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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乔宁《君问归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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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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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20 17:02
标题:
乔宁《君问归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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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君问归期未有期》
作者:乔宁
出版社:禾马文化
出版日期:2018年5月4日
女主角:俞念洁
男主角:湛子宸(白辰\湛语辰)
【内容简介】
十年前的一个冬日,他只留下短短几句话给她
从此杳无音信,一去不复返
她一直相信他会回来,静静等待他的归期
等着等着,盼回来的却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眼前的男人分明是她昼思夜念的丈夫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与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分别
直到他开口投下震撼弹,敲碎了她心中薄弱的盼望──
他是羲王,是她丈夫的孪生兄长,也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而她思念的丈夫只是一缕窃据他躯体的幽魂!
不!她不相信与她相识相恋的男人,会是一抹幽魂
若他不是她丈夫,为何身上会有救她留下的伤疤?
若他不是她丈夫,为何在伤害她时眼里有着悲伤?
她不清楚羲王府「双生子」之间究竟有什麽仇怨
逼得他必须用着另一个人的身分回到她身边
只知道当年那一眼,就此认定了她一生的追随
为了找回心爱的丈夫,找出藏在谜团里的真相
她可以抛弃一切,天涯海角都愿追随他而去……
第一章
一把木柴在灶炉底下闷闷地烧着。
哗滋,哗滋……
灶台上搁着一只上盖带手把的紫砂药壶,一只细白的手掀开了盖,拿起一旁的木勺,搅动壶中的药材。
麻黄,桂枝,甘草,乾姜,石膏,当归,人蔘,杏仁,川芎。
用一斗的水量,佐上这九味药材,小火煎煮,煮至只剩四升的药量时,脸颊已被热气薰得红润,鼻尖微微冒汗的俞念洁,端起了一旁备好的陶碗,舀入一升的药汤。
她端着这碗药汤,出了终年闷热的煎药房,踏入已经堆满皑皑白雪的中庭。
敏捷又不失端庄的脚步,蓦地停住,她抬起头,望向苍茫茫的天空。
一只雁鸟正在空中盘旋,似是迷失了方向,徘徊不定。
「雁儿,你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回,千万别忘了回家的路。」
一串白烟,透过俞念洁张启的红唇,冉冉上升。
她微眯着眼,脑後发髻上的珠坠,被风吹动,落在襟前的发,飘动如丝带。
她收回目光,重新迈动步伐,身下的八幅销金玫瑰紫千褶裙,行过那遍地的雪白,仿若一朵不畏霜寒的凛花。
风起,系於两侧腰间的玉环绶,轻轻晃动,端庄地镇住了被风吹乱的裙摆,她袅袅挺立的走着,眉间自有一股安然。
