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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大人,咱俩慢慢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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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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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19 18:43
标题:
寄秋《大人,咱俩慢慢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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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大人,咱俩慢慢撩》
作者:寄秋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8年4月25日
女主角:单青琬
男主角:凤九扬
【内容简介】
锦衣卫指挥使有他这麽闲的吗?不去抓坏人审犯人,一天到晚在她眼前晃,
他不知道他凶残恶名昭彰,她每次看到他都心惊惊吗?
况且她重生再活一次有很多事要忙,要应付贪婪坏心的大夫人和嫡姊,
要想办法攒银子,还要对抗接下来的天灾,实在懒得应酬他,
但说也奇怪,他莫名相信她的预知梦境,并未向朝廷举发她私下囤粮,
甚至买下部分粮食,让她赚饱了荷包,同时也救了许多百姓,
而且他真如他所说是看上她了,要娶她,毫不客气的搬来几大箱聘礼,
并用他的「威势」替她娘正了平妻的身分,甚至公器私用,
派手下守着她的院子,让府里一群白眼狼不敢妄动,
还有还有,他那皇后姊姊给她下马威,也是让他几句话给挡下了,
呵呵,她的心被他这麽一搅和,他的霸道张狂如今在她看来都是讨喜的,
本来她还端着自己年纪小不想太早嫁人,但被他这麽宠着疼着,
她倒觉得提早晋升人妻没啥不好,怎料婚礼都还没开始筹备,
他居然要和太子领兵打仗去,好哇,他最好给她毫发无伤的回来,
要不然她就要搬空他所有银子,嫁他人去,哼!
第一章 翻身的前奏
「七小姐,留神啊,可别掉水里了……」
一名身穿青绿色比甲的丫头轻声低唤着,不敢太大声高喊,怕惊扰了倚在栏杆旁的主子。
武平侯府後院有座小湖,湖中有座半亩大的小岛,岛上一座八角听风亭,湖面上是九曲十八弯的小桥。
亭子临湖,低下头便能瞧见成群游来游去的鱼儿,再加上府里的小姐、夫人们勤喂食,条条肥硕得很。
这倒乐了爱垂钓的爷儿们,一有空闲便往小湖旁跑,一人一根钓竿便可消磨一晌午,还饱了口腹之慾。
今日天气晴朗,湖上映着金灿灿的日头,粼粼波光彷佛锦鲤的鳞片,一点一点闪着耀目金光。
湖光潋灩,倒映着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额头上是鸡蛋大小的新伤,伤口仍在微微泌着血,显得有些狰狞,身上穿着藕荷色绣缠枝莲花纹褙子,蜜合色半臂衫子,一件海棠月华裙,银边莲纹绣金腰带,嫋嫋迎风而立。
这个脸蛋、个子都尚未长开的小姑娘,模样看起来也很孱弱,好像轻轻刮起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身板比小她两岁的丫鬟还瘦小,乍看之下还以为只有八、九岁。
单青琬手里拿着鱼食,有一下没一下的撒着,湖中的鱼儿聚拢争食,可除了她自己,谁也不晓得她心里所想。
看着依旧细嫩的葱白十指,她的表情不自觉参杂了微微的喜悦与苦涩,眼中泛着泪光,不敢相信曾经瘦得有如鸡爪的可怖双手还能回到这般模样。
这是拜何人所赐呢?
轻抚着额头上的伤,面有愁色的单青琬再一次苦笑。
还能有谁呢,不就是带给她十来年恶梦的大姊。
武平侯府数代以前曾是本朝开国功臣,与第一代帝王并肩作战,堪为兄弟,有「并肩一字王」之称号。
但是後代一代不如一代,三代降爵之後,处境更不如以往风光,府中儿孙因着昔日光采不思上进,渐渐掏空了原本富可敌国的家底,门庭衰败,渐成末等侯府,传到现任侯爷单天易手中,只能靠着娇妻美妾的陪嫁,勉强维持庞大的开销。
单天易有六子三女,长子单长闻十九岁,娶妻于氏,育有一子单明景,今年两岁;三女单青华十七岁,已嫁人;四子单长风十五岁,三名子女为元配简氏所出。
二子单长松,五子单长柏分别为十八岁、十四岁,生母为乔姨娘,是侯爷的远房表妹,甚为受宠;六子单长明十三岁,由通房丫头抬举的孙姨娘所出。
单青琬排行第七,今年十二岁,底下还有个相差六岁的弟弟单长溯,他们的生母木氏是江南首富的独生女,上有两名兄长,下有一弟,对她呵护有加。
最小的单青瑶今年四岁,为周姨娘所出,周姨娘的出身是扬州瘦马,原本是养在外头的外室,因有了身孕才被接进府里。
这些少爷、小姐们在府中以年岁大小来排行,不分男女,嫡长子单长闻是单大郎,庶次子单长松为单二郎,嫡三女单青华为单三娘,以此类推,而彼此之间的称呼也是按照排行,并未男女分开。
单青琬苦笑着,要不是她爹哄骗着被木家兄弟养得单纯的她娘,她娘怎会糊里糊涂的下嫁空有长相的她爹,还带着她父兄所给的百万两家产,毅然决然的随她爹上京。
谁知这是天大的骗局,武平侯在京中早就有妻妾、儿女数名,他所谓的成亲不过是纳妾,木氏傻乎乎的从正室变成小妾,她旁徨无依,不知所措,失去父兄的庇护,更使得她怯弱如孩童。
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中,她求助无门,想离开却又不晓得何去何从,被手段厉害的简氏扣住,这时发现有了身孕的她想走也走不了,只好认命的留下来当侯府姨娘。
只是她还是小看了人性险恶,在短短四、五年内,她的百万两嫁妆被简氏以各种名目要走,府里的开销用的几乎都是她的银子,等木三舅千里迢迢来寻亲时,才赫然发现木氏傍身的银两剩不到五万两。
为此木三舅大闹了一场,侯府虽失了颜面,但是木已成舟,何况庶民百姓如何与袭爵的勋贵斗,也只能认栽,毕竟总不能把嫁出去的姊姊带回家。
而在这时木氏又怀了单八郎,为了让自家姊姊在侯府过得舒坦,木三舅每年私底下给木氏十万两花用。
只是不到两年光景,简氏就发现不对劲,全府过得苦哈哈,唯独木氏还有余裕给女儿打金镯子、金链子,儿子八两重的长命锁,也是金子做的,简氏便去套木氏的话,惊喜得知木三舅的作为,简氏便收买了木氏身边的奶娘,从此江南木府捎来的银票全都被简氏占为己有。
木氏渐渐知晓没拿到银子是怎麽回事,但她不能叫娘家人别再给了,不然她在侯府的日子会更艰难,幸好在几年後院生活的磨练下,她也算是有些长进,简氏想要银子就给她,但为了一双儿女,她死守着嫁妆庄子和铺子的地契,剩余的压箱银也守得紧。
换言之,在外头仍挥金如土的武平侯府众主子们,花的是木府的银子,若没有一年十万两的支撑,早就衰败了。
「娘,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这一府的人休想再予取予求,我回来了……」不为报仇,只为让将来过得更好。
目光蓦地变得清明的单青琬,一把抛尽手中的鱼食,面色坚定得不像个十二岁未染世事的小姑娘,反而有股沉郁的沧桑。
「小姐,你在说什麽,谁回来了?」十岁的豆苗一头雾水,手里拿着一杯蜂蜜水等口渴的主子抿抿唇,解解盛夏的暑气。
单青琬目光一转的同时,敛去了眼底的锐利,软和得有如无害温驯的小猫。「没什麽,二哥考科举也该回来了,他这次总该中个举人吧!若是能再通过春闱,往後日子就不用这麽担心了。」
武平侯府已经没落了,若是子孙辈再无建树,现任武平侯百年後,袭爵的长子将降为武平伯。
如今侯府的世子单长闻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靠着妻子娘家的奔波才在工部捞了个六品主事,俸禄不高,小有油水,不过妻子带来为数不少的嫁妆,在妻子和娘亲的贴补下,他过得倒也相当滋润。
可府里的其他人可就没单长闻吃得开,除了简氏自个儿生的三名儿女外,庶子庶女们在简氏眼中连坨屎都不是,单二郎早该说亲了,乔姨娘急得头发都快白了,简氏仍旧不为所动。
但是单青琬却很清楚单二郎在四年後高中进士,名次不前不後,因无银子打通关节,被下放到偏远地方为一方县令,连任三任不曾返京,而後调往江南,在她死前才升到六品官。
死前?
没错,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死时二十四岁。
所以她才说她回来了,回到什麽事都尚未发生的时候,一切还来得及挽回,这一次不管要付出什麽代价,她都要护住性情软和的生母,以及脾气冲动、日後被嫡母养歪的胞弟,她不允许嫡母再算计他们。
得了所有的好处还觉得自个儿吃了亏,天底下哪有这样滑稽的事,简氏该得到报应了吧。
呵!她一定会尽全力阻止简氏,该她的,她都要拿回来,谁也不能拿他们当垫脚石踩。
「七小姐,你怎麽了?手快松开,这样你手会疼的。」十三岁的冬麦赶紧上前,揉开了小姐绷紧的小手。
单青琬看向冬麦,微微勾起唇,幸好如今冬麦和豆苗都还活得好好的。
前世,五年後冬麦会被打得血肉模糊,还被罚跪在雪地里,甚至在大雪天里被浇上一桶冷水,後因伤重高烧不断,死於下人房里。
而豆苗更惨,她死时才十四岁,已有三个月身孕,下身溃烂,鲜血一直流个不停,最後流出个拳头大小的血胎。
而她自顾不暇,根本救不了她们,她连活下去都像跟老天借命,毕竟身为庶女,有几个命是好的?
