友,探问此境情况,我拜把兄弟的哥哥的师父的丈人的爷爷,据说是打魔境逃出去的,除了说说进入魔境的办法,本也要告知我离开之法,但你也知道,我一开始是抱着进来了就不出去的念想,当然立马掐断他的语尾一一」
换开喜掐断猋风语尾,对他拜把兄弟的哥哥的师父的丈人的爷爷的废言,不大有兴趣:「说些与『本君』有关的事,再不然,说说魔境现下的头儿是谁也行。」
「哦,他讲的不多,只提过,那时魔境之首是『斗神』一族,现在不知还是不是他们,魔境向来从强者,够强,才能坐稳魔首位置,令众魔心服。如果『斗神』仍统领魔境,那么,那位『本君』应该就是『斗神』族的。」
斗神,与神战斗之魔族,对这一族的事迹,她知道的,应该比猋风多了一些些。
曾是神族最棘手之敌,相争下,每每教神族死伤惨重。
于是仙童必修课本里,有他们整整一章的介绍〔或者该说,诋毁〕,要小仙崽们好生牢记,在这世间,曾有这般残酷无情又强大恐怖的种族存在。
书里没半句好话,绘在篇章一旁的墨像,丑得目不忍睹,与「本君」完全找不着相似处。
手腕传来刺痛,细细麻麻抽疼着,她低头去看,被「本君」紧扣过的腕,留下五指红痕,-直未曾消散,像一圏血色图腾,烙印白皙肤上,加倍醒目。
像他那袭刷刷翻腾的浓红衣袍,更像他深邃艳赤的眸子。
能在她仙躯上留痕,有这等力道,说是斗神一族,倒具说服力。
「开喜妹子,你是担心他再折返回来吗?」猋风平时虽迟钝,脑筋也不太常使,瞧见她紧盯腕上指痕,-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隐约察觉她眼光流露了什么,他说不上来,只能往这方面瞎猜。
若「本君」再回来,他真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这副惨况,哪有力量保护他们……
她一笑,拍拍猋风的头,他浑身上下全有伤,只剩脑袋瓜没有,看来像只可怜兮兮的黑毛大犬,回答道:「没,我不觉得他会再回来,那么费神又失面子的事,堂堂『本君』才不干。你好好休息,我和阿财还等你痊愈,健健康康、头好壮壮,护着我们庇达无喜城呢。」再多拍他两下,送些乐观喜泽给他,病人最需要保持好心情呐,有助于病情恢复。
虽然她仙力大减,至少聊胜于无。
就算猋风认为被个娃儿这么柏头,有损自己雄风,但伤势害他无法挣扎,只能随她,加上她笑靥甜美,如糖似蜜,很难对她呲牙咧嘴。
「你呀,真是个古怪丫头,每回被你一碰,都觉得脑袋瓜子里像……绽放了满山的粉嫩小花!」这是猋风倾尽最大努力,所能表达出来的形容。
「第一次听人这么夸我耶。」她颇感新鲜,不讨厌猋风的说法,一开心,再啪啪啪多赏他一些。
猋风乐呵呵闭眼睡了,想必能作上不错的好梦。
开喜恁是再乐观,也不会衰到以为魔境夜里万籁倶寂、悄无动静,便能安心睡下,身旁一只嫩崽子、一只病魔,全得靠她保护,哪能掉以轻心?
哎,喜神当自强。
她取下拇指上的玉戒,往火堆正上空掷。
玉戒停在半空处,延伸出薄光,笼罩三人。
这玩意儿,也是赌来的,名叫绝世戒,顾名思义,此戒能造出一处与世隔绝之地,薄光遮蔽外来视线,据持有者天愚说,躲进里头,谁从旁边经过也瞧不到里头,最合适拿来干坏事。
缺点是,范围太狭隘,并且无法随兴走动。
用在夜里躲魔物,已经足够了。
第三章 魔将
带着两个拖油瓶,行行走走,走走停停,数不清几天过去,风尘仆仆的三只,终于抵达一个小小村落,在猋风带来的地图中,没有标注的地方。
魔境中,居然也有这般安宁祥和的群聚简居,倒教开喜惊讶。
这村落,建在半座土黄山壁里,家家户户的房子,全凿于壁洞中。
洞外虽不见油绿菜田,可也种满不少可食果菜,人间豢圉养牛羊,这儿以锈蚀兵器围了个圈,豢养魔境中最弱小的魔兽当肉吃。
本没有打算与魔境之人太多接触一一至少,在猋风伤势未好全,少遇一只,少些麻烦。
可是猋风状况才稍稍好些,换破财病了,毕竟是小神崽,魔境对他而言,并非久留之地,浊息长时间侵袭下,使他昏昏沉沉、时醒时睡,加上不耐饿,醒的时候总是嚷着要吃。
开喜思忖过后,决定在村中寻找落脚处,看看能否给破财找张床,让他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派出同属魔类的猋风,前去向村民斡旋。
她则与破财包得浑身密不透风,尤其是破财,一头醒目金发,层层裹进脏布条下,在村外静观其变。
片刻后,只见猋风一跛一破跑向她,嘴咧朗笑,拇指一竖,代表他大爷出马,没有办不妥之事。
那时,她觉得猋风看起来闪闪发亮,太值得人信赖……若他接下来没摔个狗吃屎,闪闪发亮还能维持久一些。
-名狐狸模样的村人婆婆,答应出借一间房,暂供三人栖身,说是出外远行的儿子房间,许久无人入住,望他们别嫌弃,更搬来两床兽毛毯,给他们御寒,转身离开前笑道:「锅里正煮着热汤,等等端进来给你们喝。」
「魔族之人……挺和善的嘛。」开喜鲜少与魔族接触,对魔族的印象,大多来自口耳相传,及各类英雄屠魔的话本子,里头的魔,那叫一整个丧心病狂,泯灭天良呀!