穿过游廊,来到前院正堂,一股浓重药香随之扑鼻而来。
堂里左右两侧钉墙的榉木药柜,一排十屉,总共十排,两大墙的药柜抽屉上做着各类药材的标记,放眼望去,很是壮观。
堂中央铺着一块白鹿图的绣毯,两侧依序摆着几架黄花梨木官帽椅,然後是靠墙而摆的立式药柜,台面上摆着数个药秤,以及磨药用的捣臼。
两名夥计扶着病弱的老汉进门,另两名掌柜正在替其他客人详阅药方。
俞念洁缓步走至坐在椅上的一名老者,将药汤端过去。
「王嫂。」她轻喊着老者身侧的老妇。
王嫂连忙接过那碗药汤,嘴上频频道谢,赶紧喂起了椅上的老者。
老者面部微微抽搐,手也举不太起来,嘴里咿啊咿啊的,咬字不清。
俞念洁却听得出来,王伯这是在向她道谢。
「王伯,别谢了,您赶紧喝药吧。」
「夫人,您是善人,要不是靠着『妙心堂』的这帖续命汤,我们家老头子肯定活不了这个冬天。」
王嫂一边给丈夫喂药,一边不迭地向俞念洁道谢。
俞念洁浅笑点头,面上淡然,叮嘱了几声便让掌柜请去一旁讨论药方。
「夫人,这是陈大夫开的药方,可我总觉得不太妥,您且看看。」
俞念洁接过药单,细细浏览,道︰「这药方是开给五脏受风寒的患者,倒没什麽不妥,只是不知这患者肾脏的脉象如何,贸然下药并不妥当。」
「夫人,您觉着,是否该请客人再把药单拿回陈大夫那儿重开一次?」
「嗯,你让客人拿回去陈大夫那儿,就说是我的意思,让陈大夫再帮患者把一次脉。」
老掌柜恭敬的接过药单,转身便向客人交代起来。
不一时,另位掌柜又拿了药单过来请教俞念洁,堂里逐渐坐满了等着抓药与拿药的客人。
这便是妙心堂的一天,从早上开门,直到入夜之後,合上大门才能歇下。
几个掌柜帮着上门抓药的客人秤药磨粉,夥计们按照掌柜交代的药方,在前院用来当煎药房的耳房里,顾着那一壶壶的药汤。
妙心堂是药堂,自俞念洁爷爷那一辈起便开业至今。
俞爷爷曾是元晋王朝上榜状元,深受先皇重用,只差那麽一点便能娶上先皇最疼宠的水月公主,当上正牌驸马爷。
只可惜阴错阳差下,俞爷爷最终只娶到先皇的义女──朝日郡主,只当了个郡马。
朝日郡主是元晋王朝开国功臣之後,父亲是战功彪炳的大将军,由於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先皇怜其幼女,便收为义女,接至宫中教养,吃穿用度比照皇族子弟,虽是如此,可到底不是真正的皇族,即便出嫁风光,可背後并无实质的娘家外戚可支持夫婿。
当上郡马不久之後,俞爷爷便因为官场斗争,受他党诬陷而遭先皇贬谪,被迫举家迁离皇京,来到偏北的乌禾县出任知县。
由於仕途上的不顺遂,导致俞爷爷始终郁郁寡欢,不惑之年便辞了官,在乌禾县南边的楠沄镇买了个庄子田地,临终之前都不曾再开口谈及官场政事,甚至叮嘱独子切勿入仕。
因为前人的教诲与叮嘱,俞念洁的父亲自幼习医,苦心研读医理药学,在妙心堂替镇民把脉开药。
楠沄镇是小地方,镇民不过几百人,可妙心堂的名号很响,甚至连隔壁村镇的人亦会前来找俞父把脉开药方。
俞念洁是独生女,虽然不若父亲那样一心钻研医理,但在长年耳濡目染之下,对药材亦有着通透的理解,药学方面的知识累积深厚。
如今,俞父已仙逝十余年,妙心堂亦不再替人把脉看病,单纯就只是一间药舖;平日除了贩售寻常药材之外,亦贩着俞父留下的几帖独门药帖,并且有着代客煎药的服务。
毕竟,煎药也是一门功夫,就怕客人买了药材自行煎煮,若是在煎药时,失了剂量比例,恐会影响药效。
「夫人,关主簿来了。」一名个头结实的夥计小跑步的进来大堂,来到俞念洁身侧禀报。
俞念洁怔了下,回道︰「可有说明来意?」
夥计面色凝重的道︰「关主簿只说是县丞大人让他来的,至於来意为何,关大人并未明说。」
闻此言,一旁的老掌柜跟着绷紧了面色,急道︰「怕是有什麽要事,夫人,您且先去见见关主簿吧。」
俞念洁点点头,便随夥计离开大堂,来到西院。
西院过去便让俞父辟给了妙心堂的掌柜们,成了掌柜们的住所,然而,随着俞父逝世,妙心堂无人能看诊把脉,生意自然不若过去那般兴旺,如今只剩下几个忠心的老掌柜,因此俞念洁将西院的几间厢房改了下布置,挪作会客之所,若遇访客,便都安排在此会面。
