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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天粟《娇藏》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4-8-9 13:54
标题: 天粟《娇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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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娇藏》
作者:天粟
系列:蓝海E924-1~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08月07日

【内容简介】

说好是落魄千金遇上温柔夫君的先婚后爱,
结果是山匪头子对上权谋王爷的斗智斗勇!

崔行舟以为他救的失忆女子是山匪头子的宠妾,
打着将来挟美人以令山匪的主意跟她演夫妻!
柳眠棠:呃……但那个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小弟一堆的山匪头子其实是我!

柳眠棠一病醒来不记往事,凭着信物认了个商人丈夫,
为了帮扶这个温润如玉、待她好的男人,她营商赚钱还武力御敌!
崔行舟:呃……但那个有权有势、心机深沉,运筹帷幄的骗子王爷其实是我!

蓝海E924-1 《娇藏》卷一
他一开始的确觉得自己很聪明,
打算以她为饵,钓出仰山上的其他贼子,
但也不知是她天资聪颖还是仰山太会养人,
这小娘子武能以钗完胜调戏她的混混,
文能为家计盘铺子做生意,
就连自己烦恼不已的运河修建问题,
都因她的一句话找到突破口,
导致他开始在意她、关心她,
开始担心她复原后,主导这场戏的自己会完蛋……

蓝海E924-2 《娇藏》卷二
她不接受他以爱为名,丢下和离书就去西北从军,
于是偷偷尾随大军并在当地凝聚军眷共同努力,
还研究医书、开药铺造福百姓,
人人都钦佩她有能力,更羡慕她有个体贴的丈夫,
奇怪的是,却没人听说过军中千夫长崔九的名号,
直到自家舅舅给她带来真相──
原来商人崔九是假,两人婚姻也是假的,
他这个军中主帅淮阳王敢骗得她这么惨,还敢要她留下,
哼,作梦!既是前夫就给我排到苏公子、镇南侯后边去……
崔行舟:娘子不必担心,为夫带着千军万马赶回去,看谁敢站我前面!

蓝海E924-3 《娇藏》卷三
正逢东州匪军起事作乱,
绥王趁乱派出假扮匪军的队伍来劫持淮阳王的家眷,
好在她机警,不顾旧伤,带着未来婆母泅水逃脱,
不料途中竟出现四个年轻男子喊她大当家,
说她就是仰山土匪头子陆文?
这下可好,如果崔行舟知道他要娶的是宿敌,会不会干脆砍了她?
还是要砍之前看在她肚子里怀个崽的分上,能手下留情?
可恶!如果他们夫妻不和,她一定把帐算在这绥王(×)衰王(○)身上!

蓝海E924-4 《娇藏》卷四(完)
她夫君可以不畏权势,让她稳坐正妻位并狠狠回击情敌,
却不得不遵从皇帝命令离开妻儿,带军去南海,
幸好随军这事她有经验,自然带上刚出生的儿子跟上!
来到酷热的南海,想不到是她这小娘子率先立下大功,
除了运用医术调配凉茶给众将士解暑,
还聪明的收服当地民心、帮忙建设军营好熬过雨季,
没想到却是内鬼通外敌,害她被倭寇头子掳走,
怕?她倒是不怕就想问:那个谁你知道本王妃以前是土匪头吗!


  第一章 生疏的夫君

  灵泉镇是大燕王朝著名的瓷器产地,每日天南地北进货的客商不断,当地屋宅地契的价格跟着水涨船高,不过依然挡不住谋生的外乡人来此落脚。

  这不,在草长莺飞的二月春风里,灵泉镇北街的石板路上又驶来了一辆马车。

  灵泉镇街坊里,闲聚一处穿针引线的婆娘们纷纷探头张望,好奇这北街闲置许久的一处青瓦屋宅又搬来了户什么样的人家。

  那马车在有些老旧的宅门前停下来,一个瘦削的黑脸婆子从马车后面搬下个小巧的梅花凳,然后伸手从帘子里扶出个看上去十八芳华,穿着淡烟色绸衫的女子。

  那女子不知为何,手里还拄着个爬山用的竹杖,在婆子的搀扶下,慢慢地下了马车。她下车后,很自然的扫视了下周遭的街巷,便叫人看清了她如远山含黛的眉眼。

  这一看,真叫人忍不住暗叫声乖乖!世间竟有这般美颜如画的女子!

