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喵_台言站 - 台湾言情、言情小说
标题:
宁馨《闺女有财路》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7-11-1 13:59
标题:
宁馨《闺女有财路》
[attach]3185[/attach]
书名:《闺女有财路》
作者:宁馨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11月8日
女主角:任瑶瑶
男主角:隋风舟
【内容简介】
听听原主她娘哭诉:当牛做马二十载,如今闺女病了,婆母、大伯还不许请大夫,
她娘以死相逼分了家,却是出了马棚进猪圈,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不过任瑶瑶自现代穿越来,这一世得了健康的心脏,什麽辛苦都不怕,
更何况她不是空「脑」而来,会榨花生油,会做花生烧饼,还有心算的绝技,
而且运气算是好,上富户去求人家出借府外墙边摆摊,遇到男神「投怀送抱」……
不是,中暑晕倒,唉,药罐子的苦她最了,帮着急救後又奉上强身药方,
对方感激便答应借了那处据说能养身的「福穴」,这根本是金穴银穴桃花穴!
她家烧饼摊生意红火,男神日日在墙内赏花喝茶,听到她教弟妹背乘法表,
便也要拜她为师,这可不行,她不可想一日为师,终生为「娘」啊,
不当老师当朋友,怎知却被人八卦不矜持,老宅的任家人更是不省心,
堂哥喝花酒要她还债,大伯上京赶考要她爹跟去服侍他,
本以为家底会越攒越厚的好日子硬生生被打断,甚至听说她爹在京城纵火犯事,
幸好有男神帮忙,她爹的命他竟拿出能换爵位的大功救,
她得想个好法子报恩,不如就献上榨油法子,助他登上青云路……
第一章 出了马棚进猪圈
三月初,春光明媚,偷懒了一冬的太阳开始每日都出来赶工,挥洒它的热力,北风也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温柔了,吹拂得田间地头的草丛和枝条有了些微的绿意,就是蛰伏了一冬的昆虫、鸟雀和小兽们也走出了躲藏处,小心翼翼的探头探脑,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但这样的好日子里,任家村的祠堂里却是气氛凝滞,很是压抑。
刘氏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大女儿,眼睛肿得如同核桃一般,平日里即便再苦再累,她的发髻和衣衫也从未乱过一丝,但这会儿,发髻早就在抱着闺女跑来的时候散掉了,跌的那些跤磕得她膝盖青紫,衣裙上也满是泥土。
可这一切都已经不看在她的眼里,受了十几年折磨,她咬牙苦忍,总以为会有尽头,会等到婆母过世,盼到孩子们长大成人,如今这个简单到卑微的愿望,却在大闺女的重病面前碎了一地……
不分家就死!
她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放声痛哭,「二爷爷、三爷爷,各位叔伯婶子们,我刘荷花千不好万不好,总在任家做牛做马快二十年,我没吃过一口饱饭,没差过一件活计,不到三更天不敢睡觉,鸡叫就起身。瑶瑶之前落下的哥儿就是秋收时候生生累得落掉的,好不容易生了瑶瑶,第三日就下地做活儿,留了一身病,前几年生辉哥儿和月月的时候,又差点儿去见了阎王,我……我活该啊,谁让我嫁了任大山这个闷杠子!是我上辈子欠了任家的,我当牛做马还,但我的儿女没罪啊,他们也是任家的血脉,为什麽有病了不能治,要活生生的烧死啊,我的闺女啊!」
刘氏说着话,哭着把怀里的大闺女放到了地上。
十五岁的闺女,在别人家里都是要出嫁的年纪了,除了做做针线,攒攒嫁妆,根本舍不得让她们去做什麽活计。
但刘氏的闺女却瘦小得不如人家十二岁的孩子,褐色的布裙一看就知道是捡了人家穿旧改小的,甚至补丁累着补丁,衬得脖子更纤细,脸色更苍白,加上手上的冻疮,真是可怜至极。
「我可怜的闺女啊,一口肉没吃过,一件新衣裙没穿过,就这麽要走了!娘对不住你啊,是娘没能耐,怎麽干活儿都讨不了你奶奶的喜欢!是娘该死,但怎麽偏偏是你替娘担了这个罪啊!」
慈母心,声声泪!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是铁石心肠之人,这会儿见状也是心头泛酸。
一旁跪着的任大山,身量高,骨架大,却瘦得像根竹竿,蜡黄色的脸上眉头几乎要皱成了疙瘩,眼里隐隐也带了红色。
再看辉哥儿和月月两个七岁的孩子,也是黑黑小小,满脸惶恐的挤在爹娘身边,连街边乞儿都不如。
这一家子,怎麽看怎麽是一个大大的「惨」字。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妇人,有的实在忍不住,小声说道:「这老二一家太可怜了,平日就没停了活儿,一家子连两个小的都在打猪草、砍柴呢。」
另一个妇人也接话道:「就是啊,都是任家的儿孙,怎麽就两个样儿?」
「人心都是偏的,你们没看……哼哼,一家人有吃苦的,当然也就有享福的了。」
一个平日同刘氏处得不错的小媳妇仗着新嫁过来没一年,装作不懂事,很是说了几句公道话。
「大伯一家都是穿金戴银,可没人做活儿啊,怎麽就二婶一家连饭都吃不饱?明明院子里空房间那麽多,偏让他们住马房,瑶丫头就是生生被冻病的!都是儿孙,四奶奶也太偏心了!我二叔不会是小时候从外边抱养的吧?」
「嗯哼!」
本来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好似在晒太阳的两个族老,听着妇人们这麽说,有些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开口道:「老二媳妇,家长里短的事,能过去就过去吧,你是个好的,村里人都知道。回去吧,我下午劝劝你婆母,给大丫头找个大夫来看看。」
和稀泥!族老们一向如此,不肯担麻烦也不肯无利起早。
刘氏恨得咬牙,若是婆婆肯出银子,她的闺女会这样一只脚踏进阎王殿吗?之前两日她已经跪着求了十几次,哪次换来的不是打骂?
抱着闺女跑去城里求医,却半文钱都拿不出来,所有医馆都不肯救治。
眼见闺女就要没命了,她难道还要带着小儿子、小闺女继续让人家折磨到死吗?
「好,既然族里不给我们母女做主,我也不活了。与其活活累死饿死,不如今天先死了,还少受些罪!」
她说着话,抹了脸上的眼泪,抱起气息更弱的闺女猛然起身就往祠堂的廊柱上撞去。
任家祠堂是百年前一位先祖所建,先祖官拜知府,荣归故里後特意让人寻了好木料,建了这祠堂。即便过了一百年,任氏再无人才,但祠堂却依旧完好如初,廊柱也不曾被虫蚁啃蚀,若是撞实了,可真是会要人命啊。
「快拦住她!」
「哎呀,二婶子!」
众人都惊得赶紧阻拦,七手八脚扯回了抱着闺女的刘氏。
刘氏死命的挣扎,放声大哭,「真是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啊!让我带着闺女死吧,否则就是活受罪啊!」
妇人们都是红了眼圈儿,纷纷劝着,「二婶子,不能这样啊,要想开点儿啊!」
正是闹着的时候,突然院外又走来四五个人,老的少的都穿着绸衫,面色红润白胖,显见平日没少享福。
这会儿眼见众人模样,那老妇人却是骂开了——?
「烂心肝的小娼妇,整日偷懒扯闲话儿,今儿还胆大包天,撺掇我儿子来分家,我打死你这个黑心货!」说着话,这老妇人就拔了头上镀金簪子要去戳刘氏的眼睛。
她一旁的中年妇人年岁也有四十左右了,却穿了件大红刺绣褙子,手上套着明晃晃的金镯子,两腮的肉挤压得鼻子眼睛更小了,很有些暴发户的刻薄模样。
眼见婆母就要「行凶」,她假意阻拦,但嘴里却是火上浇油,「娘啊,虽然二弟妹又馋又懒,还老是偷东西扯闲话儿,但毕竟是一家人,您可不要同她生气,否则气坏了身子,她又要出去说您装病折磨她了。」
不必说这老少妇人就是任家老夫人及大夫人了,虽然住在一个村子里,别人家都是婶娘嫂子的喊着,她们却担了个夫人的名头,原因无他,就是两人身旁站着的那个中年男子——?任家老大任大义,万年不第的秀才老爷一名。
就如同村长也算个头儿一般,秀才不大不小的也有些身分,起码家里可以少纳一个人的粮税徭役,出入县衙也不必跪官老爷。
於是,除了两位族老,其余众人即便心里看不起,也都是低头行礼。
任家老夫人陈氏很是骄傲的抬起了下巴,冷冷「哼」了一声,末了很有几分不客气的望向两位老爷子,「他二爷、三爷,我家这恶妇跑来闹事,你们怎麽不叫人大棍子打出去?惹得村里人到处吵嚷,外人听了,万一坏了我家老大的名声,以後他可怎麽做官啊!」
任大义没有说话,但却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显见也很为伤了自己的颜面不满。
两个族老本来还想客套两句,毕竟百十年来,任家也就出了任家老大这麽一个秀才,可是听到任老太这般大言不惭,呵斥家里下人一般呵斥他们,两人都有些不喜。
於是,身形瘦小的二爷爷当先开了口,「老妹子,你家里的事按理说我们不该多嘴,但族人都聚集在此居住,老二一家平日什麽样大夥儿也都清楚,你即便有所偏心,也别做得太过,否则传扬出去,当真伤了老大的声名,那可怪不得别人了。」
「是啊,听说秋天时又要大考了,到时候可是会有官老爷下来考察生员名声的,哼!」一旁的三爷爷也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刀。
果然任大义胡子抖了抖,赶紧拦了还要说话的老娘,一边给两老行礼一边说道:「两位长辈误会了,我娘也是疼爱老二一家,见不得他们夫妻行差踏错,这才多有管教,没想到弟妹想不明白,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他还要再说,不料刘氏却是气得浑身颤抖。
这麽多年,大伯子要去诗会,去酒楼会友,要做新衣衫,要买文房四宝,还要买把玩的小玩意;老太太要吃点心,大嫂身子「虚弱」要长年喝人参汤将养,大侄子要读书,大侄女要新衣裙、新首饰参加小姐们的聚会……
家里三十亩旱田、十亩水田,都是他们一家五口在照管,春种秋收,忙个不停,还要做饭洗衣、喂牛。任大山农闲时节还要进城打短工,她要做绣活儿,所有银钱一文别想落下,最後一家人吃不饱穿不暖,闺女要病死了都抠不出一文钱买药。
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撒尿把人淹死也没这麽可恨的!