重生前,她以为和三姊只是单纯的姊妹不和,她离生性跋扈的三姊远一点就没事了,殊不知三姊竟然下药,将她送给性好幼女的姊夫。
那年她才十三岁,快要满十四岁,三姊邀她过府赏花,一杯菊花酒下肚便不醒人事,再睁眼已是隔日,不着一物的她已然失身,浑身酸痛起不了身,被三姊带人捉奸在床。
当时她根本还搞不清楚发生什麽事,三姊便发了疯似的对她又抓又挠,拳打脚踢,口出不堪入耳的秽语,让人想死的攻讦一波又一波,她有泪哭到无泪,整个人麻木。
直到被迫为妾多年,三姊某次又来找她麻烦,她才得知三姊的手段有多狠毒。
三姊在她酒里下药,把年幼的她献给丈夫固宠,也因三姊嫁人多载未有所出,想着抱养她所生之子,巩固在夫家地位。
偏偏三姊生性善妒又无容人之量,在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之後,骗她喝下藏红花汤,打掉了她腹中五个月大的胎儿。
而後三姊又後悔了,想要孩子的意念强烈,而婆母也对三姊久无喜讯心生不满,放话再无孩子便要为儿子迎娶娘家侄女为平妻,三姊这才又请医又进补的把丈夫推进她的屋子,心中恨极的盼着一举得子。
可惜三姊低估了自己的嫉妒心,当她再度有孕时,三姊还是下手了。
在连续三次落胎後,大夫说她伤了身子,怕是难以再受孕,三姊一听,居然开心得笑了出来,还大摆宴席,把她丢入偏僻的小院子里,从此不闻不问,不管死活。
不过那几年却是她过得最舒心的日子,虽然她住的是会漏水的屋子,夏天热得受不了,冬日常常被冻醒,吃也吃不好,可是没人来打扰她,她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处菜圃自给自足,还把多余的菜蔬托守後门的婆子拿去卖,得银不多却也是收入。
她又让人买了丝线和布,绣了不少帕子和香囊,她这一手好女红也让她赚了一些,她省吃俭用,一年也存下了差不多十两银子,在冬天能买点劣等的炭火取暖。
谁知素面朝天的她,竟无意间吸引阅尽百花的丈夫,他居然露天要了她,本该不孕的她,因那一次的交欢有了身孕,这一回她很小心的不向人透露,一直到肚子大到瞒不住了才被人发现。
三姊知情後,又气又怒,直指她腹中胎儿乃孽种,非丈夫所有,带了一群仆妇朝她的肚子直打,八个月快九个月大的孩子因此早产,是个男婴,出生时只哭号了一声便断气了,为了此事,三姊被婆母罚了跪祠堂。
而此时的她已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偏偏又听闻木氏的死讯,而唯一的弟弟被人打断双腿,丢入大牢,怕是小命不保,已经是命悬一线的她再也承受不了,再加上流产後的身子孱弱不已,一口心头血一吐,那口气也断了,两眼睁大瞪向横梁,死前唯一的念头就是——?她到底做错了什麽?
好在老天爷给了她机会,让她重来一回。
拉回心神,单青琬问道:「冬麦,屋子里有冰吗?」
正在替她揉手的冬麦怔了怔。「七小姐,才刚六月,夫人不会那麽早给冰。」
「可我热。」她舅舅的银子为什麽要便宜别人?她和娘、弟弟才是银子的主人,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他们。
「七小姐忍忍吧,晚一点就凉了,奴婢拧条湿巾子给你祛祛热。」天气是有点热,但也不是热得教人受不了。
「不想忍,就想要冰。」前一世到死她都得不到一丝关注,还处处受三姊欺凌,她已经忍了许久,不想再忍了。
她额头上的伤便是三姊的杰作,有一回三姊回娘家,得知她舅舅送了她一座附了两百亩土地的温泉庄子为生辰礼,为了在夫家有颜面,三姊竟心生贪念地向她讨,还不许她拒绝。
不过在江南的木家人知晓木氏娘仨在府中的处境,虽说送了庄子,却没把契纸送来,只言庄子的主人已是她,她随时可去住上几天,庄子的出息归她所有。
三姊讨不到温泉庄子,自觉丢了面子,一怒之下竟动手推她,她没料到三姊会动手,一个重心不稳撞上假山突出的石柱,顿时血流如注,晕了过去。
三姊吓傻了,以为把她害死,连忙躲回夫家,避不见面,而她昏迷了将近十天,把她娘吓得日日以泪洗面。
在她养伤这段期间,三姊从没有来看过她,而她清醒後便是重活了一世,性情也有了变化,原本的怯弱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明亮有神的双眼,以及有点任性的坚毅。
「七小姐,夫人屋子也就正午时分才有一块半块冰降热,她怎麽可能给底下的人用,连侯爷的书房也不放冰的。」今年有些反常,热得比以往来得更早,连下了三天雨还是燥热不已。
单青琬清丽的面容挂着淡淡的微笑,眼底深处则寒冽无比。「你去告诉母亲,就说小姐我怕热,夜里没冰怕会睡不着,若是母亲供应不上,我就修书一封给舅舅们,让他们从江南拉几车来。」
「七小姐……」冬麦惊骇得睁大眼,不敢相信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存心向夫人挑衅吗?
「还愣着干什麽,那些人花我舅舅的银子,难道不该对我好一点吗?」以前她委曲求全,是为了凡事不为自己争的娘和年幼的弟弟,可嫡母、三姊对她做了什麽,她再忍有意思吗?
冬麦狠狠抽了口气。「七小姐慎言。」
哪户高门没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更别说武平侯府如此重视门面,虽然府中已捉襟见肘,可出门在外仍旧极为讲求排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武平侯府家底厚实。
单青琬嘲讽一笑,没有她舅舅的银子,武平侯府早垮了。「冬麦,你忘了谁是主子了吗?」
冬麦是家生子,她的爹娘和兄弟都在府里干活,她被派来服侍七小姐多年,是个还算忠心的下人,不过在夫人和七小姐之间,她是偏向前者的,毕竟她的家人都在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稍有不慎,一条小命就丢失了。
「小姐,奴婢去跟夫人说,你别骂冬麦姊姊了,奴婢腿短跑得快,一会儿就给你办成。」不知轻重的豆苗天生少根筋,像只兔子似的,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豆苗一离开,冬麦的脸热得像被搧了一巴掌,头低低地看着地面。
「看来我是使唤不动你了,要是觉得服侍我不开心,改天我把你送给大少爷,让你开脸做姨娘。」人往高处爬,她何必挡路?
对冬麦,单青琬还是有愧的,冬麦身为家生子,她的卖身契在嫡母手中,原本不用陪嫁,是她会怕,硬是要冬麦陪她去镇国公府,才会害得冬麦被三姊折磨,含冤而死。
闻言,冬麦刷地脸色发白,连忙双膝一跪。「奴婢不敢,七小姐饶命,奴婢是不想七小姐受到责难,夫人的手段你是知情的,请七小姐三思。」
「你听好了,我要的是忠於我的丫鬟,你若是做不到,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看了腻味。」要是她护不了冬麦,便把人送走,说不定冬麦还能有安稳的日子过。
「七小姐……」冬麦心里慌乱。
「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认清哪一个才是你的主子,本小姐并不缺人服侍。」
七小姐性情大变一事,很快便传得全府皆知,她嚣张跋扈的行径一点也不输已出阁的三小姐,且七小姐受伤醒来还不到一个月,已让嫡母气得肝疼了好几回,嫡母骂了她几句,她还会回嘴。
「我姨娘的嫁妆单子还在,母亲是否要核对核对?」
「母亲,我姨娘的嫁妆铺子这些年的收入该清算清算了吧,不能总放入公中,好像一府的人都赖我姨娘养似的。」
「母亲,三姊的嫁妆似乎是从我姨娘私库中拿的,那青花长颈花瓶是我姨娘的,我舅舅说了日後要留给我的。」
「母亲,不要摆出一副穷酸样行不行?我舅舅一年十万两银子还养不起一个外甥女吗?你看你拿了我舅舅的银子打了一副金头面,我要一个玉镯子过分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舅舅养了一个外室……」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单青琬的左脸颊上多了鲜红的五指印,可她一滴眼泪也没掉,还天真无邪地笑道:「母亲,你恼羞成怒了,莫非被女儿说中了,你对我舅舅真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为此,她被禁足一个月,罚抄《女诫》一百遍,并且每日在佛堂跪上两个时辰,饭食中不见荤菜。
但是她要回了姨娘两个嫁妆铺子,简氏要不走铺子的地契,就说要帮她娘管铺子,搞得那些铺子活像是简氏名下的,虽然这两个铺子不是最赚钱的,可也位於闹市,每个月租出去的租金不在少数。
简氏未克扣姨娘和庶子女的月银,但也给得不多,还常常迟给,扣掉一般花用和给下人们的打赏,其实所剩无几,若想额外买些东西,像是字画、笔墨、胭脂水粉什麽的,那就窘迫了,往往入不敷出。
简氏对自己生的三个孩子就大方多了,单长闻一个月拿到的银子是所有姨娘和庶子庶女们三个月的总和,他花钱从不问价钱,看上了就取走,只丢下一句「回头找侯府帐房结算」。
如此差别待遇众所皆知,可众人一直以来皆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忍耐,由着元配夫人和她的嫡子女作威作福,独揽府中一切资产。
直到单青琬重生归来。
「青琬,你又做了什麽事惹夫人生气?咱们天生低人一等,能忍就忍,不要强出头。」木氏下半辈子也没什麽盼头了,只希望儿女平安的长大,不用经历什麽波折、磨难。
木氏有着江南女子的秀丽婉约,嗓音也细细柔柔的,气质有如三月的烟雨蒙蒙,软进人心窝。
单青琬像了生母七分,身形纤弱,娇柔若柳,面容水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似会说话,更添几分灵气和生动。
「姨娘别一见到我就叨念,我能做什麽事?还不是乖巧的听话,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有简氏这尊大佛镇着,她一时半刻还真搞不出什麽事儿来,只能循序渐进,静候时机。
木氏面带愁容,轻叹一声,「你这牛脾气就像你二舅,看着好说话,一拗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不走入牛角尖还好,一旦钻进去了,便一路钻到底为止,谁劝也没用,把退路也堵死了。
「外甥肖舅嘛!外甥女像舅舅也是理所当然,我们是择善固执,不做坏事。」看到容貌依旧的娘亲,单青琬心中有点发酸。
重生前她很小就离家了,十三岁失身,生母哭得死去活来,直说对不起她,她十四岁被抬进镇国公府,成为二公子众多姨娘之一。
简氏是镇国公府的庶女,虽然她有意让单青华嫁回娘家给世子为妻,但国公夫人瞧不上,这才退而求其次,让单青华嫁给了二公子,而且这还是简氏的姨娘在国公爷耳边吹了一年枕头风才成事。
虽然她年幼又生得可爱,颇得夫君宠爱,但在後院的地位仍渺小得微不足道,除了二房的妻妾会在意,其他人根本不当她是回事,何况是出身江河日下的武平侯府,一名庶女等同於是给爷儿玩弄的。
因此她一入镇国公府就少有出门的机会,一年能出门一、两回就多了,更别提回娘家见生母了。
她死前五年都未再见到生母一面,只有一回她已成纨裤的弟弟来到府中给她送了五百两银子,说是让她补身子用的。
那时她刚小产,虚弱得连话都凑不齐一句。
「你还好意思说,前不久不是才被罚禁足吗?抄书抄得手肿,这手才刚好,又想闹腾了。」木氏说是这麽说,但语气里满是对女儿的不舍,禁足、抄书都是小事,养养性子也好,但是一跪两个时辰,落下病根可怎麽好?