俞念洁步入开阔的中堂,里头摆着两对红木嵌螺钿太师椅与茶几,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与花鸟图,一名年纪约莫四十出头的蓄胡男子就坐在太师椅上,手边端着茶。
一见俞念洁到来,男子随即起身相迎。「俞夫人。」
尽管俞家谈不上是什麽高官之後,可好歹祖上出了个郡主,怎麽说都是皇族之後,再加上俞爷爷曾出任乌禾县的知县,因此,地方官员一向对俞家人极为敬重有礼。
「关大人请坐。」俞念洁上前颔首。
关延是乌禾县的主簿官,主簿与县丞皆是知县的副手,负责辅佐知县治理地方机关。
「关大人怎麽会……」
「夫人,是何大人请托我赶来向你报讯的。」不待俞念洁问出口,关延便焦灼的插话。「大事不好了!」
关延口中的何大人,便是乌禾县县丞,何知秀。
「出了什麽事?」俞念洁拧眉回问,交放在袖下的双手下意识绞紧。
「羲王的军队前两天来了乌禾县,且还派了传令兵来找知县大人,要知县大人配合发配粮饷,不得向朝廷中央禀报上去。」
俞念洁闻言面色发白,肩膀隐约发着抖。
关延又道︰「何大人就怕日後会有更多变数,让我先行向夫人通报。」
如今的元晋,名存实亡。
由於皇帝软弱无能,朝中无能臣,局面已是诸王割据,各自密谋反叛。
其中,瑞王与羲王等人结盟,拥立前任被废的皇太子,意欲由地方包围中央,逼皇帝交出龙椅。
可皇帝身畔围绕着其他诸王,这些人同样觊觎着皇位,各有各的盘算与阴谋,又怎可能会让瑞王等人如愿。
於是乎,这些诸侯王爵私下各自角力,今日为盟,明日为敌,此消彼长,永远也说不准是谁占了上风。
简言之,元晋正逢乱世,随时可能改朝换代。
乱世之中,人心无所依,无所盼,只求温饱度日,闭口不谈国事民情。
「羲王此人性情残暴,所带的军队甚是凶猛,如今来了乌禾县,恐怕不是什麽好事,何大人说了,希望夫人能暂时闭堂,最好先到其他地方避祸。」
闻言,俞念洁拧紧的眉尖一松,斩钉截铁的道︰「不,我不走。」
关延一愣。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妙心堂。」温软的声嗓,却是用着无比坚定的口吻诉出。
俞念洁美目凛凛,眸色笃定,外貌虽是娇弱如花,神情却是那般坚毅。
「夫人!您这是何苦呢?」关延不赞同的低喊。
只见俞念洁微微一笑,笑意从容,眼角却依稀有些湿润,但不见泪光。
她转过身,望向菱花窗外苍茫的天,姣好的侧颜透出几许不愿被人看穿的悲哀。
「我答应过我的丈夫,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
雪,如雨一般,丝丝落下。
一辆玄色宝盖马车行走在湿滑的石板道上,驾车的不是寻常车夫,而是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
他轻吁一声,勒停了马儿,而後半转过身,隔着藏青色锦帘朝车厢里禀报。
「大人,前面便是妙心堂了。」
车厢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嗓︰「去探一探。」
「是。」男子恭谨回道。
玄色马车直朝着不远处的妙心堂而去,远处的天空,悄悄刮起了一团风雪……
☆☆☆ ☆☆☆ ☆☆☆
从侧门送走了关延,俞念洁没立刻回大堂,反而来到後院西侧的某间厢房。
她推开了门,美目幽幽流转,望着不染一丝纤尘的房里,脚步却迟迟跨不出去。
十年。
一晃眼,距离他离开妙心堂已近十年……这十年的光景,她就这麽一个人熬了过来。
念洁,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
泪水急涌而上,鼻头一阵酸,俞念洁连忙退了一步,将厢房的门合上。
与此时,年轻夥计再次找来,见她眼眶泛红,也不好意思点破,只能佯装不知情的禀告。