她狠狠抓了一把身下的沙土,往任大义开阖不停的大嘴扔了过去。
「闭上你的狗嘴!」刘氏是彻底豁出去了,平日所有的隐忍在病重的闺女面前荡然无存。「任大义,你敢说这话,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家瑶瑶病了七八日,哪次要银钱,你都说没有,但是你昨日还花了三两银子买个什麽破纸镇,我家孩子爹这一冬赚了多少工钱,有你买玩意的,就没有我闺女救命的,是不是?你不让我闺女活,我跟你拚了!」
刘氏放下闺女,就去撕扯任大义。
不知道是陈氏婆媳两个被吓住了,还是拉架的几个妇人有意放水,居然真被刘氏抓住任大义的青色长袍,三两下就扯下大半。
任大义慌乱躲避,嘴里呵斥着,「胡闹,还不松手,成何体统?」
可刘氏就是不撒手,甚至抱着他的大腿要下口咬了。
他吓得声音都尖利起来,「这日子过不了了,过不了了!」
「过不了就分家!」刘氏死死扒了他的一只鞋,嘶声喊着,「我们只要五亩地,两亩水田,三亩旱地!水田卖了给瑶瑶看病,立刻就卖!」
两个族老本来脸色也有些不好,做弟妹的抱着大伯子的腿脚,这实在太过难看了,但是听到刘氏这话,两个族老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是乾咳起来。
他们两家都是人丁兴旺,儿孙一成家,这家里田地就有些不够了,去别村买吧,有些不便,自家村子又没人卖。
说起来倒是任家老太爷在县城做了半辈子掌柜,攒了座村里最大的二进青砖院子,又趁着先前的灾年买了十几亩好水田,如今若是老二一家肯出卖,倒是一桩好事。
「老大啊,事到如今,这事好说不好听,不如……就分家算了,你们一家伺候老娘终老,多得一些家产也是应该,老二一家三个孩子,分几亩薄田也不多。」
「就是啊,强扭的瓜不甜,树大分枝,把家分了,也省得以後闹得鸡飞狗跳,更伤情分,左右还在一个村里住着,亲兄弟也还有个照应。」
任大义有些愣神,不明白几句话功夫,怎麽就说到分家的事了。
陈氏却是跳起来就要去踹刘氏,「该死的丧门星,是不是你早就撺掇老二分家了?故意把那死丫头整死,就为了藉机分家!你作梦,我就是死了也不……」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老大媳妇拦住了。
冯氏低声劝道:「娘,老二家孩子都大了,吃喝都多,又眼见要陪送嫁妆,不如把他们分出去,秋时老爷中举,咱们一家都跟着他去外地做官,老二一家也是累赘。」
「哎呀,是这麽个道理!」
陈氏听到儿子要带她去做官,眼睛都放了光,还怎麽会「舍不得」牛马一样的二儿子一家,更何况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就是分家,他们还敢不伺候她这个老娘啊。
「行,分就分。除了五亩地,其余一个草棍儿你们也别想拿走。赶紧给我滚!」
刘氏听到这话,手头一松,心气一泄,直接软倒在地。
若不是为了儿女,平日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她,怎麽会如此以死相逼?
「二婶子,现在可不是你松口气的时候啊,赶紧把字据立下来。」
有妇人上前扶了刘氏,赶紧给她提个醒儿。
刘氏狠命扯了一把有些木讷的当家,「你想闺女活命,就赶紧签了分家文书!」
任大山半辈子都在老娘的喝骂里活命,如今媳妇儿这般舍命闹得分家,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深处对「自由」的渴望,让他极俐落的在分家文书上按了手印。
二爷爷笑咪咪提出要买两亩水田,刘氏赶紧应了下来,惹得正要说什麽的任大义把话又吞了回去,末了也在文书上签了名字。
刘氏长长松了一口气,越发抱紧了怀里的闺女,「闺女啊,娘马上就带你去看大夫。」
可惜,她不知道,就在她舍命求分家的时候,她的闺女已经逝去了,却有一个异世的灵魂偷偷落了进来。
任瑶瑶只觉眼皮有千斤那麽重,模糊中好似有很多人在吵闹、哭泣,她想开口,但是脑海里又有什麽东西潮水一般涌来,冲得她再次昏了过去……
头上是漆黑的棚顶,有风吹过时,几道光束中的灰尘飞舞着,身下的火炕凉得同冰块一般,身上的棉被也是沉重又发硬。
好在,鼻间没有半点儿消毒水的味道。
任瑶瑶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该为自己重获新生欢喜还是悲伤。
前世的自己心脏病太过严重,一辈子没有跑跳玩耍的机会,拖累得家里花光了最後一分钱,又死在了手术台上。
说实话,她活得憋屈至极。
按理说能重活一次,实在算是件好事,但是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虽然同名同姓,但这个任家小丫头却是比她惨太多了,没有长辈疼爱就算了,居然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她忍不住抽出被子里的小手看了看,全是冻伤留下的疤痕,还有刀痕,跟前世白嫩的模样完全不同。
「二姊,大姊醒了!」
不等任瑶瑶再多想,旁边就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原来是任家双胞胎里的小弟辉哥儿,黑瘦的小男孩,却难得有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很是可爱。
两扇破木门外,应声跑进来一个小丫头,正是叫月月的二丫头。小丫头穿着一件破布褂子,袖子已经短到了胳膊肘,下边的裙子也勉强只盖住膝盖,好在稀疏的黄头发梳得还算整齐,小脸上也没什麽肉,笑起来露出摇摇欲坠盼着下岗的门牙。
但她很有姊姊的样子,直接捂了弟弟的嘴巴,末了偷偷摸摸从怀里拿出一颗鸡蛋,笑嘻嘻说道:「大伯母给大哥煮的,我偷了一颗,姊姊吃,吃完病就好了。」
小丫头的小手黑得厉害,剥掉蛋壳,蹭得雪白蛋白都沾染了一道道黑印子。
辉哥儿馋得眼珠子几乎要钉在鸡蛋上了,却死死咬着嘴唇,好似一开口就会忍不住要把鸡蛋吞进去了一般。
任瑶瑶有那麽一瞬间的恍惚,心底深处突然就酸得厉害,眼泪也淌了出来。
前世,她因为身体不好,自小就只能圈在家里,父母忙着养家,大哥大姊就负责照顾她,也是这般小小的模样就开始给她熬粥熬药,煮蛋,蛋壳剥乾净送到她嘴里……
「姊,我没偷吃,都给你,你别哭,别哭!」
辉哥儿不明白姊姊怎麽突然就哭了,虽然姊姊平时很少说话,但从来不掉眼泪的啊。
任月月一巴掌打掉弟弟的手,骂道:「一定是你淌口水了,姊才不舍得吃了。」
辉哥儿委屈的扁了扁嘴巴,还想说话的时候,外边院子里的吵闹却是更厉害了。
刘氏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散乱的头发更乱了,脸上还带了泪珠子,眼见儿子闺女正围着一个煮蛋说话,她赶紧抓过鸡蛋就塞到了袖子里。
接着她抹了眼泪开始麻利的拾掇破衣衫还有沉重如石的破被子,「闺女儿子,你们放心,以後爹娘一定努力做工,赚钱盖房子,供你们读书,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饿死也死一起!」
随後跟进来的任大山尴尬的搓搓手,脸色憋得通红,到底没说什麽,对於老娘和兄长心狠到真的一个碗也不分他们一家,他咒骂不出,反抗不了,只能对不住妻儿了。
他默默背起了软绵绵的大闺女,怀里抱着懵懂的小儿子。
任月月懂事的牵着娘亲的衣角,一家人就这麽净身出户,离开了任家大院……外的马棚。
陈氏叉着腰,站在门口破口大骂,「黑心肝的狗东西,等着老天爷打雷劈死你们!赶紧滚,再进我任家的大门,就打折你们的狗腿!」
她那大媳妇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笑着看热闹,不时劝一句,「娘,您老别生气了,二弟一家想过好日子,咱们也不能拦着啊。」
陈氏狠狠「呸」了一声,瞪着探头探脑的左邻右舍骂道:「看什麽看,分家也是我儿子,打死他也是应该的。」
左右邻居翻个白眼,都回去做饭了。
陈氏骂到满村的烟囱都冒了白烟,这才想起二儿子一家走了,没人做饭了……
「老大媳妇,你去做饭,晚上切两片肉炒个菜,闹哄一日,我也饿了。」
「哎哟,娘,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没动过菜刀啊,再说,我还要去给老爷裁纸磨墨呢,您想吃什麽,还是自己做吧。」
冯氏扭着圆润的身子麻利的跑了,今日撵了老二一家,得了绝大部分家财,她可是称心如意,这会儿还要回去盘帐呢,谁有功夫去烧柴做饭啊……
陈氏气得瞪眼,突然觉得,撵走老二一家是不是错了?起码,以後没人做粗活了……
不说老太太在这里後悔,只说任瑶瑶趴在陌生又熟悉的老爹身上,一路晃悠悠的,居然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
初春的晨风还是很凉的,她身下是草堆,身旁是蜷缩的弟弟妹妹,再看头顶左右,好像是个连先前那马棚都不如的……猪圈。
她忍不住叹气,看样子真要发愤图强,想法子发家致富了,否则总是睡马棚猪圈,这也不是人活的样子啊。
刘氏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来,就见闺女一脸愁苦,还以为这个懂事的孩子在为家里以後的日子犯愁,赶紧安慰道:「瑶瑶啊,别担心,有爹娘在,饿不到你们三个。昨日卖地也拿了八两银子,娘给你抓了三日的药呢,足够你吃到好利索。来,赶紧把药喝了。」
任瑶瑶听得嘴角直抽抽,若是原主的记忆没有错,那麽一亩好水田就要十两银子,自家两亩地居然才卖八两,显见那个叫什麽二爷爷的族老,可是把趁火打劫的功夫运用得炉火纯青了。
「娘。」任瑶瑶有些别扭的乾咳两声,还要再说什麽,却被突然灌进嘴里的汤药苦得差点吐出来。
刘氏赶紧扯了衣袖给闺女擦抹嘴角,随即得意地笑道:「你啊,五岁的时候也有一次病得重了,喝药哭得厉害,娘也是这样骗你喝进药去的,如今大了,还是被娘骗啊。」
任月月和辉哥儿听见动静被吵醒,揉着眼睛凑了过来,小声道:「娘,我饿了。」
昨日在祠堂闹得那般厉害,好不容易分了家,陈氏那个脾气怎麽可能大发慈悲给儿子一家带乾粮出门,筷子都没分一双。
刘氏眼里闪过一抹暗色,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先别吵,你们陪着大姊,娘去二奶奶家里借点儿乾粮啊。」
刘氏说着话就要出门,其实说是门,不过是块破木板拼凑的,只有半人高,根本挡不住什麽风,里外也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任瑶瑶一抬头就见不远处有人端了个陶盆走了过来,於是笑道:「娘,您怕是不用去借乾粮了。」
任月月和辉哥儿这会儿也看到了,忍不住欢呼道:「娘,七嫂子来了!」