「不然你以为,魔族人应该怎样?」猋风自行找位置坐,就在床边一角,伸直伤脚,略做舒展。
「……她锅里煮着热汤,等咱们下锅?」开喜认真想了之后,回道。
刚被抱上床的破财还没睡着,闻言,瞪大眼嘤咛。
开喜给他盖上兽毛毯,拍拍他胸口,摇头安抚他。
「就你们神族心眼小,除了你们以外的族种,全是坏东西!」猋风对她龇牙,控诉道。
「你自己还不是对神族充满偏见?」开喜挤眉弄眼,学他的表情,他做来狰狞,她做来却可爱。
「你们本来就眼小,还怕人家说!我瞧那婆婆极好,心地善良、热心助人,浑身散发一股慈祥味儿。」
慈祥味儿是什么玩意?她本想追问,又觉得猋风自个儿定也说不上来,懒得浪费唇舌。
她低头,同破财说:「你头还晕吗?」探探额温,似乎有些烫。
「嗯,也饿,想吃肉……」破财可怜兮兮说,他好想念奶奶炖的鸡汤,呜。
「叫你别来你硬要,不听老人言的下场,知道难受了吧。」话说得有些重,不过教训孩子嘛,好声好气只会被他们当成马耳东风。
看在他病恹恹的惨况,教训到此为止,她声音放软,轻触崽子软嫩脸腮:「肉可能没法子给你弄来,你要知道,在这儿,我们才是人家眼中的肉。」立场很艰辛呐。
破财抿抿嘴,小模样忒委屈:「……要是我有个像爹那么厉害的徒儿就好……叫他给我弄些肉,再煮得咸香软嫩,―口一口喂我吃……」像爹喂娘,又哄又宠。
「不好了,连幻觉都有啦?烧坏了吗?」开喜又是对着他一阵贴额摸脸,生怕穷神第四代就要断送在此。
「等猋风哥能跑能跳,再去给你找肉吃,」猋风回头向破财保证。
破财点点头,勉强挤了些笑容,揉揉眼,忍不住呵欠连连,满脸倦态,似昏似睡。
猋风见破财病样可怜,压低声同开喜说:「看这小崽子憔悴成这样……要不,我先割一块大腿肉给他补补?」
开喜一惊。
要不要这么有情有义呀?!
话本子里,残暴无情冷血自私的魔族,到底在哪里?!
即便是她,这个破财喊了二百五十年的「喜姨」,都未曾动过「割肉喂惠」的高尚念想,他这位相识没几天的「猋风哥」,犯得着如此捐躯吗?!
若魔族半数皆似猋风仗义单蠢……兴许当年,由魔族一统天地,也不是多糟的事嘛。
「你割了腿肉,岂不是又延后痊愈时间吗?晚一日养好,晚一日大显雄风,去给阿财打野味,因一块腿肉,痛失一整只兽肉,望猋风兄三思。」拜托你醒醒好吗?大哥,别干傻事呀,照顾病患很累的,你好不容易能脱手自理了,别添乱!