大人做错事何必连累孩子,当年要不是她被单天易的甜言蜜语所骗,不顾父兄阻拦,坚持要嫁,哪需要过这种日子?只是现在後悔也来不及了,侯府高门好进不好出,她是被困住了,难有翻身日,可她不希望一双儿女也要如此痛苦。
「娘,我有分寸,不会给你招祸,何况我拿回了你的两间铺子。」单青琬有些得意地笑道。
「青琬,噤口,什麽娘,不许胡喊,这要让旁人听见了,几十板子逃不了。」木氏一想到这事儿,又是一阵心酸,想当初她和单天易是拜过堂、有过正式婚书的,谁知一入了京,她就成了妾,这样的落差她一度接受不了。
单青琬挽着木氏的手臂,撒娇道:「在我心目中的娘亲只有你一人,你生了我,便是我娘。」
木氏苦笑一叹,轻抚着女儿乌黑发丝。「钱财乃身外之物,别太执着,你要是想要银子,姨娘这儿还私藏了两、三万两,日後你和溯儿分一分。」
单青琬一听就乐了,两眼笑眯成一直线。「你怎麽还有银子?怎麽没被那老妖婆给搜刮走?」
「你二舅舅把银子藏在娘旧妆盒的夹层中,他说以防万一,那时娘还说他多疑,杞人忧天,和百万两嫁妆相比根本微不足道,没想到……」就只剩下那些了,二十万两现银和几十万两银票陆陆续被「借」走,她明面上只有几千两银子,以及记在她名下、收入却不归她所有的铺子。
木氏的嫁妆中有两座占地五百亩的大庄子,和两座分别为五十亩、三十亩的小庄子,平时以种粮居多,农收所得大多分给庄子上的庄户和佃农,因为少人管理,收获也不高,有一年十万两的珠玉在前,以及铺子的收入,简氏并没有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因此木氏每年还是能收到庄子送来的几百两银当零花,至於随银子送来的几车粮食、鸡鸭蔬果等,则是直接送入武平侯府的厨房,让简氏顺理成章的收下。
「娘,那你可要收好了,别再让老妖婆拿走,弟弟都六岁了,要进学了,我不认为她会给我们长溯找什麽好夫子,你看三哥哥、五哥哥、六哥哥被她拖到十来岁,若是没点上进心的,只怕早就放弃了。」尤其是她六哥哥最可惜,三岁就能背《三字经》,五岁能吟诗,七岁就能写一手好文章。
单长明越来越出色,快把长子单长闻的锋头压过去,简氏就让他「病了」,一病五年,送到庄子上养病,去年才把人接回来,但功课也耽误了,人也明显变得呆滞了许多。
「别再老妖婆、老妖婆的乱叫,传入别人的耳中,连姨娘都要有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吧,那我改叫她夫人成不成?不过没见过比姨娘还穷的正室,自个儿的银子舍不得花用,别人的银子流水似的往外泼。」她娘的嫁妆银子没花在自己身上,却被老鼠搬空了。
「你这孩子还真是说上瘾了,口无遮拦,为了你和溯儿,姨娘不会再步步相让了,至少要守到你们都能独当一面。」儿女都是债,还清了,她也解脱了。
「娘,你的东西你自个儿留着,谁也别给,我和弟弟的我会去挣,挣了给弟弟读书、娶妻子,创一份家业。」这一次由她来守护他们,侯府里她在意的人也就这两人,其他人的死活关她何事。
闻言,木氏掩唇轻笑,眼神温柔地看向女儿。「又在说胡话,你一个姑娘家挣什麽银子,翻过年就要十三岁了,也该开始相看人家了。」
唉!日子过得好快,总觉得女儿还在牙牙学语,一步三跌跤地睁着无邪大眼要人抱,没想到一转眼间都大得可以嫁人了。
「娘觉得夫人会给我找到好人家吗?」单青琬说出没人敢说的实话。
「这……」木氏也迟疑了。
以简氏的为人,不下死手的践踏已经是厚道了,是绝不可能为庶子、庶女找个好出路,以她狭窄的心胸来看,庶子会配丧母女、绝户亲,人不丑便能进门,而庶女大概是鳏夫、上了年纪的老头,或是连娶了几任妻子的克妻男,她是见不得庶子、庶女们过得好,他们日後越惨她越开怀。
「求人不如求己,若我们自己够强了,哪需要看别人脸色,只有别人来求我们的分儿。」单青琬反省过了,她就错在前一世太软弱,三姊说什麽就是什麽,习惯被人当拧】着走,这才有接下来的不堪,毁了她的一生。
「变强……」成吗?
「我们已经拿回两间铺子了,这便是我们的资产,暂时先放出去收点租金,等过阵子再找舅舅们要人,让他们派稳妥的掌柜来经营,我们坐收银子。」有舅舅不用是傻了吗?江南首富的称谓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样好吗?又要麻烦你的舅舅们。」让他们操心一辈子,木氏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嫁出门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娘不麻烦舅舅们他们才难过,你是木家最疼惜的闺女,太过生分才是见外。」
单青琬记得前世她被迫入镇国公府为妾,三个舅舅被打了一身伤也要带她走,是她不忍心他们被打折了手脚还要护着她,这才撒了谎说自己是自愿的。
其实那时候她多想跟他们走,即使终身不嫁也甘愿,只是镇国公府不放人,扬言他们再不走便要一并打死,她才狠心将人推开,哭着转身奔入後院,再也不见舅家的人。
舅舅们也看得出她的用心,你扶我、我扶你的离开了,从此渐行渐远,少有往来,只有偶尔会收到表哥们托人捎来的银两,不过她知道他们仍默默地关心她。
木氏一听,嘴角浮起怀念的笑容。「是了,你大舅舅、二舅舅最疼我了,打小有什麽好吃好玩的,头一个先给我,你小舅舅小我六岁,等於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们感情一向很好……」她越说越想念江南故乡,期盼着有生之日定要回去一趟,看看水绿山青,渔船满岸,暮鼓晨钟是否依旧。
「娘,你是和爹拜过堂、明媒正娶的妻子,凭什麽到了侯府要矮人一截?你可要坚强起来,别让人小瞧了,这事若揭出来,没脸没皮的是武平侯府,咱们可是带着大批嫁妆、风风光光进门的,看看,有哪家姨娘是自带嫁妆的?」
重生前她不懂,以为姨娘就要伏低做小,打骂由人,等她经历了一些事才知晓,原来她和她娘都被骗了,一般的姨娘都是签身契,死活捏在主母手中,一个看不顺眼就能发卖,而她们母女俩是自由身,随时都可带着嫁妆下堂求去。
镇国公府在银钱方面是比武平侯府宽松了一些,但禁不住人多,五代人将近一百位主子,每个月的月银就是笔可观的开销,加上爷儿们普遍都好色,爱拈花惹草,在女色上的支出更是大钱,即便身为京中三大国公府也有些吃不消。
不久後因为天灾,木家亏了不少银子,得要好几年功夫才能恢复江南首富的荣景,但他们仍送了她一间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当陪嫁,一年最少二十万两的收益,全被国公府取走了。
若不是木家突然遭逢大难,简氏和单青华不敢算计到她头上,她们母女俩可都巴巴惦记着她的铺子呢。
「青琬,娘真的不是姨娘?!」木氏的心情有些激动。
她一直以身为姨娘为耻,当年她好歹也是众多名门公子求娶的大户千金,却因为误信了风度翩翩的单天易,情窦初开的她克制不住汹涌的爱意,与单天易结识不到三个月便允婚,有媒有聘还行了六礼,事急从简仍拜了天地,席开百桌。
当然,婚礼由女方一手操办,单天易谎称出门在外没带那麽多银两,先由女方代垫,宴请了地方仕绅和官员,宴席办了三天,贩夫走卒、乞丐都可入席。
不过木家有钱,没和单天易计较银钱之事,成完亲後他也未再提起,在木家别院住了月余便启程返京。
可惜骗局也有被揭穿的一天,一回到武平侯府,一切真相无从隐藏,木氏被迫由妻沦为妾。
「不是,但是爹已有元配妻子,所以你只能是平妻。」至少在身分上不丢人,有立足之地。
「平妻……」木氏鼻头一酸。
「爹骗了我们,夫人也压了我们多年,他们以为我们不懂,以势凌人,其实若把事揭发出来,站不住脚的是他们。」单青琬一步步谋划要如何翻身。
木氏也看出了女儿的转变,而且女儿确实想得比她多、比她远。「青琬,娘听你的,你说我们该怎麽做?」
第二章 来自江南的靠山
「上香?!」简氏挑了挑眉。
当了祖母的她,容貌已见老态,眼角有几条细纹,眼袋略微下垂,脸颊的肉松垮垮的像吊了一斤猪肉,且皮肤不再光滑,微带灰败的黯沉,曾经乌黑的头发也出现不少银丝,眼神少了明媚,多了锋利。
反观不到三十岁的木氏,用貌美如花来形容也不为过,细眉若柳,不画而黛,眼似秋水,风情万种,细肤嫩肌,白里透红,将江南美女的柔情似水展露无遗。
虽然周姨娘的姿色不比木氏差,可是简氏容得身分低下的伶妓,却无法不妒恨宛如少女般美丽又气质出众的木氏,要不是为了木家的银子,她早就想办法弄死木氏了,不过她还是要想想办法替自己出这口怨气,她想让木氏形同槁木。
这是女人之间一种不死不休的恨,看着丽质天生的木氏,简氏对於日渐腐朽的自己难以忍受,更别说在武平侯府的後院,木氏是唯一和丈夫拜过堂的女子,对她是个威胁。
「是的,我想带青琬和八郎到文觉寺上香,他们许久不曾外出了,我带他们出去走走,顺便求个平安。」孩子们闷久了也会闷出病来,去郊外可以散散心,也可以开阔视野。
简氏面色一沉,冷笑道:「木氏,你可长了胆子了,在本夫人面前也敢以我自称,你姨娘不想当了是吧?」
「我本来就不是姨娘,我有侯爷亲手签的婚书,在身分上我也是他的妻子。」木氏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如同春雨温润的沁入春泥里。
「放肆!谁让你胡言乱语!侯爷只有一位元配妻子,那就是我,你有什麽资格能与本夫人相提并论。」她以为一纸婚书就能翻身吗?简直是天真得可笑。
「当初侯爷上门时是以妻位求娶,有媒有聘,当年的颜县官、如今的荆州知府也是座上宾,夫人就是不认也不行,除非你承认侯爷骗婚。」起先有些心虚的木氏不敢明着和简氏叫嚣,但依着女儿的话越说越多後,她也觉得有道理,不知不觉便有底气了。
「木氏,你拿出地方官来威慑我,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是不是忘了本夫人出身镇国公府,普天之下有哪个官员敢和国公府作对?」就她那点小伎俩还上不了台面,她一巴掌就能将人拍死。
「京兆尹。」
简氏眼皮一抽。「你敢告状?!」
「为了正名,只好奋力一搏,就不知夫人赌不赌得起?」简氏要顾及武平侯府的颜面,她可不用。
「你竟敢威胁我?!」简氏怒极拍桌。
木氏眼神清正。「我只是知会你一声,免得你找不到人,以为我们娘仨被人掳走了。」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允不允许,你们都要到文觉寺上香?」她哪来的底气敢直接和自己对上?