「夫人,掌柜们让小的来找您,让您即刻去大堂一趟。」
俞念洁压下心底翻腾的哀伤,镇定自若的笑道︰「怎麽,莫非关主簿又折返回来?」
「不是的。」年轻夥计脸色凝重。「夫人,有个外地人上门指名要见您。」
楠沄镇就这麽点大,即使是邻近村镇的人,会上妙心堂拿药的人多是熟客,再加上各地的方言与口音略有差异,一开口说话便知是外地人。
「可听得出是什麽地方的人?」俞念洁敛起笑容,严肃问道。
「听那口音应是京畿一带的人。」
闻言,俞念洁心中一凛,不再多作赘言,随即跨步朝前院走去。
一踏进大堂,还未看清来者面貌,便能感觉到大堂的气氛丕变,不若先前那般祥和,俞念洁眉心微蹙,迎了出去。
「夫人……」老掌柜面色古怪的望着她。
俞念洁还未从中意会过来,眼角余光瞥及门边官帽椅上的男子时,整个人猛然震慑住,娇容明显一窒。
「白辰?」俞念洁缓缓喊出思念了十年的名字。
那个坐在门边的男人,一身玄黑色大襟交领锦服,外罩一件及地滚狐毛大氅,面貌俊雅中带着阳刚,眉目清冷的投睐而来。
一对上她震惊的注视,他只是无动於衷的挑了挑眉,而後便在众人的愕视中站起身,大踏步朝她走去。
霎时,大堂里骚动四起。
「那不是……那不是白大夫吗?」有人惊呼道。
「是吗?白大夫有这麽魁梧吗?」
「白大夫,您可终於回来了!」一名老翁激动地挡住了男子的去路。
男子低垂眼眸,冷冷扫了老翁一眼,薄唇微掀,命令道︰「滚。」
老翁愣在原地,被男子眼中那抹严凛震骇住,好片刻才半惊半惧的挪开脚步。
这一幕,俞念洁尽收眼底。
她眼中那抹喜色,逐渐淡去,雀跃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不是吗?眼前的男子分明是她昼夜思念的丈夫,那眉,那眼,那鼻,那唇……与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分别,她怎可能错认自己的丈夫?
可,记忆中的丈夫,身型要再单薄一些,似乎也要再矮一些……他的眉尾几时多了一道疤?
一抹茫然,自俞念洁眼底升起,化成了雾,教她看不真切眼前男子的面貌。
待到男子已站定在她面前时,这才恍然惊觉眼中的泪花已糊开,沾湿满颊。
男子见她泪眼瞅视自己,那双好看的剑眉顿时一拧,脸上尽显不耐。
「你,便是俞念洁?」男人声嗓分外低沉浑厚。
亦是这一声询问,越发敲碎了俞念洁心中薄弱的盼望。
白辰的嗓子不是这样的。
念洁。温醇的声嗓,尔雅谦和,如若暖春。
「你哭什麽?」男人眼神透着厌恶,语气极为粗鲁。
经此提醒,俞念洁方回过神,自知失态,她匆匆转开身,低下头执袖擦泪。
「敢问公子特地上妙心堂找小妇有何指教?」
男人毫不矜持的以目光打量起她,随後又道︰「你可是认识白辰?」
俞念洁一凛,美目瞪圆,语气却不敢泄漏半点慌乱的回道︰「公子也认识我家夫君?」
男人闻言愣住,眉宇突现一道深深摺痕,语气不善地反问︰「夫君?你的意思是,白辰与你成了亲?」
「是。」面对男人唐突的质问,俞念洁毫不畏惧的承认。
怎料,下一刻,男人霍地放声大笑。
这声笑,充满讽刺意味,甚是无礼刺耳。
不是他。
绝对不可能是。
白辰怎可能这般粗率无礼?他是她见过最温雅谦逊的人,他待人温和圆滑,从不会使人感到窘迫,更不会这般有失仪态的大笑不止。
向来好脾气的俞念洁,听着男人挑衅的笑声,忍不住动了怒。
她抿紧红唇,美目凛然的问道︰「敢问公子有什麽好笑的?」
见她表情透着怒气,男人这才打住笑声。
「你这是在同我说笑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白辰有成亲。」
见男人满面嘲讽的取笑起自己,俞念洁面色微微涨红,下意识地紧咬唇瓣。
「公子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再难隐忍满腔的怒火,她的语气既冲也直接,丝毫不再客气。
「我是来找你医病。」见她动怒,男人嚣张的态度方稍作收敛,直述来意。