七嫂子就是昨日在祠堂里一直帮扶刘氏的小媳妇,她长得娇小,容貌也普通,但一副笑面,说话又爽快,倒是难得的好女子。
刘氏赶紧迎了上去,一边帮忙接下装满包谷粥的陶盆,一边感激道:「我还想着去二奶奶家借点吃的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七嫂子扫了一眼远处的正房,翻了个白眼,小声道:「二婶你就算了吧,两亩水田他们只给了八两银子,可是占了大便宜,昨晚连间厢房都舍不得,只借了猪圈给你们一家,你还指望她能舍出一顿早饭啊。」
刘氏叹气,强打起精神道:「昨天能把家分了就不错了,别的……也没办法了。」
「行了,二婶,赶紧让孩子把饭吃了,特别是瑶瑶,大病一场可不能再饿坏了。」
七嫂子放下碗筷,随即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布包,把金黄的包谷饼子分给三个孩子,末了才道:「我家老七一早就去拾掇村头那个破草棚了,去年虽让雨水浇烂了屋顶,不过盖层茅草,再砍些树枝挡挡,应该也比这猪圈强很多。我二叔呢?让他一起去啊,赶紧搬过去就好多了。」
「你二叔一早就去山渠那里干活了,如今这样总要给孩子挣个活命的路啊。」
刘氏感激的红了眼眶,都说患难见真情,平日她在村里也没少给人家帮忙,但这样艰难的时候,居然只有七嫂子这个小辈伸出了援手……
「难为你们两口子了,帮到这样就好了,小心老宅那边……」
七嫂子不在意的挥挥手,噘嘴不屑道:「她又不是我婆婆,我怕她什麽,说几句又掉不了肉,倒是二婶你啊,先前太孬了,就算是孝顺老人应该,也不能把自己一家子都当牛马折磨啊,如今分家就好了,虽然苦一些,但以後自己过日子,总有好起来的时候,是不是?」
「是这麽个道理。」
刘氏昨日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晚上几乎没阖过眼,彻底想开了,先前不愿自家男人为难,不愿被人骂不孝,一直忍气吞声,倒是连累得儿女们都跟着遭罪了,以後她再也不会了,先前那麽多年的苦就当替自家男人还了婆母的生养之恩,往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任瑶瑶刚喝了药,胃里火烧般难受,但包谷饼子实在粗劣,前世吃惯了精细米面,这会儿实在有些难以下咽,她只能端了粥喝了足足一大碗,看得刘氏和七嫂子都欢喜起来。
「哎呀,瑶瑶能吃就好,这次大病一场,以後这辈子可就剩下好事了。」
「是啊,这孩子吃亏最多,以後就盼着她享福了。」
刘氏同七嫂子又说了几句闲话,任瑶瑶喝了热粥,胃里舒坦就抵不过周公的召唤,跑去下棋了。
模模糊糊中,她还想理一理如今的处境,将来的出路,但是奈何这副身体病了多日,实在虚弱,方才撑着听听闲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待得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当空。
阳光从猪圈棚顶的孔洞里照进来,晃得她微微眯了眼,有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姊姊醒了,姊姊醒了!」
「姊姊,我饿!」
任月月和辉哥儿在旁边眼巴巴地守着姊姊,终於见到姊姊醒来都是欢喜坏了,抱着姊姊的胳膊就嚷了起来。
任瑶瑶听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前世见过的那些孩子,哪个不是挑食又浪费,不想这一世的弟妹,几乎时时刻刻都把「饿」字挂在嘴边。
看样子,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是她迫在眉睫的大事啊。
「爹娘呢?」
「爹娘都去山渠那边干活了,天黑才回来。」
任月月眨巴着大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狠狠咽着口水,撺掇着姊姊,「姊姊,我们去找爹娘啊,娘那里有好吃的。」
「我要吃,我要吃!」辉哥儿不知道娘那里有什麽,但只要是吃的,他都能放进嘴里,听到这话就扯了姊姊往外走。
任瑶瑶匆忙扫了两眼破猪圈,倒是真没什麽怕丢的,於是也就踩着软绵绵的脚步,任凭弟妹半扶半推着往村外去了。
一路上,免不了碰到几个村里人,村里人瞧着姊弟三个的模样,特别是任瑶瑶脸色苍白,走路还打摆儿,恨不得随时要去找阎王爷报到的模样,都是忍不住摇着头,说两句任老夫人不慈。
却没人看到,出了村子,任瑶瑶脚步就踏实许多。
她就是故意的,给那刻薄的老太太上点眼药,也算是为了魂归地府的原主讨点利息。
第二章 烫手的财路
任家村地处塞安县南二十里,因为不远处的翠屏山上泉眼众多,汇聚成河流经大半塞安县地界,浇灌水田,所以平日很得县里的重视,再刻薄的县官也不会忘记在春日里疏通水渠,毕竟逢旱灌溉,逢涝排水,都离不得这一条条水渠。
县城周边各家的徭役大半也都用在水渠上,任家的徭役已经服完了,但如今分家出来,头上没有片瓦,脚下没有寸土,任大山夫妻只好来渠上干活,起码要先给儿女赚口饭吃。
任大山正挥动镐头刨着尚且有些硬的土石,正值壮年的汉子却因为平日吃不饱,活计又重,光着膀子也没露出什麽肌肉来。
任月月和辉哥儿想要跑上前去喊爹爹,却被任瑶瑶拦住了,「爹在干活,还是去找娘吧。」
姊弟三个问了一个同村的婶子,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老娘干活儿的棚子。
如今的县官还知道要些官声,百姓们服徭役,原本是自己带乾粮的,他大发慈悲立了粥棚,每日中午发碗包谷粥。
百姓们是最容易知足的,这碗粥果然换来所有人的赞誉。
而刘氏的活计就是烧火熬粥,外加替驻守此地的几个官差们洗刷,每日有一碗粥和十文钱的工钱。她盘算着晚上把工钱都换了乾粮,带回去给孩子们填饱肚子也该足够了。
任瑶瑶远远看着娘亲在灶台间忙碌,就带了弟妹找了个避风的窗下坐了,歇歇脚,也等着娘亲忙完再过去。
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小,眼见娘亲那里有吃的,恨不得立时跑过去,但是大姊好像比有病之前厉害很多,他们也不敢反抗,只能抱着咕咕响的肚子,嗅着包谷粥的香气忍饿了。
任瑶瑶也是心疼这两个孩子,正盘算着给他们讲个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的时候,就听见窗里一声脆响,接着有人抱怨道——?
「这帐目也太过难算,大好春日本该出去赏花饮酒,如何就耗在这等铜臭之事上了。」
任瑶瑶眼珠儿转了转,大着胆子起身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原来窗边有张木桌,桌上放了两本帐册,还有纸墨笔砚和茶壶点心,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正在皱眉发脾气。
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抬手开了窗子,开口道:「这位公子,若是您能把那盘子点心和茶水赏给我弟妹垫垫肚子,小女子就帮您理好这些帐目如何?」
那书生突然听到人声,吓了一跳,待得抬头见是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倒也没怪罪,好笑道:「想吃点心,赏你就是了,这些帐册可开不得玩笑。」
说罢,他就端起那点心盘子递出了窗子。
辉哥儿和任月月几乎是立时窜了起来,还好,只是站在了姊姊背後,不过眼睛已盯在点心上挪不开了。
任瑶瑶摸摸弟妹的头发,却是拒绝道:「公子,我们一家虽然穷,但也不是乞丐,还有不食嗟来食的骨气,若是公子不让我帮忙核算帐册,这点心……我们不能收。」
「咦?」那书生显见很是惊奇於一个农家姑娘有如此的见识,一时倒是起了争胜之心,他饱读诗书,做起来都觉艰难之事,难道一个农家姑娘还能胜任不成?
「好,本公子就让你核算这帐册,若是事成有赏,若是不成也不会惩罚你。」
任瑶瑶方才还有些後悔,无论任何地方,帐册都是重要之物,谁也不会轻易交给外人核算,若是这公子喝骂她一顿,她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不过,好在这人是个豁达宽弘的性子,想必圣贤书没少读。
「好,那就谢谢公子给我这个机会了。」
任瑶瑶行了礼,接了点心盘子给弟妹,然後就进了屋子。
纸笔都是现成的,帐册也不出她所料,远没有复式记帐法那般繁杂,不过是罗列了进出帐目银钱而已。
她放了心,提起毛笔,一边心算一边在纸上记录,倒也顺利。
前世,她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自小就只能看着别的孩子跑跳,无聊也无奈的时候,便看书、练字,学习一切让她觉得有趣的东西,数学奥林匹克拿的奖也有几张,後来家里油坊的帐都是她在算的。
这会儿倒恍然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有父母兄姊疼爱的日子。
一旁的年轻公子本也没有在意,在他看来不过是个逞强的小姑娘,算不好放下他继续算就是了,这般无趣的日子,有件小事也算解闷了。
可是越看他越惊奇,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那一双乾瘦甚至满是疮疤的手,一只迅速翻着帐册,一只偶尔记上一笔,两本帐册居然很快就翻完了,最後落在纸面上只有三排字——?
进帐二百三十六两,出帐二百一十一两三十文,还剩二十四两九百七十文。
「公子,已经算好了,您核对一下吧!」
任瑶瑶悄悄舒了一口气,起身让了桌椅,扭头从窗外见到自己娘亲从棚子里出来,赶紧出门拉着吃了满嘴点心渣子的弟妹迎了过去。
刘氏原本在忙碌,突然瞧见自家儿女在外边,慌忙跑出来,一见大女儿也在,很是埋怨了两句,「哎呀,你这病还没好呢,怎麽就跑出来了?快回去,娘一会儿就送饭回家。」
不等任瑶瑶说话,任月月和辉哥儿已经争先恐後嚷了起来。
「娘,姊姊好厉害,那公子赏我们点心吃呢!」
「娘,是迎春糕,就是奶奶吃的那个,我留了一块给娘。」
辉哥儿跳着脚想把手里捏得有些碎的点心塞进娘亲嘴里,惹得刘氏拍了他一巴掌,问道:「到底怎麽回事,谁赏的点心?」
任瑶瑶心虚,赶紧遮掩道:「娘,我以前替大伯收拾书房的时候,不是偷学过几个字吗?方才帮着那个公子算了算帐目,得了一盘子点心。」
「啊,还有这事?」刘氏很是狐疑,她怎麽不知道闺女什麽时候这麽聪明了,就从她大伯那里偷学了几个字,便能像那些帐房先生一样算帐了?
任瑶瑶怕娘亲追问,赶紧找藉口开溜,「娘,月月和辉哥儿都吃饱了,我这就带他们回去了。」
说罢,她扯了弟妹就走,惹得刘氏在後边追喊着——?