  灵泉镇地处江南,自古便盛产佳人。可这位女子的娇艳却不同于江南水乡里孕育出的温婉柔美,而是腰细腿长,高?明艳,尤其是乌黑的发髻衬托得眉眼明丽,不过看那发髻的式样应该是已经嫁为人妇了。

  丽人美则美矣,却叫人看了无法生出亲近之感,只觉得姝色娇媚如此,合该是养在深宫内宅,玉殿金屋才对,怎会流落到这等市井之地?

  探头看了半天的尹婆子,待那妇人领着两个婆子入了宅门时还意犹未尽,忍不住对坐在一旁的婆子们小声道:「我的乖乖,痴活了这么久,竟然第一次见到这般美的。这妇人的官人也不知做什么的,竟然有本事娶到这等美人!」

  张家的婆娘不屑地开口接道:「还能做什么!外乡来这买屋宅的,十个有九个都是贩卖瓷器的商贾,一般的手艺人可买不起这街上的大宅子。」

  听她这么一说,有那脑筋活络的立刻眯着眼睛咋舌了起来,「那人若是商贾也是个短视的,赚取了些钱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娶个这般美的妻子,若是经常出外经商,独留个美娇娥在家,这矮墙短门的,可……怎么守得住哦!」

  她这话是带了典故的——

  灵泉镇北街的商贾之家甚多,男人们大多天南地北的逐利远行,加上又大多喜欢纳些烟花女子为妾,进门的大多也不是正室贤妻。

  这一家家的,难保有从良以后耐不住寂寞,活络了心眼的,若是和人看对了眼,夜开门窗,与本地浪荡汉私会的事情也是时有所闻。

  这些个遮掩在夜幕下的风吹草动,可难逃巷子里众位长舌婆子们的眼,白日里闲聚一处穿针引线时便互通有无,说说自家隔壁宅院里传来的家长里短、暧昧私情,日子久了,婆子们的老眼愈加刁钻,看人且准着呢!

  而今日新来的美妇人,说不得是什么来路,但看那样子也是生事的根子,招惹汉子的祸水,且看看灵泉镇里哪个浪荡公子能叩开这北街青瓦宅子的后门……

  一时间,这些婆娘们又开始长吁短叹,声讨外来的商贾家眷带坏了北街的风气,然后又标榜起自家的贞洁,纷纷庆幸自己的男人当初慧眼识人,娶得贤妻如己,一时间聊得热火朝天。

  不提街坊门前的饶舌妇人们,再看这新修的青瓦宅院内,那美妇人迈入宅门后就一直迟疑地眉头紧锁。

  这宅院似乎只有外墙和斑驳的大门没有修缮,待入了院子里,却是小池花圃、檀木家什,样样精致。

  眠棠忍不住又转头打量了一圈这栋独门小院的青瓦屋宅,微微蹙着眉迟疑道:「夫君不是生意上亏空不少,不得已才搬离京城的吗?怎么会在这里买这么好的屋宅,他……」

  还没等眠棠把话说完,立在一旁的黑脸婆子就略显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东家乃几代富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个小小屋宅还是买得起的,夫人您多虑了。」

  眠棠没有说话,只是用纤细的长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拄着的手杖。

  这个李嬷嬷同自己呛话已经多次了,她不知道自己生病前是如何掌家的,可总觉得自己似乎容不得这个。

  不过一场大病,不光是掏虚了她的身体,还将她脑子里的记忆烧得七七八八。

  许多事情她都记不全了,只记得自己叫柳眠棠,是沛山昔日望族柳家的小女儿,十岁丧母,有个年长她五岁的哥哥。因为柳家几代挥霍,钱银空虚,父亲便给她定了门赚钱的亲事,远嫁京师的商贾崔家,得了一笔天价的彩礼。

