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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绿光《王妃下堂乐》(卿卿深藏不露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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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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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15 18:57
标题:
绿光《王妃下堂乐》(卿卿深藏不露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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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招福小半仙》(卿卿深藏不露之三)
作者:绿光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12月22日
女主角:关子悦
男主角:冯玉
【内容简介】
被一个姑娘深情看着叫大哥是什麽感觉?
他只能回答,痛并快乐着!
想当初,他是为了完成父亲遗志,夺得皇商之位,
才利用自己跟她义兄极相似的优势,
刻意接近能预知未来、看出别人吉凶祸福的她,
谁知,这丫头却是全心全意对他好……
他为了护住落水的她,大腿重伤,高烧不退,
是她亲自照料他,就连闺誉也不顾,夜里还留宿;
他在押运赈灾粮食的途中遇上歹徒,
预见他会有危险的她,奋不顾身来阻拦……
这叫他怎麽不心虚,怎麽不心动?
听到她甜甜叫别人大哥,透过他回忆她义兄,
他更是嫉妒得火大──所以,管他的皇商之位啊,
现在的首要目标是,从她大哥改当她相公!
楔 子
暗夜,杀声正隆。
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吆喝声,教人不宁的声响硬是将她从睡梦中扰醒。
她张眼,房里没点灯,带着幽幽光芒的水眸望向窗外,正打算唤来丫鬟询问时,门板却突地被推开——?
「……爹爹?」她奶声奶气地喊着。
来者随即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她可以感觉父亲汗湿了衣襟,就连气息都乱了,教她的心跳也跟着乱了。
「爹爹,发生什麽事了?」小手紧揪着他的衣袖,心不住地颤跳着。
「官人,动作得快了,厉王爷派来的禁卫已经进後院了。」
她直瞪着随後赶至的母亲,话是听见了,然而她却不懂。
她年纪太小,虽然感觉不对劲,却不知所以然,想问,爹娘却不给她机会。
「临儿,你听好了,一会爹爹和娘要将你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你要好好待着,永远都别回来,知不知道?」男子松开了她,让她在床上坐好。
「爹呢、娘呢?」她一手抓着爹,一手抓着娘急问着。
女子用力地抱了抱她,听闻外头尖锐的哀号,随即松开了她,从衣橱里抓了衣裳给她套上。「官人,得快了,否则会来不及。」
她听着,想再问,就被父亲摀住了双眼,低声道:「临儿,你要好好活着。」
才要张口,感觉额头像是被贯穿般,教她痛得哀叫,待她再张眼时,眼前是陌生的街衢,看不见顶端的高楼,耳边是可怕的轰隆隆声响,到处都闪动着人影,她惊惧地缩到暗处,一双大眼不住地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她从小就在宫里长大,没出过宫……宫外就是这模样吗?爹娘呢?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她抓紧了夹袄,身上彷佛还有爹娘的余温,却不见最亲近的两人,不禁悲从中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怎麽办?怎麽办?
泪水噙在眸底,她却不敢哭,直到有阴影逼近,她戒备地抬眼,瞧见的是位长她几岁的哥哥,然後,她听见他道:「……妹妹,要不要跟大哥回家?」
家?她不知道家在哪里,不知道要怎麽回家……
第1章
落入眼底的是湛蓝的海水与一碧如洗的天空,她凝视着,希望大海与蓝天能给予她更多的勇气。
难得大哥为了庆祝她大学毕业,特地丢下二哥和三哥,独自带着她搭游轮旅行,这绝好的时机,要是不拿来告白,简直是糟蹋了这天时地利人和。
只是,她需要一点时间凝聚勇气。
虽说她和哥哥们生活了十八年,但要在这当头让大哥明白,她从来就不只是想当他的妹妹而已,而且记得被领养前的所有事,这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怕对大哥而言太冲击,更怕大哥对她的好,真的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毕竟,她虽然从兽医系毕业了,但她的外貌看起来却跟个国中生没两样,彷佛身体已经停止生长,大哥带着她遍寻名医,却始终找不到原因。
她不在意,只要不是疾病造成的就好,但是大哥却十分在意又担忧,对她这个没有半点血缘的妹妹,大哥真的是好到无话可说了。
根据大哥的说法,她是个走失的小孩,然而唯有她清楚,自己并非走失,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被父母送到这儿的,然而细节她根本说不清楚,横竖最後,捡到她的大哥央求父母留下她成了关家的么女,从小就受尽三位兄长的疼爱,当然,最疼她的莫过於大哥了。
只要是她的要求,大哥没有做不到的,在这种丝毫不求回报的疼爱里,她要是没动情才奇怪,尤其打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俩之间没有半点血缘。
就不知道大哥他……
「子悦。」
一听见唤声,她心头狠颤了下,不断地深呼吸,稳住了心跳後,才粲笑回头,朝他挥着手,喊道:「大哥,这里!」
她必须要相信自己,大哥对她绝对不只是一般的兄妹之情,只因这一年的大哥比往常还要黏着她,几乎是她上了哪,他必定都跟随在旁,甚至还很刻意地将其他两个哥哥支开。
所以,大哥对她,至少是有那麽丁点暧昧,绝对不是她会错意,对不?
「子悦,别那麽靠近船舷。」
「唉唷,又不会有浪打上来,把我卷进海里。」她好笑道。
话才说完,船身突地摇晃了下,她还没来得及站稳,海浪竟然打上甲板,在她来不及反应时,已经将她卷进海里。
「子悦!」
隐约之间,她瞧见大哥朝自己奔来,然而她一落入海中便瞬间失去意识。
男子毫不犹豫地跃入海里,双眼在海里搜寻着她的身影,直到气息不足才浮出水面,深吸口气,再次潜入……
平静的溪水潺潺向东流,在天色未明之际,溪水难测深度,然就见一抹纤柔的身影从溪底浮出,缓缓地看向左右,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怎会这样?
她不过是被浪卷进海里,为什麽醒来却换了个地方?不管她再怎麽沉入溪底,就是回不去原本属於她的地方。
是因为她想对大哥表白吗?
迳自想得出神,直到岸边传来狐狸细微的吱吱声,才教她防备地朝岸边望去。
今儿个的雾浓,加上天色未亮,她看不出是否有人靠近,只能朝岸边游去,问着岸边的小狐狸,「小吉,有人来了?」
回应她的依旧是吱吱声,她忖了下,决定先待在溪里,要真有人靠近,她可以沉进溪里,甚或游远一点再折回。
就在她等待时,还真教她瞧见了有抹人影接近,正打算要沉进溪底,却瞥见了熟悉的面容,教她欣喜若狂地喊道:「大哥!」
原来大哥也来了!