猋风开始认真三思,这一思,思了良久,直到村民婆婆端汤入内,他还没能想出朵花来。
「不是什么丰盛好汤,夜鸤蛋花汤,快趁热喝。」村民婆婆还取来一碟硬禾饼,督见床上破财面色不好,她关怀问:「孩子病了吗?我这有些草药丸,我去拿来。」
现在连开喜都能嗅到,婆婆身上那股慈祥味儿是什么了。
待村民婆婆匆忙去取药,她问猋风:「魔族的草药丸,我们能吃吗?」
「这我也不知……你先吃一小口试试?你吃了没事,再给阿财吃。」猋风自觉这是好主意。
开喜:「……」原来你大爷的仗义和热血,只针对破财嘛,哼哼。
然而她喜神也是条好汉,猋风割肉都肯了,吃颗草药丸子试毐的区区小事,她有何好怕?
输人不输阵,她和猋风拚了!
婆婆送来的药,她豪气说吃就吃,没第二句啰嗦,确定草药丸对仙躯无损,才喂破财喝完夜鸤蛋花汤后再吃药。
不知是草药丸生效,抑或夜鸤蛋花汤暖了胃,破财看上去倒舒坦不少。
安顿好两名伤患,开喜没留在房里,因为猋风打呼声太大,想说村民婆婆好心收留,该去向她好好道谢。
婆婆正坐在家门口拣菜叶,膝上蜷着一只似鼠似猫的毛茸生物,―幅夕日余晖照慈母的美景。
家门口即洞口,婆婆两条腿悬挂洞外,偶尔轻轻摇晃,身后彷似狐尾的尾巴蓬松挥摆。
「婆婆。」开喜在她身旁坐下,虽然心知肚明自己比她年长许多,仍入境随俗,喊老人家一声婆婆,反正只当是个姓名称呼,毋须纠结于吃亏或占便宜,她笑靥可爱:「谢谢您收留我们。」
「只喝汤不够饱吧,晚上我给你们做顿好吃的。」婆婆轻笑,双眼眯成了缝,眼尾笑纹明显,声嗓慈爱道:「你大哥带着两个孩子,万里寻亲,应该很辛苦吧。」
猋风满口胡说八道,婆婆却深信不疑,开喜都有些罪恶感了。
「婆婆,魔境里怎会有日月更替?日与月,不是都留在上界了吗?」开喜指向眼前天际,那方比拟夕照的落晖。
她一直对此颇感困惑,偏偏猋风非本地魔,-问三不知,难得有婆婆能请教,自是脱口求解惑。
「那不是日,它名唤招阳,你看见的月也不是月,而是幻阴,它们全是魔主大人为我们造出来之物,若无炤阳幻阴,魔境怕是连根魔草都长不出来。」
忽而一阵风势呼啸,开喜的羽裙被吹得翻腾,见她伸手压裙摆,婆婆又说:「这样的风,偶尔降下的雨,魔境里的这一切,皆是魔主大人赐予。」
法力挺高强的嘛,能维系一境的日月交换、自然变化。开喜心想。
「常听老一辈长者说,魔境这儿呀,千万年前更不易生存,弱肉强食,想活,得凭运气……」婆婆所言的往昔,太过遥远,就连婆婆自身,也未曾亲眼目睹,现下说的,亦属口耳相传那一类:「重浊之息,虽对魔族无损,却给不了食物,强的魔还有弱小的魔能吃,而弱小的魔呢,喝不了熔岩,啃不了硬晶,只能虚弱等死。」
开喜听着,爱读话本子的她,仅靠三言两语的凭空想像,便能勾勒那幅魔境惨况。
若天地裂开之前的景象,称之为战场,随全数重浊坠地的魔境,又该如何称之?
战场中的炼狱。
远比身处上界,更贫乏、更艰辛、更处处危险,遭天舍弃的炼狱。
连一丝阳光,-片白云,―瞬凉风,都吝于给他们。
「直到数世之前的二代魔主大人,倾自身之力,为我们造招阳、创幻阴、阻熔岩,现今的魔境,不知会荒芜成什么景况,教人难以想像,也更不敢想像……」每提一遍「魔主大人」,婆婆眼中全是敬爱眸光,不难瞧出她的真诚感恩,发自内心。
「婆婆,现任的魔境之主,是不是一个容貌姣好、五官精致,老穿着红裳的年轻男子?」
「年轻倒是没错,可容貌姣好、五官精致就不至于了,我曾远远见过一回,真真可惜呐……」婆婆摇头轻叹,面带惋惜。
开喜愣了愣。莫非是自己料错「本君」身分?自称本君,也有可能只是自家家里的习惯,不代表位高权重,直至婆婆又补了一句:「他身旁的?腾,还威风凛凛些。」
?腾,多熟悉的名字,不正是那日红叶池畔,大啖独角蛇的魔物坐骑吗?
果然她们所讨论的,是同一位。
他长那副俊美好看、诱人偷窥入浴的俏模样……却换来魔族眼光的一句「真真可惜了」,这里的审美观,究竟扭曲到什么地步?