「不许再到处乱跑啊,赶紧回二奶奶家,晚上咱们就搬去村外的草棚。」
「好,娘,我知道了。」
任瑶瑶挥挥手,偷眼见到那屋子里的书生奋笔疾书,她更是加快了脚步。方才真是鲁莽了,只为了给弟妹寻些吃的,倒是差点露了马脚,原主可是只知道做活儿,个性怯懦又软弱,哪里会写算啊,唉,得要想个好藉口,否则以後就要装文盲了。
不说任瑶瑶如何琢磨着撒谎,只说刘氏继续忙碌,直到太阳西斜才得以松一口气,正想着要偷空回去拾掇村外的草棚子时,忽见那屋子里的年轻公子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那个妇人呢?那个姑娘呢?」
刘氏吓得手里的水瓢差点儿掉了下去,早一点的时候自家闺女可是说帮忙算帐得了点心,难道帐目出错了,这可如何是好?闺女的病刚有起色,可不能再受罚了。
「公子恕罪啊,我家闺女不懂事,小妇人给您磕头,求您不要怪罪她,她有病刚……」
不等她说完,那年轻公子就两步窜上前抓了她的袖子,嚷道:「哎呀,我是要找她拜师啊,居然都对了,算对了!实在太快了!」
「啊?」原本以为闺女闯祸了,不想居然有这样的反转,刘氏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公子还要再说话的时候,棚外有小厮骑马赶来,惊喜喊道:「公子,隋少爷回来了,到家里寻您喝酒呢。」
「什麽,风舟回来了,太好了!」
那年轻公子惊喜的立时直起了腰,转身要走的时候又想起还有个刘氏,於是赶紧指着棚角的两只鼓囊囊的布袋说道:「这位嫂子,你把这两袋子粮食拿回去,算是先前那位姑娘帮忙核对帐册的工钱,待我明日有闲暇定然上门拜访。」
说罢,他匆匆跳上马跑掉了。
留下刘氏很是呆了一会儿,这才在旁边妇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眼见刘氏得了赏赐,几个妇人凑趣道:「二婶子,这里活计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家拾掇拾掇吧,就算有什麽事,还有我们顶着呢。」
刘氏心里惦记着要回去问问闺女,恨不得立时就一步迈回去,听到这话赶紧应道:「好,好,那明日我多做些活计,你们也歇歇,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话儿,她就扛起棚子角落的两只布袋,一路赶回村里去了。
虽然看起来很满,其实两只布袋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斤,刘氏惦记孩子,倒也不觉得沉重。
再说那年轻公子一路跑回了县里自家,绕过影壁,就见院角桂树下正坐了个青衣公子,墨色长发高束,宽袍大袖,手握书卷,扭头回望间,透过桂树枝叶投射下来的阳光,斑驳了那浓眉星目,朗月清风般,令人心旷神怡。
他忍不住欢喜嚷道:「风舟,你终於知道回来了!」
隋风舟淡然一笑,起身行礼,应道:「博雅,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没了你一起喝酒,怎麽可能好?」
久别重逢的好友两人很快分宾主坐下,小厮伶俐的换了新茶水。
「听说你被伯父撵到这里做些实务,怎麽样,还算顺利?」
隋风舟浅浅品了一口茶,低头间没了日光填色,脸上的青白就显了出来,看得对面的好友暗暗叹气。
说起来,他们赵家在京城不过是个小门户,父亲虽然是工部四品官,但在王侯遍地的天子脚下实在算不得什麽。
在书院读书之时,他倒是常被人瞧不起,只有风舟贵为忠义侯府大公子从不曾待他有半点轻视,多年下来,两人倒是情谊深厚,绝对是知交。
可惜,唯有一点,这好友的身体……
「风舟,这一年你身子可还好?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时日吧,塞安县虽然偏僻,但山水还好,极适合休养身子。」
隋风舟眼里闪过一抹暖色,转瞬即逝,淡淡笑道:「好,两个月後是家母忌日,若是无事,我倒是能在此过夏。」
「这就好,可惜子阑不在,否则咱们三个也能凑齐了。」
赵博雅生怕勾起好友的伤心事,赶紧岔开话头儿。
「说起来,今儿我还遇到一件奇事,有个农家姑娘,居然在一盏茶功夫就把两本帐册都核对好了,速度之快简直是我生平仅见。子阑最喜算学,若是他在,该是定要问个究竟了。」
「哦?」隋风舟也是惊奇挑眉,算学一道他也颇有涉猎,寻常的掌柜尚且不及他熟练精通,不想这样偏僻之处还有农家姑娘更胜一筹。「许是家里有些传承吧,书院先生常说民间多有异人。」
赵博雅点头,「这话倒是没错。」
很快,两人的小厮就把酒菜端了上来。
春日的阳光正是明媚的时候,即便在城里,也不缺鸟雀歌唱助兴。两人也不进屋,索性直接坐在树下,喝酒品菜,诉些别後之事,偶尔说起年少轻狂在书院的糗事,都是大笑不止。
酒色染红了隋风舟的脸颊,倒是让他难得见了三分好气色,看得赵博雅心头更是连连叹气。
大好的男儿,战功彪炳的侯府大公子,自小在娘胎就落了弱症,气力不济,别说拿了刀剑拚杀,就是行路艰辛或者暑热寒凉,都会卧病几日,实在让人扼腕。若是家里有父母疼爱庇护,自然也算不得什麽难事,不过是富贵将养,偏偏亲娘又在他出生之时就过世,亲爹想护着又碍於後进门的娇妻歪缠哭闹,渐渐为了家宅安宁就只能淡了去。
如今虽然侯府里并没有立了後母所出的次子做世子,但爵位也没落到他这个长子头上,倒是让继母更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以至於长年在外游走,塞安这处亲娘的故乡老宅就成了他安养之地……
「风舟,若说我除了家里和生平抱负,只有一愿,那就是愿你安康一世,喜乐无忧。」
隋风舟难得有这样肆意喝酒、观景闲说的时候,突然听到好友这话,神色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哀伤,但转而就掩盖了过去,抬手倒了两杯酒,笑得清风朗月。
「好,借你吉言。」
两人手里的酒杯碰在一处,水酒涟漪轻轻荡漾出去,一圈一圈儿,好似年轮一样,悄无声息又坚定无比的一点点向前行进……
城外任家村里,刘氏是扛着两只布袋刚刚到家。
说是家,不过是村头的一间破草屋,秋日里为了看护庄稼不被城外棚户区那些匠人流民偷去,村里总有人轮班在此值夜。如今任大山一家几乎是净身被撵出去,谁见了也是心里多少有些同情,於是村里人看到老七一人在往棚顶上草,都过来搭把手。
任瑶瑶带着弟妹往回走的时候,眼见这般,上前行礼谢过了各位族人。
众人原本对於这个丫头只记得瘦小模样,整日被陈氏喝骂做活计,倒是不知道她如此礼数周全,开口说话也是伶俐,於是更觉得他们一家离开老宅也不是全无坏处,起码孩子比先前活泼多了。
待得刘氏回来,任瑶瑶已经拖着软绵绵的双腿把二奶奶家猪圈里的破被褥还有早晨七嫂子送来的空陶盆挪了过来。
草棚也算不得大,不过有一盘窄巴巴的小炕,将将能睡下一家五口,炕头儿一口小灶台,七嫂子拿了只小铁锅来,灶下塞了一把破烂枯树枝,锅里的水也就冒了热气,终於让这个废弃了半年的草棚里有了些暖意。
刘氏也来不及去谢老七两口子,直接洗了一捧花生就扔锅里煮了。
任瑶瑶本来就大病未癒,想要帮娘亲的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冒着虚汗在一旁乾看着,这会儿见满布袋红皮小花生,前世倒是常见,於是就问道:「娘,哪里来的花生啊?」
天下所有当娘的,都恨不能把最好的吃食用物寻来给儿女,只盼着他们平安康泰,长得肥胖喜人,可是,有时候为生活所迫,到底不能如愿。
刘氏心里发苦,但脸上还是笑道:「方才你走後,那算帐的先生说你算得好帐,赏了一袋花生一袋黄豆。这东西虽然吃多胀肚,但一两顿还不怕,今晚,娘先煮了给你们垫垫肚子,明日就去借些粮食和菜籽油,到时候娘再给你熬粥炒菜。」
辉哥儿和任月月先前吃了点心,这会儿还在回味那甜美的味道,哪里有心思吃花生,跑去村里寻夥伴们炫耀了,倒是让任瑶瑶多了功夫琢磨这花生和大豆。
前世任家就有个榨油的小作坊,因为绿色食品越来越盛行,土法榨油也跟着火了一把,任家的生意虽然不能让家里暴富,但供给她这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到处治病没问题,甚至最後换心脏都不用借外债,也算是「劳苦功高」。
任瑶瑶因为不能跑跳,日常在家倒是把自家生意看了个全套。
这会儿突然听说娘亲要借菜籽油,立时就想到了花生油和黄豆榨油岂不是更便宜,更美味?
但重活一世,她到底也谨慎许多,特别是在这个并不熟悉的世界。
於是,她把话头儿在嘴里琢磨了半晌才问道:「娘,这花生和黄豆就没别的吃法了吗?」
「别的吃法?」刘氏忙着往灶台下添柴,听到这话,还以为闺女不想吃煮花生,於是道:「家里没有盐巴了,否则拿盐水煮花生和黄豆更好吃,城里饭馆还有人拿这个下酒呢。」
任瑶瑶听得心急,但还是耐着性子换了种说法,「娘,菜籽油是不是用菜籽榨的?」
「当然了。」刘氏惊疑的看向问了一个傻问题的闺女,把湿手在衣襟上擦抹了一下,接着贴上闺女的额头,发觉并不烫手,这才松了一口气。
「菜籽油不是菜籽榨的,难道还是树皮榨的不成?」
任瑶瑶咧嘴,坚持的又问道:「那菜籽油贵吗?」
「贵,一斤要一百多文呢,你爹要做工七八日才能买一斤。你忘了,去年你炖菜时多舀了那麽一勺,心疼的你奶奶抬手打得你额头磕灶台上了。」
刘氏说罢,赶紧吐了两口口水,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很是不愿意再想起先前当牛做马的日子。
「你病还没好呢,赶紧先歇着。怎麽突然问起这些来了?闭眼睛睡会儿,醒了就能吃饭了。」
任瑶瑶还想再问,却是见老娘又出去捡柴火了。
她无奈,到底还是挪过去看了看布袋里那些红皮花生和黄橙橙的大豆,虽然不如前世见到的那般颗粒饱满,但确实是两样榨油的绝好原料没错。
她依靠在微微有些温热的炕头,脑子里控制不住的疯狂运转起来。
都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话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重活一世,留下了前世记忆,又没有了千疮百孔的心脏拖累,能同常人一般跑跳笑闹,她已经很是感激了,不想老天爷对她如此疼爱,居然又送了这样一条金光闪闪的财路。
无论是花生还是黄豆都比菜籽要榨油来得多、味道好,相信一经推出,即便不用卖百文一斤,半价售卖也足以让家里一夜暴富,而且是富得流油,但是……
「哎呀,孩子他爹,你这是怎麽了?」
刘氏在林子边上寻了些枯树枝回来,刚到草棚门前,就见任大山脸色煞白,衣衫沾了血色,慢慢从土路上蹒跚走回来。
她虽然常埋怨自家男人愚孝,不肯反抗老娘半点儿,以至於全家都被折磨得差点没了性命,但到底是自家男人,顶梁柱一样的存在,如今这个样子,怎麽可能不吃惊,不心疼?
