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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裘梦《密探有点忙》(月亮升起时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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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时间:
2018-2-12 16:29
标题:
裘梦《密探有点忙》(月亮升起时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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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密探有点忙》(月亮升起时之二)
作者:裘梦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8年2月9日
女主角:柳悠悠
男主角:唐忠信
【内容简介】
她本以为挡下刺客的剑,死在心爱的公子怀中就是结局,
谁知,月光好像有神秘的力量,让她再睁开眼就换了个身分……
她真是没想到自己会变成公子订亲的对象,相爷的独生女,
更没想到对方是为了拒婚而自缢,才会跟她交换了躯壳,
遇上这种事,要不是经过多年密探生涯的锻链,
她恐怕无法冷静的伪装下去,还顺利地跟公子相认,
进而得知公子原来喜欢她,这个婚约是计谋的一环,
不过这不代表她就能放下心来爽爽当千金等出嫁,
首先,公子和她正奉皇命在调查大臣死於非命的案子,
这一查发现相府里有内贼,她得计画抓人,忙得很;
再者,虽然用千金身分出嫁就配得上他这个将军之子,
可原主有心上人死不同意,她也不愿用别人的身体和他亲密,
唉,要是能换回去就好了……等等!
她只不过是被内贼划伤手臂,怎麽就晕了?难道……
楔 子
阳光透过窗棂射入书房内,映在负手立於博古架前的男子身上,地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男子年约二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英气剑眉,虎目湛亮,鼻梁挺直,唇薄而红,相对於那些文弱的白面书生,他身上多了一种飒爽的武者英气。
他身着竹青色的锦袍,玉带束腰,左手拇指上有一枚青色的扳指,表情一派的冷肃,直到房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他的神色才有了一点波动。
「少爷,奴婢奉茶来。」
「嗯。」
得到房中人的应许,一名青衣小婢这才端着托盘缓步而入,她走到男子身边,将手中托盘举高,「少爷请用茶。」
男子的目光从青衣小婢步入房开始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乌黑的发丝梳成了普通的双丫髻,只简单以青色丝带紮束,耳上无璫,装扮朴素至极,就如同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丫鬟—
但她其实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青衣小婢螓首低垂,手中托盘高举,摆出一副恭敬而又谦卑的姿态,这副模样持续到好一会儿後,男子终於动手接过茶盏。
青衣小婢收了托盘,垂眉敛目退後两步站定。
男子的右手压在杯盖上,彷佛是在沉思,然後才缓缓开口,发出的声音音质清朗而富有磁性,「小悠。」
「婢子在。」
「再帮我最後一次,这次事毕,你就自由了。」
青衣小婢没有说话。
男子微掀起杯盖,吹了吹,然後轻轻呷了一口茶,道:「贪欢楼里还缺一个花魁。」
青衣小婢猛地抬头看过去。
她生了一双弯弯柳眉,一双眸子清澈若水,给人一种善良亲和的感觉。鼻子小巧,唇形一般,她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有着青春少女的清纯美好。
此时,她明澈若水的眸中流露出的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她有一会儿发不出声音,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境。
花魁?公子竟然让她去当花魁?
在明知她再接一个任务,完成之後就可以从组织里获得自由的当口,公子竟然让她去当花魁?
通常他们这些在「皇棋」里为皇上办事的密探,离开时的最後一件任务都不会很难,也不会让接任务的人为难,可是做为头儿的公子,对於她的安排却全然不是这麽一回事。
单论当上花魁这件事,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她从小就开始接受训练,以各种身分潜藏在目标身边,收集情报,这麽多年下来,她有时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长什麽样子。
是的,她现在的模样并不是她自己本来的模样,而只是化妆易容成府里一个普通的婢女,这样出现在公子身边就不会引人注目。
靠着这一手易容的本事,她要凭藉倾城容貌当上花魁是易如反掌,可问题是,成为一个青楼女子,她能清白的全身而退吗?
这麽多年,她在公子手下办事,以为他们至少也有一份同袍之谊,毕竟他们曾并肩作战……他为何可以这般为难她?
柳悠悠握着托盘的手收紧,表情却慢慢恢复平静,重新垂下了眉眼,轻轻地道:「婢子遵命。」
是了,遵命。
她和他的身分犹如云泥之别,更何况他已经定了亲,她便是有再多的不愿、再多的仰慕又能如何?
是时候了断一切了,完成这次任务,她和他也就再无瓜葛,从此山高水远,天各一方。她会去到一个不会再遇到他的地方重新生活,心底的那一抹情愫,她会从此让它们永不见天日。
真心错付的感觉,她现在知道了。
公子想必是以此来警告她,让她收起自己的痴心妄想吧。
柳悠悠心中苦涩地一笑,她一直知道那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她也并不想让公子知道,可是,公子大约还是察觉到了吧,所以才以这样残忍的做法来警告她。
青楼的花魁,周旋於各色男子之间,她甚至不能清清白白地获得自由离去,何其残忍!
梦,该醒了!
