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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安晴《后来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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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5-3-30 10:42
标题:
安晴《后来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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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后来大喜》
作者:安晴
系列:蓝海E154001-E154005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5年03月19日
内容简介:
继承人告急的皇帝VS.子嗣艰难的前安郡王妃
本以为将来是在两人世界优游,谁知小孩却一个一个冒出来……
陆崇:听说皇后子嗣艰难?
顾璎:传闻皇上不育?
和认祖归宗就飘了的郡王渣夫和离后,
距离顾璎想拥有的自由还差了几步──
一、要让姊姊一家摆脱祖父的控制,让自己不再受人拿捏;
二、斩断渣前夫苦苦纠缠、再续前缘的心。
只是她想得美好,现实却不允许,
渣前夫是皇室宗亲,仗势欺人的手段玩得极好,
遭害得最惨一次是被污蔑偷走皇上猎到的白鹿,
当「宋公子」再次跳出来解围时,她这才知道──自己睡了皇上!
天子陆崇膝下空虚,太后抱孙心切,打听了最灵验求子庙催他去进香,
回宫路上突降暴雨,暂歇于京郊别院,
有人叩门借宿,隔着雨帘,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纤弱貌美的安郡王妃,
她有意隐瞒身分,他也并未戳破,只垂眸敛去暗色,温声称她为「江姑娘」,
助她和离、助她收养故友孤女、住进行宫旁的大房子时他都没自证身分过,
直到她因为误用薰香和他共度一夜,他才坦承自己的身分,
只是……她忘了不说,还悄摸摸地要跟他划清界线!
不是!他堂堂一国之君被用完就丢,还被孩子他娘抛弃了?
第一章 上京与夫团聚
连绵了整日的小雨初霁,傍晚时分阴冷的灰色散去,远处天幕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屋里静悄悄的,顾璎坐在窗边的书案前看帐簿,她身上穿了件雪青色绣葡萄纹的长褙子,越发衬得肌肤如雪般晶莹,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地描绘出一张芙蓉面,余晖透窗而过,淡金色的光笼罩住她,勾勒出一道纤细柔美的侧影。
忽然,门口的锦帘掀起,丫鬟溪月正悄悄往里面探头。
翻完帐本的最后一页,顾璎抬头时正巧看见溪月的小动作,因她擅长心算,平日里丫鬟们见她查帐时都会放轻动作,唯恐打扰了她。
顾璎弯起唇角,招了招手,「过来吧。」
溪月这才从帘外进来,手中端着托盘,上面除了冒着热气的药碗,还放了一碟子饴糖。
「姑娘,这连日来舟车劳顿已经够累了,您该好好歇一歇才是。」她走近时看到顾璎眉眼间的倦色,不由劝道:「等到了王府您再查帐也不迟呀。」
顾璎笑了笑,接过药碗,随口道:「无妨,左右也是闲着。」
闻到药碗中飘出来的酸苦之气,她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溪月看在眼中又想笑又觉得心疼。
顾璎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后,并没取饴糖,只让溪月取了温水来。
「姑娘?」见状,溪月不解地眨了眨眼。
平日里姑娘最是怕苦,四太太在时,因担心姑娘吃坏了牙齿,还特意让人做了一种不太甜又能解口苦的糖来哄着姑娘吃药。
「喝习惯了倒不怎么觉得苦。」顾璎镇定地道:「往后就不用再配糖了,收起来吧。」
溪月没多想,点头应下,当她准备劝自家姑娘去榻上小憩片刻时,门口的锦帘再次掀起。
「怀香姊姊,那两人都打发走了?」看清来人,溪月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怀香睨了她一眼,溪月自觉失了规矩,吐了吐舌头便站到一旁。
「姑娘,已经办妥了。」作为顾璎身边服侍最久的大丫鬟,怀香行事稳重,深得顾璎信赖。她此时道:「三爷说,既是两人做错了事,自然不配留在您身边。若跟去王府,惹出麻烦也会牵连顾家,他会亲自写信向老太爷解释。」
听了怀香的话,溪月先松了口气。
「三哥到底是个聪明人,办起事来痛快。」顾璎满意的颔首。
溪月跟着点头,她小声嘀咕道:「姑爷没进京时,倒没见老太爷他们这样热心……」
话说到一半,她察觉到来自怀香目光凌厉的一瞥,声音弱了下去。
去年夏末,京中来人到松江府,迎回已故豫亲王流落在外的唯一血脉,那人正是顾璎的夫君赵川行。
赵川行回京认祖归宗后,改姓为陆,得封安郡王。
这个消息传来,顾家上下顿时沸腾起来。
顾家虽在江浙一带是有名的富商,并无出息的子孙在仕途上争气,算不得真正富贵,可如今他们顾家的姑娘竟成了郡王妃!
成亲三年多,顾璎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不过陆川行也并未纳妾,两人至今膝下仍然空虚,只是他若还是那个落魄秀才倒也罢了,可堂堂郡王怎能无后?再加上陆川行回京半年后都没接顾璎进京,顾家上下连新年都没过好,众人思来想去,认定是缺了子嗣的羁绊。
等过了上元节,郡王府的人终于来迎顾璎时,顾家塞了两个容貌清秀、且家里姊妹生了儿子的丫鬟给顾璎,说是能替她分忧。
顾璎欣然将人带走,却在即将抵达京城的前日寻了错处,将人打发给送她进京的顾家二房的长子、三爷顾元青。
理由是那两个丫鬟在背后妄议顾璎和陆川行的私事,被顾璎抓了个正着。
顾元青想要再争取顾璎回心转意。
「三哥,你没忘了我是如何嫁给郡王爷的吧?」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眸沉静地望着顾元青,简单一句话就将他噎了回去。她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忆往昔的。」
顾元青一时语塞,可再换人已经来不及,如今只得咽下这个哑巴亏。
他好不容易向祖父争取到进京的机会,可还没到京城事情就先办砸了一半……但好在顾璎答应给他的补偿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思绪回笼,顾璎拿帕子按了按唇角,淡然道:「她们两个不合适,祖父应当能理解。」
「姑娘说得对,为了那两个丫鬟跟姑爷生分了可不值得!」溪月生了一张甜美的圆脸,笑起来总显得有些天真稚气,「之前姑娘提过两次给姑爷纳妾,姑爷可都没同意呢。」
顾璎随口应了声,倒没戳破她的盲目乐观。
怀香见状,对溪月道:「今日姑娘赶路也累了,你去小厨房看着她们做些姑娘爱吃的菜,要做的清淡些。」
因解决了一桩心事,溪月脆生生答应了,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房中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时,怀香站到顾璎身边,动作轻柔又不失力道的替她捏着肩膀,低声道:「姑娘许诺了三爷的事……」