她扔了手里的柴火就奔了过去,刚一扶了丈夫的胳膊就惹得他吃痛的倒抽一口冷气。
「别担心,我没事,就是抡镐头慢了,赶上差官恼着,挨了几鞭子。」
任瑶瑶正好从门里迎出来,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就更重了。
她方才担心的就是这个,即便她有通天财路,但家里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若是传出榨新油之法,无异於一个孩童手托黄金行走在闹市,恐怕全家人还等不来暴富,反倒要先丢了小命。
「爹,快进屋。」
「闺女,你怎麽出来?爹没事,你快进去。」
任大山虽然沉默寡言,但对於差点病死的大闺女可是相当愧疚,若不然也不会不等家里安顿好就跑去做工,只为了赶紧赚些工钱买粮食,早早养好闺女的病。
刘氏没有空闲听父女俩说话,扯了丈夫的胳膊塞到闺女手里,扔了一句就匆匆奔往村里去了。
「闺女,扶你爹进去,我去你七嫂子那里借些粮食,再要点伤药。你七哥常上山打猎,家里肯定备了伤药。」
果然被刘氏说对了,不过片刻,她就真的端了半盆包谷外加一小瓶药粉回来。
任大山背上的鞭伤看起来吓人,其实不过是皮肉伤,不曾伤到骨头,抹了药就好受许多。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家人也没有灯油可烧,藉着灶台的火光吃了一顿掺了花生粒的包谷粥。
任大山和刘氏眼看着三个孩子,大闺女大病未癒,二闺女、小儿子瘦得跟小鸡崽没什麽分别,眼圈儿都有些红,但好在一家人已经分家出来,先前在老宅,还不是同这会儿一样吃不饱?以後他们夫妻多卖些力气,就算吃野菜也总是挖回来进自家孩儿嘴里,总比在老宅时候,就是野菜也要先紧着家里两头肥猪要好得多了。
窗外月色明亮,一家五口吃过了饭挤在炕上,说起来当真是穷得头顶没有片瓦,但却分外安心。
辉哥儿和任月月睡得早,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刘氏和任大山听着大闺女好像也睡了,於是就起身把衣衫给闺女又盖了盖,转而一起出门去拔房前屋後的杂草。
即便是临时落脚,但家总要有个样子,不能添置什麽东西,也要乾乾净净的啊。
「孩子他爹,明日请半日假,先去县里买些粮食和包谷种子,可以先用卖地的银钱,等咱们俩的工钱发下来再存着,过几日把两亩沙地种上,若是老天爷开眼,咱们秋时收几担子包谷,总能让三个孩子熬过这个冬日。实在不成,我就去绣庄接些大件活计,晚上多熬一会儿也能攒下几个钱。」
刘氏先前在祠堂里当真是如同死过一次了,如今豁出去反倒泼辣很多,而且又离了婆婆眼皮底下,对今後的日子简直有太多期盼。
任大山背上还有些疼,但听着媳妇儿这般说个不停,也忍不住憨笑起来,「好,都听你的。」
刘氏想起先前猪狗不如的日子,还想刺他几句,到底又咽了回去。一个「孝」字,压弯了多少人的腰,这天底下可不只有他们一家人……
任瑶瑶坐了起来,望了望月色下只穿了单薄破旧的中衣忙碌的身影,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两件外衣,心里暖了起来,先前那些存在脑子里的记忆,也如同春日冰雪般融化了。
前世种种,随着死亡已经过去了,如今她是任瑶瑶,任家长女,她这一世必将以窗外这对夫妻的闺女、旁边这对弟妹的姊姊、可能还有某个男子的妻子这些身分活下去。
那麽,为什麽不活得精彩一些?上天厚待,她必将带着感恩之心把未来好好走下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衣食无忧,心安无愧……
第三章 被家人信重
日出春涧,薄薄的雾气还在山林间不曾散去,勤快的鸟雀就已经穿梭在新绿的草丛树木中寻找同样早起的虫儿果腹了。
任家老宅里,陈氏慢悠悠的穿好衣衫,发现院子里没有动静,大大打了一个哈欠,推开门就打算开始晨起的必备活动——?骂二儿子一家。
可是,她一眼扫到空荡荡的院子、半点烟气都没有的灶间,突然想起二儿子一家已经分出去了。
於是一口气憋在胸口,恼得她青了脸,昨日如何灰头土脸的整治饭菜、烧火洗衣的事,一件件也都想了起来。
原本以为那一家子都是浪费粮食的废物,不想离了他们还真是很不方便,起码这些活计都没人做了。
想起後院猪圈里的两头猪没喂,早饭没做,水缸里没水,她的脸色越发的黑了。
「老大媳妇儿,快起来做饭,这太阳都多高了!」
天下娘亲没有一个不偏心的,陈氏半点都没有喊儿子起来的意思,拍着东厢房的窗子只高声喊了儿媳妇。
屋子里任大义夫妻俩正睡得香甜,突然受惊都是皱了眉头。
冯氏更是暗暗咒骂——?该死的老婆子,自己难道没长手啊,还真把自己当官家老太太了!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眼珠儿转了转就扶着额头躺下了,嘴里哼唧起来,「老爷,我头晕得厉害,许是昨日烧火被烟火呛到了。这可如何是好,今日我还想回娘家走一趟呢,有消息说京里皇上要开恩科,我想着让我爹帮忙打听一下,老爷你好早做准备,金榜题名也更顺利一些啊。」
任大义原本确实有些恼了媳妇儿不主动起床帮忙做饭,但听到这话立时就换了心思。岳丈虽然小气又会算计,身分也不高,但在县衙里做了一辈子书吏,三教九流没有不熟悉的,消息最是灵通。他如今卡在秀才这棵老树杈上已经多少年了,想要往上爬一爬,还得指望岳丈一家呢……
这般想着,他就高声应喝老娘,「娘,慧娘身上不舒坦呢,您自己把早饭做了吧。以後别拍窗子,昨晚读书太晚,正睡得好,吃你这一吓,我也跟着头疼呢!」
门外,陈氏还等着大儿媳起来干活儿,伺候她吃喝洗漱,哪想到居然等到儿子这麽一句话。
老太太气得跳脚,还想再骂,到底心疼儿子那句头疼,又生怕耽误了儿子读书,只能自己去了灶间。
可惜,家里自从娶了刘氏进门,她就再也没沾手过活计,昨日即便「熟悉」了一日,锅碗瓢盆照旧同她「生分」,於是待到任大义带着媳妇儿,还有长得人高马大的儿子任全、娇气的闺女任秀秀坐到饭桌边,对着两盘子黑得看不出什麽菜和一锅夹生的米粥,人人都是皱了眉头。
陈氏累得腰酸背疼,眼睛都被烟火熏得红透,这会儿一见儿孙这个模样,到底忍耐不住的骂起来,「看什麽看,早起没一个做饭的,还要劳动我这把老骨头……」
不等她说完,冯氏赶紧接了口,「娘,我不是嫌弃饭菜不好,我是在琢磨今日回去要怎麽求爹爹多打探几句消息,到时候老爷早做准备,比别人总要多几分把握。」
陈氏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把刚才的怨气咽了回去。
「这可是大事,回去後一定好好同你爹说说。」
「是,娘。」
冯氏笑着应了,却是不动筷子也不挪屁股起身。
陈氏翻了个白眼,心疼得恨不能脸上肥肉都跟着颤抖。「上次买那麽多东西回去,这次就少买点儿吧,我这里攒着银钱也是为了给老大买纸笔,给秀秀备嫁妆呢。」
冯氏不置可否,却递了一个眼色给闺女。
任秀秀立刻闹了起来,「娘,姥娘不是带话说,今日县尊的大小姐要办赏花宴吗?表姊还说要带我一起去,可是我也没件能穿得出去的衣衫,就不去了吧,就是可惜了,听说还有京城里来的很多公子赴宴……」
「哎呀,那怎麽能不去!」
陈氏急了,她虽然小气刻薄了一辈子,但一是盼着儿子高中,二就是盼着孙女嫁个富贵人家,如今这样的好机会在眼前,再心疼银钱也不能错过啊。
她起身进了屋,很快就拿了几块散碎银子出来。
不等说话,任大义先快手快脚抢了一块最大的银角子,笑道:「今日天气晴好,我也去寻同窗吃酒问问消息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任全不甘落後,紧接着抢了一块稍小的,嚷道:「我也去拜会一下师长。」
冯氏气得瞪眼,她可不像老太太那般好糊弄,明知道丈夫儿子拿了银钱必要去胡混,但这会儿当着婆母的面可不能揭出来,否则以後要再榨银钱就难了。
她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直接连包银子的帕子都卷起来塞到了怀里。
「时候不早了,娘,我们这就进城了。」说着话,她就带着闺女回屋去准备了。
任大义父子自然也不愿留下被饭菜「毒」死,赶紧随後开溜。
顷刻间,饭桌上就剩了陈氏一人对着两盘看不出模样的饭菜。
她忍着气喝一口夹生的米粥,说不得又被硌到了老黄牙,於是跳脚蹦起去了门口,大儿子一家自然是舍不得骂的,分出去的二儿子一家就倒了楣。
「该死的小贱人,好好的日子不过,挑唆着分家,老天爷怎麽不打雷劈死他们,走路让他们跌死,喝水呛死,一家贱种都死绝才好!」
有邻居听了这话就端了粥碗出来,眼见陈氏脸色黑如判官,衣裙上也是脏污不成样子,哪里还猜不到原因,於是笑嘻嘻嚷道:「四婶子,老二一家分出去了,你可是没人使唤了吧?这下知道老二一家的好了,晚了,人家过小日子去了。您老啊,以後可得学学干活儿了,否则饭菜都吃不到嘴里!」
陈氏听到这话气得七窍生烟,转头去骂邻人,可惜,邻居家的老太太也不是好欺负的,平日虽然敬着任大义是个秀才,家里也比大夥儿富厚许多,但他们也不指望陈氏赏饭吃,哪里会让着她,连珠炮似的回骂一顿,气得陈氏倒仰,自然又把二儿子一家恨进了骨子里,若不是他们一家分出去,她怎会受这个苦,忍这个气……
不说陈氏如何恼恨,只说任瑶瑶一早就磨着爹爹带她进城,刘氏自然是不许,但任大山想起对闺女的亏待,难得求情。
「瑶瑶也吃了两日药了,不如我再领她去药馆把把脉。」
刘氏只能点了头,而任月月和辉哥儿也悄悄磨着姊姊给他们带些好吃食回来。
任瑶瑶好不容易安抚住两个馋嘴的小家伙,这才同老爹一起上路。
塞安县离任家村倒没有多远,不过是十几里路,若是放在前世,开车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但如今只凭双腿走路,就要大半个时辰了。
任大山心疼闺女大病初癒,生怕她累着,几次提出要背着闺女赶路,但都被拒绝了。
他还以为是闺女孝顺懂事,不忍他受累,却不知道对於任瑶瑶来说,能够这样自由的走路,不必挪几步就要喘一喘,也没有人在旁边满眼担心,好似她下一瞬就会累得倒地再也起不来,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塞安县周边虽没有什麽高山险滩,但矮山却很多,没什麽出产,又妨碍了开田,免不得有些鸡肋之意,不过如今正值春日,远处矮山连绵,满眼青绿,望过去也是心旷神怡。
任家父女一路顺利,进城时候交了两个钱的税,倒是让任瑶瑶肉疼,但这是官家正大光明的收取过路费,她一个农家丫头也只有交钱的分。
塞安县城不大,只有一条繁华的商街,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药馆、布庄、杂货铺……各色铺面挨挨挤挤,不时有夥计在门前高声吆喝迎客,倒是给热闹的街面又添了三分生气。
任大山本意是带着闺女再去一趟药馆,但任瑶瑶苦於原主的记忆对於物价太过贫乏,一进了城简直是鱼入大海,抓也抓不住。
她一个女孩子对着布庄和银楼,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反倒一脑袋扎进杂货铺不出来了,大到粮油,小到针头线脑儿,拉住人家小夥计就不松手了,问个不停。
「这蜂蜜多少钱?这细面多少钱?这细孔簸箩呢?这小石磨呢……」
小夥计还以为来了大主顾,但是看着这父女俩的穿戴又是穷苦人,一时有些猜测不出,只好一味热情的应和。
任大山为人老实憨厚,自觉让人家夥计受了累,也不好再去别家转转,在店里直接秤了十斤包谷面,外加一斤盐、一斤灯油、半斤菜籽油,至於粗瓷陶碗陶盆之类,他打算去市集买,那里更便宜。