柳悠悠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抱着托盘慢慢向屋外退去。
男子一直看着她的身影退出书房,消失在门口。
过了良久,他才狠狠地灌了一口茶。此时,茶已凉,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都到了这般地步,她依旧还是这样克制隐忍,永远固守着那一道身分天堑,永远将他隔在另一端,不允许他再接近哪怕一步的距离。
他们曾经同生共死过,她曾经顶着风雪、背着他艰难跋涉百里求生,可是,她却永远不肯将她的那颗心明明白白地捧到他面前,永远藏着掖着。
这该死的身分有别,该死的……
男子狠狠攥紧了茶盏,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有鲜血自他的左手滴下。
殷红的血滴落在地,刺目而又鲜艳。
第1章
「贪欢楼」,顾名思义,就是男子寻花问柳之所,男欢女爱的极乐之地,夜晚的贪欢楼人声喧闹,车马不绝。
楼前一串红灯笼高高悬挂,映出门前迎客的莺莺燕燕,莺声燕语中红粉罗帕轻抛,不知勾住了多少寻芳客的脚步。
一辆雕花嵌珠的马车在楼前停下,青衣童子跳下车辕伸手掀起了车帘,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车厢内矮身钻出,他一身的锦衣绣服,面容俊美,气质英武,正是当朝大将军的三子唐忠信唐小将军。
如今,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唐小将军恋上了「贪欢楼」中的花魁娘子花盼云,一个月之中倒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是泡在花盼云的香闺中,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起这花盼云,那真是倾国倾城貌,棋琴书画无所不精,在「贪欢楼」一露面便技惊四座,艳冠群芳,让人趋之若鹜。
结果,却是唐小将军捷足先登,先入了香闺,并就此霸占。
唐家一门忠烈,家中男子个个勇武非凡,且唐家一向家风严谨,男子成亲前皆洁身自好,成亲後对妻子从一而终,没想到如今却出了唐小将军这样一个纨裤子弟,整日眠花宿柳,不务正业,徒让人唏嘘不已。
「唐公子来啦,快里面请,我们云娘正盼着公子来呢。」风韵犹存的老鸨上前打着招呼,将人往里面引。
「云娘这两日可好?」唐忠信随口问着。
老鸨笑得头上步摇乱颤,道:「人是无事,就是想公子想得厉害,这几日长吁短叹的,唉哟,可真是让人瞧了心疼。」
唐忠信的嘴角扬起,脸上流露出一片柔情,「让她挂念了,这几日老爷子管得紧,这才没来见她。」
「我们云娘自是明白的……」
两个人一边一说一边向着花盼云居住的「栖云小楼」而去。
此时的栖云小楼前红灯笼高挂,却与他处的喧闹大相径庭,显得十分的寂静清幽,一名粉衣小婢站在院门前,看到远远而来的唐忠信时,眼眸就是一亮,转身便急急往里去了。
「姑娘,唐小将军来了。」粉衣小婢苹果一样红润的圆脸上满是欢喜,向着正揽镜自照的花盼云报信。
粉衣小婢名叫小苹,是贪欢楼里负责伺候花盼云的小丫鬟,今年九岁,是因家乡闹灾,被家人所卖,辗转落入风尘的。
正拿了一枝簪要往发髻间插的花盼云闻言手上一顿,看着菱花镜中那一张千娇百媚的脸,目光微闪,然後,朱唇微抿,转头去看粉衣小婢时已摆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他真的来了?」
小苹用力点头。
「云娘,听妈妈说,你这几日想我想得很?」
这时,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传来,珠帘响动,锦衣男子已撩帘迈步而入。
「公子—」花盼云娇唤一声,人便朝男子扑了过去。
小苹默默地退了出去。
唐忠信一把搂住乳燕归巢一般扑向自己的女人,顺势往她唇上亲了下去。
花盼云的手却很快便抵住了他的胸膛,声音微喘的说:「公子,人走了。」
唐忠信略有些遗憾地放开了她,以花盼云之名做为花魁的柳悠悠赶忙低头退开。
唐忠信迳自往她的床榻走去,一撩袍很随意地便在床边坐了下来,拍拍自己身边,道:「过来坐。」
柳悠悠有些犹豫。
「过来。」他的声音隐透威严。
柳悠悠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跟他保持了距离,却不料,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间,唐忠信一伸手就将她揽入了自己怀中。
「公子—」柳悠悠惊呼。
唐忠信眉眼带笑地看着她,「云娘这是生我的气了,我这不是因为被老爷子关着才没来见你吗,别气,我现在就好好补偿你。」
柳悠悠收到他的暗示,随即娇笑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送了上去,娇嗔地道:「那公子要怎麽补偿奴家?」
「无论我怎麽做,都会让你满意……」
唐忠信将人缓缓朝床压了下去,随手便将床帷挥了下来,隔绝了外人的窥视,不一会儿,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呻吟在床帷间响起,床头流苏开始有节奏地轻颤。
柳悠悠揭去面上那一层倾国倾城的假面具,露出的是清秀的素颜,他虔诚地亲吻着她的眉眼,用力撞击着她的身子。
柳悠悠不敢睁眼,一张脸早已红透。
他们虽然并没有真的裸裎相对,也没有真的交合,可公子是真的隔着衣物在对她做着一些羞人的事……
公子扮演一个纨裤,又包养了她这个花魁,自然不可能两人一整夜都规规矩矩地坐着,如此会引来旁人甚至目标的怀疑,所以,公子总会对她有诸多的亲热动作,这些难以启齿的事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
胯下之物早就坚硬如铁,亟需得到纾解,可他知道时机还不到,只能硬生生忍着,心中气恼,忍不住就狠狠地在她的唇上吮咬起来。
这个女人—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入了幽径,攫取独属於她的甜美。
柳悠悠紧紧地夹紧了腿,却无法阻止他的肆意抽动,最终流着泪在他的指下绽放轻颤呻吟……
在她头脑空白的时候,唐忠信失控地扯开了她的衣裳,看着那对不受拘束弹跳而出的玉峰,猛地低头含吮了下去。
柳悠悠身子蓦地一僵。
「公子……」她的声音因刚刚的高潮而显得慵懒惑人,引得身上的男人越发地疯狂起来。
柳悠悠猛地一个用力推开了在自己身上肆虐的男人,手忙脚乱地去掩自己外泄的春光,唇瓣抿紧,手指都因羞愤而发着颤。
公子真当她是青楼女子不成?这般的肆意欺负。
唐忠信勉强压抑住自己体内沸腾的慾火,看着她背对自己微微颤抖的身躯,低头无声地笑了笑,为了她终於表露出一点真正的情绪而笑,接着故作镇静地开口道:「一时失控,还请见谅。」
柳悠悠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翻腾的心绪,掩好了衣襟,系好了衣带,才几不可闻地道:「没事。」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两个人都是一怔,然後柳悠悠马上就拿起枕边的人皮面具戴上,唐忠信替她检视是否有纰漏。
「小唐将军,本王来看你了。」
「你别出来,我去应付他。」唐忠信伸手在她鬓边理了理,然後起身出去应付来人。
柳悠悠目送他挑帘出去,很快就听到两个男人在院中的交谈声。
她认得另外一人的声音,那是当朝的康王,是这贪欢楼的常客,也是这次任务的一个目标—这几年来有多位大臣遭陷害或死於非命,公子怀疑是皇上几个觊觎龙椅的兄弟在幕後操控,也怀疑有大臣牵涉其中,这才命人暗中调查。