她压根没细想就上岸,岂料那男人一见她,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大哥!是我,是我啊!」见他跑得极快,她不禁拉开喉咙喊着,岂料对方却跑得更快,不过是眨眼间就已不见踪影。「大哥……」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为什麽大哥一见她就跑了?
还是……她认错人了?可是那张脸明明跟大哥一样。
岸边的小狐狸像是听见什麽声响,在她脚边吱吱叫了声。
她回神,压根不管贴身衣物早就湿透,拿起衣裳便随意套上,正随意地拧着发时,已有人小声询问:「是关姊姊吗?」
「黄丽,是我。」她应了声,朝声音来源走去。「黄丽,我有事,咱们一会再说。」
话落,她一把捞起小狐狸便朝刚才那男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关姊姊,不成啦,你……头发还湿着呢。」黄丽扯开娇软的嗓音唤着,却已不见她的身影。
黄丽神色无奈。算了,反正关姊姊和一般姑娘家就不同,倒不难亲近,只是举止有些……惊世骇俗。
关子悦压根不管黄丽如何看待自己,她只想找到大哥,想确定到底是不是只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然而,跑了一段路,眼看着快要离开山脚,依旧瞧不见他的身影,抱在手上的小狐狸不住地轻蹭着她的脸,像是安慰她似的。
「你闻不到味道了吗?」她状似喃喃自语着,好一会才颓丧地放下小狐狸。「小吉,回山里去吧。」
虽说很想借助牠的力量,然而基於镇上的百姓对山里的动物只想拆吃入腹的前提下,她只能选择放牠回去。
小狐狸彷佛听得懂她的话,眨了眨眼後便回头跑进山里。
看着薄雾笼罩的山脚下,关子悦抿紧了嘴,将失落和思念全都咽进肚子里,朝山脚下的一幢小屋而去。
平川镇是疏郢城最南边的一座小镇,没有特殊的农作和矿产,居民生活苦哈哈,然而,这个贫穷的小镇在两个月前出现了奇蹟般的转变。
原因在於两个月前发生的山崩,这事应证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
话说,平川镇发生山崩之前,适巧有一黄姓人家来到平川镇,在山崩前一日,预言即将发生山崩,拚命劝说住在山脚下的几户人家,最终的结果是,相信的人活了,不信的人被埋在岩石底下了。
然而,一场山崩又怎能改变平川镇穷苦的生活?
话说山崩之後,县太爷特地前来赈灾,却意外发现山崩落下的石头竟有璞玉,找了寻脉人入山之後,才知道原来山腰有矿脉,这下子不得了了,县太爷立时上禀朝廷,朝廷派了矿官前来,这一开采之後,平川镇里的男人们一夜之间全都有活忙,可养家糊口了。
因为初初开采的庞大矿脉,平川镇突然热闹起来,别说疏郢城,就连京城都来了贵客,一个个都想抢得商机,这商旅一票票的来,让平川镇的客栈酒楼几乎无空房,甚至有富贾已经看中了平川镇,准备大兴土木,大捞一笔。
「……止戈,你可以说慢一点,别把口水喷在我脸上。」男人优雅地掏出方巾拭脸,一双灿若星子的黑眸噙着教人头皮发麻的冷笑。
「爷,小的只是想跟爷解释,为何只能暂宿在这乡野小屋里。」止戈一张忠厚老实脸缓缓地垂下。
「知道,横竖有个地方能歇脚就已是极好,我会因此而罚你吗?」
「不会。」但是也不会让他日子好过,可以预见将来的几天都能听爷藉此事数落他几回。
爷向来讲究乾净,身上沾不得尘,昨儿个他亲眼目睹爷整晚无法入睡,才会在天未亮时就到外头走动,吊诡的是,爷回来时,脸色忽青忽白,问了什麽也不说。
「要你去打听那姓黄的一家子落脚何处,可有眉目?」
「爷,那黄姓一家子在平川镇这儿俨然被视作神只般呢,昨儿个我随意问了屋主,屋主便崇敬地将山崩前後的事给说分明了,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他怎能如此神机妙算,不会真是神人来着吧?」
男人懒懒抬眼,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硬是逼得止戈摀住嘴。
「止戈。」男人用无比温柔的口吻道:「我问的是他们落脚何处,那些神蹟咱们昨儿个来时就听了不少,真的不用你再特地为我覆诵一次,我还年轻,听过一遍就能记一辈子了,你这般不记事,被人发现了,人家会笑我的。」
止戈轻咳了两声,立刻导进正题。「……爷,这屋主说,那黄姓一家子是住在市集里的屋子,听说还是县老太爷借他们的,白天他们会在市集里摆摊,替人卜算。」要赶忙将刚得知的第一手消息告知,省得爷又消遣他。
「那就走吧。」去见见那一家子。
「爷要搭马车吗?」
「不如雇顶软轿,你觉得如何?」男人温柔的笑容里藏着一抹戾气。
他看起来柔弱到连几步路都走不了吗?别再让他丢脸了。
「好啊好啊,就说爷今儿个的气色不好,昨晚忽青忽白的,想先拿个麒麟丸给爷顶一下,可偏偏爷又说不用,可我觉得——?」
「走不走?」他懒声打断他未竟的话。
别再跟他提先前的事,实是他看到可怕的东西……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瞧见!