「是。」木氏此话一出,顿时心头一轻,不免觉得这十几年来这般畏惧简氏实在很没有意义也很冤。
女儿说的没错,穷得只剩下一张面皮的武平侯府凭什麽对她呼来喝去,府中一百多人全靠江南的木府养着,出钱的是大爷,她为何不能财大气粗横一回?最多丢失了脸面而已,他们还敢把她逐出府不成?
以前她就是顾虑太多,担心女儿太小无人照顾,会被恶奴欺负,又放不下年幼的儿子,怕别人想着法子害他,但她想了很多,却没想过这年头有银子的是老大,亏她还是家财万贯的商家女,一本明帐摆在面前居然不会算,难怪她这些年吃了那麽多亏,讨都讨不回来。
「木氏,你今天要是敢踏出侯府大门,明日你就会收到侯爷的休书。」简氏有恃无恐,一脸鄙夷。
「那好呀,我们就先来算算侯府借走的百万两嫁妆,你何时给休书我就让人上门来拉嫁妆,到时可别不要脸的占着不还,我嫁妆单子还在,咱们来核对核对。」木氏越说越兴奋,原本就娇美的面庞越发艳丽,恍若染了胭脂的海棠。
「你……」简氏像被掐住咽喉一般说不出话来,只能气闷得瞪大眼。
木氏的嫁妆早被她花得差不多了,光是女儿的陪嫁她就动用了不下二十万两,又拿了一些贴补娘家,而她自个儿也用了不少在妆扮上,还有一府的吃吃喝喝、爷儿们的花销。
武平侯府就是个空壳子,看着体面,其实在几代人坐吃山空的情况下,真的是到了挖东墙补西墙的地步,想硬也硬不起来。
「大夫人,你还想给我休书吗?」看她紫胀着一张脸,木氏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
简氏怒极,精明的双眼都发红了。「滚——?有多远滚多远,少在本夫人面前碍眼!」
木氏螓首一点。「麻烦大夫人告知府里的人,从今尔後再无木姨娘,请称呼我为二夫人。」
「你……」简氏气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了。
「我不想状告武平侯府骗婚,所以你也别逼我,不过你先入门为大,我不会占你元配夫人的位置,一声二夫人我也能接受。」说完,木氏并未行礼,秀颈一仰,直接转身离开。
直到出了正厅,木氏的十指指尖还在发着抖,她浑身冰凉,冷汗直冒,双腿发软,只能勉强拖着走,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她嘴皮打颤地道:「青……青琬,给我一、一杯热茶。」
马车内红泥小火炉正温着一盅热汤,单青琬盛了一碗,递给双手抖着的母亲,便吩咐车夫出发。
漆黑的平顶大马车内坐着母子三人,後面跟着一辆载下人的小马车,五人挤一挤还带上主子的随身物件,几件换洗衣物和鞋袜,以备不时之需。
「姨娘,你怎麽了,为什麽脸色这麽惨白?」单长溯担心的问道。
「从今天起要叫我娘,我不是姨娘。」喝了口热汤,木氏的身子暖和了起来,後怕的露出虚弱的浅笑。
「娘?」单长溯与姊姊神似的黑玉眸子漾着困惑。
「咱们娘当初可是过了明路的,是让爹带着走正门嫁进侯府,只是府里有大夫人在,大家畏其势大避而不谈,硬把咱们娘当姨娘看待。」单青琬气愤的说道。爹是个没用的,敢做不敢当,别人不问便顺其自然错到底,反正已经是他的人了,还能走得掉吗?
「姊姊,你是说我们不是庶子了,跟大哥、四哥一样是嫡子?」单长溯稚嫩的脸上有一丝企盼。
「对,我们是嫡出。」他们不会永远被人踩在脚下,任凭宰割。
单长溯欣喜若狂的往上一跳,小脑袋瓜子差点撞上马车车顶。「太好了,我是嫡出,不是庶子。」
「你很高兴?」单青琬单手揽着弟弟的肩头。
他点头如捣蒜。「嗯嗯!这样简家的表哥表姊就不会老说我笨,用手指头戳我脑门,说庶子全是一群蠢猪。」
「他们什麽时候说你笨?」为何她不知情?
看来她做得还不够多,才会让弟弟被欺负,她得尽快强大起来,给自己找齐信任的人,好扭转重生前的劣势。
「就在姊姊伤到头的时候,他们一直嘲笑姊姊太笨了,居然用蠢脑袋去撞石头,死了也是蠢死。」姊姊那时候流了好多血,地上的泥都被血染红了,他们还笑得出来,真是太可恶了!
「所以你和他们打架了?」单青琬摸摸他额头上的一条疤,很细、很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单长溯忽然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往车壁一缩。「什……什麽打架,我才不做那种事!」
「溯儿,你真的跟人家动手了吗?」木氏心疼的摸摸儿子的脸,就怕他被人打伤了,有了暗伤不敢说。
「没有,没有,姊姊什麽也没看见,我这是不小心绊到脚跌了一跤。」他赶紧否认,却克制不住眼神慌乱的四下飘移。
「没有就没有,我和娘还会逼着你说是不成?不过挨了打也不能闷着不说,万一伤着了怎麽办?」单长琬察看他的小手小脚,确定无伤才安心。
「我知道了,姊,我以後不会了。」被打很痛,他不想打人也不要挨疼,可是别人老喜欢欺负他。
「阿溯,过阵子姊姊给你找个小厮,再找人教你习武。」他的身子骨太差了,要锻链锻链。
「我可以学武功?真的吗?!」单长溯喜出望外,有模有样的挥动小臂膀,好似一夕之间成了武林高手。
「小心点,马车内地方小,一不留神就会弄伤了自己。」单青琬往弟弟後脑杓轻轻拍了一下,要他安分点。
「不会的,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我会护着娘和姊姊。」他有些奶声奶气的说着,一脸稚气。
「还不够大,你要多吃饭,多读书,明辨事理,日後做个有用的人,不可当个仗势欺人的纨裤。」想到弟弟前世一事无成,只晓得逞凶斗狠,她心里不免忧虑。
小孩子都不喜欢听大道理,单长溯也一样,马上眉头打结,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瞧,岔开话题道:「啊!姊姊,那是什麽人,穿着一身红衣袍,腰上还别了一把刀。」
「什麽红衣袍……」单青琬不太在意的瞄了一眼,随即面色大变的将幼弟往回拉,迅速放下车帘子,小手飞快捂住他的嘴巴。
见状,木氏也跟着紧张起来,想问又不敢开口。
又过了好一会儿,哒哒的马蹄声越过马车而去,逐渐弱了下来,单青琬这才敢小口喘气。
「怎麽了?」木氏也吐出了长长一口气,赶紧问道。
「是锦衣卫。」单青琬小声的回答。
木氏一惊。「为什麽在这里出现?」
「不清楚,也许是捉人。」也是倒了八辈子血楣了,哪个不碰上,偏让他们遇上了。
「姊,什麽是锦衣卫?他们身上的衣服真好看。」红色的很喜气,上头还绣着飞鱼纹,十分威风。
「那叫飞鱼服,腰上的刀为绣春刀,他们执掌刑狱,巡查追捕,不管有罪无罪,进了诏狱很少有人活着出来,是相当可怕的酷吏,即使出得来,也会刷掉一层皮,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受罪。」没人得罪得起。
单长溯惊得白了脸。「姊姊,我怕……」
「以後遇到他们就闪远一点,不然脑袋就没了。」单青琬叮咛道。
单长溯往姊姊一靠,正要点点头,忽然马车外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冷哼声,在日正当中时分带来诡异的阵阵寒意——?