不过……柳悠悠蹙眉,她至今也没有机会接近康王,不知道公子有什麽打算,她一入贪欢楼就直接被公子包养了,充当了他假装堕落纨裤的挡箭牌,让她被平白占去了许多的便宜,方才更是在他的指下绽放了一次……
双手捂脸,柳悠悠只觉面颊发烫,那些事虽然羞人至极,可她也一件件悄悄收藏在心里,虽然感情不能说出口,但他们至少曾经如此亲昵。
但想着两人目前的身分,柳悠悠却又浑身冰冷,无论是谁来当公子的挡箭牌,他都会这样逢场作戏的,她如今不过是被公子当成了那些随人亵玩的女人罢了。
等唐忠信应付走了康王回到屋中的时候,就看到柳悠悠木头一般坐在床边,整个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也不知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想了些什麽。
「云娘。」他低声轻唤。
柳悠悠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重振精神,起身迎向他,「公子。」
看着她无懈可击的神情应对,唐忠信眉心微蹙,她总是这样收敛着自己的情绪,不肯让他窥视一二,真是气人。
心中有气的他,揽过她狠狠在她唇上啃了一口。
唇上虽痛,却比不过柳悠悠心里的痛,她压制着心中的难过,抗拒起来。
感觉到怀中人的抗拒,唐忠信心中有些无力,她可以眉头不皱地为他去死,可是要让她把心里的爱慕说出来却比让她去死更难。
似乎无论自己如何对她,她都只是逆来顺受,他让她来当花娘陪他演戏,她就算再不情愿也还是硬着头皮应下了;这段日子被他肆意揩油占便宜,却也总是忍气吞声,只要不是像方才那样过界,她就能云淡风轻地让事情过去,真是太气人。
她是一个合格的下属,这些年无论要求怎样的情报她总会想方设法地弄来,无论要冒着怎样的危险。可是若谈起情爱,她真的不合格,什麽都藏在自己的心里。
唐忠信伸手将她捞抱入怀。
柳悠悠心头一跳,「公子?」
唐忠信却不理她的讶然,口中笑道:「刚刚被人打扰了,咱们继续,云娘喜欢不喜欢我的凶猛?」
柳悠悠羞红了脸,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
唐忠信哈哈大笑,大步抱着她走向床榻。
一直在暗处监视的人直到天明才悄然离去,迳自去向主子汇报。
轻歌曼舞,莺声燕语,堂上锦衣华服,堂下水袖挥洒,在座的男子怀中俱拥着佳人,更不乏左拥右抱之人。
今夜康王邀了不少人在贪欢楼玩乐,唐忠信也是其中之一,他怀中抱着的就是易容成为贪欢楼当家花魁花盼云的柳悠悠。
酒过三巡,席间众人已开始恣意妄为,有的甚至已经当着众人面前跟花娘做出淫乱之举,场面不堪入目。
面带酒意的唐忠信将柳悠悠抱坐在身前,不着痕迹地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的怀中,只是在这样的场面下,他免不了也得对她动手,避免引来怀疑。
柳悠悠被抚弄得整个身子都有些发软,气喘吁吁地伏在他怀中,娇嗔道:「公子你好坏。」
唐忠信沙哑着声音在她耳边挑逗,「要不要更坏一点儿?」
柳悠悠似真还假地捶了他两拳,然後,便被他捉住了粉拳,封缄了口舌。
主位上的康王一边和身边的两名花娘调情,一边分神扫视全场,神色不明。
就在康王扯开右手边花娘身上轻薄的纱衣将她压倒在地的时候,一道黑影从窗边飞跳而入,手中寒芒直朝康王背心而去,康王另一边的花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失声尖叫。
柳悠悠听见声响,立刻清醒,唐忠信也从柳悠悠的胸前霍然抬起头,眼见情势危急,抓起手边的一只酒樽猛掷过去。
刺客的剑被打歪,康王趁着这机会逃开,但与此同时又有几道黑影破窗而入,手中宝剑齐齐指向狼狈闪躲的康王,厅内顿时大乱。
「来人啊!有刺客!」
不知道是谁大喊起来,唐忠信则放开柳悠悠,赶去阻挡刺客。
柳悠悠像其他花娘一样颤抖地躲在食案後,双手抱住自己,目露惊惶,其实却十分冷静的观察着四周情势。
当看到唐忠信为了保护康王,没注意到一柄剑凌厉地刺向他的後心时,她失声惊叫「公子小心」,然後以自身当盾挡了上去。
那个什麽康王为什麽公子非要护着他!
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公子在自己面前遇险,在不让公子有失、却又不能暴露自己身有武功的情况下,她只能以身当盾了……
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唐忠信的耳朵,随着长剑抽离,血从伤口喷射而出。
「云娘—」唐忠信回头看到这一幕不禁目眦尽裂,但他相信以柳悠悠的身手一定能避开致命之处的,所以他并没有在情急之下喊错名字。
柳悠悠的身子向前摔倒,被唐忠信接了个正着,她身上的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袍,他心痛的看向她的脸,只见怀中的人目光柔柔地看着他。
「公子无事就好。」如果就此死在他的怀中,她也死而无憾了。
「云娘……」虽然心里坚信她不会有事,可是唐忠信的声音依旧忍不住发抖,伸手捂住她的伤口,血色充斥在他的眼中。
怀中人蓦地闭上眼,昏了过去。
此时,云层散去,洁白的月光如同轻纱一般从窗外落到了她身上。
「不—」唐忠信狂吼,柳悠悠不应该有事的!
康王的侍卫终於赶过来护住了他,唐忠信朝被侍卫团团护住的人看了一眼,立刻抱起柳悠悠朝外冲去。
「大夫,快去找大夫……」
他急吼吼地对贪欢楼中的人喊叫,贪欢楼中好一阵忙乱。
康王在这里遇刺,楼里的当家花魁也被人刺伤,生命垂危,如何能够不乱?
最後,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甚至大理寺都被惊动了,贪欢楼内的人都被官府盘查,人来人往,一直持续到天亮才慢慢恢复平静。
但栖云小楼仍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伤口的血好不容易止住了,可是柳悠悠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唐忠信脸色冷凝地坐在床边看着双眼紧闭的人,现在她脸上的人皮面具还在,也不知道她是拿什麽材料做成这张面具,无须描绘也能呈现自然的肤色,即使戴着面具,仍然显得她脸色苍白。
他没有想到会让她碰到这样危险的事,如果她不是为了不暴露身手,引起康王的怀疑,她完全不必以身替他挡剑的。
这次的任务并不是非她不可的,是他私心作祟安排了她参与,才导致她奄奄一息地躺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刻,唐忠信无比地痛恨自己。
「你千万不要有事……」他低声呢喃,内心深处有着一投挥之不去的巨大恐惧。
大夫说伤口虽然止住血了,可是如果人不能醒来的话,情况就不妙了。
该死的—唐忠信一拳狠狠捶在了床柱上,不行,他不能看着小悠死去,那个大夫没能救醒她,一定是医术不济……
想到这里,唐忠信不再迟疑,立时起身,决定去找医术更好的大夫过来。
「照顾好你们姑娘。」出门看到守在门外的小苹时,唐忠信如此吩咐她。
「婢子知道。」
目送唐忠信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小苹转身回了屋中,守在自家姑娘身边。
小半个时辰後,小苹出去端自己的午饭,不久,躺在床上的人儿眼皮动了动,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床帷帐顶让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可看到的依旧是陌生的床帷帐顶。
她这是在哪里?