「……走。」
止戈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借宿的小屋离市集颇近,半刻钟就走得到,而平川镇的市集就位在小镇中心,真要绕上一圈的话,走马看花两刻钟内就能走完。
然而,才刚踏进市集的边缘,远远的,他便瞧见有一波黑鸦鸦的人潮,像是围绕着什麽。
「爷,肯定是那里了。」止戈指着远远那波人潮。
男人轻点着头,徐步走着,走近人潮,亏他个儿高,不用靠太近,也能瞧见里头被围绕的人……
「冯珏?」他脱口道。
那名叫冯珏的男人缓缓抬眼,眸色清冷地锁定他,喊了声,「冯玉。」
他这一喊,身旁的县太爷瞧了眼便赶忙问:「冯二爷,这位是——?」
「城东的冯当家。」冯珏一贯清冷地道。
本要站起身的县太爷听完,随即又稳稳地坐在位子上,朝冯玉微颔首,姿态之间的差别犹如云泥之别。
虽说他待在这贫穷小镇多年,可好歹原本就是京城人氏,对於这城东冯家和城西冯家早有所闻。
话说皇商冯家早已有百年历史,然而约莫在六十年前,冯家分裂成城东冯家和城西冯家。
听说,当时的冯家是一对双生子当家作主,可双生子中的大哥执意娶个身分卑微的女子,族中耆老不允,於是他决定分宗立堂,放弃了皇商之位,转而经营起粮行生意。
虽说三代过去了,城东冯家也将粮行经营得有声有色,分行遍布北粮道,要问起粮行的话,南粮道首推昆阳城管家,而北粮道自然就是城东冯家了,但不管怎麽说也比不过皇商尊贵呀。
方才他会急着问,实是因为这两人乍看之下太过相似,教他以为来者也是皇商族人。
如今想想也对,好歹是同出一脉的,尤其两人的祖父是双生子,两人长得相似倒也不足为奇了。
冯玉噙笑作揖,没将县太爷的差别待遇看在眼里,毕竟身为皇商的冯珏来到这贫穷小镇,县太爷作东迎接也算是刚好而已,只是他没想到冯珏竟然和他目标一致,这就有点麻烦了。
思索着,目光落在坐在冯珏身旁的男人,教他不禁蹙起浓眉。
不会是这个家伙吧……他横看竖看都不觉得这个男人会是能预知吉凶的仙人,要说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他还比较愿意相信。
可偏偏这平川镇的人都说,确实是他预测山崩发生的时间……
「话说就在前一天的晚上,我突然听见了异样的声音,心头突然不宁了起来,於是我便拿起了卜器占卜,结果这一卜啊——?」
「不是说前一天下午听见异样的声音?」冯玉突地打岔。
黄天茂看了他一眼,不禁又看了身侧的冯珏,心里有被打断的不快,可也深知和气生财的道理,於是便道:「这何时听见的不重要,而是打从我来到平川镇时,就觉得这个镇教我莫名地慌,於是我才会在这儿多待了个几天,後来才明白老天是要我留在这儿救平川镇的百姓。」
「所以,道长是领着天命而来,压根不需要卜算之能了。」冯玉噙着笑意说,不带丝毫的嘲讽讥刺。
可偏偏站在他身後的止戈听出他家主子要使坏了,不禁急得想阻止。
那可是仙人啊,要真得罪了,可怎麽好?
「这位爷儿,卜算是在下家传之术,那老天警告的声音可不是随时都能听得见,可我这卜算,是随时随地都能测,而且准确无比。」
「那麽……替我测测死期吧。」冯玉笑得坏心眼。
冯珏看了他一眼,唇角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
黄天茂愣了下,哪有人测死期的……
「这位爷儿真是说笑了,一般而言卜算能算的大抵只有一两年内的事,毕竟这世道瞬息万变,念一转命就跟着转,谁有本事一次卜算就能将人命给算到底?况且,瞧爷儿这面貌,必定是福寿绵延,这时候测还太早。」
「是吗?」神棍。浪费他的时间,亏他千里迢迢跑来这穷乡僻壤。
冯玉噙笑朝冯珏微颔首,打算逛逛市集便回小屋,然而冯珏在黄天茂耳边说了声,随即起身走向他。
「要回京了?」冯珏低声问着。
「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你就这麽确定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冯玉笑睇着他。「冯珏,别跟我说你压根没起疑,要不然我会担心你们城西冯家还能扛多久的皇商招牌。」说真的,城西冯家这些年不怎麽安宁呀,打从冯珏的爹死後,冯珏的皇商位置就坐得不是挺安稳的,采买老是丢东落西的,到底是他家里头有人扯後腿,还是老天整他,这就不得而知了,横竖不关他的事。
冯珏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看在止戈眼里,只觉得他们俨然像是镜里镜外的两个人,要不是眉宇间的气质不同,走在路上肯定会教人以为两人是双生子。
「冯玉,你抢不走的。」半晌,冯珏才淡声道。
「是吗?」冯玉笑眯俊魅的黑眸,瞧一个小姑娘从人群里挤到冯珏身後,以眼示意着。
冯珏微回头,见是黄丽,垂睫掩去不耐。「黄姑娘有事?」
冯玉没兴趣听他俩说什麽,朝止戈勾了勾手指,便迳自往前走去。
「爷,咱们真的要回京了?」止戈低声问。
「当然还没。」
「可是爷不是不信那位术士?」
冯玉几不可察地叹口气,无比怜悯的望他。「止戈,我到底该怎麽教你,才能让你这脑袋好一些?不聪明到这种地步,我都不忍心伤你了。」
你已经伤我很深了……「明明是爷不信,明明是爷说差不多要回去的……」
「你认为我会在冯珏面前说实话吗?」唉,这孩子让他已经不知道该怎麽教了,孔老夫子说的因材施教,真的好难。
止戈轻呀了声,明白了,「那麽咱们留在这儿做什麽?」
平川镇的土壤不适栽种,这儿种不了稻和青稞,顶多就是些黍米,可这些黍米别说上品,就连中品都谈不上,根本入不了爷那刁钻又讲究的眼,绝不可能和当地米商做买卖。
冯玉无力地叹了口气。「止戈,你知道我为什麽身体不好吗?」
「不是因为凤爷……」
冯玉拿起折扇往他头上一敲。「全都是被你气的!不冀望你举一反三,可你不能事事问我,你好歹也要动动脑子想想,哪怕术士是假,可有人预言山崩是真,咱们现在就是要找出躲在暗处、真有本事的人,懂不。」
止戈抚着被打红的额,皱紧浓眉,道:「那就得要找人问问黄家人是何时到平川镇,平时往来接触的有谁了。」
冯玉吁了口气,庆幸烂泥偶尔也能涂上墙。「既然知道了,趁着冯珏现在被缠着,赶紧暗地里去查。」