那她和破财在婆婆眼中,妥妥也是两只干瘪丑娃了。
「魔主大人的尊名是?」开喜颇好奇。
「魔主之名,我们不能随意喊,那是玷污、是大大不敬。」村民婆婆一脸紧张惶恐,连她膝上蜷着的毛团,仿佛也颤了一下。
「您悄悄说,我偷偷听,就不算随意喊了呀。」开喜自有一套胡诌本领。
魔族单纯好骗,不敌她奸巧,闻言想了想,颇觉有理。
婆婆将开喜招至面前,凑上嘴,神神秘秘说了,声量小到开喜须暂闭其余四感,仅专注于听觉,才能听个明白。
「真是令人不快的名字……」开喜听毕,忍不住嘀咕。
忧歌、忧歌!她是喜,他是优,两人名字完全死对头。
亏她还想看看他笑起来,倾国倾城倾天地的妖孽模样哩。
村民婆婆忙阻止:「傻孩子,不可以说这种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开喜险些同婆婆说着「童言无忌」这四字,距离她太遥远,不过理智挂帅,她没有反驳,学着说错话的孩子,吐吐舌,装装无辜。
「魔主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不甚强壮,但依旧与数代魔主一样,为魔境司掌日夜,并整肃乱源,替我们铲除不少凶暴魔物,我们才有平和生活能过呀。」婆婆再度露出感恩神色,若魔主在现场,她八成会行五体投地之大礼。
开喜感觉到一阵很微弱、很渺小的力量,隐约回到她身体……村民婆婆真诚的谢意,发自内心的悦乐,以及对现况的知足,化为春风一般的喜泽,弥漫开来。
开喜的力量身本就来自于世间万物之喜,喜源越多、越丰沛,她便越强大。
先前踏入魔境身世间万物之喜,被阻绝结界外,她当然会虚弱得比人类还不如,现在婆婆这小小的喜悦欢欣,像一杯沁凉泉水,舒缓她的饥渴,但还是不够。
婆婆仍诉说着「魔主」的丰功伟业,如数家珍:「半年前,村里闯入大群巨鵟作乱,吃掉好多村民,吓得我们闭门不出,是魔主派来狩夜大人,为我们除害,在狩夜大人面前,那些巨鵟像小虫子一般,一掐就死,领头的二王被折断四翼,带回无喜城。」下场大概是炖汤了吧。
「带回无喜城?」这五字,让开喜眼睛为之一亮。
「是呀,肆虐祸乱的魔物之首,皆是亲自带回无喜城惩治。」村民婆婆颔首道。
「只要是闹事的,一律这般处理?」开喜再一次确认。见婆婆点头,她心中萌满得意小花儿。
不用再凭靠自己的双腿行走,夜里不用挤在绝世戒中绻睡,更不担心行程中遇上魔物攻击,轻轻松松被带回无喜城?
这未免也太……合她意了哇哈哈哈哈!
这几日,她简直累得像狗,不,狗还没她累……除了闪避魔物,更须分神照顾两只病患,半点法术也无法使,
全凭一身劳力,当神当这么久,不曾如此疲意虚脱。
初来此境的高昂斗志,消磨得太快,恨不能直接飞抵无喜城,问出离开魔境的办法,头也不回就闪人,哪怕回到天界,遭天愚趾笑三百年,她也愿意认输。
开喜脑筋动得极快,灵光一闪,绝妙好计立马形成,顾不得陪婆婆多聊,简单结束闲话家常,起身咚咚跑回房身挨醒猋风。
猋风睡得正甜,被狂拍双颊唤起。
他皱眉,仍处于惺忪状态,开喜的力道对他来说,只比蚊叮重一些些。
然开喜凑到他耳边嚷嚷的匆匆几句,说得他逐渐瞪大眼,百万只瞌睡虫也无法将他拉回好梦中。
「什么?!你叫我在魔境里闹事,等着无喜城派人出来剿捕我--」
X
猋风还是没能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从了她了呢?
他明明觉得,那是一个破计谋。
破到丧尽天良、破到天怒人怨、破到他应该要探探她额温,问问她是不是也烧坏了脑?