她最後的记忆是看到一抹温柔得犹如母亲一般的月华,为什麽醒来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就在床上的人正暗自困惑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惊喜的稚嫩嗓音—
「姑娘,您醒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她看到一个有着一张圆圆脸庞的粉衣小丫鬟,此时她一双眼睛满是惊喜地看着她。
这小丫鬟是谁?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小丫鬟去倒了杯水过来。
「姑娘,您喝杯水吧,大夫说只要您醒过来就没危险了,接下来只要静养就好。」
她马上就想起身。
「姑娘您慢点……」
可惜,小苹的话还是太迟了。
她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她的手捂在自己左胸之下的部位,疼得额头立时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姑娘,您要小心些,您身上有伤呢。」
伤?
她心中狐疑更甚,自己就算有伤也应该是在脖子上,为什麽会在左胸之下?
目光环顾四周,看到的一切让她心下更是震惊,眼睛不由越睁越大,这里绝对不是她的房间,甚至不是关家的任何一处,这样乍看富丽堂皇,实则俗气的布置,府里是不会用的,她关舜华做为关家嫡女在关家生活十多年,绝不可能搞错。
这里到底是什麽地方?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关舜华已经完全的慌乱了。
「姑娘,喝水。」小苹伸手把自家姑娘扶靠在自己身上,端了水来喂她喝。
关舜华震惊过了头,压根无法有反应,只愣愣的张开嘴。
「你是谁?」不知道过了多久,关舜华才语带艰涩地说出这三个字,这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总感觉可能下一刻自己便会因为对方的答案而崩溃。
「婢子是小苹啊。」
「这是哪里?」
「贪欢楼的栖云小楼啊。」小苹满面狐疑地看着自家姑娘,不懂姑娘为什麽问些傻话。
关舜华的心越沉越深,最终完全沉入绝望。
「……镜子。」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齿缝挤出两个字。
「哦。」小苹起身去拿了菱花镜过来。
关舜华暗暗吸了口气,这才接过她递来的镜子定睛看去。
镜中的这张脸,尽管倾国倾城,可是—不是她的脸!
关舜华瞬间崩溃了!
「不—」她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喊声。
京城,相府後宅。
相府小姐投缳自缢被人及时救下,至今已经整整昏迷了三天还没有醒来。
每一次大夫都是摇着头离开,每一次陪着大夫来的关义成都是一脸的铁青。
能跟唐家结亲,是多少名门闺秀求而不得的事,怎麽他的女儿就这般的抗拒,甚至不惜以自杀来表达自己坚定的决心?
他膝下只有一女,可谓是真正的掌上明珠,可他这掌上明珠的脾气却着实是太过刚烈了些。
万事都可商量,怎麽可以如此决绝呢,让他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虽然人被救下来,可都已经过去三天了,他的女儿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人在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三天,滴水未进,灌都灌不下去,眼见是回天乏术,让关义成是满心的苦楚,且他的老妻也因女儿而一病不起,整个相府可谓是塌了半边天。
而关义成朝中事务繁杂,又有政敌在旁虎视眈眈,内外煎熬之下,不过几日工夫,鬓角又添华发。
长长地低叹一声,关义成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容,缓缓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实在不该结下唐家这门亲啊,他明明都是为了她好啊。
「照顾好小姐。」关义成从床边的杌子起身,对一边的青衣婢女如是说道。
「是,老爷。」
最後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儿,关义成这才转身离去。
青衣婢女看着床上的小姐,忍不住低头落泪,她家小姐怎麽会这样傻啊。人活着,事情总还有转圜余地,这人要是没了,就真的什麽都不可能了啊。
「小荷姊姊,我做了棉棒,咱们给小姐润润唇吧。」
随着声音,一个绿衣婢女端着一个小盘掀起珠帘走了进来。
被称为「小荷姊姊」的青衣婢女「嗯」了一声,拿过小盘上盛水的小碗和一枝棉棒,开始一点点地替小姐润唇。
小荷和小叶是关舜华的两个贴身丫鬟,她投缳她们虽没被相爷责罚,可各自心头都很是内疚,觉得如果她们多长一点儿心眼,小姐就不会出事了。
但事已至此,两个人再担心,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地照顾,就盼着小姐能够醒转。
小荷替她们家小姐润唇,小叶则拧了帕子为她擦拭手脸。
两个丫鬟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却会抬起手背擦一下不受控制落下的泪,直到做完了事情,便坐在床前的两个杌子上相对无言、满面愁绪。
沙漏里的沙悄然地流逝着。
夜半三更,床前丫鬟昏昏欲睡,脑袋点得如同捣蒜一般。
床上的人眼皮突然微微动了动,又过了一会儿,才彷佛推开了压在眼皮上的千重山,缓缓睁开了眼。
烛火映出一室的暖光,也映出床前两条身影。
柳悠悠心中先是一惊,紧接着便发现了异样。
这是间陌生的房间,两个人影是陌生的侍女,珠帘低垂,檀香轻袅,窗前琴台上的七弦琴静置,显然是大家闺秀的闺房。
她怎会在这儿?发生了什麽事?
柳悠悠拧着眉回想,伸手往自己左胸下方摸去,却没有半点疼痛之感,更没有伤痕的触感。
为什麽伤口不见了,反倒是喉咙疼痛得无法出声?