等到离开的时候,问了个心满意足的任瑶瑶却突然开口要老爹买两斤细面。
一斤细面二十文,足足顶了三斤包谷面,任大山很是心疼,但想起闺女最近受的苦,就赶紧掏了钱。
父女两个背着半满的竹篓子,又去了商街後边的小市集,这会儿也正是热闹,东西虽然比不得杂货铺里的精致,但胜在价格极便宜。
任瑶瑶趁着老爹挑拣的功夫,又把市集从头到尾逛了一遍,买了半斤芝麻糖给弟妹拿回去。
日头尚且没到头顶,父女俩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拐弯的时候,旁边的酒楼二楼有人在高声说笑,时不时还有一两句狗屁不通的诗词甩出来,让听见的百姓都满眼羡慕敬畏。
但对於背了满肚子唐诗宋词的任瑶瑶来说,这纯粹就是折磨了,更何况那作诗的人还是自家那位刻薄自私的大伯,那几分折磨又变成了不屑。
倒是任大山还想去同大哥打个招呼,结果被闺女拉扯着赶紧回家去了。
刘氏今日照旧去干活儿,任月月和辉哥儿在家待不住,蹲在大路边几乎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盼着老爹和姊姊回来,两人疯跑过去,连不合脚的破鞋子掉在身後都顾不得了。
任瑶瑶对这两个弟妹很是疼爱,不只是因为血缘,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她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就用一颗偷来的鸡蛋给了她第一份温暖。
她亲手给弟妹穿了鞋子,又用袖子擦去他们手上的灰土,这才拿出芝麻糖,每人给了一块。
两个孩子自从出生,第一次吃到小零嘴儿,喜得都有些不敢往嘴里送。
虽然他们嚷着让姊姊带吃食,其实也没抱什麽希望。他们年纪小,但是「穷」这个字却是深深的刻在了心里。
如今姊姊居然真的带了糖回来,他们张着小手都不敢动了,好似那块不大的芝麻糖就是一个表面斑斓的气泡,一碰就会破了……
任瑶瑶看得心酸,拿起芝麻糖塞到弟妹嘴里,「赶紧吃,一会儿该化了,以後姊姊赚钱,日日给你们买吃的。」
两个孩子嘴里塞满了甜蜜,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姊姊说了什麽,早就幸福的眯起了眼睛,小口小口舔着,极力想要这甜蜜的一刻延长到地老天荒。
刘氏在棚子那边远远看到大路这里父女几个,和身旁人说一声便赶了过来,一见闺女脑门上的汗珠子,她就问道:「孩子他爹,你带瑶瑶去诊脉了,到底好利索没?」
任大山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一路买啊买,居然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任瑶瑶赶紧摆手,「娘,我都好了,进城走路都不觉得累呢。我先回家给弟妹做饭吃,晚上娘早些回来,我有事要娘帮忙呢。」
刘氏气得瞪眼睛,有心骂闺女几句,到底舍不得,只能狠狠剜了任大山一眼,惹得他傻笑,赶紧跑去沟渠那里干活了,任瑶瑶也是拉了弟妹脚底抹油。
任家暂居的草棚,离村口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人来人往,任瑶瑶也不敢在白日里动手,只能眼巴巴等着太阳落山。
小小的草棚根本没什麽可拾掇的,不过一眼就能把里外望个通透,想要擦抹也没什麽家什啊。
任瑶瑶无奈,只能出门去挖野菜,和了半碗包谷粥、一小撮盐巴,煮了半锅稀粥。
刘氏和任大山回来,虽然疲惫,见此却是笑开了脸。即便日子清苦,但孩子懂事孝顺,为人父母的也没别的奢求了。
他们不知道,还有更大的惊喜等在不远处……
农家日子都是过得节俭,天色一黑下来,除了家里有事的,或者像任家老宅那样有「刻苦」读书的,几乎都熄了灯睡觉,养养力气好明日做活儿不说,也省了灯油。
刘氏和任大山也想这般,但一等辉哥儿和任月月睡实了,任瑶瑶就爬了起来。
刘氏和任大山自然要问,「这大半夜的,怎麽起来了,要去解手?」
任瑶瑶连连摇头,小声道:「娘,有一样东西我特别想吃,今日买了材料回来,这会儿趁着村里人都睡了,娘帮我做一点儿,好不好?」
刘氏一愣,猜着闺女是怕弟妹醒着分去吃食,不禁有些想叹气,但闺女长到十几岁,当真没有这样闹着要吃食的时候,她又觉得心酸,於是问道:「你要吃什麽?娘给你做。」
「娘,这吃食只有我会,您给我打下手就行。」
任瑶瑶赶紧下了炕,转头又跟她爹说:「爹也来帮我一下。」
刘氏同愣神的任大山对视一眼,草棚的窗子只用草帘挡着,透风,自然也透了清冷的月光进来,夫妻俩这一瞬间都觉得大病初癒的闺女有些古怪,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绝对不会认错啊。
於是他们都爬了起来,听着闺女的吩咐帮忙烧火炒花生,去皮,捣啊捣……
刘氏眼见闺女往捣好的花生糊糊里添了两勺菜籽油,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但还是强忍着问道:「你就是想吃这个东西啊,下次直接说,娘给你做,何苦半夜爬起来。」
任瑶瑶怕弟妹不小心打翻了装花生酱的大碗,特意用另一只碗盖着,藏到了灶台後的角落。
她也不多说,又求了她娘,「娘,这糊糊怎麽做,您可别说出去啊。明早再帮我去二奶奶家要一小块老面,明晚我做一样好吃的。」
刘氏突然想起那两斤细面,又忍不住心疼,但还是更心疼闺女,只能咬牙应下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她就去要了老面,二奶奶比之陈氏也大方不到哪里去,费了半晌功夫才给了铜钱大小一块的老面。
任瑶瑶看了都想翻白眼,但这个时空还没有酵母粉,这小块老面就是宝贝疙瘩。
刘氏和任大山照旧忙了一日,晚上回来一家人照旧喝了包谷菜粥,只是分量比昨日少了一半。
辉哥儿和任月月都说没吃饱,被刘氏忍着心酸,一人在後背拍了一下。
任瑶瑶顾不上安慰娘亲,好不容易盼着天黑,村里一片安宁的时候,她才点了油灯开始忙了起来。
白日里发好的面团白白胖胖,分外可爱,揉得服帖又圆润之後,再擀成薄薄的面饼。
昨夜放起来的花生酱,这会儿已经沉淀下去,两勺菜籽油居然变成了小半碗,油灯之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刘氏眼见油汪汪的大碗,这下是真忍不住了,「你这个败家丫头,是不是趁我不在家把菜油都倒进去了?」说着话,她就要去看装油的坛子。
任瑶瑶哭笑不得,赶紧拦了娘亲,小声说道:「娘,我没再放油进去,这是花生酱沉淀,自己浸出来的。」
「什麽?」刘氏算不得聪明妇人,否则也不会在任家当牛做马十几年,吃尽了苦头才想着反抗。
这会儿听到闺女说昨晚那碗花生糊糊居然能自己浸出油来,很有些反应不过来。
任瑶瑶生怕娘亲张扬出去,一来是坏了家里财路,二来也是怕会替家里惹来大祸,她赶紧又嘱咐了一遍。
「娘,有了这个法子,以後家里就不用买菜籽油了,所以,您千万别说出去啊。一会儿我再做一样饼子,以後说不得咱们家就要靠这个赚钱供辉哥儿读书呢。」
若说刘氏一辈子有什麽愿望,最大的莫过於让儿子读书了。先前婆母和大伯子一家那般欺负,她都能忍受下来,也有这个原因在,实在是盼着大伯子把辉哥儿当儿子一样教导读书习字。
可惜,黑心肝的狼,哪怕见到你割了腿肉喂他,他也会埋怨你不曾把另一条腿捧了送上去。
刘氏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以死相逼分了家。
如今,一向沉默的闺女大难不死,还突然变得聪明绝顶,不过是磨了些花生糊糊就存了诸多好处,甚至以後一家人还要靠这个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供给儿子读书……
「瑶瑶,你……」
任大山见媳妇儿呆愣着说不出话,到底忍耐不住想要问问闺女从哪学来的法子,他是老实木讷了一些,却不是傻子,若是大病一场就能开窍,变得这般聪明,那不是很多读书人第一个就抢着生病啊?
「瑶瑶,你真是娘的好闺女!」
刘氏一把揽着闺女到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眼圈儿都红了,「当初生你的时候,娘吃了多少苦,差点落了病根儿,连你弟弟妹妹都怀不上,没想到娘如今居然要跟着你享福了。娘……听你的,你说怎麽做都行。」
任瑶瑶方才一直提心吊胆,毕竟原主的记忆里除了洗衣做饭、砍柴打猪草就没别的本事了,若是家里人问起何处学会的花生酱做法、何处学会的写算,她可是没有藉口好想。
好在刘氏对闺女够疼爱,几句话就卸下了她心头的大石头。
她同样紧紧回抱了这个辛苦半辈子的女人,轻声说:「娘,我是您闺女,以後一定让您享福。」
「好,好!」
任大山在一旁,见着媳妇儿和闺女抱在一起,就差哭成一团了,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红彤彤的灶火下,刘氏坐在一旁添柴,任瑶瑶把白胖的面团擀成薄薄的面饼,刷上一层处理好的花生酱,卷成一卷,反手一拧就是一朵面花儿,面花儿再被擀成饼,最後抹上一层花生油摆进燥热的锅底。
花生的香气,就在灶火的劈啪声里慢慢溢满了整个小草棚,偶尔间杂着一点儿面香,万般温暖又喜人。
任月月和辉哥儿原本已经睡着了,闻到香气又齐齐爬了起来,揉着眼睛望向炕下的老娘,开口就嚷道:「娘,我要吃!」
「我也要吃!」
刘氏听得心酸,赶紧把他们搂在怀里,小声吓唬道:「别吵,小心你们奶奶要来骂人了!」
两个孩子甚至不等会走路,就先学会了擦去嘴边的包谷饼渣儿,任家的老太太是恨不得他们喝西北风长大,不浪费一粒粮食,长大还能为任家继续当牛做马呢。
辉哥儿和任月月赶紧捂着小嘴巴,大眼睛却乌溜溜转着,极力想要看清锅里是什麽好吃食。
任瑶瑶看得心酸又心疼,赶紧把锅里烙好的饼子铲了出来。
一家五口人,五只陶碗里五个热腾腾的花生饼,即便是屋子里只有灶火的光亮,但老老少少们依旧看得清楚——?
花生饼穿了金黄的「外衣」,外衣下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缝隙里夹杂着褐色的花生酱,散发着一种微微的焦香,惹得人喉头忍不住颤动,口水疯狂涌了出来。
任月月和辉哥儿忍不住肚子里馋虫闹腾,也顾不得烫,拿起花生饼就大口咬了起来,入口的饼热烫香浓,宣软糯意,让两个孩子居然哭了起来。
「呜呜,好吃,呜呜,真好吃!」
他们的人生里,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这应该委屈,但本能却让他们一边大口吃一边哭个不停。
刘氏和任大山顾不得安慰儿女,也是大口吃起来。
任瑶瑶前世的老妈特别擅长烤花生酱烧饼,实在吃过太多回,比之爹娘和弟妹的新奇,她倒是多了几分品评。
相比烤出来的烧饼,这种铁锅烙出来的还是不够宣软,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如今以任家的条件,这样就已经不错了,以後慢慢改进就好。
这一晚,任家五口对着五个烧饼,哭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多少年後,一家人每次团团围坐,对着满桌美味佳肴,儿孙在座的时候,总会说起这个夜晚。
当然这都是後话了。
第二日一早,任瑶瑶在偷溜进草棚的春风吹拂下刚刚起身,就看见爹娘弟妹都围在她身边,吓得她立刻坐了起来。
昨晚吃过饼子,许是身体还没有完全痊癒,本来还想再琢磨一下怎麽支起摊子,先给家里赚点银钱进项,结果太过疲惫就睡了过去。
难道是老宅又来人闹了?