「他的脑袋太轻,本指挥使瞧了不中意,若是换了你这一颗,本指挥使倒是愿意试试刀。」没有几个人敢在背後谈论他,小姑娘倒是勇气十足。
「凤……凤九扬?!」不会那麽倒楣吧……
重生前她只听过此人六亲不认,冷酷无情,在他面前没有该杀不该杀,只有他想不想动手,上至皇亲国戚,下到达官贵人,犯到他手上,全都不留情。
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千个,他从未失手过,从十三岁就进入锦衣卫,由正五品的镇抚一路扶摇而上的升官,去年接下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手底下有一千五百名锦衣卫,但暗地里的手下有多少,恐怕连皇上也不知道。
他不是一般的勋贵,一出生便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当今皇后是他一母同胞的姊姊,姊弟俩相差十一岁,但是凤九扬也不是皇后驾驭得了的,两人一旦吵起来便像仇人,不敢劝架的皇上通常会闪远些,以免受池鱼之殃。
他同时也是一等侯文锦侯,和武平侯那种最末等的侯位不是在同一等级,武平侯爷想给凤九扬牵马还会被高傲的马儿嫌弃,镇国公府虽是一品位阶,在文锦侯面前也得低头,他狂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行我素,唯我独尊,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
「原来你还有点见识,认识本指挥使。」一把绣春刀劈破车壁,露出寒意森森的刀尖。
「敢自称本指挥使的,小女子相信在京里只有一人。」谁不想活了,连杀人如切豆腐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敢冒充。
「你不怕?」凤九扬一收刀,马车上出现寸长的裂缝。
「怕。」只有死人不会觉得害怕。
「怕还敢接话。」果然是人傻无畏。
单青琬拍拍抖个不停的弟弟,又以眼神安抚面无血色的娘亲,其实她自己也吓得肝儿直颤,但仍故作镇定的道:「大人想杀小女子早就动手了,犯不着和小女子多说,小女子的脑袋也很轻,你砍起来不过瘾。」
「磨磨刀也不错。」难得有个胆大的,不逗弄逗弄未免对不起自己。
她冷吸了口气,小心应对。「大人何必拿小女子寻开心,小女子胆子小,被你一吓就吓没了。」
「哼!牙尖嘴利,敢在本指挥使跟前对上两句的,你是第一人,本指挥使心情不坏,就饶了你一回。」下次再遇到这麽有趣的人可不容易,还是别把人吓傻了。
觉得被鄙视了,单青琬不知哪来的脾气,忍不住嘲讽道:「要是你一肚子火气,我们不就沦为刀下鬼,让你当黄瓜砍着玩……」
「青琬,闭嘴。」
「姊姊,别说了,他真会杀了你。」
单长溯和木氏同时面色慌乱的拉了单青琬一下,她才有点怕的回过神,感觉脖子上凉凉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重生还没多久呢,居然就这般挑衅杀神。
「原来你叫青琬。」倒是个好名字。
「你……你想杀我吗?」单青琬的声音再也禁不住,有些颤抖。
「你是哪户人家?」凤九扬又问。
「小门小户,不值得一问。」难道还等你上门来大开杀戒?她又不是真犯傻,引狼入室。
「无趣,到底还是怕了。」无妨,锦衣卫没有查不出的秘密,不过是调查一个毛没长齐的小丫头,更称不上难。
「大人,你该问天底下有几人不怕你。」她怕他才是常理,死过一回的人特别惜命。
「呿!走吧!别再让本指挥使遇到你,否则……」他倒是愿意和她玩玩,看看她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一听到他放行,抖如筛糠的车夫立即急挥马鞭,飞快的驶向位於山顶的文觉寺。
「横刀、竖剑。」
「是,大人。」
两道黑影一左一右的现身。
「去查查那位叫青琬的小姑娘是谁。」她勾起他的兴趣了,有爪子的小猫儿令人血脉贲张。
「是。」话一落,两道人影骤地消失。
一身醒目的飞鱼服,一匹高大到教人害怕的黑马,一人一马独行在官道上,见马上俊美无俦的男子,再一瞅他腰上冷冽无比的绣春刀,尘土飞扬的大路上竟无一人。
「瞧瞧这些人呀!本指挥使既无三颗头,亦无六只手,为何畏惧如虎,纷纷走避?」一群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凤九扬虽然并未见到单青琬的人,但已将她惦记上了,他凡事不上心,从不为某人或某事停留,但他有股拗不过来的牛性,一旦什麽人或事入了他的眼,那可是绝不放过的。
「嘶!嘶!」马首一仰,似在嘲笑无胆的百姓。
「也许该砍几颗脑袋立立威,本指挥使的威仪竟然有人无惧。」凤九扬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马儿仰颈一啸,踢着腿。
「走吧!老家伙,该去执行任务了,那兔崽仔最好别被我逮住,敢跑?我让他往後只能用爬的!」
风扬沙,日照地,一骑快马疾如闪电,如箭一般射出。
「你呀你,哪来的胆子敢招惹锦衣卫,还是锦衣卫的头子,娘被你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木氏都不敢大口喘气,屏着气,唯恐指挥使的刀当头劈下,她的身子跟着一分为二。
「是呀!姊,我快吓死了,那声音好冷,冻得我都动不了。」这才是真男人,不动手就使人震慑。
「娘,阿溯,别提了,快来扶我,我腿软了。」哪有不怕的道理,她背後全被冷汗濡湿了,她之前的沉稳全是硬装出来的。
木氏和单长溯一人一边的扶住从马车上下来的单青琬,对於她这般逞强感到无奈却也有些好笑,他们将她扶坐到寺庙前的元宝形状大石墩,等她恢复气力。
不一会儿,另一辆载着下人的马车也来了,适才在路上发生的事,因为距离有些远,他们并不清楚内情,马车一停连忙跳下车服侍。
主子加奴仆一行数人,并不特别引人侧目,当娘的带着儿女入寺上香,在香火鼎盛的文觉寺比比皆是。
「娘,我到後头的禅房歇一会儿,一早事多,有些困了。」单青琬找了个理由,离开香烟缭绕的正殿。
「真吓着了?」木氏抚了抚女儿略显苍白的脸庞,以为她余悸犹存,真让手段凶残的锦衣卫吓到惊魂未定。
她顺势点点头。「有一点。」
说实在话,活了两世人,她第一次遇到传闻中的人物,重生前她可是跟他毫无交集,从武平侯府的後院到镇国公府後院,她始终活在压抑、受人掌控的圈圈里,走不出那道高墙。
她与凤九扬不过是偶遇,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像他这样的狠角色,她向来敬而远之,目前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好吧,你去好好歇歇,让冬麦给你点枝安宁香。」木氏也吓得不轻,心想着等会儿得多求几个平安符。
「好。」单青琬温顺的颔首。
「姊姊,我陪你。」闻不惯檀香味的单长溯说道。
「不用了,你陪娘,寺里人多,你是小男子汉,要护着娘不被其他香客骚扰,娘长得太好看了。」不是她要骄傲,她娘不同於京城女子艳极的张狂,婉约动人,清妍若莲,还是小心点好。
看了看一波波入寺的人潮,又瞧了瞧亲娘秀丽容貌,单长溯马上牵起娘的手。「我看着娘,姊姊放心。」
「嗯!我把娘交给你了,要好好照顾娘。」
头一回被交付重任,单长溯小大人似的慎重其事用力点头。「姊姊去休息,我行的。」
单青琬笑了笑,领着冬麦和豆苗往寺庙後方的禅房走去。
一整排的青砖屋子是提供信众歇息用的,男女分开,一在东厢,一在西厢,中间隔了一座桃花林。
一到了禅房,单青琬便说她要歇着不想有人打扰,打发了两个丫鬟去煮茶和去讨素斋。
等两人都离开了,她快步走向无花无果、枝叶繁盛的桃花林,那儿有人正等着她。
「咦!小舅舅,怎麽是你?」
桃树下一身青袍的男子转身,一口白牙微露,长相清俊,五官端正,如同进京赶考的书生,书卷味甚浓。
「见到我不开心吗?」男子露齿一笑,令人如沐春风。
眼眶泛红的单青琬笑中带泪地往前一扑。「开心,我最喜欢小舅舅了,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小丫头太浮夸,前不久小舅舅不是才给你送了生辰礼,你还嫌庄子小,要小舅舅给你送座大的。」这丫头长高了一点,都到他胸口了,过个两年也要说亲了。
看着模样与胞姊极为相似的外甥女,木清峰心中感触良多,一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他木家小辈中就她一个女娃,难免多疼一些,二是感慨她生错了人家,若是她娘当初不嫁给单天易那个混蛋,她最起码是江南富户的嫡女,有他木家当靠山,能嫁得差吗?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明明很久很久了。」她故意使起小性子,好掩藏内心的激动,因为对她来说,她已有十余年没见到小舅舅了。
她重生前的那几年,远在江南的木家被一户姓高的人家打压得很厉害,对方与宫中的太监搭上线,垄断了大半生意,害得木家差点破家,她想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舅家败落,从日进斗金到江河日下,可即便如此,舅舅和表哥们仍是会想法子给她送银钱。
她被抬进镇国公府後就再也没出过朱漆大门了,娘家人想见她也不得其门而入,舅舅们更被拒於门外,商家人被认为低贱,即使那时她只是一名妾室,仍不允许与「下等人」往来,会污了门楣。
「好、好、好,很久很久,小孩子家家的,就爱计较,距离上一回也不到一年半,我来回一趟也要个把月,小舅舅容易吗!」又是船又是马车的,把人骨头都颠散了。
「小舅舅,不要弄乱我的头发。」他这老毛病就是改不了,每次见到她都要这样揉她的头。
大掌又揉又揉,最後停在她额头左侧的粉色小疤上。「囡囡,很疼吧?对不住,小舅舅没能护着你。」
听到他心疼的语气,单青琬泪意涌现。「不疼了,都过去了,我好了,没事了。」
「你姊姊也太狠了,居然为了个温泉庄子就要你的命,她当真一点姊妹情也没有吗?」说到单青华的狠心,木清峰温润谦和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她无奈一笑。「她打小到大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只要我有她没有,她一定会抢,我要是敢不给,她便会想法子惩罚我。」
不过以後不会了,她重生的用意不是重蹈覆辙,三姊的掠夺到此为止,她不会再退让,她定会用尽一切心思保全所有她在意的人。
「是小舅舅害了你……」幸亏她无事,否极泰来。
单青琬摇头。「不是小舅舅的错,是人心如壑,怎麽也填不满,三姊眼界浅,没见过什麽好东西。」
三姊把她推受伤昏迷之後,一句道歉也没有,她清醒後,三姊又找上门来,再次要求她交出温泉庄子的地契,直言她不配拥有,识相点就自个儿交出来,要不然她就要让丫鬟搜,反正就是非要拿到手不可。
但那时她已经重生了,直接反呛一句——?
叫你舅舅买给你,你不是出身高贵吗?竟穷到连座温泉庄子都买不起,镇国公府还不如身分低贱的商贾,你得意个什麽劲!