太多的为什麽充斥在柳悠悠的脑中,让她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来。
喉咙火烧火燎地疼,她试图开口要水,结果却惹得自己咳了起来。
两个正打瞌睡的丫鬟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两双眼睛同时朝床上看过去,瞬间眼露惊喜,异口同声地喊道:「小姐,您醒了!」
听这称呼,柳悠悠心中就暗叫不妙。
还是小荷看她手捂在喉咙处,面露痛色,忙伸手点了小叶一下,「小叶,去找府里的大夫来,再派人告诉老爷,小姐醒了。」
「哎。」小叶一边抹泪,一边应声离开。
小荷则先端了杯温水给自家小姐润喉,然後又拧了帕子,帮她拭面,一边擦拭,一边低声道:「小姐,不是婢子说您,万般事情都有解决之法,哪里便要轻生了。您让老爷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小姐投缳伤了喉咙,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了话,就别勉强了,好生养着吧。」
听她这样说,柳悠悠霎时了然,原来这身体的原主是上吊而亡,而她自己的灵魂则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落入了这具躯壳中。
这算是借屍还魂吗?
这样离奇的事情为什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柳悠悠思绪万千。
她有自己的难处,有自己的不得已,却不料这高门富户的小姐也会有以死才能解决的为难事……
柳悠悠心下一时恻然,这世上的人活着原来是各有难处,并不会因为各自的身分不同而被上天厚爱。
柳悠悠靠坐在床头默默地喝完了一杯水,一边思量着接下来要怎麽做。
她这样该怎麽回去找公子?这最後一次的任务也尚未结束……
柳悠悠没想过趁着换了个身子的机会抛开密探的身分,毕竟她还惦记着唐忠信,也希望能够了结这次任务,真正成为自由身,而非靠耍小手段,还要担忧自己哪一天身分被拆穿。
不久之後,就听外面脚步声杂沓,似乎有不少人往这里而来。
柳悠悠心中又是一惊。
如今身处之地不明、身分不明,对来人的身分亦是不清,要如何应对?
她悄悄吸口气,喉咙的疼痛蓦地让她瞬间安下心来,谢天谢地,这个时候她说不了话,自然也就无须开口应对了。
「华儿,你可算是醒了。」随着一声带着喜意的哭腔,一个中年妇人从珠帘处走进房,一下子就扑到了柳悠悠的身上。
柳悠悠一时愕然,心中却又升起一股酸楚,她已经许久没感受过家人的温情。
但是,紧接着走进来的身影却让柳悠悠的感慨尽退,一下子怔住了。
关义成,当朝宰相!
这麽说,她这是借屍还魂到丞相之女的身上了?
关相爷也是这次调查的对象之一啊,如果她现在是关小姐的身分,那麽调查起来应该就容易得多了。
然而想到此,她又在心中摇头,她用着关小姐的身体,却调查她的父亲,这总有些良心不安。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如果关相爷真的与事无涉,调查清楚反而是好的……不如,她就见机行事吧。
心下主意拿定,柳悠悠便坦然了起来。
「醒了便好,好好休息,莫让你母亲与我再替你担心。」关义成面对女儿的目光,带了几分无奈和安抚地说。
柳悠悠点了下头。
关义成见她情绪不那麽激烈了,不禁松口气,只要情绪缓和下来,事情总是能好好说的。
一群人来得匆忙,去得也快,很快屋子里便又只剩下了柳悠悠和两个丫鬟。
「小姐,歇着吧。」
小荷扶着她又躺了回去,小叶帮着把床帷都放了下来。
躺在昏暗的床帷内,柳悠悠却一时无法入睡,只因事情实在是出乎她的想像。
第2章
脖子上的纱布已经解了下来,却还是系了条纱巾上去,只因被白绫勒出的那道青紫痕迹实在太过骇人,一时半会儿的也消不下去。
柳悠悠坐在窗前,手按在琴弦上,却是半天没有拨出一个音来。
小荷看看小叶,小叶也看看她,然後两个人又一齐去看坐在琴案前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小姐背影。
自从小姐醒过来後,整个人就显得特别的沉静,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一处,半天也不见动一下,害得她们伺候的人都有些心惊胆颤,生怕她又起了轻生的念头。
轻生的念头,柳悠悠没有,可是,她有烦恼啊。
现在是有口不能言,有脚不能行,身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丫鬟,应该是被原主轻生的事吓怕了,这种行动不自由的情况让她想做什麽都不成。
而且,她还担心一件事,如果她的灵魂占了关家小姐的身体,那她自己的身体呢?会不会关家小姐其实到了她的身体?
柳悠悠迫切地想知道贪欢楼那边的情况,可是现在她被困在相府里哪里都去不了,根本没办法打探。
琴弦终於被拨动,发出一声清悦的声响,然後就戛然而止,柳悠悠霍然自琴边起身。
「小姐?」身後的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唤出口。
柳悠悠看了她们一眼,手往窗外指了指。
小荷猜测道:「小姐是想到外面走走?」
柳悠悠点头。
小荷和小叶便跟左右护法似地跟在她身後一起出了房间。
从她醒来已过好几天了,这是柳悠悠第一次走出关小姐的闺房。
关小姐住的小院占地不算大,但院子里花木扶疏,可以看得出来关小姐是个喜爱莳花弄草的人,而且从房中的各处陈设来看,关小姐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
家世这般好,本身又才貌双全,结的亲事—
想到这里,柳悠悠心中不由得黯然,丞相府和将军府结亲,两家可谓是门当户对。可这样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关小姐却在深夜投了缳。
柳悠悠在一株月季前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那正自娇妍开放的花朵上,正是二九年华,少女怀春,本是常情……关小姐应该是心有所属才会抗拒与唐家的这门亲事吧?她们都是求而不得的人啊。
也不知道让关小姐心仪的是谁?
可是,在关小姐做出如此决绝的抗争之後,为什麽她心仪的那人却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呢?
难道又是痴情女遇薄情汉?
柳悠悠苍凉地一笑,女人为什麽总是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小姐。」小荷眼尖地看到小姐的表情,不禁关切地唤了一声。
柳悠悠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小叶想给她垫个垫子的,奈何自家小姐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柳悠悠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小荷心领神会,转头对小叶说:「小姐渴了,去拿点喝的来。」
小叶应声而去,小荷这才在自家小姐身前半蹲下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小姐,张公子不知道您的情况,从小姐出事後,奴婢们一直没顾上给他送消息呢。」
柳悠悠低头看着她。
见自己的话吸引了小姐的注意,小荷继续放柔了声音道:「小姐,您真的不改主意了吗?张公子可一直都没明白应承小姐什麽啊,小姐,您不能这样一直剃头担子一头热下去。万一到时候张公子那边落了空,唐家的婚事又黄了,小姐,您该如何自处?」
柳悠悠摇了摇头。
小荷见状不禁低头叹气,「小姐,如果那张公子也像您对他一样对您,奴婢就是豁出这条命去又算什麽,可是……」她家小姐就是傻啊。
柳悠悠继续摇头,感情这种事,有时候真说不上谁对不起谁,关小姐一往情深,是她自己的选择,对方如果对她并无情意,也不能说对方错。
只是那位张公子真的对关小姐无情吗?