可是开喜能言快语、滔滔不绝,好几次,他试图打断她说话,反被她一句接一句堵回来。
「不然,你也提个好主意,让我们仨早点抵达无喜城,结束魔境流浪记呀。」
尤其这一句,令他哑口无言,他这脑袋瓜,哪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加之开喜小手搭他肩上,轻轻拍拍,声嗓转为甜润可爱:「这招,费不了猋风兄多大工夫,也不是真要你闹事,更不会伤及无辜,我们试一试嘛。」
食人之妖,向来都是用这种声调坑人,越是甜,越歹毐一一显然地,单纯如猋风兄,不太知道这回事。
此刻,猋风变回黑獙原形,挂在半空中,背上黑翅啪啪拍动,听从下方的开喜指示。
开喜靠着微弱的仙术余丝〔从村民婆婆那得来的〕,尽数耗在猋风身上。
她使的法术并不艰深,仅是将猋风放大百倍,足足占据大半片紫穹,看上去凶残程度十成十,颇为吓人。
村民以为是魔兽袭击,户户关门闭窗,躲得不见半条身影。
开喜心里默默向村民道歉,并再三交代猋风,做做样子行,千万不能损及村中半株草木。
整个上午过去,猋风吼到喉咙沙哑、拍到双翅酸软,仍不见远方有何动静。
胆大些的村民,见魔兽只敢在半空中咆哮,瞧瞧也没啥可怕之处,偷偷顶着草笠,跑出来喂喂魔鸡魔鸭再回去。
「开喜,你有想过……万一无喜城派来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杀来,我们该怎么办?」他很迟钝,过了好半个时辰才想到要问。
这挺重要的,攸关性命安危耶。
「……哦,我想过了。」她答,刚刚。
骗人,你沉默了太久!
猋风忍住戳破她谎言的冲动,续问:「你想过之后,有何主意?」
她又是一小阵默然,缓缓双掌合十,朝远方一拜:「只盼他们派来的人别太强,你顶得住。」
猋风:「……」
然,老天向来不从人愿,就算你是神,也不会有特权。
尤其魔境中,无神,无佛,无仙。
避难的村民,透过窗口看见援兵,纷纷惊喜喊出欢响:「是狩夜大人!狩夜大人来了!」
狩夜,村民婆婆口中,如捏虫子一样,灭掉了巨鵟群的魔将。
巨鵟是多凶暴之物,开喜不甚了解,但能让村民婆婆记挂嘴边,再三感恩戴德,代表巨鵟绝对不会只是区区几只飞虫……
「猋风,你要小心!」
话,才刚说完,-身凛冽寒气的暗黑魔将,骑乘巨大魔龙,手中巨枪掷射而来,猋风呆呆来不及反应,还是开喜机灵,迅速撤回法术,猋风瞬间缩小。
枪尖只差半寸,就要贯穿他脑门。
「快跑!」她向猋风大喊。
猋风脑袋尚未恢复运转,所幸身体很诚实,听见命令,本能遵守,还没由獙形变成人身,四肢已展开行动,掉头便跑。
开喜掏出怀里法宝一一还好,此趟家当带不少,先前赌嬴入手的仙器,出门前全往怀中塞一一定身灯,前任拥有者天愚表示,一见此灯火,无论仙魔,皆难逃定身命运。
她试过,效果绝佳,拿到天愚眼前晃两下,天愚动也不动,任凭她研墨蘸笔、在脸上画王八,他都没挣没扎。
唯一缺点在于,定身灯的灯火,须用法术点燃,颇为费时。
若在上界,燃灯是小事,没料到一进魔境,变成了难事。
灯火未燃,她手腕已遭擒获,微冷的声,由面具后传出。
「原来是你。」魔主口中,养在外头等长大的「神族」。
开喜倒不见慌乱,尤其听到他突如其来这四字,个中涵义立即在她脑中转了一轮。
原来是你,四字之意,他是识得她的,对她久仰大名(并不是),今日终能见她一见,他感到欣慰--开喜迳白解读得很欢快。
既是认识的,一切好谈,动刀动枪完全没必要。
她清清喉,正准备同黑魔将「好好谈」,蓦地,一道半大不小的童嗓闯入,喝声道:「放开我喜姨姊姊!」
破财不知何时跑出屋子,一脸拚命的决绝,更不知哪儿挤出的勇气和法力,唤来细瘦金雷一道,往黑魔将脑门劈。
无法确定细雷是否劈昏黑魔将,他高大身躯一动不动,脸上戴着面具,瞧不清是昏是醒。
若连破财崽子那等营养不良的金雷,都抵挡不住,或许,巨鵟真的只是群虫子……
不对!