  犹记得她当初出嫁时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只觉得自己是被父亲卖了一般。可嫁人后的事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段记忆如同被裹着层层厚茧,不知藏在哪处去了。

  幸而她的夫君性子还好,并没有因为她初醒来时的惊恐发作而厌弃她,反倒请了郎中来诊治,名贵山参药材也没有间断过,舍了大半家财,总算是在鬼门关前将她这条残命救了回来。

  可她病榻缠绵甚是耗费银两,待过了这么一年,夫家的财力已大不如前。

  出远门的夫君托人给她带话,说是京师的店铺已经顶让给了别人,家里的生意如今移到了江南,她得打点行装来灵泉镇定居。

  从生病失忆以来,一年的时间足够让眠棠可以平稳失忆后彷徨无措的心情。

  听夫君说,柳家在岱山书院一案里受了牵连,父亲获罪被斩,兄长也含冤入狱,发配岭南。

  惊闻噩耗,她内心深处倒不觉得意外。柳家的腐朽,早在她没有出嫁前便显露迹象了,父亲虽对她冷落无视,可对兄长却是一味纵容宠溺,捐财买官,为柳家的祸事埋下了隐患。

  虽已是三年前的事情,可对失去这几年记忆的她来说依然是沉重的打击,听闻了父亲的惨死、兄长的遭遇后,她难受得连续几日吃不下饭。

  后来还是夫君硬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入半碗汤水,然后冷声道:「老早之前的事情了,你不过是失忆又难过一场而已。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哪有跟着去死的道理?被你柳家父子害死的那些个书生的家眷也没有寻死觅活,你饿死自己是要替你父亲赔罪不成?」

  这话说得如同犀利的刀子,让她有些无法招架,可也有如醍醐灌顶一般,将她从难以抑制的悲戚里扯拽了出来。

  望族柳家早就不存在了,活着的总还要活下去。

  夫君不善言辞,平日见她并不多言,却是个能依靠的男儿,并没有因为她娘家败落得不成样子而嫌弃她。既然如此,她也总不好藉口生病,拖累他为她分神。

  尤其是听李嬷嬷告诉她,为了给她医病,害得夫君分心,店铺经营不当,损失了大笔的银两后,眠棠更是愧疚难当,立意做好他的贤内助,让夫君可以安心经营,不至于赔光了家当。

  如今,她来到灵泉镇,这里便是她以后的家。

  不过这李嬷嬷似乎总待她不善,彷佛她曾经对不起夫君一般。可老奴虽刁,眠棠却没有发作。

  崔家现在大不如前,肯留下的都是忠心老仆,她大病初愈也不好拿着主母派头发落李嬷嬷,寒了旁的下人的心,大不了事后再敲打一番,实在不行,将人派到夫君的店铺上做事也好。

  想到这,她的心情一松,未来的日子也许就如这二月的春风一般,料峭寒气后便是无尽的暖煦了。

  虽然眠棠刚到,但箱笼衣物都是一早就送过来的,只是衣服被子放得有些没章法,散乱地扔甩在衣箱里。

  柳眠棠喊李嬷嬷入屋整理箱子,可李嬷嬷的声音却从不远处的小厨房传了过来,「东家一会要来,老奴须得先打点酒菜,那衣服且容明日再收拾!」

  李嬷嬷再次呛话,可此话有理,总不能叫夫君回来还空等饭菜。

  眠棠身边只有两个婆子,一个是李嬷嬷,一个是做粗使的哑巴。现在两个婆子都在厨下劈柴烧饭,这屋子里的事情便得她自己动手做了。

  生病之后她的腿脚不耐久站,于是干脆搬了椅子坐在窗下,一件件的折叠着衣服。这些衣裙洗得都有些半旧了,大都是一年前夫君命人给她扯布添置的,那之后便再未添新衣。

  不过夫君现在生意难做有得穿就好,她并不挑剔这些,但是……这箱笼里的衣服都是她的,并无夫君的半缕衣衫。

  难道夫君的行李还没有搬过来吗?眠棠心里不免有些疑问。

  就在她思忖的时候,屋宅大门前传来了马车辗压石板的声音,接着是宅门开启的声响。

  眠棠正坐在窗边,探头望过去,不多时,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绕过屋前的影壁,大步迈了进来。