张公子又是什麽身分呢?
柳悠悠恨自己如今对什麽都一无所知,又没办法开口询问,真是急死她了。
她倒是能写字问,可是关小姐和她的笔迹不一样啊,要是真写了,只怕立刻就露了破绽。
一切都只能等自己的嗓子完全好了再说。
而另一边的贪欢楼里又是另一幅景象。
众人都说没想到这青楼之中还有真情,花魁花盼云为唐小将军挡了一剑,就此香消玉殒,而唐小将军为了伊人买醉贪欢楼,一个人待在栖云小楼里已经有十天,而且看他的样子还将继续。
被摘了那张精致假面的关舜华,又在昏迷之中被唐忠信换上了另一张平凡的面容,等醒来之後,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发生,让她整个人已经几近崩溃,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这几天自己过的是什麽日子。
突然间她就不是自己了,突然间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突然间—她一个相府千金就变成了青楼妓馆里的一个小丫鬟!
她深夜投缳,醒来却在一个陌生的躯壳里,那麽那个中剑受伤的身体原主呢?
她简直不敢想像到底发生了怎样的错乱,老天爷究竟为什麽要这样对她?
关舜华不明白,完全搞不明白,她僵硬地站在原本属於花盼云的房间一角,畏怯的看着站在窗边的唐忠信。
每当他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关舜华就犹如被吓到一般,向後退一步。
这就是跟她有婚约的唐忠信,而他爱的却是她现在的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这是她这几天里唯一搞明白的事。
这个男人很早就发现她不是原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激动得想要抱住她,想要吻她,可这怎麽可以呢?
无论是不是换个躯壳,她心里始终都只有一个人而已,她不会让别的人碰她的,即使是这个身体原主的男人。
她当下惊恐得抗拒尖叫,让他察觉了异状,接着他不只逼问她的身分,甚至想杀她,虽然他最後没动手,可那已经足够让她害怕,心惊肉跳,只要他在眼前,她根本连眼睛都不敢阖一下。
唐忠信这几天也快疯了,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小悠,可却又不是小悠,那种眼神、那种举止,都不是小悠会流露出来的,他的小悠到底去了哪里?
他想杀了这个人,可是杀了这个人,他的小悠就一定能回来吗?
如果他杀了这个人,小悠的身体又保不住,那麽小悠回来的时候又该怎麽办?所以他终究没有动手。
最该死的是,对方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不肯吐露哪怕一个字的消息给他,他毫无追查的线索。
还有,对方有如惊弓之鸟的反应已经严重影响了小悠身体伤口的恢复,再这样下去,小悠的身体迟早会被这个人弄得完蛋!
唐忠信知道现在他一定不能急,可他又如何不急?
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想找回他的小悠,如果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假公济私会让小悠遇上这样的险境,哪怕就是维持原状、哪怕小悠脱离皇旗後会远走他乡,他都一定不会做出如此的决定。
他是想拥有她,可更想她可以健康快乐地活着!
「你到底是谁?说?」唐忠信猛地一把将手中的酒盏掷到地上。
酒盏碎裂的声音吓得关舜华惊惶後退,动作一大,立时扯动伤口,顿时整个人都痛得蹲到了地上。
唐忠信伸手抚额,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完全无法谈话!
眼前这个人只会害怕、只会躲、只会糟蹋小悠的身体,也让她自己不好受。
典型的损人不利己,自讨苦吃。
「来人。」他不得不叫人进来,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悠的身体这样被人折腾。
他只顾着不满关舜华,却忽略了正是因为他凶狠的态度,关舜华才会一直害怕,而没让柳悠悠的身体得到休养。
小苹很快进了屋,唐忠信交代了她几句,便退出了内室,关舜华才允许小苹帮自己更换包紮的纱布。
看着再次染满血的纱布,小苹脸色发白,嘴唇发颤,一脸心疼地道:「姑娘,您这是何必呢,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小苹虽然年纪小,可她在青楼这个大染缸长大,早已明白有些事能看不能说,好比现在姑娘的情形便是,她只告诉自己,受伤的是她家姑娘,无论姑娘从昏迷醒来变得再多,也还是她的姑娘。
关舜华额上冷汗直冒,心中倍感委屈。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如此的痛苦,可是,一场她压根不愿意的借屍还魂让她落到了如斯境地……想到这里,关舜华的眼泪便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姑娘……唉。」小苹替她重新包紮了伤口,然後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开了口,却又不知自己能安慰些什麽,最後只能轻叹一声。
「小苹,出来。」
听到外面叫自己,小苹赶紧起身往外走,关舜华专心哭自己的。
没过多久,小苹又回到了内室。
关舜华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问她道:「什麽事,你说吧。」这小丫鬟也不过是个苦命人儿,她没必要让她为难。
「姑娘,公子说,他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让姑娘变成现在这样,只要姑娘把事情说清楚,公子就不再出现在姑娘面前。」
关舜华用一双被泪水洗得发亮的眼睛看着小苹,想了一会儿後道:「我要想想,明天给他答覆。」
「好,婢子这就去回公子。」小苹转身又走了出去。
听到小苹的传话,唐忠信心中稍安,他现在只能用尽全力地克制自己,他不能继续刺激那个女人,小悠的伤必须好好休养才行。
今天的太阳有点儿大,花园里的花木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柳悠悠坐在临水的亭子里,看着水面的荷花,心情也不是很好。
这深闺大小姐的日子也委实是不自在,不知道原主没有自尽之前是不是也过着这样让人亦步亦趋跟着的日子。
关相爷还是希望女儿能够答应唐家的婚事,而她为了见公子一面,也表示先跟他见一面再说。
不管怎麽样见一见公子再说吧。
只要公子相信了她的话,那她就可以知道现在自己身体的情况了,然後就可以决定之後需要做些什麽了。
当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时,柳悠悠的心一下子便加快跳了起来。
一步,一步又一步,那个人在接近。
唐忠信应约来到相府,在进了花园之後,四周都变得静悄悄的,这让他心中有些纳闷,直到看到凉亭里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时,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关小姐想跟他见一面啊。
哼!如果不是为了来赴关相爷之约,他今日本来可以从那个人口中知道小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的,结果……
心情并不美好的唐忠信,看着凉亭里的人影便打从心里不耐烦起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一二。
跟关家的这门亲事,他并不愿意,可是父命难违,又因此次皇上交代下来的事情与关家有关,他才勉强按捺着没有私下破坏了这桩亲事。
可在小悠知晓他有婚约在身後,便日渐对他疏远起来。
他心里明白的,小悠这样的女子是不会与人共事一夫的,她即使身分卑微也不会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她有她自己的骄傲。
「关姑娘。」唐忠信没有委婉,而是直接进了亭子便开门见山地开了口,「不知姑娘找在下来有什麽事?」
柳悠悠从石凳上缓缓起身,慢慢转过身来。
湖光花影掩映之下,少女的身姿婀娜,容貌清丽,目似点漆,端的是窈窕淑女。
可惜,唐忠信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更别提心动了。
柳悠悠并没有开口,而是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唐忠信扬了扬眉,伸手接了过去,打开一看,神色骤然一变。
这字迹是小悠的……是小悠!