大概她从未反击过,言词又过於锋利,三姊竟然目瞪口呆的张大嘴,久久回不了神,而後三姊怒极的要甩她巴掌,但她不再是任人打骂的小可怜,立即抱头装痛,硬是把结痂的伤口抠出血来,抹在三姊手上,又假装摇摇欲坠似要不久於人世的样子,把生性跋扈的三姊吓得拔腿就跑。
或许三姊是真被吓到了,後来再也没来找过她,也未再提一句温泉庄子的事,直到今日。
她受伤的事已经是两个月前了,如今都七月了,很快就要入秋了,那件事也要发生了。
「唉!苦了你和你娘了,当初我要是劝得动你娘别嫁,你们母子三人哪需要过着受人箝制的日子。」木清峰面有怒色,不甘心姊姊和外甥、外甥女受到亏待。
木家四手足感情十分深厚,木老爷过世前将唯一的女儿交托给三个儿子,要他们当兄弟的照顾好木家的女儿,绝不能让她受苦,更不能让她受到一丝委屈,还要帮她找到一个真心疼宠她、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夫君,三兄弟齐声应和,老父才安心地撒手西去。
可是没想到单天易竟是个大混蛋,说得好听会一心相待他们的妹妹,没想到早已妻妾成群,把他们木家所有人当傻子糊弄。
但人嫁都嫁了,他们三兄弟也不能如何,为了不让她受到轻视,才每年往京里送十万两银子,给她用来打点底下人,木家富甲一方,这点小钱和他们的家产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笔银子没落在木氏手上,反而被简氏中途截走了,成了她的私产任意挥霍。
「不苦,我们会拿回我们应得的,谁也抢不走。」单青琬明亮的双瞳闪着光芒,有着教人无法忽视的决心。
木清峰更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为母亲、弟弟筹谋。「囡囡,你写信给舅舅们是何用意?」
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後,单青琬第一件做的事便是修书一封送往江南的舅家,这一座强而有力的靠山不能倒。
她原本以为来的会是急性子的大舅舅,没想到是性情最温吞的小舅舅,他为人最是和善,从不与人红脸。
「小舅舅,我想让你们做一件事。」有点为难,但不是做不到,就是要费点劲儿。
瞧她一脸慎重,木清峰的神色也沉凝几分。「什麽事?」
「提前收割秋稻。」
闻言,他不解地微微挑眉。「你可知道提前收稻会损失多少?」
「小舅舅,你信我吗?」她不能告诉他重生的事,这太玄奇了,没人会相信,但她能泄露一二。
「你说。」
单青琬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小声说道:「我作了个梦,梦见九月过後会连下二十天的雨,大雨成灾,淹没稻田,导致稻米颗粒无收,百姓们无粮可买。」
木清峰双手环胸,表情严肃。「囡囡,本朝从未有过连日大雨,更别说是秋高气爽的九月了。」
「从未不代表不会,我的梦很真实,一定会发生。」她语气肯定的再三强调。
「囡囡,你这样可真让小舅舅为难了。」什麽梦不好作,偏偏作了这样的怪梦,还十万火急地要他们来一趟。
单青琬撒娇的娇嗔道:「小舅舅,咱们家不缺银子,是吧?」
他一听就乐了。「是不缺。」
「那你提早收粮有什麽关系,顶多少赚一点嘛!当是给我买了艘画舫,你家外甥女要的小玩意,小气什麽。」
「倒是有几分道理。」木清峰搓着下颚,似在考量可不可行。
「小舅舅,信我一回,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单青琬眼神真诚,充满令人信服的慧光。
木清峰眉心微蹙。「往南边一点的也许可以,稻米早熟,大不了在价钱上加一文钱,可北边的庄稼人可不好说服,他们一年的指望就靠这一季收成了,能收多少粮食就收多少,可不会浪费,粮食就是他们的命。」
「小舅舅,你把年底给我们的十万两银子全用去买粮吧,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尽量运往北方高地存放,不要放在低洼处,若是真的连日豪雨,江南一带都保不住。」她希望到时候三位舅舅能带着家人迁往高处避难,不要死守家园。
她记得重生前大舅母便是死於水患,一个小表弟也高烧不退,把脑子烧坏了,终生是傻子。
木府未被大水冲毁,但宅子内的贵重物品全被冲走,什麽地契、房契的泡在水里成了废纸,上百万两银票毁於一旦,提前付了订金的粮食也打水漂儿,损失高达数百万两银。
且屋漏偏逢连夜雨,水患之後刚放晴的田地泥泞不堪,即使立刻翻整也无法播种冬麦,至少要等地乾了。
可是接连而至是雪灾,长达三个月不眠不休的下雨,雪积得有人高,若没及时清雪,厚重的雪会将屋子压垮,让人无屋可住,更多人在风雪中饿死冻死。
「囡囡,梦是反的,你想太多了……」
不等木清峰说完,单青琬提了个令他不得不正视的问题,「小舅舅,如果是真的呢?你有没有想过木家在江南是享誉一时的粮商,若是遇到了缺粮,朝廷会不会向你们徵粮,你们要拿什麽来缴?皇家之威不可抵抗。」
灭顶之灾……木清峰脑海中顿时出现这四个字。
「宁可有所准备也不要措手不及,提前半个月收粮又如何,每斤粮食多提两文钱,八月中秋过後开始抢收,尽量在九月初收完,也要提早建好烘乾湿稻的屋子,大雨来时还能采收几日,在未出芽前多收一点,这个冬天会很难过……」她也跟娘说了要先储粮,把白米、白面、乾货什麽的多存一点,放在小舅舅送她的温泉庄子里。
「……好,小舅舅听你的。」反正木家有的是银子,让外甥女高兴一回又如何,他花得起。
单青琬笑眯了双眼。「小舅舅,以後你们的银子不要送到武平侯府,直接让人拿给我,不是我本人不要给,侯府当家做主的不是我娘,你送来的银子给不到我们手中。」
「你是说……」他眸光一冷。
「没错,全喂了白眼狼,人家还不把我们当一回事,动辄罚这罚那的,拿了我们的银子当大爷,我们连肉汤都没得喝……」
第三章 有没有这麽倒楣
木清峰离开後,占地十来亩的桃花林一片寂静,偶尔山风吹动树梢,带来一丝丝凉意,消了一点暑气。
春天过後,百花消寂,接替而来是新绿换装,染上深色,一片片的绿意铺山,其中夹杂着些许奼紫嫣红,将雄伟肃穆的文觉寺包围在当中,更显得山寺凌霄。
不急着离开的单青琬小手托着香腮,坐在突出地面的树根上,目光涣散的盯着远方,心想着该怎麽做才能为娘亲正名,让侯府上下承认她平妻的地位,让她开始在女眷里走动,让人认识她,继而认同她商户女的出身,还要改善他们母子三人的处境,不再让简氏打压着他们。
突地她一惊,猛地转头一看。「谁?」
「你耳朵倒是灵敏,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感受得到。」他虽没有刻意不弄出声响,但他练武之人,脚步自然较一般人轻盈,没想到她居然也能察觉到。
「你是……」飞鱼服、鸾带、绣春刀,他是……锦衣卫?!
看到小姑娘变得更加防备的神情,他唇一勾,将手搭在刀鞘上,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三分邪气。「凤九扬。」
「啊!是你?!」单青琬惊得动弹不得,在心里哀号着自己未免太倒楣,一天两回遇到这个煞星,她真该求求坐禅大师为她去去晦气,改改运。
她的反应看在凤九扬眼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解读,他暗自啧了一声,这小姑娘当真大胆,见到他居然不惧不畏,还敢与他对视。
「看到本指挥使很惊喜?」他一张美若女子的容颜染上令人生畏的煞气。
这人眼睛是有啥问题,没瞧见她快吓死了吗?「是很惊喜,大人也来拜佛,佛祖真是慈悲。」也不知他要烧多少香才能弥补满手血腥。
「我从不信佛,我只信自己。」不过几尊木雕偶人就成神了?这些愚夫愚妇,也不想想这些祭品最终是给了谁。
「喔!」果然狂妄。
看她不以为然的神态,凤九扬伸出修长的食指勾起她的下颚,笑意森冷。「你在讽刺像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就算拜佛也无用,是吧?」
「菩萨普渡众生,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大人也是芸芸众生。」神明要是保佑他,那天下无宁日了,只不过这种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他的刀离她很近,她还想保住小命。
「你的意思是,我将来只有入魔的分,永坠地狱之火?」好,很好,真是好,这年头敢说实话的人不多。
眼角一抽,单青琬都想哭了,这人未免太有慧根了,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成为人人畏惧的魔王有啥不好,锦衣卫不就是让人怕到骨子里,越畏惧越不敢有所隐瞒。」
「说得好,让人未审先惧,原来我凤九扬的名头这般好用,改天拿来吓哭小孩子。」
他就要人怕,不怕表示他手段不够凶残狠毒,但是由她口中说出来却教人很不是滋味,一个未长开的小丫头凭什麽无惧於他?
凤九扬误会了,单青琬不是无所畏惧,而是怕到必须奉承他,只不过她忍不住语带嘲讽正好合他胃口,误打误撞的化险为夷。
「大人是出来办差的吧,小女子就不妨碍你了,你请便。」她急着赶人,怕他看出她的不安。
「无妨,本指挥使底下有上千名锦衣卫,他们可不是白吃饭的,这点小事交给他们去做便成了。」
「可是……呃,男女七岁不同席,大人你看我的年纪已经超过七岁了,为免他人的闲言闲语,能否请大人先行一步?」她的嘴唇在发颤,硬着头皮走险招,他不走,她站不起来呀!
「你怕?」他以指敲着刀柄。
「……怕。」人言可畏。
「既然怕,刚才走出去的男人是谁?」凤九扬的嗓音骤地一沉,冷冽骇人,彷佛埋入冰雪千年的宝剑出土,锋利且致命。
单青琬脸色微变。「什麽男人?大人眼花了吧!」
「你叫那个男人小舅舅,要不要我命人把他捉回来对质?」小小年纪不学好,竟与人私会。
闻言,她恼怒地忘了眼前男人的身分,嘴一噘,呛了回去,「你明知道他是我小舅舅还问什麽问,我不能有舅舅吗?」
「亲舅?」
「亲的,我娘最小的弟弟。」难道她还会乱喊别人舅舅不成,她看起来有那麽蠢吗?
「不像,他看起来大你没几岁。」倒像是情郎。
「我小舅舅是不比大人你的年高德劭,但今年也二十有二了,江南水土养人,显小。」她娘也才二十八岁,小舅舅是老来子能老到哪里去,说是她亲哥都有人信。
凤九扬脸一黑,沉声道:「我二十一。」
单青琬脸上的讶色隐藏不住。「我以为大人最少三十……呃!二十五、六岁,有点岁数才压得住人。」
「年岁多寡不代表能力高下。」他几乎想掐死她。
他的长指抚过俊美脸庞,他从未怀疑过自己过人的容貌,却被个不识货的小丫头嫌老,让他强大的心出现很细微很细微的裂纹。
「但年纪太小执掌锦衣卫为人垢病,谁会听令一名黄口小儿。」她觉得他在骗人,少报岁数。
「垢病?」他抽刀一挥,刀影一晃入鞘。「你认为有人敢不服?」
话一说完,十棵桃树拦腰而断,只剩半截树身。
「……服。」这是人吗?果然武艺高强!
「那你要不要谈谈和你那位年轻舅舅说了什麽?」他邪气地笑问道。
「谈……谈什麽,一点家事而已。」单青琬有点心虚,眼神闪烁不定,怕和他洞悉人心的黑瞳对上。
「是吗?本指挥使似乎听到囤粮、连日大雨,你最好有让本指挥使满意的解释。」
凤九扬靠得很近,喷吐出的热气拂在她脸上,引得她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栗。
钦天监算出秋日有雨,但雨势不大,不致酿成灾情,一点小雨有助於玉米、冬麦的栽种,作物不受影响,可是囤粮……那就意义深远了。
囤粮有两种说法,一是灾年要哄抬价格,大量囤积好赚百姓银子,只是连年风调雨顺,新稻又要收成了,囤粮有何用意?另一种可能性就要严加追查了,那便是造反,招兵买马囤粮缺一不可,有了足够的粮食才能打长期战。
「你居然偷听我和小舅舅说话!」小人!