「姊姊家的生意还需要顾家帮忙,我已离开松江府,家里总要有个人才行。」顾璎轻声道:「我和三哥,各取所需罢了。」
怀香听了,不免有些心酸。
自从十年前四老爷和四太太在山洪中意外丧生后,姑娘一夕间就突然长大了,看似是三姑娘顾瑜在保护着妹妹,实则是自家姑娘在撑着四房。
顾家四房只余下两个姑娘,三姑娘出嫁后,姑娘为了守住产业,本是做好了坐产招婿的打算,可因为长房的私心,姑娘的命运从此改变。
顾璎侧眸,正好看到怀香心疼的目光,她温柔地笑了笑,「若在话本子里,我这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一切的开始,是顾老太爷偶然结识了陆川行。
顾老太爷见他虽是书生,却无文弱之气,虽家境贫寒,接人待物却不卑不亢,对他很是赞许,不光如此,陆川行生了一副俊朗的好皮囊,人也高大挺拔,是个气度温润谦和的翩翩公子。
这样的人待日高中必然会成为榜下捉婿的热门,所以顾老太爷先押了宝,预备把长房的嫡次女顾琪嫁给他。
可在订亲之前却出了变故,陆川行得罪了督学,乡试也落了榜,他前途渺茫,顾琪做官夫人的梦也碎了。
但两家要订亲的事早已宣扬出去,顾家唯恐损毁了名声,便不好毁约。
只是顾琪不愿嫁过去,但所幸顾家也不缺待嫁的姑娘,于是没了双亲庇护的顾璎被顾家人算计,与陆川行醉在了一处。
事后,顾璎虽被长辈以清誉要胁,可她还是偷偷出府找到了陆川行,她坦然承认了顾家的算计,表示自己可以去找长辈解决此事,他不用娶她。
她知道陆川行是无辜的,顾家不该这样不尊重人。
顾璎永远记得那日,一轮明月高悬在深蓝色的夜幕上,皎洁的银色光芒倾撒在湖面,夜里有凉风吹来,荡开一圈圈的细碎的水波。
「顾五姑娘,多谢你来告知在下这些。」陆川行先是愣住,月光映着他英俊的眉眼,他蹙着眉,忧虑却不是为他自己,「在下的名声不足惜,姑娘的名誉却不能因此损毁。」
见顾璎怔怔地看着他,陆川行慌忙解释道:「顾五姑娘,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世道如此,女子最是不易……」
见他手忙脚乱地解释着,顾璎心中微动,轻轻抿了下唇角。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大不了跟长辈撕破脸闹翻,为保全顾家名誉,她可以从此去庙里出家,条件就是解除跟陆川行的婚约、将她应得的家产全部给姊姊顾瑜。
「如若姑娘不嫌弃,我愿意娶姑娘,先、先度过这个难关……等姑娘需要的时候,你我再和离便是。」说完这些话,陆川行面红耳赤的望着她。
除了姊姊和身边的丫鬟,还没有人这般为她考虑,所以顾璎改了主意。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顾璎从顾家拿到了一笔丰厚的嫁妆,自己又善经营,日子反而比在顾家还滋润些。
顾璎知道陆川行当初得罪人是为了替弱者出头,觉得他若从此放弃读书着实可惜,因此她花了不少银子,又请姊夫托关系,替陆川行寻得一位大儒做先生。
陆川行读书渐渐有了起色,踌躇满志准备参加乡试,那时他说要给她挣个诰命夫人。
她三年里未曾生养,陆川行也说许是他们子孙缘薄,这事不急,然后再后来,她就成了郡王妃。
「祖父的想法是对的,进京后我自会跟王爷商量纳妾的事,只是侍妾不能再出自顾家。」顾璎笑了一下,垂眸掩下情绪。
两人之前虽无山盟海誓的爱情,可当了三年多夫妻,他们早已是亲人,她不想让陆川行觉得自己为了顾家在算计他。
怀香欲言又止,她想说,姑娘喝了那么多苦涩的补药调理身子,总有希望能怀上孩子,可又怕姑娘抱了太多期望,到时空欢喜一场。
「明日王爷就来接您了。」怀香犹豫片刻,还是挑着高兴的事说:「奴婢特意选了您最喜欢的玫瑰露预备着泡澡用,要穿的衣裳得您自己挑……」
顾璎嗔了怀香一眼,却并没拒绝。
「本来您穿鲜亮的颜色好看,可王爷孝期刚过,还是要素净些。」怀香笑咪咪的道:「明蓝色或是宝蓝色如何?也衬您的肤色。」
她微微颔首,莹白如玉的面颊染上绯色,半年未见,又怎么可能不想念呢?
京郊别院。
陆川行风尘仆仆赶来,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院中一片静悄悄的,迎面吹来的夜风中彷佛还夹着一丝血腥味。
他皱紧眉头,制止了想要去通传的丫鬟,自己掀开帘子走进内室,只见雪青色的帐子中,一道纤细的身影被压在沉沉的被子下。
已经将近暮春,房中却生着火盆,可床上的人彷佛犹自还嫌冷似的。
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只见帐中人面无血色,双目紧闭,一眼望去便知道元气大伤。
房中服侍的丫鬟嬷嬷见他来,愕然睁大了眼,甚至忘了行礼。
「柔儿她是什么病症?」陆川行目光沉沉,彷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嬷嬷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姑娘她小日子到了……」
这话显然不能搪塞过去,陆川行目光越发冰冷,慑于他的气势,那嬷嬷才抹着泪低声道:「姑娘已经吃了落胎药……姑娘说,这孩子来得着实不是时候。姑娘还说,什么也比不上您的名声要紧。」
这嬷嬷的话如同尖刀一般扎在陆川行心上,那次两人在一起时自己尚且还在孝期,他踉跄了一下走到帐子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才慢慢睁开了眼,看到了陆川行守着自己,她先是面露惊喜之色,随后虚弱地道:「郡王妃这两日就到了吧,您该去迎接郡王妃才是。」
陆川行脸色难看得厉害,他咬牙道:「若我没发现不对,你准备一直瞒下去?」
郑柔冰脸色如白纸一般,还未开口就先落下一串泪珠。
「我自是知道郡王爷待我的心意,可您已经有了妻子,我、我家里不允许我为妾,哪怕我、我跟王爷更早相识,到底还是差了缘分。郡王爷放心,哪怕我今生不能跟着您,也不会再嫁给别人,您还是忘了这段孽缘……您快些走吧!」
说罢,她连忙转过头去,彷佛再多看一眼,就要后悔自己的决定。
陆川行心中一痛,「墨烟,你把墨松叫回来,让他带人去驿馆接王妃。」他攥紧了拳头,终于下定了决心,「告诉她本王有公务要忙,不能去接她了。」
翌日一早,顾璎在清甜的花香中睁开了眼。
听到帐子里的动静,溪月忙过去掀起帐帘挂好,服侍顾璎起床。
驿馆的条件有限,哪怕她住的已是最好的院子,卧房摆上她惯用的物件时也有些局促,不过她得以一目了然地看到摆在软榻上的衣裙,旁边熏笼也嫋嫋飘着轻烟。
「姑娘,得快些准备了。」溪月急吼吼地道:「郡王爷午饭前就能到,您还要沐浴、用早饭,梳妆更衣也不少功夫呢!」
顾璎无奈的弯了下唇角。
怀香闻声赶来,让溪月带着小丫鬟们簇拥着顾璎进了隔间的净房沐浴。她自己将昨日选定的首饰从妆奁匣子里取出在妆台前摆好,又将衣裳鞋子检查了一回,随后再叫来人把午饭的菜单核对清楚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顾璎回来擦乾长发时,早饭也被端了过来,她略用了些粥和清淡的小菜,便重新回到妆台前坐下。
怀香手脚麻利的替她梳妆,溪月在一旁打下手。
顾璎本就生得乌发雪肤、眉眼精致,妆容上只需略施粉黛,如瀑的丰盈青丝堆成云鬓,上面虽用了赤金珍珠的首饰,却并不显得俗气,反而添了几分温婉端庄。
大半个时辰过去,打磨精细的铜镜中,映出一张灼若芙蕖的面容。
怀香和溪月已经看惯了自家姑娘的好颜色,可那两个从京中郡王府来迎顾璎的小丫鬟,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她们不约而同的想着,且不论郡王爷和郡王妃有三年多夫妻情分,光是看这张芙蓉面,便是哪个男人都舍不得放手吧?