唐忠信霍然抬头去看眼前的少女,听见她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再帮我最後一次,这次事毕,你就自由了。」她顿了顿,又道:「办完此事,我真的便自由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犹如沙砾磨过一般,而她说的前半句话正是纸上所写的内容,也是他对小悠说过的话。
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彷佛不存在了,唐忠信眼中只有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
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他忍不住激动地向前迈了几步,对面的少女却立刻後退了几步。
唐忠信猛地清醒过来,停下了脚步。
她是小悠,却又不是小悠。
内在明明是小悠,可身体却不是,她断然不会用这副身躯来亲近他的,更何况,即使是原来的她也不曾主动亲近过他……
柳悠悠见他停下脚步,微微蹲身向他福了一礼,「公子请坐。」
唐忠信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撩袍在一边坐了,柳悠悠拿起石桌上的茶壶替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然而唐忠信看也没看茶盏,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一时不知从何启口。
「不知那边是什麽情况?」她问得隐晦,但她知道对方一定能听懂。
唐忠信确实听懂了,「还好,只是她不肯对我开口。」
柳悠悠略一沉吟,道:「我想确定对方身分。」
「没问题。」
「还有,如今我在关府行事比较自由。」
知道她指的是任务,唐忠信点头,表示明白。
「公子……」正事说完,柳悠悠却还有些其他事想跟他说一说。
「说吧。」唐忠信直接让她继续。
柳悠悠的手在袖中交握,眼眉低垂,轻声道:「为了亲事,她深夜投缳自尽了,如果可能的话,请公子设法解除婚约吧。」
「不可能。」
这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紧接着唐忠信便看到对面的人抬头看着他,眸色平静,恍若深潭,可他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深深的疏离。
是的,疏离,比之前更深的疏离。
「不是—」他不是不想解除跟关小姐的婚约,而是如今的关小姐是她啊。
他想解释,可碍於在关府,他不能明说,而柳悠悠这时又抿唇笑了笑,轻叹道—
「希望到时候,她不会再想不开吧。」
唐忠信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如果一直是这样呢?」从今以後你是关小姐,而不是柳悠悠,你也要解除婚约吗?
柳悠悠轻笑一声,她如今的声音实在称不上动听,如非必要她其实也并不想开口的,但她还是尽量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公子能保证吗?」
唐忠信默然。
他不能,他该死的不能!
柳悠悠又笑了,这次是无声的笑,随即起身站起,「话已说完,舜华告退了。」
唐忠信想阻止她离开,可是,他终究没有这麽做。
只因他心里十分清楚,因为他那一句回答,柳悠悠又将他推得更远了。
该死的!
走出凉亭没多远的柳悠悠,就见两个丫鬟迎面走来,一个打开了油纸伞给她遮阳,另一个递了团扇给她,然後两个人簇拥着她便向花径深处走去,渐渐消失不见。
唐忠信独自又在凉亭坐了很久,这才起身离开。
如今,他心中真是天人交战,一方面他很想乾脆解除与关家的婚约,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害怕万一解除了婚约,而小悠却从此成了关舜华,那他怎麽办?
所谓无巧不成书,柳悠悠竟然就是跟关舜华对调了灵魂。
在收到唐忠信派人递来的消息时,柳悠悠心头剧震,再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将手里的纸条投进了香炉内,看着它渐渐化成灰,柳悠悠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们这一回错位的人生,到底会弄成怎样的结局?
「小姐,夫人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小叶的声音,柳悠悠盖上香炉的盖子,整理了下袖口便掀起珠帘走了出去。
关夫人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看到女儿仪态优雅地走出内室,脸上的笑更深了些,「华儿,喉咙今天感觉怎麽样?」
柳悠悠上前扶着关夫人到一边坐下,回答道:「女儿好多了。」
关夫人抓过她的手拍了拍,看了眼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丫鬟们便都识趣地退下了。
柳悠悠心知这是有话对自己说,只不知是什麽。
「华儿,跟唐家的亲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柳悠悠的心绪乱了几拍,但很快就收敛心神,垂目不语。
看着女儿如此反应,关夫人几番迟疑,到底还是开口说:「华儿,你别怪娘劝你几句。依娘看,那唐公子对你倒有几分真心。」
柳悠悠轻轻摇头,手指向自己的咽喉。
关夫人便再说不出什麽多余的话来劝说女儿了,是呀,女儿为了抗婚甚至不惜投缳自缢,又哪里会是肯轻易更改主意的。
柳悠悠心情是复杂的,她想嫁给公子,却因为身分悬殊而求不得,但她也不想以关小姐的身分嫁予公子,那样公子娶的又是真正的她吗?
更何况,这其中还包含着许多未知的可能,她一个人无法替两个人决定将来的人生。
她必须跟关小姐见上一面,才能决定怎麽做!
关夫人默默地再陪着女儿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什麽都没说便离开了。
柳悠悠一路目送她离开,默默思索。
关小姐的心思,关夫人和关相爷竟然是不知道的吗?
为什麽不说呢?
是了,小荷说过的,那位张公子其实对她家小姐并没什麽好感,所以,关小姐知道自己如果说出来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可是,为了扞卫自己的爱情,她却又那麽决绝。
那麽—自己呢?