「这是重点吗?」他早就在了,只不过离得远,在上风处,听不真切两人在交谈什麽,但却看得很清楚两人举止亲昵。
单青琬一僵,面上多了三分讪色,言语支吾,「我……我只是让小舅舅把每年给我娘的银子换成粮食,我爹的元配会把银子拿走,我们一无所有,换成粮食我们可以当抵给佃农的工钱,他们卖粮的银子就归我们所有……」
「你娘不是正室?」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难堪。「平妻,我爹该给我娘的。」
「平妻不是妻,那是不入流人家用来自欺之语。」高门世家会弄个平妻来丢人现眼吗?宠妾灭妻为世俗所不容。
「自欺就自欺,我只要我娘能入家谱,能入祠堂祭拜,死後以妻位葬入祖坟,而非一座孤坟写上木氏之墓便草率入土,葬在无人祭祀的偏远地带。」重生後的她有着不肯认命的硬气。
「你说岔了,这不是我要的答案。」别人的家务事他管不着,他只管朝廷大事。
单青琬不管不顾的耍赖。「谁说不是正事,正室夫人强占了我娘娘家的银子,我要回来有什麽不对,你晓得我舅舅们一年给我娘多少银子吗?十万两!」
「十万两……」的确不少。
锦衣卫指挥使一年的俸禄还不到十分之一,也许他该向皇上要点贴补,堂堂朝廷官员的薪饷还不如民间百姓。
「十万两白银能买多少粮食,大人可曾估算过?要是被雨淋湿了,我的损失可惨重了,所以我让小舅舅提早运粮来,免得遇上连日秋雨,让我用银子换来的白米变成发霉的黑米。」她说得理直气壮,殊不知心里虚得很。
「囤粮又是什麽意思?」他不会轻易被她的话糊弄。
单青琬装出小姑娘的天真,眼神无邪。「我梦见大雪封山,便要小舅舅多囤点粮以防万一,反正新粮放到明年开春再卖也行,若是我的梦成真了,这些粮食不知能救活多少百姓。」
「哼!无稽之谈,一个梦而已,也值得大惊小怪。」爱胡思乱想的小姑娘,一点小事就弄得惊天动地。
「我舅舅疼我不成吗?做好万全准备,总好过惊慌失措的等人救援。」人有不如自己有,一切操之在手。
凤九扬冷哼一声,「妖言惑众是要下狱的。」
「那我们做个交易。」她眼珠子一转,生了一计。
「什麽交易?」她还敢和他玩心眼,胆大包天。
「如果气候异常,真有重大灾情,朝廷若是徵调我舅舅家的粮食,那时粮价一定飙涨,我们只收市价的三成,行不行?」他是锦衣卫头子,说话有十足的分量。
「你怕朝廷不给银子?」她倒是看得远。
朝廷哪一次给过银子了,都以捐粮名义强收。「不是不给,而是底下人手脚多,谁知道送到舅舅手上能有多少,若是大人亲自出面,就不怕十两少七两了。」
凤九扬暗啐一声「鬼丫头」。「反之呢?」
「反之,我捐出十万两中的五万两粮食给锦衣卫,你们或卖或自食都成。」她一副慷慨大义的模样。
「为什麽不全部捐出?」他打趣问道。
单青琬略显愤慨地道:「之前我舅舅给的银子我和我娘一两银子也没拿到,全被人私吞了,好不容易想到这个法子想积累一点私房,大人想逼死小女子呀?好歹给我们留点零花,让我买根簪子或买块布裁衣做裙。」
看了看她身上半新半旧的衣裙,料子不是顶好,发上的头饰也过时了,不金不银显得老旧,他大方的一挥手。「允了,就五万两,别说本指挥使哄骗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她本来就生得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人,你不会反悔吧?朝廷徵粮可是所费不赀。」她怕户部拿不出银子。
「本指挥使一言九鼎,绝不食言。」该担心的人是她,到时的五万两粮食舍不舍得拿出来。
不过她的做法很聪明,用银子买保障,若是给了他一半,有他出面,她的嫡母铁定不敢要回剩余的另一半,她五万两顺利入袋,比起往年一两银子也拿不到的情形好太多了。
但是真的天候有异的话……
瞧她一脸胜券在握的笃定,向来狂妄的凤九扬多留了一分心思,回去後立即调出六百名锦衣卫,彻查各地的粮仓是否准备妥当,若是有陈米换新米,或是盗卖官粮之事,一律缉拿下狱,等候秋决。
他怎麽也想不到这一手竟查出不少贪赃枉法之事,入狱、罢官、抄家的官员高达百名,也及时补足了缺了一大半的粮食,在大雨来临时能及时应急,减少缺粮所引起的疯抢。
但是更大的灾难还在後头,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接踵而来,连下了三个月的大雪,冻结朝廷运作,救灾物资难以运送,因这场雪灾冻死饿死的百姓超过三十万名,为本朝立朝以来最为严重的灾情,举国悲痛。
但是单青琬却为自己的无心之举暗喜了许久,因为有了凤九扬的允诺,本该损失惨重的木家因大量购粮而将一大半的粮食卖给朝廷,虽然亏了点,但也以市价的三成赚了一笔,是众多粮商中唯一获利的,其他人几乎是抄家似的被迫捐粮,朝廷一文钱也不给,甚至还被拿走不少值钱物件,入了贪官的私库。
单青琬十万两银子买的粮食转手翻了好几倍,差不多把她娘的嫁妆银子都赚回来了,乐得她直喊:「舅舅威武!」
不过这些都是後话了。
「大人,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走了?」心里事一解决,单青琬就过河拆桥了。锦衣卫头子不是人人惹得起呢,那双刀锋似的眼眸盯得她心口发慌,她可是藏了不少秘密的人,一丁点也不能泄露出去。
「你敢赶本指挥使?」真想让她瞧瞧锦衣卫的刑狱,看她还敢不敢对他这般不敬!
「不,小女子是说自个儿该走了,家里人怕要担心了,不过……」她玉颊一赧,羞成嫣红色。
「不过什麽?」小丫头一双眼睛极为闪亮,透着灵气。
「不过我脚麻了,大人能不能拉我一把?」太丢人了,在年关之前她都不出门了。
「脚麻?」向来运筹帷幄尽在我手的凤九扬为之傻眼。
「姑娘家总有些气血不顺的毛病,你没见过走三步就迎风倒的女子吗?」单青琬嫩薄的脸皮更红了。
「本指挥使只见过朝怀里倒的弱质女流。」女人的招式都是这般千篇一律。
「大人抱了几个?」她一脸兴味,浑然忘却他的身分。
「一个也没有。」他伸手将她拉起,她的手小得不可思议,没他手掌一半大,而且那柔软的触感竟让他不想放开。
「咦!」倒还挺怜香惜玉的呢!
「咦什麽,本指挥使像是随便的人吗?」同样的把戏用多了就成了可笑,当他真这麽有空,跟每个人都过几招吗?
「那些姑娘的下场……」肯定很惨吧!
「多跌几次就平了。」凤九扬的目光往下移,停在她有点平的胸脯,嘴角勾起令人讨厌的嘲弄。
「下流!」单青琬恼怒的转过身,背对着他。
「自个儿不长进还迁怒?」果然是小姑娘脾气,任性又不讲理。
「我还小,以後会长大……」这话一说出口,她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懊恼自己怎会像个孩子似的不知轻重,脚下一跺,飞快的跑开,心里气愤的想着,他就等着看吧,一年後她的身材可说是玲珑有致呢!
看着飞奔而去的小身影,凤九扬没来由的笑了,他摊开布满薄茧的大手,想像春笋般小手往上一搁的情景。
随即,他脸色一沉,冷声道:「下来。」
万棵桃花树中的一棵无风自摇了一下。
「要是让我说第二遍,你自个儿选选哪条腿不要了。」他擅长断人腿骨,一次了结。
「别呀!我的亲舅舅,外甥我这不是下来了,你高抬贵手别动怒,少了一条腿母后可要伤心了。」刚刚明明还和颜悦色的,怎麽一转眼就翻脸了?他这是什麽鬼性子呀!
一道白色身影慢吞吞的双手双脚并用爬下树,绣金丝的云锦袍子被桃叶汁液染绿了。
「太子,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寻你吗?谁允许你随意出宫了!」所有人被他搞得人仰马翻,他却悠哉的闲晃游荡。
太子马上不甘心的反驳道:「舅舅呀!你不晓得宫里多无聊,日复一日看来看去都是同一片天空,我都看腻了,让我去你府里住几天如何,我保证不会烦你。」
「恕不款待,回宫。」他不惹事就不是太子,打小到大就是令人头疼的孩子,无数次的离家出走。
「别这样嘛!小舅舅,我可是你亲外甥……」他最大的本事是磨人,把人磨得不得不认栽。
「不许叫我小舅舅。」凤九扬突地一喝。
年纪不小的太子吓了一跳。「小……呃,舅舅,我以前都是这麽喊你,有什麽不对?」
「从今日起把小这个字拿掉。」舅舅只有一个,喊什麽小,他不和人重叠,他凤九扬是独一无二的。
「是,舅舅,我记下了,不过舅舅,刚才那个小姑娘是谁,长得挺可人的。」弯弯的眉儿、樱桃小口,一双水眸如澄净的湖泊,乾净纯粹。
「与你无关。」凤九扬冷冷的回道。
太子顽劣的嘻皮笑脸。「舅舅这话可说错了,你外甥我今年十七了,母后正准备为我择妃,我看她挺适合的,就算当不上太子妃也可做个良娣,我给她留个位置……」
「你敢!」凤九扬怒瞪着他。
难得看到舅舅动怒,太子不知死活的继续挑衅。「舅舅呀!你自个儿不想成亲也不能拉着我陪你做孤家寡人,我得替皇家开枝散叶,将祖宗的基业传下去,多几个女人孩子生得多,瞧我多忍辱负重。」
「挑别人,她不行。」小姑娘脾气大又好强,宫里的心机争斗不适合她。
「可我瞧她顺眼。」
「秦子瑜,你这太子不想当了是吧?」他能把他顶上去,也能拉下来,皇上不止一个儿子。
是不想当呀!束缚太多,但是不当又不行,野心勃勃的老二虎视眈眈,他一让路,母后就遭殃了,老二的母妃陈贵妃对他母后可是嫉恨已久。「舅舅,不会是你自己看上她了吧?」
当今圣上并不好色,後宫女子只有十来个,而且大都是他潜邸时带来的,他一登基便给了封号。
世人皆知皇上最看重的是元配妻子,也就是皇后,两人生了皇长子秦子瑜、五皇子秦子弦、大公主秦永贞。
而陈贵妃是已故太后的侄女,当年太后想让陈家人当皇后,一门两后荣宠百年,但是皇上自有主张,只纳为良娣,直到太后死时她还是妃子,是太后留有遗旨才被升为贵妃。
皇上并不喜陈贵妃的善妒、爱搬弄口舌,甚至自以为是皇上的表妹而妄想后位,宠幸她的次数并不多,两人生下了二皇子秦子规和二公主秦文贞。
端妃是先帝所赐,所生的三皇子只比二皇子小了半个月;四皇子由淑妃所出;六皇子和三公主的生母则是梅妃。
後宫女人斗争虽严重,但皇上看重子嗣,无人敢在此事上搞鬼,因此皇上一共六子三女,无人早夭或意外而亡。
凤九扬一顿,厉眸一扫。「太子,你的手脚功夫不行,还得加强锻链,回头臣给你多加两名武师父。」
太子一听顿时傻眼,这个舅舅出手太狠了。「舅呀!我的亲舅,我会死的,你放我一马吧!大不了我不和你抢,你难得动了春心,本太子很大度,让给你就是了。」
他可是忍痛割爱呀,舅舅应该体会得到。
「臣要你让?」凤九扬挑眉冷笑。
「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是直接送到你床上供你蹂躏,本太子是什麽人品,岂会和舅舅你争?那不是太不孝了,俗谚有云,舅舅是外甥的另一个爹,不然怎叫舅父。」太子得意洋洋的说着,完全不知自己拍错马屁。
「这话别让皇上听见,否则他会乾脆打死你。」养出一个吃里扒外的,皇上该有多痛心。
太子一噎,乾笑道:「在舅舅面前我又何必装模作样,你也知道皇宫那种地方会把人逼疯,每天看着陈贵妃和母后争宠的嘴脸,我真的很想逃开。」
母后是神人,居然能应付陈贵妃层出不穷的怪招,一句「本宫不允」就把人打回去,让她气得牙痒痒又不敢犯上,还有舅舅送进宫的两名教养嬷嬷,那才是武功高手吧!每当陈贵妃发怒想用利爪挠花母后的脸时,她们便会强大的站上前,一手捉住陈贵妃的手往外甩,人便直接跌到十步远。
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不是父皇、母后,而是舅舅。
「三天。」
「嗄?」什麽意思?