因陆川行的孝期只过了月余,顾璎挑了一套款式简单大气的明蓝色衣裙,虽然并无繁琐的配饰,可裙摆间细看去隐隐有光华流动,宛若皓月洒下的清冷光芒。
小丫鬟发现了端倪,原来布料上密织了银线花纹,所耗费的功夫和银钱,比那些一眼看去华丽的装饰更甚。
等顾璎收拾妥当,距离午饭还有近一个时辰。
「让小厨房先别急着做菜,那几道菜都要刚出锅就端上来才好。」顾璎闲了下来,又想起了一桩事来交代。
怀香含笑应下,今日的菜品都是郡王爷爱吃的,姑娘说郡王爷在京中只怕吃不到地道的滋味,所以重逢的团圆饭特意准备了这些。
眼看时辰渐渐走过,在小丫鬟们凑趣的说话声中,向来沉得住气的顾璎也下意识望向窗外。
她知道三哥早就派人在驿馆二里外候着,若陆川行到了,他们也能及时迎候。
顾家上下唯恐陆川行对旧事心有芥蒂,甚至连护送她进京都没敢让长房的人来。不过顾家所图的不只是陆川行不翻旧帐,更是要借力。
想起临行前祖父和大伯父对她的叮嘱,顾璎思绪不由飘远。
她离开松江府、离开了顾家,可姊姊一家仍然在。姊夫的生意从去年就不大好,起初大伯父只是口头上帮忙,直到她有了郡王妃的名分,三位伯父才争着出钱出力。
姊姊和姊夫岂会看不出顾家的心思,他们度过周转的难关后,立刻将银钱加了利息还给了顾家。
顾璎却很坦然,反而还安慰姊姊别放心上,说以后顾家有难处他们再帮就是,不过她心里清楚,顾家一定会用姊姊来拿捏她的。
好在到了郡王府以后她能跟陆川行商量着来,总不能由着顾家人提出无理的条件。
想到这,顾璎酸涩的心底又泛起一丝甜。
「王妃,外头好像有动静了。」溪月耳力好,虽还未见到人影可已经辨别出有来人。
顾璎回过神来,立刻从软榻上起身,那两个小丫鬟名唤桃枝、桃叶的连忙去打帘子,并不去跟怀香她们争近身服侍的活儿。
还未走到影壁前,院门外便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
顾璎压了压不自觉翘起的唇角,快步走了出去。
她心里存了许多话,一时间竟不知该先说哪句,算日子他们夫妻已有七个月未见,她知道做这个郡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他上头还压着位嫡母,也不知他在京中可还适应,人有没有瘦……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顾璎面前,顾璎唇畔的笑意僵住,眸中露出惊讶之色。
「墨松?」
来人并不是陆川行,而是当年顾璎见陆川行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特意派到他身边帮忙的小厮墨松。
「小的给郡王妃请安。」墨松忙上前行礼,恭声道:「因郡王爷临时来了紧急公务要处置,不能来接您了,特意让小的来接您回王府。」
顾璎虽难掩失望,听他说陆川行有事要忙,体谅地道:「自然是郡王爷的公事要紧。」
当年豫亲王对当今天子有拥立之功,虽然天子如今恩泽到了陆川行身上,可两人并没有自小的兄弟情分,天子交代的差事他自然不敢怠慢。
有外人在,顾璎不好多问什么,她安排墨松先去休息用饭,等午饭后再过来说话。
陆川行没来,自然也不必吃团圆饭,那些菜顾璎直接让人端给了一半给墨松。
「郡王妃,午后就要出发,您多少用些吧。」眼看就要到郡王府,溪月也主动改了称呼,「奴婢让人去换两道菜?」
桌上多是浓油赤酱的菜色,这是为了陆川行准备的。
顾璎摇了摇头,她夹了些炒时蔬,吃了半碗饭就撂下筷子,余下没动过的菜都端给了房中服侍的人吃。
怀香端了温水服侍顾璎漱口,廊下就传来了通传声。
墨松是凭着机灵聪明被陆川行挑中做小厮的人,顾璎这边刚用过饭他便立刻赶了过来。
桃枝和桃叶虽然年龄小,但这些日子受了顾璎许多恩惠,猜到他们有话要说,便识趣的找了藉口出去。
墨松进来,先给顾璎磕头,口中称「姑娘」。
顾璎眼底浮起笑意,恍惚间像是回到小时候,那时爹娘还在,姊姊也没嫁人,她还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待他起身后,顾璎细细打量了他一回,温声道:「彷佛比进京前高了些。」
墨松闻言露出笑容,一双漆黑的眸子灿若星辰。
他今年才十七岁,虽然外表看着沉稳可靠,在顾璎眼里还是个孩子,溪月和怀香跟他亦是认识了多年,两人顺着打趣他几句,一时间房中充满活泼的气氛。
「姑娘,有件事我想着要先告诉您,您心里要有个准备。」墨松很快收敛了笑意,肃容道:「就在半个月前,豫亲王妃做主,将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给了王爷做侍妾。」
他话音未落,房间里倏地一静。
方才的轻快如轻烟般散去,溪月和怀香下意识齐齐望向自家姑娘。
顾璎的神色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眸骤然间黯了下去,浮在表面的笑意也沉下去。
「想来事发突然,王爷没来得及在信上说。」她笼在袖中的指尖捏紧,面上镇定自若道:「豫亲王妃是王爷嫡母,有孝道压着,王爷自然也要顺着她。」
豫亲王妃和陆川行并非亲母子,往他身边安插人在情理之中,但她在乎的是为何陆川行并不先告知她,等她到王府后再纳妾?也不过差半个月罢了。
自己从没反对过他纳妾,他还未被王府寻回,大夫断言她身子有损恐难以生育时,她甚至也已经做好了打算。
自己能体谅他的难处,只是曾经的相敬如宾、夫妻恩爱成了一场笑话。
怀香看在眼中只觉得心疼。
溪月咬紧牙关,替自家姑娘觉得委屈。
墨松低下头,又轻声道:「来京城后没多久,王爷重用墨烟,并不用我近身跟随,后来安排我去管姑娘在京郊的庄子。」
他话音未落,顾璎又是一惊,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墨松纵然年纪小些,可无论是相貌、谈吐、见识都不差,曾经在家中时,陆川行还夸过他,所以那时她听陆川行念叨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才将墨松送了过去。
溪月向来心直口快,追问道:「你为何不早给姑娘写信说这些!」
「我写过一次,被王爷发现后,他单独叫了我过去说话。」墨松心中满是愧疚,低声道:「郡王爷说不能让您担心。」
「不过姑娘您放心,您那些产业我都替您好好看着!」彷佛是要让顾璎安心些,他迫不及待地道:「郡王爷不信任府里的人,墨烟又不擅长这些,我不跟他在郡王爷面前争功,他也帮我说话,如今还是我管着。」
可饶是如此,自己仍然辜负了姑娘的信任。墨松的声音越来越低,姑娘怎么责备他不为过。
顾家豪富,顾四老爷又曾是顾老太爷最看好、将来要托付家业的儿子,所以他早早就给两个女儿备下丰厚的嫁妆。
顾璎的嫁妆里甚至还有京中的商铺和田产,地契房契一应俱全,当初他要上京,她想到陆川行可能需要银子,就拿出大半预备让他在京中用并由墨烟暂管。
「你做得很好。」顾璎敛去眸中所有情绪,她弯了下唇角,「那些是我立身的根本,我果然没看错人,幸好你帮我守住了。」
闻言,墨松愣了一愣,旋即红了眼圈,姑娘不仅没责骂他,竟然还夸了他!