树大招风,冯珏顶着皇商的招牌而来,任谁都想跟他攀上关系,哪怕他和他目标一致,但他就是比他多了点空闲好办事。
「爷,那咱们先到那黄姓一家子落脚处附近问问好了。」
「走。」
「还有一位关姑娘?」
来到县太爷借给黄家人住宿的屋子附近,冯玉一开口便从邻居嘴里打探出个消息。
「是啊,那位关姑娘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像是才及笄而已,可黄家的女儿却都喊她姊姊呢。」
「那位关姑娘是和黄家人一道来平川镇的?」
「不是。」
这回答可教冯玉满意地笑眯眼,朝那老丈再问:「所以关姑娘是平川镇人?」
「也不是。」
「那麽,她是何身分?」
「那位关姑娘的来历嘛……」那老丈人沉吟着,余光像是瞥见了谁,忙喊道:「方家大娘。」
冯玉侧眼望去,就见位年近半百的大娘,老丈人向前跟她攀谈了几句,她便看向了冯玉。
「这位爷找关姑娘有何事?」方大娘略带防备地问着。
「就几句话想问她。」冯玉释出饱含善意的笑。
他知道,哪怕是穷乡僻壤,这男女之防还是有的,总不好唐突小姑娘。
「不知道是想问她什麽?」
冯玉噙着无害的笑,说词信手拈来。「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家妹子走失了,家里人担心着,差人打听着,辗转得知她似乎是流落到平川镇这儿,我正急着确认关姑娘是不是我家妹子。」
跟在身後的止戈瞬间瞪大眼。冯家何时有了千金了?要知道冯家的子嗣向来不丰,千金他是听都不曾听过。
「啊……莫非你就是关姑娘的大哥?」方大娘闻言,喜出望外地道。
冯玉听着,心思转得极快,接着道:「那肯定是她了,差人通报一声,见过面就知晓了。」说着,望向屋子大门,决定先敲门再说。
不管怎样,只要能碰着面谈过话,他就能知晓这位关姑娘到底是不是真正预言山崩之人。
「这位爷,关姑娘这时分大抵都待在山里。」方大娘卸下心防赶紧道。
「她不是和黄家人住在一块吗?」他诧异道。
「是啊,但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山上,在黄家人到平川之前,她是住在山脚下的一幢茅屋,那是我儿子的猎屋。」
「莫非是大娘救了我家妹子?」
「不,是我媳妇在溪边洗衣时把她捞上岸的,听说她一直想回家,想找她大哥。」方大娘托着腮说。「那姑娘性情好,小姑娘一个,看似出身不错,也不娇气,就是古怪了点,喜欢往山里跑,要不就是泡在溪里。」
「既然如此,她怎会跟黄家人住在一块?」
「这也不晓得,不过我那媳妇总说那关姑娘是个福星,我儿子有笔买卖正犹豫要不要接,她开了金口,我儿子下定了决心去做,结果狠赚了一笔;隔壁的老蔡本来要上山打猎的,却被她死活挡了下来,後来才知道还好没上山,要不肯定被滚石砸死,後来……这些奇闻还多得呢,对了,山崩之前,她也跟我媳妇说过山会崩,要山脚下的村民先离开,可惜没人相信,後来想想那些事肯定是那位黄术士跟她提起过。」
「是吗?」冯玉拖长了尾音,笑意渐浓。「不管怎样,先谢过方大娘,一会待我上山确认她真是我家妹子後,必有重赏。」
「那……我带爷去吧。」一听到重赏,方大娘二话不说想带路。
「不用了,我自个儿去便成,要真是我家妹子,她必定欣喜若狂。」谢过了方大娘和老丈人,冯玉立刻朝太山的方向而去。
「爷,你这是信口开河啊,咱们冯家哪里有千金了?要是被人拆穿……」
「那就说是找错人不就得了?」冯玉没好气地打断他叨叨絮絮的话。
要是凡事都照规矩,日子怎麽过?
「所以爷真要上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爷也知道山上有虎,还不只虎呢,有毛的动物要多少有多少。」
冯玉缓缓停住脚步,侧眼睨去的神情说有多冷就有多冷。
「提醒一声而已。」止戈可怜兮兮地垂下眼。
「我还需要你提醒?」他还没忘记他一大早天未亮就在溪边看见了一只小狐狸!可又能如何?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可巧的是,才刚来到太山山脚下,竟然又与冯珏碰了头。
「欸,怎麽县太爷舍得放你走了,冯珏?」冯玉噙笑向前。
冯珏不答反问:「不是说要回京了?」
「是呀,不过听说太山上有玉矿,心想既然都已经来到平川镇了,自然会想上太山走走。」
「真巧,和我打的是一样的主意。」
「是吗?」确实是打一样的主意,然而想一探究竟的不是玉矿,而是个人。唉,那个县太爷真是不济事,就连拖住冯珏的脚步都不成。
冯珏必定是看出端倪之後,旁敲侧击地问出个大概,才会甩开那票人直往太山这头而来……这得要瞧瞧谁的运气比较好了,毕竟太山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加上先前山崩,路况不明,就看谁先找到那位小姑娘了。
冯玉当先走去,冯珏紧追上来,同时低声攀谈。
「年初多谢你帮我调了一批青稞。」
冯玉瞅他一眼。「不用谢,横竖也没少赚你一笔。」他是粮商嘛,想调什麽粮,找他便是。
虽说京城两家冯姓互不往来几十年,但这一代既是他当家作主,他就没打算和另一家撕破脸。做生意嘛,和气生财,没道理将送到面前的银两推开。
「你的气色不怎麽好。」冯珏突道。
冯玉抽回目光,似笑非笑地道:「生意忙,睡得少,气色自然不好。」说真的,他的气色好不好,和冯珏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麽才走一段路,似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才想说,怎麽才走一段路,你就有些沉不住气?」他所认识的冯珏,向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今天倒是话多得有点扰人。
说来也巧,他俩是同年同月生,他比冯珏长了三日。当他还小时,曾经与父亲一道赴宴,宴上凑巧与城西冯家的人碰了头,而那时冯珏也在场,犹记得他和冯珏站在一块时,引来不少注目,不知情的人还误以为他们是双生子。
从此以後,城东的冯玉和城西的冯珏常被拿来作比较,不管是读书习字乃至於经商,总有人在後头品头论足。
说来好笑,他们冯家的事,哪由得他们说嘴?