「最多三天你就得回宫,别以为你是太子,臣就下不了手。」照打不误,舅舅揍外甥只是家常便饭。
别看秦子瑜是一国太子,打他会走路开始便是令皇上、皇后头疼不已的调皮娃儿,他能在眨眼之间撕掉皇上十本奏章,把皇后一匣子南珠撒满一地,再抱只猫去玩南珠。
不到一岁就挨打了,还百打不怕,一转头就忘了刚才为什麽被责罚,照样玩他觉得好玩的事,然後再挨打。
而打他最多的无疑是这位冷面无情的亲舅,但是他最黏的也是大他没几岁的舅舅,一年总有几回从宫中私逃,跑到文锦侯府窝着,连主人都不晓得这小子偷住了几日,一群人在宫里宫外瞎找。
想当然耳,只要一找到人,他一定又会被打。
「哎呀!你真是我亲舅,对我好得没话说,这几日就叨扰了,我一定帮你把小舅母弄到手……」小姑娘嘛!很好哄的,他家永贞只要装可怜落泪,他父皇无有不应的。
「臣後悔了,你还是回宫吧!」不该对他心软,这小子从不晓得什麽是适可而止,给他一点颜色便得寸进尺。
「别别别,我巴定你了,你别想把我扔回给父皇母后。」太子无赖的抱定亲舅大腿,不让他一脚踢开。
「知会皇上、皇后了没?」皇位交给他妥当吗?凤九扬心想该不该大义灭亲一回,提议废太子,改由五皇子上位,反正是兄弟,谁来当都一样。
「嘿!父皇,母后若知晓了怎会派你们来捉……找我,父皇太冷血了,居然逼我一天最起码要批阅五十份奏章,我看得两眼都花了。」那些臣子最爱罗唆,一件简单的事三、五十个字就解决了,偏要之乎者也写上两千字才罢休,看得他头昏脑胀才明白其中之意。
「那是你身为太子应尽的职责。」这是秦家的天下,身为嫡长子的他就该肩负起与百姓共兴亡的责任。
「但我只是太子,还不是一国之君,干麽和父皇抢事做?」他认为他还可以多放纵几年,父皇年轻力壮,再干四十年皇帝仍绰绰有余,当儿子的就不用强出头了。
「你想换太子吗?」他倒能成全他。
「这……」太子倒是迟疑了。
虽然他没有登大位的野心,但他也不想给老二让路,一旦老二登上帝位,最先除掉的定是碍了他母妃一辈子的母后,然後便是他这个前太子,说不定连他五弟也不放过。
老二有实力但没仁心,无容人之量,他的外曾祖父是名英雄,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建立无数战功,深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老将军在班师回朝後立即交上兵符,从此解甲归田,再不理军政,只接受世袭的定国将军封赐。
但老将军的儿子却巧巧相反,是个相当恋权的人,他同时也是太后的亲胞弟,透过太后对先帝的枕头风,陈家又重掌兵权,并掌控了朝廷将近一半的兵力,威胁帝位。
是父皇即位後才稍加打压陈家,刻意削弱定国将军府的兵力,并扶起齐、石两家与之抗衡。
尽管如此,现任的定国将军陈莲生手中仍握有本朝三十万大军,陈贵妃便是他最宠爱的长女,如果老二真有心争嫡,陈莲生便是不容忽略的助力,他早就表明站在老二这边。
所以太子之位不能让,一让就无退路了,秦子瑜仗着嫡长还能压住拥立二皇子的声音,若是换了他人为东宫太子,恐怕第一个不服的人便是二皇子,到时候皇位之争必是兵戎相见,流的是为国尽忠的将士鲜血。
退无可退,只好继续当太子了,这也是秦子瑜的无奈,不想要的送到面前来,想要的连边都摸不着。
「不想换就认命,想着递补你的人磨刀霍霍,臣能护着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他必须看清真相,没人可以为他挡一辈子风雨,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冲破一层层难关。
「那舅舅你珍重,为了我多活几年,在我尚未继位前,别死在我前面,我还要舅舅多多照顾。」史上最无耻的太子非秦子瑜莫属,这般不要脸的话也说得出口。
凤九扬玉颜一沉。「臣没有那麽空闲管太子的闲事,你自个儿保重,生个不像你的皇子承担大业。」
太子一听,恹恹的双眼骤地发亮。「舅舅此言甚妙,我就赶紧让母后挑个聪慧点的太子妃,早日生下太孙,然後丢给父皇去调教,二十年後我就不用担心皇位落在我头上……」
太子说得正欢喜,眉开眼笑,冷不防一巴掌往他後脑杓挥去,某个受不了他满嘴疯语的男人终於出手了。
「疼呀!舅舅,我都要被你打笨了!」下手真重,这是他亲舅吗?把他打傻了就没太子了。
「本来就蠢,不怕更蠢。」凤九扬一把拎起太子的後领,神情冷锐的拖着他走,一点也不当他是太子看待。
「小……舅舅,我们要去哪里?」
「回府。」
「回哪个府?」太子好奇的又问。
「文锦侯府。」他还有第二个侯府不成?
太子表示理解的点头。「那小舅母……」
「她不是你小舅母。」凤九扬又想打人了,他深深觉得不论是谁遇到太子,都会想活活把他掐死。
「哎呀!舅舅,你别藏着掖着自个儿偷乐,有花堪折直须折,我当了你十七年外甥,头一回见到你对『人』感兴趣,还是个女的,你千万别犹豫错失了良机,下一个和你说上三句话没被你吓倒的女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别太挑剔了,将就了吧!」一把年纪还娶不到娘子的老男人真可怜,长得好看有什麽用,方圆十里的芳草都被吓得拔根而逃了。
「你说完了?」凤九扬冷冷的瞥去一眼。
懂得看人脸色的太子立即双肩一缩,讨好的道:「舅舅,面对姑娘家别太矜持,虽然你一脸杀气腾腾,但海畔亦有逐臭之夫,总会遇上看对眼的人,你不主动点,哪能抱得小舅母归?孤枕难眠的日子最难熬。」
「不准动她,听到了没?」凤九扬没好气地警告道,凡事只要被太子插一手,无事变有事,有事变大事,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舅舅说的她是指谁?」太子笑得像偷到鱼吃的猫,得意洋洋又不可一世。
「用不着装傻,你心里明白。」不过是目光清正的小丫头,他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他口中说着不在意,但一张粉嫩小脸却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清晰而明媚,搭上会说话的水亮大眼,勾勒出一幅美人图,令人多了些想法。
「舅舅呀,中意就去要,你想,以你的心性,几年才能遇上一个?」说不定这辈子就这个了。
「少管闲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舅母看来年岁不大,配舅舅是有点蹧蹋了,你有三十了吧?」他很小的时候舅舅就长这副模样了,母后说他少年老成,可是也老了一大轮了。
「臣才二十一。」他咬着牙道。
「咦!舅舅才二十一?真看不出来。」太子又补了一刀。
凤九扬的脸黑了一半,把太子扔了出去。「臣也以为你才五岁,吵着找奶娘要奶喝。」
一名暗卫接住了翻了两圈的太子,恭敬地将他放下。
「舅舅这是恼羞成怒,要不我替舅舅做做好事,帮你把人娶了……」
太子那最後一个「吧」字尚未出口,才刚站稳的身子便像箭一般飞了出去,头下脚上的卡在桃树的分岔枝桠间。
「说了别动她,你是明知故犯。」学不会教训就再教教,教到他听得懂人话为止。
「救……救命呀!舅舅,我头晕……」
「有本事自个儿下来。」敢溜出宫就要承担後果。
「舅舅呀,我说的是实话,水灵灵的小姑娘配你太扎眼,跟外甥我就合适了,我们年岁相当,而你太老了……」啊!啊!为什麽发不出声音?什麽,舅舅居然用小石子点了他的哑穴?!
「安静多了。」凤九扬剑眉一扬,轻拍了拍双手。
「啊!啊……呜……」舅舅,你太狠心了,我是你亲外甥呐!这种毒手你下得了?!
「断心。」
「是,大人。」红衣男子闪身一现。
「去宫里报个信,太子找到了,三日後完璧归赵。」说他太老?他倒要让太子见识他到底有多老。
太子瞪大委屈的双眼,在心里大声呐喊:不要呀!断心,你别走,快救救本太子,舅舅会要了本太子半条命,快来救本太子……
「是。」断心心里也忍不住腹诽,这个太子还真是麻烦。
凤九扬神态闲适的折下一枝桃枝,对空挥了三下试试是否顺手,接着抬高手,往太子尊贵的臀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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