顾璎温声道:「等进府后我会找个机会跟郡王爷说,让你还回我身边办事。」
墨松喉头哽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用力的点头。
眼看到了快出发的时辰,墨松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去,又恢复成聪明能干的可靠模样。
顾璎随身的箱笼已经收拾好,待到一切打点妥当后,怀香和溪月陪着她上了马车。
外面的天气极好,当车轮粼粼驶向进城的官道时,顾璎闭目养神。
看来京中的事情并不如她所料般乐观,但她还没见到陆川行,没听到他的解释,不会立刻被影响,说不定这是豫亲王妃离间他们夫妻的计谋……
她不能自乱阵脚。
第二章 豫亲王妃下马威
等顾璎一行人到郡王府大门前已经是华灯初上。
深蓝色的夜幕下,两盏灯笼悬在郡王府门前,朱漆大门格外的威严,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蛰伏在晦暗的夜色中,彷佛随时会活过来将人吞噬。
溪月掀开一角车帘偷看时,陡然生出些许紧张和敬畏之感,她下意识望向顾璎,只见自家姑娘神色如常,彷佛跟回她们松江府的家没有区别。
察觉到溪月的不安,顾璎轻轻地握了下她的手。
不过她们在郡王府大门前只短暂停留了片刻,哪怕是郡王妃回府,亦是不得从正门入,来迎王妃的仆妇们都等在侧门。
「奴婢给郡王妃请安。」为首的是位圆脸的嬷嬷,她行礼时头上的簪子闪过幽微的光。
看起来是金簪镶嵌宝石,她在下人里应该是个得脸的,或者是豫亲王妃身边的人。怀香侍立在顾璎身侧,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来人。
顾璎落落大方的受了礼,温声让她们起身。
「奴婢是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您叫奴婢常嬷嬷便是。」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讶色,面上笑道:「王妃念着郡王妃赶路辛苦,请您进府后先好生歇息,今晚不用过去了。」
方才离得远就觉得郡王妃身段纤秾合度,容貌定然差不了,如今灯下见美人,看清楚那张楚楚动人的芙蓉面,常嬷嬷越发觉得惊艳。
然而顾璎听了却稍感不安,王妃不急着见她可以说成体恤,也更像是一种轻慢。
她猜到豫亲王妃可能不会喜欢她,没想到第一面就……不过,自己又算哪个台面上的人,哪里值得豫亲王妃花心思顾及她的感受呢?
顾璎面上不露半分心绪,浅笑道:「王妃慈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日一早,我再去给王妃请安吧。」
常嬷嬷不易察觉地愣了下,口中含笑应下,郡王妃竟看懂了王妃的意思,还不卑不亢地铺垫了后路!
「辛苦嬷嬷走这一趟。」顾璎客客气气地道谢。
另一边,怀香早有准备,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打赏,其中给常嬷嬷的最厚,里面装了金锞子。
众人也没推辞,齐声谢了郡王妃的赏赐。
听说郡王妃是商户出身,又是在郡王爷微末之时嫁过去的,难免有些小家子气,如今在众人面前能不怯场已经难得,更遑论有这份从容。
思及此,常嬷嬷脸上客气的笑更真诚了两分,她亲自领着人将顾璎送到正院,交代一番后方才离开。
好在桃枝和桃叶两人跟郡王府的人还算熟悉,所以负责接洽顾璎带来的箱笼行李等物,而溪月和怀香则是随着顾璎进了正房。
因心中有事,且夜色渐浓,顾璎望了一眼轩峻的七间大正房,心道好一副迫人的气派。
从堂屋进去后,她们被引到了东边的卧房,房中摆着一水儿的紫檀木家俱,陈设的各色珍奇古玩亦是琳琅满目,处处皆透着贵气却并不奢靡,只是看上去有些冷清,并无温馨的生活气息。
当院中服侍的人来给顾璎请安时,顾璎敏锐地发现这些人里,年长的略显木讷、年轻的是一团孩子气,看起来并没有聪明机灵的掌事丫鬟婆子。
不过她头一日到这里,并没急着探寻这些,照例让怀香放了赏,只留下两个小丫鬟便让人先散了。
晚饭已经被端了过来,顾璎略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随后让人准备热水。
直到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闻着熟悉的玫瑰露香气,顾璎长睫轻颤,轻轻闭上了眼。
这一日……太累了。
在一旁添水的怀香看着氤氲的水气中蜷成一团的顾璎,心疼却没有出言去劝。
隔墙有耳,她们对这里的情况尚且不熟悉,若说错了话被有心人传出去,还会带累郡王妃。
过了约莫一刻钟,怀香方才轻声道:「郡王妃,泡久了您会头晕的,奴婢服侍您起身吧。」
顾璎回过头来,轻轻点头。
等她沐浴回去后,溪月已经带人铺好了床,枕头被子等贴身之物都是从南边家里带来的,卧房里安神的熏香亦是她平日里喜欢的清淡香味。
帐子落下后,顾璎纵然没困意,还是强迫自己快些睡去,眼下还不是她能放纵自己情绪的时候,明日见豫亲王妃才是重头戏。
翌日清晨,顾璎早早起身,她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就去梳洗上妆,最后挑了一套衣裳换上,便带了两个正院服侍的丫鬟,还有怀香、桃枝出了门。
昨夜桃枝向郡王府的人打听豫亲王妃的起居时辰,得知王妃辰时会在小佛堂诵经,至巳时方才出来。
为表恭敬,顾璎特意选在差一刻辰时到了豫亲王妃的寿春堂。
「奴婢见过郡王妃。」来接待她的依然是常嬷嬷,她神色恭谨地道:「王妃已经去了小佛堂,您看……」
听了这话,桃枝面上不由露出焦急之色。
昨日是她去向以前共事的姊妹打听豫亲王妃去小佛堂的时辰,没想到竟出了岔子。
「是我来迟了。」顾璎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我等王妃礼佛结束就是。」
既然豫亲王妃已默许她过来便不会不见她,让她等这一个时辰,不过是要看看她本人的性情、处事罢了。
寻常人家的婆母都要拿捏媳妇,更何况豫亲王妃压根就看不上她。
顾璎想起陆川行在信中所暗示过豫亲王妃难相处,如今便可见一斑。
果然,常嬷嬷陪着笑将人引到堂屋,又连忙让人奉茶上来。
在顾璎面前的是铺着宝蓝色锦垫的紫檀木牙雕梅花凌寒交椅,锦垫看上去有些厚度,撑过这一个时辰应该不会太难受。
她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坐下,很快就察觉到暗处似乎有人在看自己。