  此时快要黄昏,金辉洒下,落在男子优雅贵气的脸庞上,显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浓密剑眉下的那一双眼不怒自威。

  这是个英俊逼人的男子,高挺的鼻子下一张薄唇的嘴角似乎天生含笑,总是微微上翘,倒是冲淡了几分他眸子里透出的肃杀阴沉之气。

  眠棠还记得自己大病后第一眼看到崔九时,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长得虽好,可看着不像安分的,面带几分桃花之相,谁当了他的夫人定然心累。

  古人云:对人不可以貌相取,否则天谴之。

  犹在病榻上茫然不知所以的她,很快便发现腹诽别人的报应来了——自己在出嫁前备下,打算赠给未来夫君的荷包正明晃晃挂在那嘴角噙笑的英俊公子身上。

  加之听闻给她诊脉的年轻郎中称呼他为崔九爷,她才隐约猜测,或许她就是那个注定要心累的倒霉夫人。而当从郎中的口里得到确切答案时,她也是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夫君。

  那时的她犹不能多言,只能羸弱地在床榻上看着崔九坐在一旁,细心地询问郎中,「她的病情怎样,多久才能言语?」

  那低沉而动人心弦的声音,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正想得出神,崔九已经撩开门帘,大步走了进来,看她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脚步倒是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我回来了。」

  算一算,她与他已经有月余未见。

  她与崔九结为夫妻有几年光阴了,如今在她脑海中却都没了影踪,所以她也生不出丈夫远行不归的闺怨相思之情。

  不过她断断续续从别人口中知道些许往事,只听说两人成婚后一直夫妻恩爱,因此虽然生疏,但感念夫君为了柳家和自己的帮衬操劳,回神的她还是起身走了过去,准备替他解下披风。

  可还未容她近身,崔九的长指已经自行解了系带,将身后的缎面披风扔甩在一旁的长椅上。

  眠棠见他已经坐下,便到桌旁拿了水杯,替他倒了一杯水道:「李嬷嬷正在厨下做饭,还未及送来热水,这壶温的不好泡茶,夫君且先润润喉咙。」

  说着便按照自己出嫁前,从教习她妻道的女夫子那学来的规矩,半屈身子,将水杯擎举至额前,敬奉夫君受用。

  这便是举案齐眉,当世女子尊敬夫君该有的礼仪。

  崔九那双深邃的眼微微眯了眯,并未接过她的水杯,而是拿起一旁放着的书卷翻了翻,嘴里说着关切的话,「赵神医说过,你大病一场最怕寒气,不应该饮用这等发凉的水。」说着,他扬声朝着屋外喊道:「李嬷嬷,送热茶水进来!」

  那李嬷嬷倒是手脚麻利,不多时,便送了酽酽的热茶进来。

  崔九接过了李嬷嬷奉上的茶盏,很自然随意地挽袖用茶盖拂去茶沫,优雅地慢慢啜饮了一口。

  以前眠棠跟女夫子修习茶道时,曾听夫子说过饮茶的门道,揭盖,拂茶,磨盏,皆有讲究,当时她看女夫子行云流水的示范时便暗自佩服,可如今再观崔九优雅的品茶姿态,似乎衬得当初那位女夫子稍显粗鄙做作了些。

  她只记得崔家是京城里富可敌国的富户,却不过是贩卖私盐发家的漕帮船夫出身,没想到崔九这个商贾之家的子弟,竟有股子士族大家的气韵风范。

  相较起来,自己这个半吊子的落魄官宦人家之女,倒与对面这位如玉君子有些不太相称呢……

  李嬷嬷奉了茶水后便恭谨退下,留眠棠与崔九夫妻两人对坐。这样独处的时光其实之前并没有几次,她病重缠绵病榻时,一直由丫鬟婆子服侍,而后她身体见好,崔九又外出跑生意去了。