「娘,出什麽事了?」
刘氏见闺女脸上有些惊慌,哪里舍得,赶紧应道:「没事、没事,你别怕。」
任瑶瑶松口气,想起心里盘算的事,刚要开口,刘氏却是把一个小小荷包塞进她的手里。
「闺女,我跟你爹昨晚商量了一下,嗯,这是家里所有的银子了,卖地八两,给你治病花了三两多,添置粮食东西又花了一两多,如今还有三两出头,你……你想怎麽花用,就让你爹陪你进城去张罗。」
「啊?」任瑶瑶原本还真是打了这个主意,却没想到娘亲会不等她提出来就如此信任的把全家的生计交到了她手上。
这担子是不是有些重了,万一烧饼买卖不成,那全家人岂不是连最後的保命银子都没了……
「娘,我……」
刘氏却是个果决的,她看出闺女在犹豫,就紧紧握住闺女的手,咬牙道:「闺女,我跟你爹就是个没用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受了这麽多苦。如今你有法子就尽管去做,大不了……大不了咱们一家再回老宅去当牛做马,那一家子再苛刻,也不敢当真把咱们饿死。」
任瑶瑶即便再不了解老娘,也知道她即使是死也不会回老宅,这般说只是纯粹让她安心罢了。
前世,她因为病弱,别说独自担起什麽重任,就是自己一人在家都不曾有过,甚至十岁了吃饭还有兄姊喂呢。
如今突然被人信重,真是让她惶恐又兴奋,心里满满都是斗志。
「娘,您放心,我一定赚回多多的银子,让您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呵呵,好,娘等着!」
刘氏笑开了脸,不到四十岁的妇人,原本正是成熟优雅的年纪,她却是眼角眉梢皱纹摞着皱纹,明晃晃昭示着岁月对她的不公和苛待。
任瑶瑶抬手摸了摸娘亲的眼角,转头笑着望向她爹,「爹,一会儿借头牛车啊,咱们今日要采办很多东西呢。」
「好。」
任大山赶紧应下,抬腿出门,很快就把老七家的牛车赶来了。
第四章 福穴攒福气
父女俩如同之前一般进了城,上次的杂货铺价格还算公道,便往那里去,今日正巧掌柜也在,任瑶瑶为了几文钱,真是没少同掌柜讨价还价,最後任大山扛了三十斤的细面,外加五斤细盐,五六包各色调味料。
杂货铺掌柜也是个精明的,听说任家要摆个吃食摊子,不但指点了好位置,甚至还送了一小包糖霜。这可是不便宜的好东西,惹得任大山一个劲儿的道谢。
任瑶瑶对掌柜口中的好位置很感兴趣,但她还是忍耐着在市集采购完了锅碗瓢盆才坐了慢悠悠的牛车赶去那处。
其实掌柜所谓的好地方,正是塞安县唯一一家书院的对面,因为二十丈外就是县衙,这条街上又开了酒楼茶楼,虽然没有商街上那麽热闹,但人也不少。
平日来县衙办事的人和在酒楼茶楼闲坐的富贵人很多,他们的随从或者小厮之类就要在附近找些歇脚垫肚子的摊子。
最重要的是,书院里的学子足有五六百人,厌烦了书院的伙食,也会溜达出来寻些吃食果腹。
这些原因加在一起,书院旁边的胡同口就聚集了一些小贩,卖些包子、汤圆或者乾脆就摆个茶水摊子。
任瑶瑶几乎是一到这里就眼睛发亮,她盘算着以後要现烤烧饼现卖,配上肉酱豆花,一定会生意兴隆。
学院里的书生们,还有那些富人的随从、衙门里的小吏,都不是穷人,花个十几文填饱肚子,享受一下美味,想来谁也不会吝惜多花个三五文钱。
而这三五文钱,就是任家五口过上好日子的希望了。
但是,烤炉要用青砖搭砌,不但占地方又不能每日挪来挪去,这就要选个好位置了。
任瑶瑶跳下牛车,围着小小的市集各处转悠。
别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在晒了一脑门的汗珠子之後寻到了一处绝佳的位置。
这是一处人家的侧墙凹陷处,内里深度足有一丈,搭个烤炉,放几张桌椅,绰绰有余,若是冬日在头顶遮个草棚,更是避风又暖和,最重要的是,这里离街面只有两丈远,闹中取静,既能看得清街上的一切,又能避了人眼。
任瑶瑶怎麽瞧怎麽兴奋,这里真是摆摊的好位置。
任家赶来的牛车上放了面袋子,堆了锅碗瓢盆,任瑶瑶又这般到处转悠,明眼人一瞧就是要在此做吃食生意的。
所谓同行是冤家,谁也不愿意客流被分走啊。
有人眼珠子转着,就同任大山套起了话儿。
「兄弟,你们这是打算在这里卖吃食啊?」
任大山赶紧憨笑着应道:「是啊,家里过不了,想要摆个摊子卖点吃食。这位老哥,这里生意好不好啊?」
先前说话的人卖的是肉包子,虽然一上午笼屉就空了三四个,但脸上依旧皱得同包子一般,叹气道:「生意不好做啊,都没什麽客人。听说商街那边热闹,我还琢磨着明日就搬去呢。」
果然,任大山一听就着急了,还想再问两句的时候,任瑶瑶已经是听见动静走了过来。
「这位大叔,我爹是老实人,您可不要同他玩笑,您这笼屉空了这麽多,生意怎麽可能不好?我家是要卖饼子和豆花,不但抢不了大叔的生意,以後还要大叔多关照呢。」
那卖包子的汉子被戳穿了谎言,也不脸红,笑着瞄了任瑶瑶几眼。
任瑶瑶今日穿的是刘氏改小的一套旧衣裙,褪色得厉害,虽然洗得乾净,但实在算不得好看。长年吃不饱,又大病一场,她很是有些面黄肌瘦,不过一双大眼却极灵动,笑起来眯成了月牙一般,讨喜又可爱,一见就知道是个聪明丫头,起码比她爹要聪明。
卖包子的汉子也不好再使些小算计,倒是实话实说。
「丫头,你看中那个凹墙了吧?大叔跟你说,真要摆摊子,还是趁早换个地方吧。」
「为什麽啊,大叔,我们初来乍到,家里要摆个摊子不容易,还要劳烦大叔多指点几句啊。」任瑶瑶笑嘻嘻行礼,嘴里说的话也是客套。
那卖包子的汉子也没藏私,指着不远处的院门道:「你怕是不知道吧,这处院子是周家祖宅。当年周家独女嫁了京里一个大官,那十里红妆别说是塞安县,怕是整个大越国都是独一分。
「後来周家老太爷、老夫人过世,这院子就归了周家小姐,没想到周家小姐生小少爷的时候难产死了,这院子又归了那位小少爷。这小少爷自小身子不好,常过来休养。
「这院墙是有高人指点才修改的,生生挪出一块地方,也就是那个凹处,据说是什麽福穴,留着给那位少爷积攒福气的。」
卖包子的汉子撇撇嘴,显见对这攒福气的说法很是不屑。
「当初我们都打过那一处的主意,可惜,人家死活不让。咱们平头老百姓,怎麽敢冒犯贵人,那一处也就空了下来。」
任大山听得一脸失望,他即便木讷了一些,也看得出那里是个好地方,但这会儿听说还有这样的原因,怕是真不成了。
不过任瑶瑶却不这麽想,别人做不成的事,不见得她也做不成,总要试试才行啊。
「多谢大叔,我知道了,若是以後我们一家来此处讨生活,还要劳烦您多关照啊。」
卖包子的大汉听到她这般说,就知道刚才的口水算是白白浪费了,心里冷笑,脸上却还是和气,「好说,好说。」
任瑶瑶也不同他计较,反倒摸出十文钱买了五个肉包子。
卖包子的大汉这才真正欢喜起来,笑嘻嘻用油纸包了包子,招呼他们以後有事就过来说一声。
任瑶瑶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又在附近转悠了两圈,末了只能皱着眉头同她爹一起回了家。
许是心里太过喜欢那处院墙凹处,别处即便也不错,但比较之下,还是入不了眼。
任大山疼闺女,赶着牛车就劝道:「闺女,明日爹再带你去别处看看。我听村里人说,城南有一处市集也很热闹。」
任瑶瑶不想她爹担心,就笑着点头,但心里却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还要来这个周家问问看。
刘氏虽然被婆母压迫太甚,奋起反抗,如今变得泼辣许多,可到底还是农家妇人,胆量和眼界都有限,任大山更是憨厚木讷,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也太小,说来说去,这个烧饼摊子大半还是要她做主。
她对这个历史上没有的时空算不得熟悉,可是前世看了太多古装剧,对什麽恶霸调戏民女、地痞收个保护费,实在印象深刻,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这里临近县衙,出入都是读书人的小市集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
为了以後安心做生意,还是要多争取一下。
刘氏从早晨送了闺女出门就担心,一来心疼家里不多的那点银子被闺女花光了,二来也是怕当真摆了摊子後生意不好,总之是胡思乱想的什麽也做不下去。
倒是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小,哪有那麽多想法,离开了祖母的日日咒骂,两个孩子简直欢喜疯了,如今盼着姊姊和爹爹从城里回来,想着姊姊会给他们带什麽好吃的。
果然,任瑶瑶跳下牛车,就把怀里的肉包子拿了出来。
任月月和辉哥儿欢喜得跟猴子似的,搂着姊姊的胳膊,一跳一蹦的欢呼起来。
刘氏生怕惹来村里人,赶紧撵了他们进屋去偷偷吃包子。
之後拉了闺女问道:「怎麽样,瑶瑶,都买什麽了?」
任瑶瑶前世的老妈就是个节俭会算计的,这会儿再看刘氏几乎一个模样,心头又暖又酸,於是抱了娘亲摇晃道:「娘,您放心啊,我买的都是当用的,等以後摊子支起来,赚了银子都给娘收着。」
刘氏听得有些脸红,赶紧道:「娘不是心疼,就是怕你不会买东西,上当受骗。」
任瑶瑶笑嘻嘻拉着娘亲,一边往屋子里搬东西,一边说起城里的见闻。
刘氏听说有个摆摊子的好位置,很是欢喜,连连说自家闺女运气好,倒是任大山张了几次嘴,想说人家院子主人不允许借用,但见到闺女同他摇头,又把话吞了回去。
老实人就是有这个好处,虽然木讷又憨得太过,但对於聪明人却有种本能的服从之意,即便这个聪明人是他的闺女。
任瑶瑶不愿意娘亲跟着担心,第二日早起又做了一锅烧饼,趁着爹娘上工去了,先拿出两个「堵」上弟妹的小嘴巴,然後就偷偷去了县城。
难得这日正好赶上书院休沐,穿了长衫、头上紮着方巾的学子们结伴出来寻些吃食,顺便享受一下春日自由又满是生机的空气。
小市集里热闹极了,这个喊着,「包子,大个儿的肉包子啊!」
另一个就喊,「大块芝麻糖,不甜不要钱!」
任瑶瑶拎着小篮子在街边冷眼看了一会儿,越发打定主意要把自家的摊子支起来。
那卖包子的汉子早就看到了任瑶瑶,猜度着她定然是不死心,原本还想说几句风凉话,但正好有客人上门,於是就岔了过去。
待得他忙完一抬头,就见任瑶瑶已经拎着篮子到了周家门前。
周家老宅也建了有几十年,风雨侵蚀,岁月轮转,门前的青石阶都有些斑驳的痕迹,但门楣上的匾额却不曾染上半点灰尘,可见平日下人们是尽职尽责的。
任瑶瑶对於贸然上门恳求借侧墙这事,微微有了一点信心。
看门的小厮大约十二三岁,蓝衣小帽,很是机灵的模样。
他原本坐在门洞里晒着太阳,看着行人打发时间,突然见到任瑶瑶上前,不禁好奇的站了起来。
「这位姑娘,可是有事?」许是看见了任瑶瑶手里的篮子,以为她要兜售什麽东西,赶紧指了市集道:「姑娘,我们主子不在家,你卖什麽好物事还是去那边吧,书院今日休沐,生意很好做呢。」
任瑶瑶赶紧笑道:「小哥儿误会了,我不是卖东西的,我是……嗯,我只是想求见贵府的管家。」
说着话儿,她就把准备好的几枚铜钱塞了过去。
那小厮愣了愣,平日倒是也接过赏钱,但从一个穿戴几乎可以说破旧的姑娘手里接赏钱,他还是第一次,难道是管家的什麽远房亲戚……
他张口要说话,任瑶瑶生怕他拒绝,赶紧又道:「小哥儿劳烦你了,一定帮我通传一声,就是管家不见,我也不会埋怨小哥儿,这事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极重要……」
小厮琢磨着平日这会儿管家也处置完杂事该喝茶了,就算不愿意见人,定然也不会发火,於是道:「姑娘,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看。」
「好的,太谢谢小哥儿了。」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啊,任瑶瑶笑了起来,一双大眼弯得月牙儿一般,让小厮无端也跟着欢喜起来。
「马上,等我一会儿。」说着话儿,他就转头跑了进去。
不远处卖包子的汉子偶然扭头瞄到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周家的小厮还真是喜好美色,当日他也去求过,可是没人替他通传,如今一个黄毛丫头说几句好话就兔子一样窜进去了,周府管家一定要骂他一个狗血淋头才好,看他还敢不敢献殷勤!