她告诉自己要沉住气,随即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两口,之后就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她面上没出现不耐或是急躁,大大方方地去看堂屋里的布置,不刻意探寻也不躲闪回避。
暗中观察她的嬷嬷见状在心里暗暗点头,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知了豫亲王妃。
巳时才到,帘外有脚步声传来,很快便是丫鬟们互相通传「王妃回来了」。
顾璎款款起身,带着人迎了出去。
饶是她尽量让自己尽量放松些,等候的一个多时辰也让她浑身僵硬酸疼,可她不能露出分毫。
当她候在廊下时,看到丫鬟们簇拥着一位身着鸦青色绣缠枝葫芦纹对襟长褙子、样貌端庄雍容的贵妇走来。
「儿媳顾氏拜见王妃。」顾璎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礼。
豫亲王妃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顾璎,只见她身上穿了藕荷色绣折枝花卉的大袖衫,底下配梨花白的绫裙,颜色雅致又不沉闷;乌发堆成的云鬓插着赤金珍珠的头面,华贵大气的同时又不失温婉端庄。
至于那张脸,更是令人过目难忘,可谓生得瑰姿艳逸,灼若芙蕖,一眼看去并不像世人印象中温婉秀气的江南美人。
「起来吧。」片刻后,豫亲王妃缓缓开口。
顾璎神色柔顺应下,从容起身。
等进了堂屋,豫亲王妃在主位落坐后,丫鬟引着顾璎在左侧下首坐下。
豫亲王妃四十七岁,因未曾生育过又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模样,只是她神色端肃、态度冷淡,看上去不大好相处。
对此顾璎早有心理准备。
豫亲王深得先帝信任,且在当今天子跟前又有拥立之功,在朝中地位超然。相传豫亲王夫妇恩爱,纵然王妃未曾生育豫亲王也并未纳妾。
在豫亲王故去后,天子允许豫亲王妃从宗室子弟里挑选一位做嗣子,继承豫亲王这一脉的香火。
豫亲王妃已经定好了人选,只等过了重孝就替他请封郡王之位。谁知曾是豫亲王心腹的副将说出王爷尚且有骨血流落在外,有信物为证。
陆川行的存在,明晃晃地讽刺了豫亲王夫妇的恩爱情深,偏偏豫亲王妃不得不忍着恶心接回陆川行,看着他被封为郡王,继承了豫亲王府的全部。
故而豫亲王妃并不喜欢陆川行,更不会喜欢他妻子。
豫亲王妃先问了两句路上的情形,顾璎小心应对,总算没让她脸色更难看。
「你既到了京中,原先在南边的习惯要改一改。」豫亲王妃淡淡地道:「先在府里学规矩,切不可丢了郡王府的脸面。」
顾璎心中微沉,面上却恭顺的应是。
「郡王不是你一人的夫君,更肩负着郡王府的责任。」豫亲王妃话锋一转,突然道:「他同龄的宗室子弟皆是有了子嗣。」
幸而有墨松提醒,顾璎此刻还能保持镇定,甚至还分神想了豫亲王妃的话不全对。
当今天子要比陆川行大上几岁,如今也是膝下空虚。
「我替他选了两个样貌齐整的丫鬟,开了脸让她们给郡王做侍妾。」虽然不是征求顾璎的意见,豫亲王妃却在留意顾璎的神色。
「谢王妃关怀。」顾璎心中早有腹稿,她起身,客客气气地道:「儿媳早在两年前就想替郡王爷选人服侍,只是那时郡王爷醉心学业便耽误了下来。您挑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儿媳愧疚,让您操劳费心了。」
她这话说得漂漂亮亮,既解释了自己并不是因嫉妒而不许夫君纳妾,又表明了自己会坦然接受这两个侍妾。
闻言,豫亲王妃心里升起一丝疑窦。
看着她的举止,豫亲王妃想起方才院中嬷嬷告知她独处时的情形,顾璎并不像自己想像中的粗鄙不堪、精明算计、善妒跋扈的商户女。
可是……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呢?
豫亲王妃在心中冷笑一声,就如同她在丈夫过世一年后,才知道他还有流落在外的骨血。
「让绣莹和霜连来见过郡王妃。」她不信顾璎真的无动于衷,因此特意叫了人来。
不多时,只见两个身段嫋娜的年轻姑娘款款走来。
一人着淡绿色衣裙,一人着水蓝色衣裙,果然模样不俗,清秀可人,加之她们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娇嫩如花骨朵的时候。
顾璎看着两人行礼,心里出奇的冷静,笑意盈盈地叫怀香打赏了她们。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出错,不能让王妃抓住把柄。
绣莹和霜连才谢恩领赏时,看见主母那张含笑的芙蓉面时心头悚然一惊。
虽已听说过郡王妃貌美,却不知竟是这般出众,她们两个自恃在丫鬟里容貌出挑,可如今一看却远不及郡王妃,两人顿时生出了警惕。
在她们退下后,顾璎恭声道:「儿媳从南边带了些土产孝敬您……」
她还没说完,只见豫亲王妃面露倦色,意兴阑珊地应了声「难为你想着」,也算是打断了她。
顾璎识趣地起身告辞,让人直接将册子和礼物交给常嬷嬷。
从头到尾豫亲王妃都没提来送她的娘家人,她垂着眸子起身,心想好在已经安排三哥住在京中顾家的宅子里,今日的事不会传出去。
从寿春堂出来,怀香跟在顾璎身边,看着她隐隐发白的脸色,心疼又不好开口安慰。
外人看来郡王妃能被接回郡王府已是天大的福气,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姑娘的苦却不能为外人道。
眼看快到正院时,顾璎的脸色越发难看,甚至于连桃枝都察觉出来,她小声道:「王妃?您不舒服?」
桃枝话音方落,怀香突然回过神来,走到顾璎身侧,摸到她掌心的冷汗,怀香不着痕迹地扶住了她。
自己该早些想起来的,姑娘的小日子快到了。
因着旧年落下病根,每次来癸水对姑娘来说都是一场折磨。
顾璎不想让人以为她是因着从豫亲王妃处回来而变得憔悴,故此一直在硬撑,眼看好不容易走到正院,她终于皱起眉,咬着牙走上台阶。
再忍一忍就能回去休息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疼痛再次袭来,顾璎双膝一软,险些要栽倒下去时她被人扶住了肩膀,堪堪稳住身子。
顾璎下意识偏过头,一张熟悉的俊朗面容映入眼帘,他身着石青色销金云纹团花锦袍,头束玉冠,气度不凡。
半年多未见,从前他身上的温润谦和之气淡了些,举手投足间被薰染了宗室的矜贵。
来人正是陆川行,他直接将顾璎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向卧房。
靠在他怀中,顾璎嗅到一丝陌生的香气。那不是他惯用的熏香,也不像是男子所用,倒像是京中女子间时兴的那种……