「公子怕是找错人了,小妇只懂药理,不会替人治病,您请回吧!」
俞念洁合袖颔首,不看男人一眼便转身欲走。
霍地,她忽觉肩上一沉,当即愣住,别目望去,瞥向那只正压在肩上的大手。
那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手背布满伤疤,指缝里可见泥尘,虎口处结着一圈厚茧。
这是一只长年习武的手,不似记忆中那只白皙修长,能抚琴,能习字,能为她画眉的手。
「你不能走。」男人态度颇是狂傲,彷佛她必须听令於他。
「大庭广众之下,还望公子自重。」俞念洁抬眼凝瞪,一字一句,缓慢清晰。
男人只当她是姑娘家耍脾气,根本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底。
「白辰说了,只有你能替我治病。」
闻言,她心口止不住的颤跳,故作镇定的反问︰「是他让公子来找我的?」
「你说呢?」男人嗤笑。
俞念洁缓缓挪眼,睐向仍然搭在肩上的那只手,良久不语。
拗不过她的固执,男人终於拿开了手,还不忘哼了一声,似是对她这份坚持相当不以为然。
「请公子到西院相谈。」俞念洁退了一步,姿态端庄的做了个手势。
男人顺这个势便往她所指的方向走,此时,始终守在门边的青衫男子面上一动,快步跟了过来。
「大人──」青衫男子方启声,随即被自家大人回身一记冷瞪打住。
「候着。」男人扔下这句话便走。
不顾旁人惊诧打量的目光,青衫男子乖乖退回门边,直挺挺的站着。
尽管青衫男子方才那声「大人」刻意压低了嗓子,可俞念洁却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这个鲁莽无礼的男人究竟是何来历?
望着步入中庭,行走在皑皑风雪中,一身醒目玄黑色的高大背影,俞念洁的眼底升起了迷惘的雾气。
「把门关上。」
俞念洁方踏入西院的明间,立於桌边的男人劈头便如是命令道。
她先是一怔,随即警觉性的退了一步,男人转过身,正巧瞥见她满脸防备,俊朗的面庞撩起了一抹讽笑。
「你以为,我是想对你做些什麽不轨之事?」
俞念洁不语,只是睁着那双盈盈水眸,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湛子宸,亦回视着她,再一次将眼前女子的容貌,从眉到眼,从鼻到嘴,细细琢磨。
白辰只提过她的名字,却不曾提及她的长相,原先他还以为,她年近三十,应是略显富态的中年妇人,怎料,全然出乎他的推想。
她看上去竟似二十初岁,肌肤似雪,乌发黑亮,眸彩熠熠,身型纤嫋秀美,举止进退有据,谈吐更显不俗。
怕是任谁也想不到,在这样纯朴偏僻的小镇里,竟有如此气质出众的女子。
「公子看起来不像是心怀不轨,但,小妇到底与公子素不相识,更不清楚公子的来意。」
听出她用字遣词的小心翼翼,湛子宸笑了,而後伸手扯下外氅,往地上一扔。
这突如其来的大动作,看怔了俞念洁,她僵在原地,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眼看他已着手解着前襟绣扣,俞念洁娇容染红,连忙伸手遮眼,僵硬地背过身去,娇斥道︰「公子这是在做什麽──」
「白辰说了,只有你能替我治这身毛病。」
听见湛子宸不带半分调戏意味,而是再严肃不过的声嗓,俞念洁一震,这才缓缓转回身。
只见那男人前襟大敞,露出一小块结实,却布满荆棘似伤疤的胸膛。
她瞪大一双美眸,好片刻才挤出声嗓︰「公子……这分明是旧伤,早已好全……」
她话未竟,湛子宸已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俊颜似因疼痛而有些狰狞,一手指着胸膛,沉嗓道︰「这伤,已十年了,就是好不了,痛起来就好似火在烧。」
俞念洁难以置信的瞪着他,再三确认过他的表情极其认真,不似在戏弄自己。