开喜正惊觉一股魔息迸散开来,黑魔将便有了动作。
她明明只看见他缓缓转头,下一瞬,暗黑色身影,已抵达破财面前,大掌箝住细白颈子。
「是汉子就别动孩子!」她慌张大喊,第一次觉得破财小命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一一当日池畔遇魔君,都没这般强烈的惊恐感。
她什么招也没有,只能赌魔将微乎其微的强者高傲,不屑伤及妇孺。
黑魔将果真停下,看来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她赌中了。
「你仔细看看左右,我们什么乱也没添!没波及半位村民、没损半株草木,你若动手伤我们,便是滥杀!」她-口气道毕,生怕稍微迟了些,就没机会能说完。
不过……在魔境中滥杀神族,好像不是啥错事。她虽说得铿锻有力,实则破绽百出,只能暗自祈祷,黑魔将和猋风是同一类的单纯家伙。
她这一边试图讲道理,不兴动武,可破财那一边,竟还在坏她好事,张开小嘴,露出雪白牙齿,朝黑魔将的虎口吧塔一咬。
她真想跟黑魔将喊声暂停,一拳敲昏破财,料理完碍事自家人,再来细谈。
「……好吧,唯一伤及的对象,只有你,但破财的攻击对你而言,如蚊子咬一口尔尔,你大人大量,应该不会同他计较吧?嗯……你要是真的很计较,可以把他按在膝盖上,打他屁屁一顿,孩子是该好好教的嘛。」她释出善意。提议用破财的白嫩小臀,一打泯恩仇。
「喜姨!」仍紧咬人家虎口的破财,口齿不清抗议。
「臭小子,你还不快松口!」开喜当然是在骂破财。
破财委屈瘪嘴,一颗小心肝略为受伤,一时有些赌气,不肯听话。
好像只要松开口,便等同于承认自己有锗,可他明明没有,他为了保护喜姨,硬挤出最后一丝气力,才能召唤金雷……
小崽子仍是含着魔将虎口,只是牙关没再施劲,但也不想乖乖松嘴,倔强坚持。
开喜暂不管孩子闹脾气,处理眼前这尊魔将优先。
她先是整整衣装,恢复仪容端正,,己深深揖身:「狩夜大人是吗?我听村民说,你们会替他们铲除祸乱,我是想……你们既然来了,回程也是要去无喜城,不麻烦的话,带上我们两个……还有一只宠物,一块回去无喜城啰。」她指指方才跑得很急,带动旧伤复发,以獙形瘫在百尺之外的猋风,宠物之名,由他担纲。
「你故意使这招,诱我前来参带你们去无喜城?」冷然的声嗓,听不出被利用的喜怒。
她本以为黑魔将是哑巴哩,原来还是会说话的,嗓音听来……是个极严肃之魔。
「说利用太沉重,不妨说……是你巡视魔境,顺便?」开喜挤出讨好笑脸。
「若你并无使上小聪明,这一趟,我终究还是会来。」沉嗓说道,左掌一收握,方才掷射而出的巨枪,重新回到他手中。
「咦?」她眉梢微挑,-脸求解。
「你与他,是我魔主的补品。」养在外头,总还是要抓回去吃。
「你家魔主已经答应不吃我们,而且吃神族补身体,他也不屑。」
面具下的面容,似乎抽了抽动,不知是笑是狞:「由不得他。」
好个威猛的下属,胆敢对魔主用上「由不得他」这四字,没大没小。
狩夜头顶上方的魔龙盘旋几回,在他身畔降落,他将破财抛上龙背,破财像包小小米袋,挂在龙鞍边缘,险些要滑摔下去,嘴里仍倔强嚷嚷「我不要我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不是要随我回无喜城?抱起你的宠物。」狩夜下颏微抬,姿态冰冷,示意她上龙。
开喜相信,面具之下的脸孔,定在嘲弄她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送上门求吃。