顾璎的产业里有香料铺子,对香味格外敏感些,只是她太疼了,要用全身力气去对抗疼痛,她疼得脑子一片混沌,导致一个念头来不及捕捉就从脑海中划过。
见陆川行抱着顾璎进来,溪月先是吓了一跳,后见怀香催她去取药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叫了声「姑爷」就匆匆忙忙去了。
陆川行蹙了蹙眉,并没说什么,只是将顾璎放到了床上。
「阿璎,难受得紧吗?」他握着顾璎的手,轻声道:「我让人请太医过来吧。」
顾璎闻言心中一暖,她勉强睁开眼,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老毛病了。」她低声道:「我才从寿春堂回来,这样不好。」
看着她煞白的小脸被冷汗打湿的鬓角,陆川行亲手替她盖好被子,难以自抑的勾起旧事,那段他不愿想起的记忆。
原本成亲前顾璎并没有这个病症,两人成亲后,她以赵川行的妻子去赴宴时,主人正是他曾得罪过的督学亲戚。
恰逢之前那桩旧案又被翻出来,前因后果尚未厘清,赵川行很有可能吃上官司,顾璎不敢不去,去后又处处小心,可那家夫人遗失了心爱之物,最后被诬陷到她头上。
为证清白,顾璎在大雨滂沱中蹲在花园里一寸寸翻找,终于寻回,不巧的是,那事正赶上顾璎的小日子,她受了寒留下病根,也因此一直未能生育。
那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候。
陆川行神色晦暗难辨,很快溪月端着药进来,他让开了位置,让溪月服侍她用药。
过了好一会儿,顾璎的脸色才见了些血色,她让溪月拿大迎枕过来,自己靠着跟陆川行说话。
溪月和怀香识趣的退了出去。
顾璎仰起脸,专注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眸水润清亮格外灵动,彷佛藏着千言万语。
陆川行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得有些不自在,他在旁边的绣墩坐下,「身子好了些吗?」
顾璎点头,温声道:「已经无碍了。」
「阿璎,没提前告诉霜连和绣莹的事是我做的不好。」陆川行斟酌着道:「我就是怕你担心伤了身子,这才没说。」
顾璎怔了下,难道陆川行觉得她是拈酸吃醋才发病的?
「你误会了,我并不介意你纳妾的事。」她如梦初醒,连忙解释。
陆川行打断了她,语气有些生硬,道:「阿璎,你我夫妻间还要遮掩什么?」
闻言,顾璎恍惚有种错觉,陆川行要逼她承认,她就是对此事怨怼不满。
她下意识道:「我的身子自己清楚,这件事早该办的。」
可她话音才落,陆川行投向别处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暗,声音却平缓下来。
「阿璎,我放下公务特意赶回来就是怕你多想。」他转过头,望向顾璎的眼神中多了些责备,「我既是承诺过你子嗣一事要看缘分,便不会食言。」
顾璎本就身上难受,这时听见这话脑子也有点发懵。
为何陆川行会不信她?
为何眼前那张思念已久的面容,看起来竟有些陌生?
「只有那一次而已,我给她们喝了避子汤。」陆川行见她没说话又继续道:「若我真的将她们置之不理,你在府里的日子会很难过。」
顾璎才要张口说话,突然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小腹窜起,她险些被逼出眼泪,但如此一来她脑子反而清明了些。
「我知道你的难处,王妃是你的嫡母,她要往你身边送人,你自然不好拒绝。」她定了定神,轻声道:「我不会因此不高兴,也不会争风吃醋,谁替你诞下长子我都替你高兴。」
这话让陆川行沉默了片刻。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相信顾璎说的是真话,因为他几乎没在顾璎脸上见到惊慌或愤怒的情绪,彷佛遇到什么事她都能冷静面对、泰然处之。
哪怕他回京后近半年没接她进京,两人往来的书信中,她甚至没有催促过自己。
不对,其实他是见过的。
陆川行蓦地想起那次顾璎跌在他怀中,一双桃花眸中潋灩着薄薄的水雾,她浑身颤抖得厉害,纤细白皙的手指无力地攥着衣袖……
仅有那一次罢了。
「阿璎,你能想明白就好。」他回过神来,淡淡说道:「这府里的事,哪怕是我也要敬着王妃,我尤其不愿因你行差踏错让王妃对你失了好感。」
陆川行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顾璎闻言愣了片刻,努力忍下心中涌起的失望,轻声道:「你放心,我都懂。」
陆川行「嗯」了一声,稍稍松了口气。
「这两日我外面事情多。」不用对上顾璎的目光,陆川行说话时轻松了不少,原本那点子心虚也早已烟消云散,「你除了给王妃请安,先不要出门。」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冷漠,又补充说道:「你这两日身子不适,正好将养一番。」
见她垂着眸子、神色温驯,陆川行心里终于舒坦了些,「那我先走了。」
顾璎犹豫了片刻,终于轻轻点头。
从始至终,他都没问过自己一路上的经历、没解释墨松的事、没问她家里的长辈、来送她的三哥安置在何处……
甚至没问过她这半年过得如何。
他们在一起三年,他无意中的神色和小动作她还是能看懂的。
陆川行的视线撞入她眼眸的一瞬间,看到了她来不及掩饰的期盼和委屈,他只得匆匆说了声「我先走了」就起身出了门。
看着他的背影,顾璎突然有种他落荒而逃的错觉。
陆川行出了正院,墨烟立刻跟了上来,「郡王爷,您是回衙门,还是去京郊的县衙调阅案卷?」
他这话在外人听来再寻常不过,也是能立刻给出回答的,偏生陆川行思忖了片刻,方才道:「去京郊。」
京郊的县衙只是主仆间约定好的暗语,并非真的因为公务。
墨烟心中一动,到底还是郑姑娘在郡王爷心里更有分量。
自己回府还要去豫亲王妃那里打个照面,于是陆川行抬腿去了寿春院,不过丫鬟通传说王妃累了,让郡王爷不必挂心,天子交代的差事要紧。
难道是顾璎惹得王妃不快?陆川行不由得这般想,待出府上了马车,他又叫来墨烟,吩咐他去打探两人的谈话。
墨烟恭声应下。
第三章 太后宣召
别院。
「姑娘,您怎么起身了?」小丫鬟看到坐在窗边的人,脆生生的道:「您的身子可受不得风!」
来人转过头,柔柔一笑道:「无妨,躺久了想透透气。」她虽是这样说着,目光遥遥望着西边,神色中满是哀伤。
听张嬷嬷说,那个落下来的胎儿就被埋在西边的山里……
她看着郑姑娘的眼神里添了些同情,听说郑姑娘跟郡王爷青梅竹马早就相识,只是当时顾家逼着郡王爷娶了如今的郡王妃,两人才没了缘分。
一个商户女如何配得上郡王爷?