至少,他是不讨厌冯珏的,他厌恶的是冠上了皇商之名的冯珏。
「是想给你一点退路。」
冯玉闻言,笑得极邪。「我向来就没有退路,要是办不成,就是保持原样,但你就不同了,冯珏。」
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代替冯家背後的主子凤巡找到他想找的人。
凤巡又是何许人也?他是指引冯家发家,继而让冯家成为皇商的狠角色,听说他能操控人心又能杀人於无形。
凤巡之所以愿意帮助冯家发家,就是要冯家拥有人脉钱脉,让世世代代子孙帮他寻找欲寻之人。
换言之,凤巡掌握着冯家的生杀大权,而这一代城西冯家开始不稳了,必定是急了,想要赶紧找着人,好稳固皇商的位置。
冯珏看向他,觉得有如在照镜子。「就算是你先找到,也不代表皇商这位置会落到你城东冯家手中。」
「天晓得呢?」讨了凤巡欢心,就有机会嘛。
他看不上皇商这个位置,但是这是父亲临终前一再嘱托的,他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想法子在他这一代找到人,继而坐在皇商的位置上。
不管要他付出什麽代价,他一定要得到。
「当年既然都已经放手了,为何事到如今还要争?」
冯玉笑得无奈。「放手的不是我,要争的也不是我,一切都由不得我。」
「和平相处不好吗?」
冯玉低低笑着。「别端张冷脸吓人,我向来就不是被吓大的。」冯珏的和平相处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指三天两头找麻烦,还是背後使暗箭?要是哪天撕破脸了,不就准备大开杀戒了?
当然,他也很清楚,那些事绝非冯珏的主意,但是身为当家却治下不严,他也难辞其咎。
「既是如此——?」
「大哥!」
一把娇软的少女嗓音打断冯珏未竟的话,两人有志一同地朝声音来处望去,就见一个小姑娘站在不远处的大石上。
冯玉突地想起他在溪边似乎也听过这嗓音,同样唤着大哥,原以为是唤着溪边的其他人,可如今看来……怎麽那双大眼像是直瞅着自己,熠熠生光,无声地诉尽欣喜。
她识得他?不对……那眼神像是寻到了找寻已久的亲人。
「大哥!」关子悦放声喊着,笑得眉眼弯弯,跳下了大石,直朝他而来。
冯玉愣在当场,眼见她被盘踞的树根绊了下,他不假思索地向前,然而冯珏的动作比他还快,已经将她一把捞进怀里。
然而,她却只是对冯珏谢了声,在他走近时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教他被扑倒在地。
「大哥,终於找到你了!」喜悦的嗓音瞬间溶入浓浓鼻音,少女再抬眼时,眸底满是闪动的泪水。「大哥,你早上明明在溪边,我都叫你了,你为什麽还跑?」
冯玉瞅着她带着几分刁蛮的撒娇模样,被她脸上生动而鲜活的表情吸引住。
「大哥?」关子悦等了半晌,不见他有所反应,不禁轻揪着他的手。「大哥,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急着想找你而已。」
冯玉回过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应对。
听她这说法,意味着在溪边听见的唤声确实是她的,他很肯定她认错人了,但比较耐人寻味的是,他和冯珏乍看这般相似,怎麽这声大哥却是如此笃定地对着他喊?
「冯玉,你何时有妹子,怎麽不曾听说过?」冯珏在旁淡声问着。
「呃……」他也想知道。
「冯玉?」关子悦闻言,呐呐地道。
「正是在下,不知道如何称呼姑娘?」冯玉双手很规矩地按在潮湿的地面上,不敢碰触她半分,「姑娘能否先起身?」
他这辈子不打算娶妻,不打算任人坏了清白硬是赖上自己。
「你不是大哥?」关子悦飞快地从他身上坐起,一双灿亮杏眼不住地打量着他,像是要确认什麽。
「在下没有妹妹。」应该说,冯家女儿一直很短缺。
是说这天底下也真是无奇不有,居然又有一个和他相似的人,被个姑娘家叫大哥,感觉倒也不错……忖着,他蓦地想起方大娘说的话。
难道,她就是跟黄家人在一起的关姑娘?
第2章
关子悦眼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不管横看竖看,都肯定他就是她的大哥关振宣,可偏偏另一个长得跟大哥很像的人却是喊他冯玉……就算皮相再像,也不可能连灵魂都像吧!
冯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哪怕尚未亲口应证,但他几乎笃定她就是关姑娘。
「姑娘,别待在地上,地上的土潮湿着。」他徐徐起身,压根没打算拉她一把,垂眼看着沾满沙土的双手,止戈立刻俐落地向前,掏出手巾替他仔仔细细地擦乾净。
这一幕,并没什麽特别的,要是无人在场,他会夸止戈难得心细如发,只是当有外人在场时——?
「好了,不就是点尘土。」冯玉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可微抬眼,就见冯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而她则是一脸若有所思。
冯玉暗想,回头,他必须再一次好好地教导止戈,让他明白何谓最佳的时机。
「止戈还是那麽懂得照顾你。」冯珏话意有意地道。
「跟在我身边这麽久了,要是连这丁点眼力都没有,我可难过了。」冯玉笑眯眼道,余光瞥见关子悦不住地盯着自己,目光之灼热,教他有些招架不住。
没有姑娘家会如此看一个男人的,哪怕他心知她只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她的大哥,但这目光也太露骨了一点。
冯玉正思索着要如何委婉告知关子悦时,关子悦却突地蹲下身,轻掸着他靴头上的尘土,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公子是个讲究乾净的人吧。」其实用白话一点的说法就是指他有洁癖……跟她大哥一样。
她的脑袋终於理出一点头绪了,明明就是大哥,他却说不是;她不会看错,而他也没撒谎,那麽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他是大哥的前世。
「这是谁都讲究的。」冯玉想将她拉起却觉得不妥,可放任她掸靴头又觉得古怪。「姑娘这时分怎会在山上呢?」
将靴头上的尘土拍得差不多,她随即拍拍手起身,「之前山崩时,山里有些小兽受伤,所以我只要得闲就会上山瞧瞧。」人间是处处有温情,但是她不习惯被别人用同情的眼光打量,只有山里的小动物们压根没有外在的包袱,没有什麽同情不同情,和牠们相处,她还比较自在一点。
「姑娘真是悲天悯人。」冯玉轻笑着,可是笑意很明显地虚了。「不过我瞧天色已经不早,这山里前阵子才山崩,这几日又下了雨,说不准什麽时候又要塌了,还是别在山里待太久。」
走吧,到山脚下他们再好好地聊,他压根不习惯站在山里与人交谈,天晓得一个不小心会跑出什麽有毛的东西!