柳悠悠默然良久,轻轻叹了声,她并没有关小姐勇敢啊,她只是一味地在逃避罢了。
她打从那一次无意中听到两位公子的对话後,她就开始了对自己感情的逃避,他们在身分上实在是天壤之别,她配不上公子。
在知道公子有婚约时,她就知道了,他们没有可能的。
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克制压抑自己的感情,却远不如公子给她的那一个最後任务的效果来得好。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而且,不久前,公子也明确拒绝了她解除婚约的要求,这也就是说,公子对关家这门亲事是很满意的,他并不希望解除这个婚约。
悲凉从柳悠悠的眼底漫上来,她似乎经历了一遍三九的寒。
柳悠悠收回自己的目光,垂下眼睫,掩起眸底所有的情绪,慢慢转身,身後的小荷也默默地跟着她转身。
走了几步後,柳悠悠彷佛才想起什麽似的,开口道:「小荷,我想出门散散心。」
小荷微怔,然後马上道:「奴婢这就去问夫人。」
听着小荷离开的脚步,柳悠悠并没有回头,她想关相爷夫妻应该是不会阻止她出门的。
就算跟随的人可能会多一些,会看得紧一些也不要紧,只要出去,她就有办法联系公子,然後设法跟关小姐见上一面。
不过出门散心,以她现在的情形,大约也只能去寺庙庵堂这样可以让人心境平和的地方了。
这个时候,柳悠悠并没有考虑依照她和关舜华这样灵魂调换的状况适不适合去这类地方,她只想尽快见到关小姐,迫切地想从这样错位的人生里解脱出来。
她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出身很好,就能和公子相配,可是,她现在不这样想了。
就算门当户对,也或许还会有别的事情阻碍,并不是有身分就可以解决一切的,就如关小姐这样的家世背景,结果还不是只能三尺白绫寻求解脱吗?!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要面对的坎,这跟身分地位都没什麽关系,只不过,有人的坎可以轻易的跨过去,有的人迈不过去罢了。
柳悠悠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刺得她的眼睛直想流泪,大约……她跟公子就属於那种迈不过去的吧。
老天爷或许就是以这样奇特的经历在提醒她这个铁一样的事实呢。
京郊,长乐寺。
「长乐寺」这个名字不免让人想到「长乐未央」这四个字,看着山门匾额上的三个字,柳悠悠心中复杂。
长寿、长乐、不老,世人谁不爱?可惜,却都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柳悠悠在心中默默地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感觉痛彻心腑。
人活在世上,为什麽要有那许多的身分桎梏?
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暗自吸了口气,柳悠悠迈步进了长乐寺的山门。
今天,她出门礼佛的真正用意是为了跟关小姐见上一面。
这次见面是唐忠信安排的,柳悠悠只需负责说服关相爷夫妇同意她在今日出门礼佛便好。
女儿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到佛前拜上一拜也是应该的。
对於女儿拒绝自己的同行,关夫人也表示了理解,女儿心中藏着事不肯与她说,她心知肚明,她也明白,有些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处理。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关夫人给予女儿最大的纵容,也说服了丈夫跟自己保持一致的态度。
柳悠悠领着丫鬟们进了大雄宝殿,参拜过後便到禅房休息,小荷、小叶指挥手下的几个小丫鬟收拾打扫,柳悠悠则一个人单手支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闭目养神。
「阿弥陀佛,女施主。」
一个犹带稚嫩的声音传入柳悠悠的耳中,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是一个长得白净秀气的小沙弥,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透着灵气。
柳悠悠不自觉地嘴边便挂上了笑,「小师父,何事啊?」
小沙弥双手合十为礼,道:「方丈请施主前去禅室。」
柳悠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请小师父引路。」
「施主请随我来。」小沙弥转身当先领路而行。
外面的动静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小荷忙让小叶出来陪着小姐去,自己则留下领人继续收拾屋子,不想耽误小姐休憩的时辰。
她们休息的小院本就僻静,没想到要去的禅室更是幽深,似是在密竹林中一条小径的另一端,看看幽静无人的竹林,小径看不见尽头,让人莫名多了几许怯意。
小叶忍不住伸手拉住了正欲举步前行的自家小姐衣袖,「小姐,真的还要走啊?」
柳悠悠扭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为什麽不走?」
「婢子有点儿害怕。」小叶怯怯地朝竹林中的小径看了一眼。
柳悠悠不由得勾唇,安抚地朝她一笑,道:「青天白日,你怕什麽啊?走吧。」
说着,她便朝前迈步。
眼见小姐已经跟在小沙弥身後继续往前走,小叶吸了口气,又看看天色,觉得小姐说的有理,青天白日的害怕什麽啊,果然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於是定了定神,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竹林的深处有一座竹屋,四周围了竹篱笆,圈出一个小院,院中还有一口井。
真是一处清静的居所!
柳悠悠对这里倒是有几分喜欢,许是经历了太多的阴谋诡计和人世艰险,她反而极爱清静,曾经也想过得到自由後,便在山明水秀之处结庐而居,而这里恰恰便与她向往的房舍相仿,霎时令她欢喜。
小沙弥在竹屋外停步,没有敲门,也未开口,一道苍老而又平和的声音便从屋内传了出来—
「阿弥陀佛,施主请进。」
柳悠悠对着房门微微福身,这才拾级而上。
竹屋之内没有别的家具,只有几个蒲团零落散在地上,面门当中位置的蒲团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他原是闭目打坐,却在柳悠悠主仆进门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了慈悲与智慧的眼睛。
看到这样一双眼睛,柳悠悠心中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施主,请坐。」
「多谢方丈。」柳悠悠先福了一福身,这才在离了老方丈两个蒲团的距离上盘膝坐了下来。
小叶也在一边跟着坐了下来。
老方丈重新闭上了眼睛,拈着手中的佛珠继续打坐,柳悠悠见状也跟着闭目打坐起来,小叶跟着坐禅,结果没一会儿脑袋就不受控制地捣起蒜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缕茶香突然飘入柳悠悠的鼻中,她睁开眼来,就见到方才领自己前来的小沙弥端了两杯茶分别放到老方丈与她的面前。
「多谢小师父。」
小沙弥朝她抿嘴一笑,拿了托盘便安静地退下了。
老方丈停下拈佛珠的动作,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柳悠悠也端起了自己的茶轻啜,感觉茶水很是润喉。
这个时候坐在蒲团上打瞌睡的小叶却突然软倒在地。
柳悠悠淡淡地瞥了一眼过去。
老方丈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道:「施主自去吧。」然後重新闭上了眼睛。
柳悠悠起身朝他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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