郑姑娘却不同,她意外有了郡王爷的孩子,却担心在郡王爷孝中怀上的孩子会损害郡王爷名誉,这才狠心落了胎,郑姑娘真是个识大体的人。
小丫鬟正出神,突然记起要去给郑姑娘端药,知会一声就跑着走了。
「郡王爷回城了?」待她出去后,郑柔冰突然开口道:「可曾回王府了?」
身穿青绿色比甲的嬷嬷从内室走来,低声应是。
「顾璎那个商户女对郡王爷竟还有些影响。」郑柔冰脸上哀伤柔婉的神色一扫而空,她冷笑道:「我为郡王爷失了孩子,郡王爷竟还抽空去看她。」
「听墨烟说,郡王爷确实是因公事回去的,既是回了京,总得去给王妃请安,听说郡王爷这就回来了。」张嬷嬷开解了两句,又委婉道:「姑娘,大夫说您一定要好生休养……」
郑柔冰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只叮嘱说:「那大夫,要确保他口风严实。」她抬手覆上自己尚未恢复平坦的小腹,沉声吩咐,「无论谁问,都是四个月大的男胎。」
张嬷嬷心中一颤,郑重地应是。
说完这些话,郑柔冰面上显而易见的病态虚弱,由嬷嬷扶着回了床上休息。
嬷嬷忧心忡忡看着她,姑娘这次落胎几乎等于早产,又是用药强行落下的,整个人元气大伤。
郑柔冰却无暇想这些,那两个侍妾是她给顾璎的头一个考验,听陆川行身边的人说,顾璎「大度」接纳,并无有半点拈酸吃醋的吵闹。
到底是顾璎打定主意要赖着郡王妃之位才容忍,还是她并不是个善妒的人?
郑柔冰宁愿是前者。
想到陆川行如今在朝中领职,不可能在别院停留太久,自己得要快些养好身体回到京中才行,她突然有种预感,顾璎会是她最大的阻碍。
永寿宫。
庄太后正在跟身边的宫人说话,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天子到了。
「这几日皇帝忙,哀家都说了让他不必过来。」庄太后口中抱怨着,唇角却是翘了起来。
宫人在一旁凑趣说着「皇上孝顺」、「太后好福气」云云,很快地,门口淡青色的锦帘被掀起,宫人们立刻上前行礼。
身着玄色常服的男子走了进来,旋即一道低缓温和的男声响起,「母后安好。」
来人正是天子陆崇,他身量高,因常年习武身姿挺拔矫健,又生了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在殿中服侍的小宫女们都悄悄红了脸。
看着贵为九五至尊的儿子,庄太后神色是说不尽的骄傲,她面上浮出笑容,絮絮叨叨道:「哀家知道你有孝心。皇帝国事繁忙,闲暇时该好生歇息才是。」
陆崇并没将太后这点口是心非的责备放在心上,巧言哄了太后两句,引得太后面上笑容越发深了些。
旋即母子二人说起了闲话。
「哀家听豫亲王妃说起,安郡王的发妻已经到了京城。」庄太后说着,眉头也皱了起来,「听说她进京的阵仗可不小,家里亲戚都跟了不少来。」
陆崇想起自己那个半年前才被寻回的从弟,自己在封他为郡王时以为他会拖延立王妃的事,今后在京中另娶贵女,尽管这样不算仁义,可也是人之常情。
不想他坚持立发妻为王妃,这举动倒让朝中不少人对他读书人的清正傲骨多了好感。
可如今听自己母后的话,似是对这位郡王妃不大满意。
庄太后跟豫亲王妃在闺中时就是好友,当初豫亲王妃选嗣子亦是庄太后很支持的,甚至已经开始帮她相看儿媳,谁想得到会突然跳出一个私生子来。
豫亲王妃自然不喜突然出现的庶子,连带对那个郡王妃也不喜。
「哦?」陆崇似是随口问道:「看来这位郡王妃不大合适?」
庄太后叹气,道:「听着倒是不大能配得上安郡王。」
陆崇突然轻笑出声。「是豫亲王妃想换了这儿媳,还是安郡王想换了原配?」
此言一出,周围倏地一静。
他生了一双丹凤眼,平时有笑意时有几分风流多情,可此刻却隐约闪动着锐利的细芒,「朕记得,安郡王当初没抛弃糟糠之妻,倒是替他赢得了好名声。」
庄太后心中猛地一跳,忙笑道:「皇帝多心了,不过是哀家自己琢磨的,过日子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事。」
「哀家听说,他们成亲三年无子,安郡王又无妾室,哀家担心顾氏不够贤慧。」说完这个缘故,庄太后也冷静下来,「哀家倒不在意她不能生,但安郡王总要有子嗣的。」
陆崇唇畔噙笑,却没接话。
正在庄太后心中开始忐忑之时,却听他恍然道:「朕知道了,原来母后是在点朕呢。」
庄太后闻言终于松了口气,「皇帝知道就好。」她嗔怪地望了陆崇一眼,叹道:「哀家不管你的后宫事,可你起码得给哀家添个皇孙吧?立后哀家不催你,总得选几个可心的人进宫……」
眼看太后又要唠叨自己,陆崇忙藉口有摺子要批,起身要走。
「母后若是好奇,不妨召安郡王妃入宫一见。」陆崇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您好生瞧一瞧,这位郡王妃到底配不配得上安郡王。」
庄太后听得一愣,有些拿不住陆崇的意思,但当见看到他眼中的促狭之意时又安下心来。
「你就是不愿听哀家说选妃的事。」庄太后无奈道:「你今年二十七了,你父皇在你这么大时,皇子都有八个了……」
她话还没说完,陆崇便连忙告饶离开。
出了永寿宫的门,宫中已经到了要落钥的时辰,天色暗了下来,晚风也更凉了几分。
陆崇脸上的笑意早就散了,眼底还闪过一丝讥诮。
母后许是忘了,先帝前八个皇子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当怀香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时,见到自家郡王妃似是沉沉睡着,有些不忍唤她。
正当踟蹰间,只见顾璎那双浓密的长睫如蝴蝶的双翅般轻颤片刻,突然间便睁开了眼,像是从梦中惊醒,呼吸都变得急促。
「郡王妃,可是魇着了?」怀香忙将药放在一旁,扶着顾璎坐起来,轻抚她的后背。
顾璎定了定神,「我梦到爹爹和娘亲了。」她半靠在怀香怀中,低声道:「梦里也下了好大的雨。」
怀香望向她的目光满是心疼,令老爷、太太意外早逝的是一场暴雨,害得郡王妃难以生育的还是一场大雨……
姑娘总在心神不宁时,会梦到下雨。
「姑娘别怕,外头是大晴天呢。」怀香用哄孩子一样的柔软语气,安慰道:「雨早就停了。」
顾璎抬眼朝着窗户的方向望去,明朗的融融天光令人安心,她这才稍微缓了缓
这次端来的托盘中照着顾璎的吩咐,并没放饴糖,但怀香还是悄悄藏了两块在手里,预备着郡王妃若是说苦就立刻拿出来。
从怀香手中接过药碗,闻着熟悉的酸苦味道,顾璎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将汤药一饮而尽。
她靠着大迎枕闭目了片刻,方才又缓缓睁开眼。
顾璎身体恢复了些,起身给祖父和姊姊写信。
写给祖父顾泰初的信,顾璎写得飞快,先问候他老人家,又说到了郡王府一切都好,豫亲王妃慈爱、郡王爷体贴,她会谨记祖父教诲,做好这个郡王妃云云,既表达了她跟顾家的亲近,又暗示她这个郡王妃还是能坐稳的。
她心想,姊姊还需要祖父照拂,自己在京中立得住,顾家才不敢怠慢姊姊。
顾璎写完就让怀香晾乾墨迹收起来,她要慢慢写给姊姊的信。
写给姊姊顾瑜的信行文就活泼得多,她絮叨着说着路上的见闻,旋即像是想起什么,让怀香给她找出那本常看的游记。
自从陆川行进京后,顾璎也特意从书铺买了关于记载京城风土人情的游记翻来看。
她一面翻着游记里的描述,想像着它们的味道,再用自己的话写出来。