「不会,至少今年不会再塌了。」她不假思索地道。
话出,冯玉和冯珏同时瞪着她,安静好一会还是冯玉先开口,「姑娘何以如此认为?」
关子悦笑眯眼,道:「我只是如此希望着。」
冯玉微拢眉头,觉得她这神情像是在哪见过,但不可能,他要是见过她,断不可能将她忘了的。
「那就先下山吧。」他往後一指,脚步一移踩到旁边的小石头,他身形一歪,要不是止戈动作够快,恐怕他这下子跌得可重了。
「大哥,你不要紧吧!」关子悦急着想脱下他的靴子。
「姑娘,不碍事,只是小小拐了下。」冯玉赶忙阻止。
止戈抢了先,查看了下伤势,见伤势不重才吁了口气。
「大哥,要不你先随我回家处理伤势好了。」关子悦提议着。
他要是肯答应,那麽她就多了点亲近他的时间,也许她就会更明白为何命运为她做这些安排。
「也好。」冯玉不假思索地应了声。
正苦无机会接近她,才使了苦肉计,他拐得挺像一回事的,应该没教她看出端倪……
他正想着,余光就见双手环胸的冯珏一脸不以为然。
不以为然又如何?兵不厌诈!
「走吧。」关子悦想搀起他,他却抓住身旁的止戈站起身。
「对了,姑娘要怎麽称呼?」冯玉将大半的重量都靠在止戈肩上,估计待会下山时他可以走得更轻松。
「我姓关,名子悦,你可以叫我子悦就好。」关子悦话落,冯玉和止戈不禁盯着她瞧,瞧到她不禁问:「有问题吗?」
「没问题。」冯玉噙着浅淡笑意。「只是你的名刚好合了我的字。」
「真的?」
她的名字是大哥取的耶……还真巧。
一到黄家人暂宿的屋前,眼见冯珏跟着要踏进屋,冯玉不由顿了下脚步,那淡淡噙笑的眼神,像是无声问着:你这是在做什麽?
「大哥受伤了,我跟着好照料。」冯珏神情淡然地道。
闻言,止戈险些瞪凸了眼,冯玉则轻抚着胸口,吁了口气道:「还好早膳用得不多,要不这会儿可要吐得难受了。」
这声大哥他敢说,他还不敢听,他底下已经有两个够教人头疼的弟弟,犯不着再添他一个。
「既然用得不多,一会就麻烦关姑娘差人备点膳食给我大哥。」冯珏没将他的嘲讽听在耳里,迳自对着关子悦嘱咐着。
「你们两个是兄弟?」关子悦诧异的问。
她那语气教在场三个男人都不禁皱起了眉。
通常只要有长眼的,初见时都会将两人视为双生子,更遑论是兄弟,而她如此怀疑,实在奇怪。
「关姑娘,你不觉得我俩挺像的?」冯玉忍不住问。
「所以你们真的是兄弟?」她眉头都不自觉地皱紧了。
「不是。」都已经分宗立堂了,自然已经不属同一家。
「对呀,就说不像嘛。」
冯玉闻言,不禁微扬起浓眉,对於她肯定的说法感到古怪,却莫名又有那麽一丁点的……愉快。
因为她神情很认真,是打从内心认为他俩不像。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进来吧,我让人准备膳食招待。」关子悦迳自进了屋,随即有小厮和丫鬟迎向前来,便见她稍稍解说了下,小厮和丫鬟随即各自忙活去了。
「往这边走吧。」
冯玉微颔首,瞧她和下人交谈还颇有架势,彷佛很习惯,意味着她尚未流落到平川镇之前,家中至少是有奴仆的,就算不是富商之流,肯定也是小富之家。
而她到底是不是凤巡要找的人,只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探探,相信很快就能确定。
「欸……两位冯爷。」
後头突地传来唤声,冯玉作作样子回头,瞧见县太爷的双眼是盯在冯珏脸上的,心中一笑,这样很好,刚好可以把这家伙支开。
「人家找你了,去吧。」少在他面前碍眼了。
「你也一道吧。」
「得了,人家要攀的是你,我凑什麽热闹?况且我脚疼得很。」冯玉催促止戈赶紧搀着他继续往前走。
冯珏眸色森冷地瞧了县太爷一眼,回头要跟上冯玉的脚步,岂料——?
「冯爷,你怎会在这儿?」
黄丽嗓音如黄莺出谷,下一刻人已经来到他面前,硬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黄丽,他们是我带回来的客人,你帮我招呼一下吧。」关子悦轻声说着。
黄丽闻言,诧异的道:「冯爷怎会和关姑娘走在一块的?」
面对黄丽的问话,冯珏冷着脸不发一语。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姑娘,他连攀谈的意愿都没有。
「冯爷,里头请、里头请,小的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问什麽找小的便是。」黄天茂跟在後头冒出来,拉着县太爷硬是将冯珏请进厅里。
冯珏无声咂着嘴。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跟这种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还有什麽好说的?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可偏偏关子悦就住在这儿……罢了,就不信冯玉能抢先问出什麽名堂。
「脚还疼吗?要不要请个大夫过府看看?」领着冯玉和止戈进屋,关子悦双眼直盯着他的脚。
「不用了,不过是稍微拐到而已,歇个几天应该就无碍了。」冯玉噙笑以对,绝不会在她面前脱靴,好让她瞧见他安然无恙的脚。
是说……他原是推测她至少会是富家千金,但一个富家千金会如此不避嫌吗?还是说,因为他实在是长得太像她大哥,教她完全忘了要避嫌?
「真不会落下什麽病根?」
「放心吧,不过是拐到脚而已,能落下什麽病根?」瞧她担忧不已的神情,他不禁想,她和她大哥肯定感情极深,那眸底眉梢的忧愁浓得都快要化不开了。「倒是关姑娘何不说说是如何和令兄走散,户籍在哪,好让在下帮你寻找,又或者可以送你回家乡。」
一会要探她底子,先帮她个忙,他才不至於感到心虚。
关子悦神色有些不自在地回头抓了把椅子坐下。「离得太远了,你是帮不了我的。」她有预感,她是绝对回不去了。
「能有多远?王朝十三司十六州二十七府,从最南到最北,挑最难走的路,搭马车顶多花一年半载,怎会有离太远,帮不了的道理?」冯玉不以为然。
关子悦睇着他半晌,挤出苦涩的笑。「真的是太远了。」远到她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释。
对她而言,眼前是很奇特的情况。他明明就是大哥,但在这时空他们是初识,他的记忆里没有她,一心想送她回家,压根不知道唯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唉,她要怎麽告诉他这些事?
冯玉打量着她,心里却感到说不出的违和感,是她主动亲近自己的,可如今却对自个儿的事只字不提,未免太矛盾。
「那麽,关姑娘又是如何与令兄走散,又是打算如何找他?」冯玉噙着如沐春风的笑,拐了弯再问。
「呃……」为何他的问题都好难回答?