不过此时此刻,去无喜城是唯一选项,被抓回去也好、自己爬过去也好,都是必须抵达的终点,前者又比后者轻松,她性子懒,当然宁愿挑前者。
再者,都是被吃,在魔境外等魔物吃,不如安安稳稳回城里,等魔主吃。
况且那位魔主,不见得会比魔物难应付,她交手过一回,对他评价目前尚属正面。
开喜不啰唆,哒哒跑去抱猋风。
獙形的猋风很沉,而她太娇小,半拖半扛才喘吁吁回到狩夜身边,也给人当成麻布袋一般提起,往龙背上丢。
狩夜随后跨上魔龙,将他们仨困在结实长臂之间,铁缰一扯,魔龙仰天吼哮,巨翅舒展,卷起嚣狂剧风后,驰上紫宵。
X
喜神曾被月读天尊如此评价道一一
无论将她摆往哪一处,她皆能随遇而安,自得其乐,日子过得舒心愉悦。
月读天尊所评不错,堪称命中知己,她身确实如此。
自生神识以来,她还不知道什么叫担优、什么叫烦恼。
―笑天下无难事,心宽自当迎喜来,这两句话,她贯彻得相当彻底。
想不到,今时今日,她竟生起「后继有人」的感叹及感动。
看着破财满面生花,泛有健康光洚,双腮不仅粉嫩嫩,更圆润了一圏,她忍下摇头叹息的冲动,以及抵达唇边的话--
孩子,少吃点,人家意图忒明显,等着养胖你,再吃你呀……
被带回无喜城,算算已有七八日。
住的,并非简陋囚牢,而是一处幽静厢房;吃的,并非残羹冷饭,而是顿顿丰盛佳肴,不仅一日三餐,桌上更是随时备有魔境小零嘴身伸手可取。
月读对她的品评,套用在努力扒饭长肉肉的破财身上,毫无违和。
无论将他摆往哪一处,他皆能随遇而安,自得其乐,日子过得舒心愉悦,肚子填得没有空位饿。
话说,被带回城的那一日,甫飞抵巨城上空,破财就从魔龙背上摔下去,不是双手没抓稳,而是小崽子唤出那道金雷,已耗尽仙力,全靠一股脾气硬撑。
毕竟是嫩仙崽,没能支撑太久就晕了。
当时她顾着抱獙形猋风,―时没来得及捞住破财,所幸狩夜手长脚长,大掌一探身将人给捉紧。
她正要说孩子病了,狩夜却先开口:「他遭浊息侵体,神力不足以相抗。」
言毕,另一只手复上破财额心,缓缓抽出满溢的浓黑色烟云,将之纳入掌心。
狩夜此举,让破财接下来恢复活蹦乱跳,精神大好、胃口奇佳,魔婢送来多少餐点就吃多少,哪里还见半点病态?
可是这般吃法,不知养胖了几斤,完全误中魔族奸计。
待宰的肥羊,生前总吃得特别丰盛,据说这样才有油脂香。
「喜姨姊姊,猋风哥被带到哪里去了?」破财边啃兽腿,边吮指,边问。
「比起猋风,我更担心你。」开喜懒得纠正破财错误的喊法,替他擦擦脸颊。
是怎么吃的,油腻酱汁全吃到脸上去?
你现在这副小模样,看上去秀色可餐,十足美味可口,如何是好呀……
从来不优郁的喜神,不禁小小忧郁了一下。
破财叼着兽腿肉,金眸眨呀眨,一脸困惑又可爱地觑她,她叹口气,揉揉他脑袋瓜,末了,只剩下一句无奈:「快吃吧。」
破财就属此刻最听话,认真消灭一大只烤兽腿。
幸好,她没真打算把破财留在这儿,等别人将他养得肥滋滋,宰了炖补,眼下让他多吃点,也不是坏事。
吃饱些,才有力气逃嘛。
对,逃,当然要逃,傻子才呆呆留在这,任人宰割。
这些天,她可不是凉凉等被吃。
每回魔婢送来餐食,她便会认真去瞧,虚掩的门扉外,有多少守卫站岗,细听每一道脚步声的来路与去向,才好规划逃命路线。
破财吃饱睡,睡饱吃,重复过着肥羊人生,解决完烤兽腿,当然是又钻进被窝里补眠。
哎,无忧无虑又无知的孩子,最是幸福。
可惜她空有孩子外貌,内心妥妥是成熟懂事的大人,不能仿效破财这样舒心度日。
屋里有些闷热,开喜起身去开窗,推开以沉钢铸造的窗扇,毫不意外看见,窗扇正对面,铁刺棘缠绕形成的牢墙上,伫立的那道火红身影。
尊贵的魔主本君,忧歌。
每日都来察看豢养的食材,养肥了多少,何时能杀?