诸如郡王爷给她买了好多京城特有的小吃,口味是如何跟家里的不同,好在她都吃得惯,还举了几样她爱吃的。
写了两大篇自己的事,顾璎又问了姊姊家里近况如何,慧姐儿的病可都好了,宁哥儿的学业在姊夫的指点下想来又精进了……
正当顾璎撂下笔时,门口的软帘被掀起,溪月走了进来。
「王妃,三爷派人送了信来。」说着她拿出一封信,递了上去。
顾璎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的读下去。
「三爷想要来拜见王妃和郡王爷。」她没避着正取了外裳给她披在肩头的怀香,故此信的内容也落入怀香眼中,她道:「会不会太急了些?」
顾璎颔首,轻声道:「祖父给了三哥很大压力,若祖父再知道两个丫鬟我没要,祖父怕是觉得我要跟顾家生分了。」
沉吟片刻后,顾璎道:「这样吧,等会儿你出去一趟。」她不准备回信,只让人传递消息免得落下把柄。
她吩咐怀香去办这件事,「告诉三哥别急,郡王爷处置完了紧急公务,我自会安排他们见面。并嘱咐三哥,说见了郡王爷的面务必不要提旧事,别仗着顾家曾经对郡王爷有资助就以为是恩。」
顾璎知道顾元青是个聪明人,但仍是担心他见了如今的陆川行情急之下说错话。
怀香都一一应下,去自己房中换出门的行头。
留下陪顾璎的溪月正要给她倒些蜂蜜水润润喉时,却发现她手中握着的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惨澹的笑,自己在陆川行面前提身子不舒服是因为旧病,又何尝不是旧事重提?那些话,在他眼中是不是挟恩图报?
她虽因此伤了身子,可她从没怨过陆川行,那日大雨,闻讯赶来的陆川行不被允许进入,他就站大门外陪着她淋雨。
从那时起她觉得陆川行是值得托付的人,两人哪怕日子过得艰难些也无妨。
好在她发现得及时,等陆川行回来就把这个误会解开。这般想着,顾璎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别院。
陆川行藉口公务的名义陪着郑柔冰,他也确实是在看案卷。
他深知自己根基不稳,素未谋面的父王是武将,先前那些人脉帮不上他;那些宗室子弟与他又无幼时的交情,只有表面的客气。
天子暂且将让他在六部各衙门轮转一段时日,大抵是存了观察的意思。
这段时日他尤其不能行差踏错。
他自打来京城后,结交的俱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家中的妻子无一不出自世家大族。甚至他们的妾室也多出自书香门第、小官之家。
顾璎的美貌和财力是无可挑剔的,可她商户女的身分,当郡王妃便处处不足。
虽然自己已贵为郡王,有些人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私下里对他的评价就不那么客气了,先是他得罪督学后的落魄、第一次的乡试失利,不得不娶了商户女……
他的过去成为那些人的谈资,这让他十分不舒服,并且顾璎对他的助力也就到底为止,不能再进一步。
「郡王爷,您都看了半晌了,歇一歇吧。」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只见郑柔冰端着一盏参茶,款步走到他身边。
陆川行忙接过来,扶着她坐下。
「柔儿,你身子还虚着,怎地下床走动?」他虽是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并不严厉。
郑柔冰浅浅一笑,柔声说自己无碍,催促他喝了参茶。
她的目光落到陆川行手中的卷宗上,轻轻「咦」了一声。
「这桩案子我听从兄提过,接案子的人不是不够格就是能力不足,说是极为棘手呢。」她看向陆川行时,眼中闪过钦佩之色,「如今细想来,没有比郡王爷您更合适的人了。」
陆川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遮住了微微扬起的唇角。
他的能力自是毋庸置疑的。
「您虽是天子从弟,可豫亲王有从龙之功,那几个亲王倒是天子亲兄弟呢,关系却也只是平平。」郑柔冰只做没瞧见,继续替他分析道:「我听家里说过,天子也时常感慨身边没得力的手足呢。」
陆川行心中微动,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柔和了几分。
看到他眼中的欣赏之色,郑柔冰知道自己赌对了。
什么天子的话都是她编造的,左右陆川行无法去求证,而且光是愧疚不够,她还要让他觉得自己有用,是更适合当郡王妃的人。
今年她已经二十一岁,又非长房嫡女,若想高嫁是难事,陆川行已是她能找到的最好选择,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待到郑柔冰离开后,陆川行没有再继续翻看案卷,兀自出神。
商人逐利,顾璎嫁给他是为了拿住顾家把柄,好分顾家的产业,更为了她姊姊顾瑜。
可郑柔冰不一样,她不仅出身好且心地单纯善良。
两人相识时,他尚在书院读书,那正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山长和先生都极为看好他、着力栽培他,也因如此,有嫉妒他的学生设计捉弄他。
恰逢郑柔冰陪从兄来拜访山长,偶然撞见这幕,替他说了公道话,后来还鼓励他,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日子。
虽只是短短的一次见面,高贵柔美的少女从此被他记在心中。
他知道两人并无缘分,只得深藏那次的悸动,直到去年,两人在京中重逢,郑柔冰因替祖母守孝而耽误了亲事,尚未婚配。
一来二去两人越发熟稔,直到那日意外,两人醉到一处,再次清醒时,陆川行发现她正蜷缩在自己怀中,散落在床上的里衣染了殷红的血痕。
那时他还在孝期,且已经有正妻,若郑柔冰进门只能为侧妃,还没等他开口,郑柔冰却让他当做没发生过这事。
后来郑柔冰一直对他避而不见,他才知道她怀了身孕,藉口替祖母诵经祈福从永宁侯府搬了出来,等他寻过去时她已经落了胎。
郑柔冰处理得干净俐落,他本该松口气的,可看到她脸上的泪珠,想到她这样无私的为自己考虑,是自己对不住她。
郑家是京中有名的勋贵,永宁侯正是郑柔冰的大伯,若自己有位出身勋贵世家的郡王妃……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很快就冷静下来。
因他曾经师从致仕大儒韩汝斌的学生、再加上他请立发妻为郡王妃的好名声,让他在文臣中还算吃得开,偏偏这两件事都与顾璎有关,若他背上抛弃发妻的罪名,先前苦心营造的形象全都白费了。
到底要怎么选,他还要再想想。
正当他按捺下心思,重新拿起案卷时,却见墨竹匆匆走来。
「郡王爷,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宣郡王妃后日入宫觐见。」
陆川行心头一跳,顾璎的美貌连京中都数得上,京中贵人们见了一定过目难忘,他要尽量削弱顾璎的存在感才行。
他顾不上收拾案卷,沉声道:「回郡王府。」
作者:
缠拉坤
时间:
2025-4-1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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