可惜,老天爷许是没听到他的希望,不过片刻,周府管家周福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前,气得他差点捏碎了手里的包子。
说来也是巧,周福正往门口走来,听到小厮说有人要见他,便觉得奇怪,待得发现是个身形瘦小的农家姑娘,就更奇怪了。
「福叔,就是这位姑娘寻您……」
小厮倒是对得起那几枚铜钱,还想再帮忙说几句,却见周福摆摆手拦了他,转而问向任瑶瑶。
「这位姑娘想要见我,可是有事?」
任瑶瑶听到小厮对管家的称呼,赶紧行礼笑道:「福管家好,冒昧上门打扰,实在失礼,但有一事相求,还望管家能够应允。」
「哦,什麽事?」周福听任瑶瑶说话很有条理,不似一般农家姑娘那般拘谨胆小,於是语气倒是越发和气了。
任瑶瑶壮着胆子遥遥指了指那凹墙的位置,笑道:「小女来自城外任家村,家贫无以果腹,最近琢磨出一样面食,准备支个小摊子养家糊口,昨日看中一处位置,就是贵府的侧墙凹陷处,今日特意带了新做的面食前来拜访,想求福管家通融一二,赏下那处院墙,借我们一家安身立命。」说完,她行了一个礼,又把手里的篮子递了上去。
不等周福说话,那门房小厮却是先苦了脸色,心里嘀咕,早知道这农家姑娘求的是这事,他死活也不会去帮忙通传啊。
要知道,在外人眼中只以为那处院墙是个摆摊子的好地方,却不知道那是多年前有位高人指点,特意避让开来的「气穴」,据说能借外界的生气为自家主子所用,虽然说自己主子生来体弱,没见到这气穴有什麽奇效,但也没有一命呜呼,自然谁也不能占了那处位置,把气穴堵死了,更何况那处凹墙里正是主子最爱的小桃园,只要在府里,每日必定要坐在园子里喝杯茶。
试想,主子正喝茶读书,若是墙外传来一阵炸臭豆腐的「香气」,那简直……
周福也是脸色不好,很是有些头疼,这事先前几乎是十日半个月就有人来问一次,後来许是消息传出去了,都知道周家不会外借那处凹墙,这才清静下来。
不想今日居然又有人找来,可对着一个小姑娘,他也不好发脾气,於是就冷淡应道:「姑娘还请把东西拿回去吧,那处凹墙对我们府上很重要,绝对不会外借。」
任瑶瑶没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彻底,一时心急,抬手就扯了周福的袖子,但是不等说话,不远处传来马蹄哒哒声,只见路那头行来一辆青布小马车。
周福同门房小厮都是眼睛一亮,慌忙撇下任瑶瑶迎了过去。
任瑶瑶见状,只能往门旁退了退。她猜度着应该是府邸的主子回来了,有心想上前再请求一次,到底还是脸皮薄。前世一直生活在父母兄姊的保护下,这样与人打交道,而且还是恳求不成的情况实在不多,不,根本就没有。
那青布小马车停了下来,许是在阳光下走了很远的路,拉车的枣红马鼻子里狠狠喷着气,背上汗水淋漓。
周福亲自开了车门,小厮拿了板凳,随後从车上下来一个穿了浅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略瘦,接近正午的阳光打在他头顶,照得他发髻上插着的那支玉簪更显清透。
许是感受到陌生的目光,那年轻男子微微皱着眉头望过来。
乌发宽额,墨眉星目,高鼻英挺,若不是脸色实在白得有些过分,就是个十足的英俊男儿。
任瑶瑶看得有些呆了眼,前世电视萤幕上的那些小鲜肉,同这人相比,当真是不值一提。
春风吹起了那浅青色的绸缎长衫,绣了卷云纹的黑面白底鞋,一步步踩着石阶而上。
任瑶瑶胸腔里的那颗少女心,历经两世这还是第一次疯狂跳动起来。
她忍不住红了脸,想要低下头,但眼睛就是黏在人家身上挪不开……
那小厮倒是眼尖,见到任瑶瑶这般花痴模样,有些为自家少爷骄傲,别说一个小小村姑,听说京城里也有无数官家小姐想要嫁给少爷呢。
可惜……
任瑶瑶眼见那人一步步走到她身边,隐约间有股淡淡的酒香传来,惹得她偷偷深吸了一口气。
但下一瞬却发现那酒香突然就浓郁起来,而她的肩头……居然多了一个人!
「少爷,您这是怎麽了?」
小厮第一个尖叫起来,却被周福一巴掌打在头顶。
「喊什麽,还不快扶少爷进去!」
周福脸上虽然也带了惊恐,但却镇定很多,眼见任瑶瑶被自家少爷抱个满怀,一时有些发懵,少爷别说自己离开,怕是说话都困难。
於是他果断指挥小厮,连同任瑶瑶一起将人连抬带抱地扶进了门。
远处的行人隐约听到动静,还想看个究竟的时候,周府已经关上大门。
那卖包子的汉子找了半晌没有见到任瑶瑶,还以为她被请进了周家,很是嘀咕了几句。
不过他并不知道,任瑶瑶这会儿实在有些尴尬。
前生今世两辈子,第一次心动就被人抱个满怀,好在她如今的心脏健康有力,否则怕是要立刻晕过去了。
不过,她身上的男子却是真正失去了意识。
大门关上後,周福也不必避讳外人了,高声吩咐小厮,「赶紧去请刘大夫,就说少爷又犯病了,快!」
小厮撒腿就跑,而任瑶瑶被吵得回了神,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男子的额头,又听了听他的呼吸,壮着胆子说道——?
「福管家,你们少爷……嗯,好像是中暑了。你把他扶去躺好,衣扣解开晾晾,再找糖霜和细盐兑水喝一碗,估计就没事了。」
不过片刻,周福已经急得脑门上挂满了汗珠子,虽然知道少爷自小体弱,时不时病个十日半个月,请医问药已经成了习惯,但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周家长辈都已经没了,即便这宅子门上挂着周字的牌匾,可实际就是少爷这个外孙的产业。
万一少爷有个好歹,他们满宅子的仆从可就没了依靠。
这会儿眼见大夫一时半刻来不了,少爷又是脸色煞白,牙关紧咬,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个……这个,好,麻烦姑娘去帮忙调汤水,我伺候少爷更衣。」
这时候,後宅的几个婆子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周福先七手八脚扯开主子的衣襟,然後与婆子一起抬到了厅堂里先安置着。
任瑶瑶跟着一个婆子赶去灶间,快手快脚地调了一碗盐糖水,眼见婆子忙忙端走了,她也不好多留,想了想就拎着篮子出了大门。
那卖包子的大汉胸中的八卦之火可是烧了好一会儿了,眼见她出来就赶紧招手。
不过任瑶瑶却没有细说人家是非的爱好,更何况刚才那人还是身体不舒坦。前世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病弱,最怕别人问到她面前,对上那些满是怜悯的眼神,心里才最是难过。
同病相怜,她帮不上什麽忙就算了,落井下石、宣扬人家的痛处,她却是绝对不能做的。
这般想着,她远远行个礼,笑了一下也就出城回家了。
任家村外的水渠已是修建得差不多,除了离得近处的十几个人,其余人都遣散了,刘氏等人的活计也就不重了,趁着歇息的功夫,她难得偷跑回家,结果正好逮到归来的大闺女。
「你这个死丫头,怎麽又进城去了?春日里野兽都出来了,万一路上碰到危险怎麽办?」
任瑶瑶被娘亲喝骂,但心头也是舒坦,上前抱了娘亲撒娇。
「娘,路上太平着呢,总有马车来往,不会有事啊。」
刘氏到底舍不得掐闺女两把,想起早晨在孩子爹嘴里问出的几句,苦口婆心地劝道:「大户人家讲究多,咱们家穷苦也别沾边了,万一得罪了人,以後怕是更不好过,还是选个旁的位置吧,不是说城南有处也不错吗?明日让你爹带你再去看看。」
「好,娘。」
任瑶瑶心里自然是沮丧的,但她盼着能支起摊子,赚钱养爹娘弟妹,便也很快打起精神琢磨新位置了。
殊不知,城里周家後院,隋风舟这会儿已经是睁开了眼睛。
入眼处的床帐依旧微微颤动,这种晕眩无力,於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懊恼之色,转而却是硬撑着坐了起来。
周福正好端了汤药从外头进来,眼见主子醒了,欢喜得不行,三两步抢到近前就嚷道:「少爷,您醒了,还头晕吗?有哪里不舒坦?刘大夫说了,您是在车里太久闷到了,以後多休养就没事,他又给您开了些补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隋风舟掩盖在宽大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眼里也从懊恼换成悲凉。
堂堂好男儿,不能子承父业、上阵杀敌也就罢了,居然连坐车久了都不成,如此孱弱实在让人无力至极。
但这能怪谁呢,责怪为了生下他难产而亡的娘亲,还是竭尽全力为他留着爵位到如今的父亲……
「少爷,喝药吧。」周福伺候了主子多少年,到底还能猜到一些,心里跟着难受,小心翼翼地又劝了一句。
「放着吧,方才没喝药不是也醒来了。」
这话算起来有些赌气了,周福心急,脱口就道:「少爷您可不能这麽说啊,方才您倒在门口,老奴急得乱了阵脚,还好有个姑娘上门,告诉老奴给您解了衣衫松散,又调了一碗水让您喝下,您这才醒来呢。」
隋风舟挑眉,突然想起,下车之时他就已经有些晕眩,但不愿外人看了热闹,於是硬挺着上了台阶,没想到还是没能坚持住,倒下前只觉得台阶有些绵软,难道……
「那姑娘为何上门,方才……可有坏了她名节?」
周福赶紧道:「少爷放心,那姑娘是个明理又心善的,帮着老奴把您扶进门,并不曾说什麽。至於她上门……嗯,是为了东边那处外墙,听说这姑娘要在市集里支个卖吃食的摊子养家糊口,但您也知道咱们家里那外墙是高人指点过的,事关少爷的……嗯,所以,老奴没答应,真想不到反倒是人家姑娘帮了大忙。」
隋风舟冷笑,扫了一眼桌边冒着热气的药碗,「聚拢生气?若是有用处,直到今日我为何还是这般半死不活?备一份谢礼送去,再告诉那位姑娘,外墙可用。」
「少爷,这怎麽成啊,老太爷当初费了很大力气才寻了……」
周福急坏了,想要阻拦,隋风舟却是摆了手,他只得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虽然自家少爷平日极和气,不会轻易责罚任何人,但决定之事也是半点都不能更改。
「是,少爷,老奴这就去办。」
欢迎光临 腐喵_台言站 - 台湾言情、言情小说 (https://fumiao.top/)
Powered by Discuz! X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