  如今静寂的屋子里两人对坐,她才忆起做妻子的并非只需举案齐眉,还有鸳鸯双飞……想到这,她陡然有些紧张,现在天色渐晚,但自己似乎并没有做好准备。

  崔九放下茶杯后,倒是温和地问起了她近日身子调理得可好些。

  见夫君只是同自己闲叙,眠棠暗暗松了口气,一一作答。

  问了几句闲话后,崔九突然提议道:「你初来此地,明日抽空去镇上走走,若见了想添置的,只管去买。」

  眠棠听了想了下后道:「我什么也不缺,街上人多喧闹,倒不如在家里好好收拾打点一下清静。」

  崔家如今家道中落,京城里值钱的铺子都典卖了,转来灵泉镇做些瓷器生意。万事起头难,想来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若不节省些,还像以前那般大手大脚,岂不是坐吃山空?

  可她不想伤害夫君的自尊,所以也没说什么怕出去花费钱银的话来。

  不过提到了这个,她起身从箱笼里拿出了自己的首饰盒子,里面有当初她出嫁时,外公托人给自己送来的两张银票。

  当她大病醒来后,其他的嫁妆都不见了,只有她娘亲传给她的头面首饰和这银匣子原封不动压在她的棉褥子下。后来即便夫家艰难,崔九也从来没有张口管她要过银匣子。

  现在,眠棠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他道:「听李嬷嬷说,你如今在镇子里买了新的铺面,大展宏图指日可待,我的嫁妆不多,这些个权当入股,店铺开张,我也可以跟着夫君分些红利。」

  她这么说,也是给崔九留下了男儿的脸面,总不好直接说:夫君,你如今赔个精光,我怕你没有本钱,便贴补你一些吧。

  崔九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只盯着她的眼看了一会,并没有接,却开口道:「你不怕生意折本,你这嫁妆有去无回?」

  眠棠见他不接,就将银票摆在了桌面上笑道:「做生意总是有赔有赚,难不成天下的钱银还能都叫一人赚去?你拿去用总比我两眼一抹黑的强。」说着便是一脸希冀地看着他,指望着他收下。

  眠棠原本就美,可美人若是不通灵窍,也不过是玉雕一尊,没有魂魄罢了。而她浅浅微笑的时候,那冰山美人般不可亲近的疏离之感一下子在如花笑靥中消失殆尽,细白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看上去甜美极了,竟有些天真小姑娘之感。

  崔九微微眯起眼看了一会,才伸手拿起那银票道:「如此,我便先替你收着了,不过街市还是要去的,我已经在布行给你订了几匹新布,你去看看,若是不中意,便换喜欢的样子……」

  既然是夫君的体贴,眠棠也不好再推拒,便点头应下了。

  就在这时李嬷嬷前来询问九爷是否用膳,听东家说摆饭后,便托着漆木托盘将饭食端了上来。

  今日的菜色俱是江南风情,藕片里夹着入味的鲜肉煎炸,金黄酥脆,叫化童子鸡散发着荷叶的清香,还有一道豆腐羹,上面是用蟹黄浇顶,鲜美异常。

  也许是因为东家回来的缘故,平日里饭食做得潦草的李嬷嬷,今日分外用心。

  眠棠一路来,都是以稀粥青菜为主,不见肉还好,待见了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馋荤腥了,一时吃得专注。

  待香肉进肚,解了舌尖的馋,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似乎失仪了,遂立刻用小碗盛了一碗豆腐羹,重新端起出嫁前修习的礼仪,再次举案齐眉,呈递给夫君食用。

  她也是太忘形了,以前在娘家时,就因为吃相不佳被父亲斥责过,从那以后每次人前吃饭总是收敛几分。

  可刚才她只顾自己实在是不该,家里现在钱银不多,像这般满桌酒菜的时候也不多见,夫君每日忙着生意,必定耗费精力,正需要进补,自己这闲在家中的怎么可以多食?想到这,她急急收了口腹之欲,只小口咀嚼着米饭。