她被浪卷进海里时,她瞧见大哥跑向她了,所以她才会抱着一丝希望,认为就算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大哥也很可能因为她而到来,但如今看来,只有她掉进了这个教她熟悉却又有一丝陌生的世界。
她不懂为何自己会来到这里,又或者更正确地地说,为何挑在这个时机点上,把她送回来了。
因为她不属於那个时空,所以终究不能留在那里?
而眼前的大哥,是老天给她的弥补?
可是眼前的大哥不识得她啊,就算魂魄一样,也没有他们共处了十八年的记忆。
冯玉笑脸依旧,浓眉却微微扬起。又是个难言之隐?看来她虽将对其兄的感情投注在他身上,事实上,她待人却是有防心的,也深谙寡言明哲保身的道理。
假设,她真是凤巡欲寻找的乐家後人,那麽,她待人有防心算是天经地义。毕竟真正拥有异能的人,绝对不会像黄家人那般炫耀己身能力,压根不懂韬光养晦的道理。
所以说,她是乐家後人的可能性是有的,只要他能确定山崩的预言是否出自她的口,他就能当机立断带她走或放她走。
「既然关姑娘难以启齿,在下也不勉强,只是关姑娘一片赤忱,在下只是希望能略尽棉薄之力回报罢了。」
「大哥客气了,那是我……」说到一半,她突地顿住。
唉,叫大哥嘛,人家又不识得自己,不叫大哥嘛,叫名字又教她不自在……她到底该怎麽做?
冯玉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突然灵光一闪。
对他有所隐瞒,无法开诚布公,但却又唤他大哥……也许她像她大哥的事是个切入口?
在心里掂算完得失,他道:「关姑娘,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成为你的大哥?」
「咦?」
「不瞒你说,我们冯家已经数代没有女孩儿了,曾祖父只生了两个儿子,祖父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爹,而我只有两个弟弟,每每听见同侪里府上有妹子的,咱们一个个都羡慕得跟什麽似的,你要是能当我的义妹,那是再好不过了,而且要是他日带着你回乡什麽的,有个身分才不会坏你清白。」他这话说得压根不假,他确实是想要个妹子,一个乖巧伶俐,不像家中那两个蠢弟弟般的乖妹子。
但,想收她当义妹,自然是为了她的价值。
「你也有两个弟弟?」她诧问。
「嗯,为何这麽问?」
「我大哥也有两个弟弟。」这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喔……可是我没有妹子,你要是成为我的妹子,那就完美了。」
「我不是我大哥的亲生妹子,我是被他捡回家的。」
冯玉轻呀了声,总算明白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所以他们之间并非手足情深,而是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
「你是不是对两个弟弟也分外严格?」她笑问着。
冯玉直瞅着她的笑靥,半晌才回神道:「你从何得知?」
「因为我大哥也一样啊。」她逸出银铃般的笑声。
瞧,就是有那麽多的共通点,她才会一眼就认定他是大哥。
没有相同的灵魂,不会拥有相似的个性,只要再一点,如果连这一点都相似,那麽她接下来该思考的是,老天把她送回这里,用意何在?而她,又该上哪去找爹娘。
凝睇她粲笑又瞬间落寞的神情,他道:「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当你的大哥。」然後,他徐徐扬开笑意,展露刻意的温柔。
这种作法是小人了一点,但他实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掌灯时分,由县太爷作东,在屋子里宴请冯珏和冯玉。
冯玉假藉脚伤而婉拒了美意,独自在房里用膳,黄天茂随即应允待他伤好後再离开即可。
对冯玉来说,这消息挺不错的,至於冯珏会不会厚着脸皮跟着住下,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眼前教他比较在意的是——?
「关姑娘,虽然你把头转过去了,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到你在笑。」肩头一耸一耸的忍得那麽辛苦,他都不忍心再看了。
「我没有笑。」她用力地抿住笑意。
冯玉凉凉睨她一眼,不忍心告诉她,她抿紧了嘴也没用,因为她那双杏眼已经笑眯如弯月了,是说,她到底在笑什麽?
忖着,他拿着手巾往唇角轻压了两下,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肩头又开始耸动。
是因为这个?他垂眼看着手上的手巾,不解这有什麽好笑的。
「爷,寻常人用膳时没你这麽讲究的。」止戈附在他耳边小小声地提醒着。
瞧瞧,吃了几口,爷就擦了几次,一顿饭下来爷的嘴巴怎麽都擦不破?
冯玉冷冷抬眼。「讲究与她笑有什麽关系?」
「呃……」总不能说太过讲究显得好笑吧。
「子悦,用膳了。」冯玉故意沉着声道,却见她突地止住了笑意,傻愣愣地瞅着自己。
很好,这样的嗓音肯定是更接近她大哥的嗓音了,是不?
关子悦乖乖地坐在他面前,端碗用膳。
打量她端正的坐姿,拿筷子的动作,喝汤的习惯……蓦地,他理解为何有时觉得她脸上的笑意万分熟悉,只因那笑意,拿筷子的动作和喝汤的习惯,简直和他如出一辙!
「爷,关姑娘是故意学你的?」止戈轻声问着,怀疑等一下就会瞧见她同样拿起手绢擦唇角,这是羞辱他的主子吗?
「怎了?」像是察觉两道目光射来,教她疑惑抬眼。
「没事,你筷子拿得真好。」冯玉直盯着她拿筷子的动作,那动作和寻常人不同,那是他们冯家人独树一帜的拿法,筷子贴靠虎口,中指引导,无名指为托,且习惯拿在筷末处,方便夹食。
这种拿法在外头几乎看不见,到底是谁教她的?
「我大哥教的。」她轻笑了声。
她也察觉了,他用膳的习惯真的跟大哥一模一样,拿筷的动作就不提了,尤其是那每吃一口就得擦拭唇角的严重洁癖动作……说吧,就说他是故意恶整她,才装作不是她大哥,天底下哪有长着同样面孔又有同样洁癖的人?害她看得都忍不住想笑了。
可想归想,她心底很清楚他不是关振宣,只是她很确定关振宣的洁癖是从上辈子就有的。
冯玉攥着眉,怀疑她口中的「大哥」是城西冯家的人,许是外室子还是什麽的,要不怎会有冯家人的习惯和相似的容貌?当初老太爷会决定分宗立堂,就是因为城西冯家的老太爷太过风流,又自视非凡。
但想想他又觉得不对,要是城西冯家的人早已遇到乐家後人,又怎可能不直接带到凤巡面前邀功?