「公子,您这不是伤,而是疤。」匆匆瞄过那片伤痕累累的胸膛一眼,她不敢多瞧,随即又直视他双目,双颊赧红的道︰「况且,您说这伤已是十年前所致,纵然伤疤初时会痛,可十年了,不可能还……」
湛子宸阴沉沉地打断了她︰「你没听见我说的话?我说了,这伤,总是会痛,痛得快要了我的命!」
俞念洁因他这席咬牙切齿的控诉而大愣。
好全的伤疤还会犯疼,这已是前所未闻,痛得要人命更是教人匪夷所思。
正思虑着,蓦地,男人竟一把抓起她的手,使劲的圈紧。
她蹙眉,挣扎着,嚷道︰「放开!」
「白辰说过,除了你能治好我这个毛病,没有人可以。」
「敢问公子,白辰此时人在何处?」
见她丽容染怒,眼中却是掩不住的热切殷盼,湛子宸眉头微蹙,忽觉这件事似乎不太单纯。
他松开了俞念洁的手,眸光锐利,紧紧端详她片刻。
「你说,白辰是你的丈夫?」
「正是。」她毫不迟疑的回道。
霎时,他眉头拧紧的那个结更深了,那双酷似白辰的漂亮眼眸,升起了一抹夹带质疑的动摇。
见他沉默不语,俞念洁壮大了胆量,提嗓又问︰「公子可否告诉小妇,白辰究竟人在何处?」
良久,湛子宸方启嗓︰「莫非他离开楠沄镇时,没告诉你他要上哪儿?」
这次,改换俞念洁不语。
湛子宸笑了。「这样说来,你对白辰这十年的去向毫无头绪?」
「还请公子行个善心,将白辰的现况告诉小妇。」虽是请求,可她眸光坚定,态度并不软弱委屈。
寻常乡野村妇,见着这样的场面,怕是吓得腿都软了,怎可能如她这般勇敢?
看着面前这个容貌娇美,胆识过人的俞念洁,湛子宸忽尔起了疑心。
莫非,白辰与她真有些什麽?倘若真是如此,何以他从未透露过只字片语?
藏起眼底的怀疑,湛子宸思绪飞快流转,道︰「告诉你也并无不可,只是你得保证治好我的病。」
俞念洁有些挣扎,毕竟他这要求未免太教人匪夷所思,她横竖怎麽看,都不认为他那一身陈年旧疤,能有什麽病……
可若能得知已失踪十年的丈夫下落,哪怕眼前躺着一个将死之人,她亦会倾尽多年所学,倾囊相救!
於是乎,俞念洁心中一定,双眸熠熠如珠辉,万般慎重的点了点头。
「好,我答允公子,必定倾尽所能治好你的伤。」
得了答覆,湛子宸甚是满意,嘴角一扬,笑得自信,似早有所料。
正当他欲再开口,蓦地,他眉眼皱起,痛苦的挣扎,暴躁的愤怒,在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啊!」嘶哑的低吼,宛若负伤兽鸣,自湛子宸咬紧的牙根中迸出。
眼看男人单手紧抚胸膛,顿失重心跪了下来,顾不得男女有别,俞念洁连忙蹲下身出手搀扶。
「公子?你这是怎麽了?」
依她来看,他面色红润,双眼有神,身强体壮,并不似有病之人,可眼前他却如此痛苦不堪,彷佛恶疾缠身,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已发了一身恶汗的湛子宸,猛然紧抓住她的手臂,睁大了那双深邃漂亮的眼,咬牙切齿的命令道︰「把我医好……把这折磨我的疼痛,给我除掉!否则,我永远也不告诉你,白辰去了哪里!」
威胁方撂下,下一瞬,湛子宸双眼紧闭,高大身躯直直倒落在俞念洁怀里。
看似震怔住的俞念洁,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探出手,撩开了怀中男人颈後的发。
当她清楚看见那颈上的一道浅疤时,美目倏然瞪圆。
「大人!」青衫男子闯入明间,见此景不禁失色高喊。
俞念洁迅速收回手,力持镇定的抬头命令道︰「把他抬到里间去,快!」
青衫男子一愣,见她眉眼严厉,只得收起戒心,上前将不省人事的湛子宸搀扶起,并在俞念洁的引领之下,将湛子宸扶进了里间的架子床上。
俞念洁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望着床上的湛子宸好片刻不发一语。
青衫男子急躁地问道︰「你还不帮我家大人医治吗?」
俞念洁只淡淡看他一眼,随後起身喊来了夥计,温声命令道︰「去端碗复脉汤来。」
夥计领命而去,随後便端来了一碗去渣的药汤,俞念洁接过托盘,返回里间,来到床边。