  崔九吃得不多,不过是偶尔夹几筷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看着对面的眠棠大快朵颐。

  美人吃饭,讲究的是仪态端雅,诸如嚼不露齿,饮汤静寂一类,可他的这位娘子美则美矣,却吃得是媚眼圆瞪,两腮鼓鼓,异常专注。

  不过那种倾注身心的专注,倒是让人不觉粗鄙,反而被带动得也有些食欲大开,一不小心,本不想多食的他也跟着多吃了几筷子。后来许是她吃饱了,便不再见她动筷夹菜。

  待吃完饭,崔九用香茶漱口后便对她道:「船坞那新到了一批货物得我去清点,大约今夜也回不来,你一路舟车劳顿,一会儿便歇下吧。」

  原本眠棠一直暗暗紧张今晚两人是否要歇宿在一处,听崔九这么说,倒是大大地长出了口气,语气略显轻快道:「虽是江南,可入夜也有凉气,夫君穿得厚些才好……」

  说着,便抽出自己这几日缝制的一件小夹袄,递给了他——为妻之道,当注意夫君冷暖,按季添衫。

  这些日子来,她身子见好,闲来无事,就又捡起了当初在娘家学了月余的针线功课,依着从李嬷嬷那问来的尺寸,用给她做里衫剩下的布料加了些许棉絮,总算做出了一件。

  崔九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夹袄上有些粗大的针脚,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耐人寻味,直看得眠棠有些后悔,真不该拿自己的短处示人,夫君若是嫌弃,就叫人没脸面了。

  不过崔九看了一会,到底是接了过来,又迳自脱了外衫,准备试穿。

  眠棠的眸光一亮,重新活络了过来,殷勤地帮丈夫穿好,幸而尺寸还好,也算合身,在崔九挺拔的身姿映衬下,撑得衣衫很是有型,粗糙的针脚也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于是崔九在贤妻的服侍下重新穿好外衣,又披上了披风,只是系系带时,眠棠看着纤长优美的手指略显笨拙了些,几次都系不好,最后一用力竟然打了个死结。

  崔九觉得脖子有些紧,便用大掌微微握住了她的后脖颈,嘴角微翘着道:「你这是要勒死我吗?」

  被他握住了后脖颈,眠棠整个人也被拢在了他散发着莫名淡香的气息里。她离他那么近,都可以看清他浓黑弯翘的睫毛,还有似乎笑意未及的深眸。

  眠棠觉得他握着她的手劲有些大,下意识便用了小擒拿的招式,反手想要卸掉他的手劲。

  并非要对夫君不敬,纯粹是习武之人的下意识格挡动作罢了,可以前用得纯熟的招式如今因为手腕无力而全无威力了,结果身体一个失衡,便倒在了崔九的怀中。

  她略显懊恼道:「赵神医不是说我大好了吗?怎么手上还没有力气?」

  她逝去的母亲是大燕赫赫有名的神威镖局一把手的独生女,所以她三岁起就跟着母亲习武,虽然十岁时母亲早逝,但她一直保留了每日习武的习惯。

  可现在她的手脚许是大病一场的缘故,一直无力,大概使不出母亲传给自己的那些本事了。

  崔九低头,将她满脸的懊恼看在眼中,松缓了力道,将她慢慢扶起,垂眸盯看着她懊丧得惨白的脸颊,慢声道:「不是好了很多吗?多出去走走,活动下筋骨,也许好得能更快些。」

  说到这,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扁盒子,「这是江南含香斋调配的香粉,味道宜人,你明日梳妆可以增添些颜色。」

  眠棠接过了那精致异常的盒子,这含香斋大约是专供富户的,不同寻常盛装胭脂水粉的瓷盒,竟然是鎏金镶嵌了绿松石的奢侈式样。

  既然是夫君的心意,她自然要含笑收下,可心里却叹了一声:所谓由奢入俭难,大约就是这般吧,夫君大手大脚惯了,花钱如流水,家里如今可不能像在京城那般用度了。

  改日,她要委婉地同夫君说一声,像这等耗费钱银的不必给她添置了。不过接过粉盒的时候,她还是朝着他感激一笑。

  笑靥如花,晃得人移不开眼,崔九定定看了一会,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眠棠目送着夫君高挺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影壁之后,心里想着的是:他看着挺斯文的,可手劲真大,身上也结实得很,看样子好像也习武过呢。