她与他对上视线,感觉他眸弯了弯,似笑非笑,当然有可能她的错觉。
前几天她都故意不与他攀谈,今日,她终于忍不住,扬声同他道:「明明说好不吃我们,把我们逮回来关押,岂不是自打了魔君的嘴。」
「本君才意外,你怎又被抓回来,没本事从狩夜手中逃开?不拿对付本君的那招赌石把戏,去对付狩夜?」
「他不是那么亲切好商量的人。」正确来说,是魔。
若非早将天愚的赌约抛诸脑后,按她向来的贪玩习惯,第二只打算逗笑的魔,绝对是狩夜了。
越难,越有挑战的成就感嘛。
忧歌挑了挑眉,眼尾红泽妖异,衬得眸色越发赤艳。
他慵懒盘坐着虚浮于半空中,红裳下摆,轻轻飘荡,如一泓倒映夕晖的池水,微微侧首,指掌托着脸腮,一绺墨色发丝垂落点缀,些些懒散、些些无谓,反问道:「本君就亲切好商量?」
「他身上有杀气,你没有。」不过那日,他是真有打算杀掉猋风,她能感觉到,但对她与破财,则没有那股子杀气,果然外貌像孩子,仍是吃香,换来对手的心慈手软,当然也有可能……猋风就长得一副让人很想痛下杀手的脸。
有个满伤人的疑问,鲠于开喜心里颇久,她那位神界知己又曾评过她:有口无心,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不懂,人是否中箭、是否疼痛、是否介怀。
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她,维持此一本性,继续有口无心:「你是不是……有点怕狩夜?你虽贵为魔主,但他好像比你强悍。」
话本子里,弱势的主子,对上强势的臣下,主子只剩下盖国印的功能〔有时暖暖床呀陪陪睡〕,其余国家大事身全是臣子说了算,一个朝政的腐烂,皆是由此开始。
「他是我叔父,多活了我不知几万年,比我强,有何奇怪?」他不否认。
原来是叔侄关系呀,难怪狩夜胆敢说出「由不得他」的狂语,毕竟辈分高出一截嘛。
「既然如此,魔主位置为何是你,不是他?」她真心好奇。
魔境向来强者为王,不兴父传子那套,老爹强,不代表儿子也强,谁都可以挑战新主宝座,若狩夜本领高大,直接夺位,岂不爽快。
「你猜?」他没有给答案。
她略为沉思,乌眸骨碌碌转,如他所愿地猜测道:「他有把柄,落在你手上?」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掐住,不得不屈居人下。
忧歌没点头身没摇头,她只好继续再揣测瞎猜:「……他爱你?」宁爱美人,不爱江山;宁要侄儿,不要宝座,禁忌之恋,总是苦甜参半。
这三字,换来他托腮的手一拐,脸上表情变化倒不大,但隐约能捕捉一抹哭笑不得,一闪乍逝。
「狩夜叔,你对我,存的是这心思?」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旁侧问。
狩夜身影刹那而至,犹胜鬼魅,来之无影,去之无踪,冷回:「胡说八道。」
「是你们要我猜的。」她咕哝。既然是猜,自然随她胡拉混扯呀,有意见干么不直接给她答案?!
灵思突地澎湃汹涌,又一个猜测成形,她掩嘴惊讶:「……你们是亲生父子?」
话本子里的情节,多的是伪叔侄、真父子,嫂子偷人只偷窝边草。
狩夜面具下,神情难辨,倒是一身想捏死她的杀气,比她的灵思更澎湃汹涌。
忧歌以手捂额,唇角上扬,难掩轻笑逸出。
她曾经幻想过,这男人,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可总是拿捏不准。
而此时,他这样浅浅一笑,薄美的唇,弯如钩月,面庞因笑意而柔软,脖光因微眯而温暖,使他更显耀眼炫目,无比诱人。
「狩夜叔,你听,她是不是挺有趣的。在我婚宴上吃掉她,多可惜,还是再留一阵子吧。」微笑着的他,却说着残酷的现实。
残酷之处在于,她最终还是要被吃,在……他的婚宴上?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毋须意外,况且他堂堂魔主,娶几个魔后魔妃魔小妾,更是理所当然,开喜也没弄懂,自己吃惊什么、震骇什么。
只是吃惊震骇之余,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即持嫁他为妻的魔境女子,生得如何?长得怎般?与他般配否?
不对,身为婚宴上一盘主菜,命运只可能是魔主魔后两人夹她一块腿肉、挖她一颗眼珠,相互亲昵喂食,再软声询问「好不好吃?我再给你多夹一些」,他们般不般配这等小事,她实在不该管--
「不如先吃金发小神崽吧,我看他最近养得不错,肥嫩肥嫩的,烤后,撒些盐味草,应该就很美味。」忧歌又道,摆明要看她脸上神情变化。
为扞卫破财小命,开喜欲开口阻止,却听狩夜先了一步说:「还太小,再养一阵。」略为一顿,沉嗓再道:「金发长度不够,编不成一条金巾。」
这对魔性叔侄,当着食材的面,讨论这种事,真真失礼!
更失礼的是,吃肉便罢了,连毛……不,是头发,都打算好如何处置!
破财金灿灿的发丝,在上界都珍稀罕有,到了魔境,更是前所未见,那般浓亮夺目的金色,魔境无任何东西足以比拟一一所以想把它编成一条巾子挂颈上,也不难理解。
「本君知道,狩夜叔中意那头稀罕金发,一定留给你。」忧歌一笑,而后笑意渐渐敛起,恢复成向来那副面无表情,仿佛先前笑靥,仅只昙花一现,短暂乍见的惊艳。
身为食材,开喜选择抿唇不回嘴,直接砰然关窗。
哼,食材也是有食材的尊严,不一定能选择被不被吃,起码选择爽不爽听,她还是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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