「帮我扶起他。」俞念洁朝青衫男子说道。
青衫男子却直盯着她手边的那碗药汤,满脸猜疑的问道︰「这是什麽药?」
「是治心悸的药。」俞念洁简单答覆,对上不信任她的人,她向来不愿浪费太多口舌解释。
青衫男子虽是半信半疑,可看着床上昏迷的湛子宸,终是顺从地上前扶起他,协助俞念洁将那碗药汤喂下。
喂完最後一口药,俞念洁起身,将瓷碗往茶几一搁,良久没转过身。
青衫男子狐疑地望着她的背影,问道︰「你可知道我家大人这是什麽病?」
俞念洁这才转身,平静从容的望向床上昏迷的男人。
「你家大人?」她继而望向青衫男子,浅笑道︰「公子口口声声喊这位公子大人,敢问公子,你家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青衫男子眉一皱,表情不悦。「你问这麽多做什麽?」
「听你们的口音,似是京畿一带的人,你家大人又认识我家夫君,又是受我夫君指引而来,我问明你们的身分,有何不对?」
青衫男子知她说得有理,可碍於没有自家大人的命令,他不敢断然自曝身分。
见青衫男子不语,俞念洁也明白他有所顾忌,便未再往下追问。
「既然你们无意告知身分,我也不再强人所难。」她温婉有礼地说道,「我只想问公子一句,可否告知我家夫君人在何处?」
岂料,就在此时,床上的湛子宸睁开了眼,似是听见了他俩的对话,他撑起身,稍嫌苍白的俊颜扬起了冷笑。
见此景,俞念洁一窒,脑中浮现方才撞见的那道疤……
「俞夫人可真聪明,趁我昏迷时,从我的随从下手,这样一来,你就不必受制於我,是不?」
「大人当心。」青衫男子上前搀扶湛子宸。
湛子宸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表情似是强忍着痛楚,只手按在胸口,缓缓掀被坐在床沿。
虽是刚醒,可他那双眼锐亮如剑芒,似能刺穿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
俞念洁脑中却只想着他颈後的那道疤……
「让我告诉你,世上没有人知道白辰的下落,唯有我,能够解你的惑。」
「那麽敢问公子究竟是什麽人?与我家夫君是什麽样的关系?」
俞念洁美目直勾勾地瞪着他,丝毫不受他话中的威胁影响,面色依然处变不惊,态度更是不带一丝软弱退让。
湛子宸轻轻嗤笑了一声,万般笃定的道︰「看来白辰从未向你透露过他的来历。」
闻言,俞念洁面上纹丝不动,交握的双手却是暗暗捏紧。
湛子宸目光犀利,唇边那抹笑,似是嘲笑,而後启嗓说道︰「告诉你也无妨。」
「大人!」青衫男子意欲阻止。
湛子宸一记冷冽的眼神扫去,青衫男子只得垂眼抱拳,往後退了一步。
见此景,俞念洁心中多少有了底,此人肯定是朝廷命官,官阶肯定也不小。
「俞夫人,你口口声声喊的那位夫君,白辰,你可知道,他本姓湛,名语辰,是羲王之子。」
俞念洁娇颜瞬时刷白,浑身僵立。
湛子宸笑了笑,又道︰「而我,同样姓湛,名子宸。听到这儿,你应当猜得出我与你的夫君是什麽关系?」
「……你们……是双生子?」俞念洁颤着嗓问道。
元晋习俗之中,双生子向来是不祥之兆。
平常人家若遇双生子,多会将兄弟俩或姊妹俩分开,并且择其一送养。
可放在王公贵族里,当然不可能将子嗣送养,但多半会刻意藏起其中一名,尽可能养在府中深院,不让外人有机会一次见到双生子同时现身。
「你口中的白辰,是我的弟弟,更是羲王世子。」
「那你……」
「我话还没说完。」湛子宸挑着眉,笑笑打断她,「不过,白辰离家出走躲到这个穷乡僻壤,羲王一怒之下,便让我顶替了世子之位。两年前羲王病逝,便由我继承了爵位。」
「那白辰人呢?」俞念洁抓紧机会往下问。
湛子宸却满眼笑意的望着她,然後慢条斯理的抬起手,抹去额边的冷汗。
「我说了,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他的下落,你要想知道,那就帮我把这毛病治癒,只要这病不再发作,我便告诉你,他人在何处。」