  在京城里时,她大都在院子里,已经是许久没有出门走动了,想着明日能出去闲逛一下,看看灵泉镇的风土人情,心里不禁还是有些雀跃的。

  第二章 小娘子威武

  第二天一大早,还未等她起身,李嬷嬷已经端着洗漱的热水入屋唤着,「夫人,该起身了。」

  眠棠懒洋洋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心道:平日里支使不动,今日倒是殷勤,不用喊便来侍奉人了。可见是夫君归家的缘故,让惫懒的老仆也捡拾起规矩,用心当差了。

  既然端来了热水,她便不好再赖床,只能起身洗漱,绾发梳妆。

  平日里,眠棠是不喜胭脂水粉一类的,可是昨日夫君的一番心意不好辜负,于是略施薄粉,点了一绦红唇。

  李嬷嬷透过铜镜看过去,只觉得这女子当真美得炫目,那股子美竟然隐隐透着摄人的妖孽之气,不由得微微冷哼了一声。

  眠棠已经习惯了李嬷嬷的阴阳怪气,趁着梳妆时,不经意地问:「李嬷嬷,我失忆前可曾重责过下人?」

  李嬷嬷替她戴着银镯子,回道:「夫人待人宽和,并未重罚过下人。」

  眠棠听了,回头朝着她微笑道:「既然不曾,李嬷嬷为何总是对着我意气难平,似乎有什么不满之处?」

  李嬷嬷没料到她会这般直言不讳,微微愣了一下后,咬了咬牙,跪下道:「老奴出身乡野,说话透着粗鄙,若有不周全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见李嬷嬷认错,眠棠也不欲深责,只温言叫她起身。

  自己到底是年轻,早些时候病得起身都不可自理,也难怪下人们失了规矩,不将她放在眼里。

  李嬷嬷是崔家的老人,据说是看着九爷长大的,既然如此,看在夫君的面子上也不可太多苛责,既然敲打她后,她也识趣,那么这话便到此。

  整装完毕后,她饮过了稀粥,挑拣了衣箱里一件掉色不太严重的白底暗花的衣裙穿上,便准备要出院上马车。

  可是李嬷嬷却说:「昨日东家走的时候特意吩咐老奴,今日让夫人您步行上街,赵神医说过,您得多走走,那手脚才能恢复得更好。」

  此话在理,屋外阳光正好,趁着初升的日头还不灼人,在春花烂漫的香气里走走,的确是惬意得很,于是眠棠便带着李嬷嬷走出了青瓦屋宅。

  此时已经是过了早饭时候,北街的男人们出工都早,趁空做些缝补的婆娘们也都聚在门口晒太阳。

  那多舌的尹婆子一看青瓦院落的美妇人出来了,立刻状似熟稔的招呼道:「敢问这位小娘子怎么称呼?」

  眠棠知道这些皆是左邻右舍,崔家就算没有落魄,也不过是商贾而已,可不能端着架子招惹邻居们嫌弃,于是她停歇下来,微微含笑道:「夫家姓崔,只管唤我崔娘子好了。」

  不过尹婆子却意犹未尽,继续发问道:「崔娘子的夫君是做什么的,从何处迁来?」

  眠棠含笑回答,「夫君是商贾,从京城里迁来。」说完便举步想走。

  可尹婆子却眼巴巴地站起来问:「既然是商贾,在何处置办了店铺?」

  这个眠棠就有些答不出来了,她不禁回头看向了李嬷嬷。

  说起来,这话自己也问过李嬷嬷,她当时含糊地说是镇子里,可究竟在哪一处也没说清楚,现如今听邻居问起,自然要李嬷嬷回答。

  那李嬷嬷许是早晨被她申斥了一番,一直心绪不佳,此时被几个多舌的婆子堵在巷子里,本就发黑的脸似乎透出了青紫色,只瞪眼说道:「老奴整日守着夫人,那店铺在何处也不大清楚。」