思索片刻,他道:「子悦,之前我听一位大娘提及,你是被她家媳妇从溪里救起的。」
「……嗯。」就因为她是在溪里被捞起的,所以她常会潜入溪底寻找暗流,寻找是否有回家的路。虽然觉得可能性不高,但不试试她就是无法放弃。
「既然你是被那位大娘的媳妇给救的,後来怎会跟黄家人住在一块?你和黄家人是远亲吗?」
她咬着筷子,偏着螓首打量着他。
通常大哥这麽迂回问她话时,就意味着他怀疑什麽,正对着她旁敲侧击。可是,这有什麽好怀疑的?
她垂睫忖度,再蓦地看向他,道:「嗯,我跟他们是远亲的关系。」
事实上,是因为她看出方家媳妇会遇上一些麻烦事,跟方家媳妇提起时,黄丽也正好来到溪边,似乎听见了,山崩之後,黄丽便带着她的双亲前来,硬是将她给请到这儿作客。
这事没什麽不能提的,但她还不想让他知道她拥有看见他人祸福的能力,这事就连大哥都不知道,她本来打算在告白时,和她的身世一并告知的,可天晓得她却跑到这儿来了,什麽都不用说了。
「……是吗?」冯玉轻声问着。
「嗯。」她用力地点着头。
冯玉看向她的目光益发柔软,笑意更浓。「对了,我说了要认你当义妹,这事我得跟他们提才成。」
她撒谎就应证他的想法无误,尽管他不清楚她为何而撒谎,但撒谎是为了掩盖一段她不想解释的过程,而这段过程极可能就是他想知道的真相,既是如此,他更不能放她走了。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义妹。」
「那麽,你想当什麽?」
关子悦大眼眨也不眨的问:「我不懂你的意思。」怎麽她觉得他好像在利诱她、图谋她什麽?大哥从不图谋她什麽的。
「子悦,待我脚伤痊癒後,我就要回京了,你……不想跟我走吗?」
关子悦小嘴微张着,压根没想到这一回事。对呀,他又不是平川镇的人,肯定是为了某事而来,事成之後,必定要回家的。
回京啊……她的爹娘都在京城,不知道还在不在……
冯玉瞧她似有动摇,正打算再下一城时,眼角余光瞥见黄丽走到敞开的门边轻声唤着。「关姊姊。」
关子悦随即起身,黄丽低声不知道说了什麽後,关子悦便回头道:「大哥,我去去就来。」
「我跟你说的事,你好生琢磨,再告诉我你的打算。」
关子悦点了点头便跟着黄丽离开。
「爷,那位黄姑娘看起来明明就比关姑娘年纪大些,怎麽反倒是唤关姑娘姊姊?」止戈疑惑地问着。
「那不重要。」他现在只想着要怎麽让关子悦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假如她要的是情……他也给得起。
黄丽将关子悦找去,不外乎是为了冯家两位爷的事。
黄天茂将她为何会遇到两位冯爷的事给问个清楚,随即眉开眼笑,「就知道关姑娘是个福星。」
话说当初,他之所以愿意大胆地假借她的预言,让山脚下的村民撤退,那是因为他四处打探了下,曾听有人说她是个福星,凡是与她接触过的,一个个都能趋吉避凶。
於是山崩之後,他便二话不说地将她迎进这屋子,就盼她这福星能永远待在这儿,保他一世顺遂富贵。
瞧,眼前不正是顺得吓人?先是迎来县太爷,後又来了两位冯爷,听县太爷说这两人在京城都是叫得出名号的商贾呢。
要是那位皇商冯二爷真看得起他家闺女,这一切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黄叔,要是没什麽事,我想回房歇着了。」关子悦神色淡漠地道。
其实,她并不喜欢黄家人,要不是被他胁迫,她才不想住在这儿。
山崩之後,他来找她,一把掐住她的弱点,胁迫她要是不与他们同住,他就要跟村民说她分明是个妖人。
她本是不想理他的,可是在这种封闭的穷苦小镇里,思及谣言真有可能将自己逼死,她才逼不得已答应,毕竟她还想留着命找大哥,或者再度回去那个世界。
所幸黄天茂只是要她与他们同住在一块,并无古怪举动,更不会限制她的行动,她便勉为其难地住了下来。
眼前光是看黄天茂那神情,用脚趾想也知道他很想将黄丽跟那位冯二爷凑成一对,她没意见,他随意就好。
「子悦,要是有你派得上用场的地方,你也要帮着出点力,要是丽儿觅个好归处,黄叔也不会亏待你。」黄天茂点到为止地提醒着。
「黄叔,旁人的姻缘我不会乱点,况且我很快就要离开平川镇了,恐怕是帮不上忙了。」关子悦不着痕迹地了上一步。
黄天茂闻言,脸色愀变。「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难不成你跟那位冯爷——?」
「他是我大哥。」
「……咦?」
「黄叔也知道我在找大哥,如今我大哥找上门来了,我当然要跟我大哥走,我想,黄叔应该不会为难我,对吧?」她不是不知道黄天茂利用她的预言在外头招摇撞骗,甚至还听闻他在外头敛财,说什麽要是不捐献就会有灾难落下,真的是令她不齿到了极点。
既然大哥说要回京,她就顺道跟他走,一来可以找寻爹娘,也许能解开她穿越两回的谜底,二来可以脱离黄天茂可笑的控制。
至於大哥到底图谋她什麽,她想,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应该就会知道。
「你俩的姓不同。」
「黄叔,我们是义兄妹,只是我没说清楚罢了。」感觉上冯玉是很想要个义妹子,只是她不愿当义妹子而已。
待关子悦离开後,黄天茂的妻子楚氏从隔间里走来,低声问:「你真要让那丫头跟那位城东的冯爷离开吗?」
「想得美,我刚到手的福星怎能拱手让人。」
「可是不让她走,城东那位冯爷在京城也是很有势力,要是对付起咱们可怎麽好?话再说回来,那个皇商对她的兴趣还比对丽儿多些,不让她走,要是多惹出事端……」
「我跟你说,关子悦确确实实是个福星,我绝不会拱手让人,大不了先暂时将她藏起,嫁祸给他人就好。」藏她个八天十天的,就不信他们会一直待在平川,待他们离开,他再押着她离开平川,换个地方,另辟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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