俞念洁隐忍着满腔怒意不敢发,只因她很清楚,眼前此人是在挑衅自己,他的眼神,他的笑,全充满着讽刺的恶意。
以她的性子,以及过去所受的良好教养,在在让她无法忍受眼前这个傲慢自负的男子,可为了白辰,她必须忍。
压下险些脱口的斥骂,俞念洁抿紧了唇瓣,好半晌才吐嗓。
「小妇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莫要跟无知小妇计较。」
湛子宸当然看得出她眼中的愤恼,亦听得出那生硬万分的恭敬语气,可他只觉有趣,并未动怒。
毕竟,除了她,没有人可以治得了他的病。
「那麽就有劳俞夫人了。」
湛子宸朝着俞念洁露出一抹笑,话里听不出丝毫感谢之意,只有理所当然的狂妄。
俞念洁低垂眉眼,弯腰福身,袖里握紧的粉拳,隐约在颤抖。
「小妇不敢当。」她说道,并未抬眼。
「那麽,我便在此住下。」床上的男人发了话。
「大人……」
「穆池,回去带些人过来,顺便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一并拿过来。」
「是。」青衫男子──穆池不敢忤逆,抱了抱拳便领命而去。
穆池一走,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孤男寡女,自当回避,於是俞念洁转身欲走,岂料,身後却又响起湛子宸浑厚的声嗓。
「为什麽大家都喊你俞夫人?」
「因为我姓俞。」俞念洁半侧着身,眉眼始终低掩。
「为什麽不姓白?」
「难道白辰没有告诉王爷,当初他是答应入赘到俞家,方会与小妇成亲?」
闻言,湛子宸面上促狭的笑骤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与沉默。
这些事……白辰一个字也没提,他为何要隐瞒?
「不打扰王爷歇息,小妇先行告退。」俞念洁又一福身。
「慢着。」湛子宸低喊一声。
俞念洁这才抬眼看向他,眼中尽是防备,及一抹压抑住的迷惘。
「白辰可有留下什麽书信?」
「只有医谱……」
「放在哪里?带我去。」湛子宸「刷」的一声站起身。
俞念洁秀眉微蹙,道︰「王爷方才服下药汤,还是先稍作歇息。」
「俞夫人,你知不知道,在我来此之前,我从不晓得你与白辰的关系。」
「……王爷这麽一说,小妇现在知情了。」
「白辰从未向外人提及与你的夫妻关系,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夫君自有他的顾虑,我信他。」
清楚看见俞念洁无比坚定的美眸,湛子宸忽尔觉得自己对她说的这些话,确实残酷极了,若是寻常女子,怕是已经泪流满襟。
特别是,当他能清楚窥探出她坚强面容之下,那隐隐浮动的脆弱,素来不曾在乎过旁人感受的他,竟有那麽一丁点不忍心。
到底……是白辰心仪的女子,兴许是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心软了些。
「你走吧。」湛子宸转开眼,不再继续追问。
得了他的允可,俞念洁不愿多作逗留,直起腰便往外走。
出了西院的明间,走在白雪纷飞的中庭上,眼睫全沾上细雪,又冷又湿,她才缓下脚步,如梦初醒般的喘了一大口气。
羲王世子?她的夫君,那个自称无父无母,由於京畿已无亲人可依靠,於是辗转来到楠沄镇,只求一个安身之所的白辰,怎会成了那个男人口中的羲王世子?
他究竟还隐藏了多少事?究竟,还欺骗了她多少?
这十年来,他又是去了哪儿?为何迟迟不归?又为何,不曾向他的亲人提及她的存在?
须臾,温热的泪,在眼底凝聚,与睫毛上的细雪交融在一起。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忽冷,忽热,一如她此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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