  见没问出新邻的家底薄厚,尹婆子心有不甘,却依然热络道:「娘子别嫌我多嘴,实在是我们这些婆子都是镇上的老人,哪家店铺的风水如何、过手几次都熟悉得很,娘子日后若有疑问便来寻我问,婆子我一定知无不言……」

  告别了热心的新邻,眠棠终于可以顺利走出了北街。

  灵泉虽然是小镇,可天南地北的客商云集也是热闹得很,不过她的心思却不在摆着各色货物的摊位上——素不相识的邻居都知道要打听的事情,她这个当家的夫人却一问三不知,实在是叫人汗颜。

  「李嬷嬷,若是今日夫君的小厮回来取饭,记得问清铺子在哪,夫君日夜操劳,想必三餐都不应时,今天晚上你做些可口的饭食,我亲自给夫君送去。」

  听夫人这么一说,李嬷嬷的黑脸上似乎又打翻了一缸酱油,迟疑道:「东家事忙,这几日大约都不会回来,夫人无须担心,东家身边的小厮都是心细会照顾人的。」

  柳眠棠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大燕民风开放,大多女子出行都不戴帷帽,尤其地处江南,更是短衣长裙、雪颈媚颜展示人前。

  眠棠入乡随俗也是如此。可是她个头高?,五官明艳,今日又淡施粉黛,在街市上着实惹眼,引得周围的路人摊贩频频回首而望,小声议论这是哪家的娘子,难不成是天上的仙子下了凡间不成?

  偏偏崔九买卖的布行正处灵泉镇最熙攘之处,是以跟随在柳眠棠身后之人也是越聚越多,以至于李嬷嬷护着她一个有些寸步难行了。

  灵泉镇里商贾多,那烟花巷也多,浪荡子更是无数,见脸生的佳人落单,身边并无男丁跟从,肯定不是什么大户的夫人小姐,便大着胆子上前调戏。

  「敢问小娘子欲往何处?玉笋似的脚儿可别走得肿了,本公子有软轿一顶,若是不嫌弃,可跟我挤一挤呢!」

  眠棠斜瞪过去,只见是一个青衫歪戴头巾的浪荡公子,看上去应该是本地的富户泼皮,身后还跟着两个嘻皮笑脸的小厮。

  被眠棠这么一瞪,那个浪荡子的筋骨都酥麻了,一旁的小厮帮衬着主子采花惯了,笑嘻嘻道:「小娘子怎么称呼?我们公子乃灵泉镇守备的亲侄儿,你跟我们公子熟稔了,以后的好处甚多啊!」

  眠棠不搭言,而李嬷嬷似乎被吓到了,也低头跟在身后一语不发。那几个泼皮缠得紧,看那样子,眠棠不上轿子,他们是不肯放人走的。

  眠棠心里倒是未见慌张,她的模样从小到大都这么出挑,这样的无赖也是见惯了的。

  以前在娘家时,眠棠偶尔也有带着丫鬟偷跑出来玩的时候,遇到狂蜂浪蝶,基本上都是伸手拉着衣领子拖进暗巷,松松筋骨、挥动拳脚,打得他爹娘都不认识。

  可是现在,她手脚都没有力气,满心的法子却无法施展。

  但若任这个泼皮调戏实在是有违她的为人之道……于是她伸手拢了拢头发,半咬嘴唇,一语不发,转身走入了一旁的小巷。

  那位守备侄儿一看,登时心里暗喜。他心知那是个死胡同,佳人入了巷子想要出去,且得看他答不答应。

  想到这,他回身朝着小厮们一使眼色。小厮们心领神会,立刻让轿夫过来守着巷口,然后两个狗腿子便跟着主子入了胡同里去。

  小娘子看着性子刚烈,一会若不肯顺从,他们少不得要帮主子扯手按腿的,其中的好处多多……

  那浪荡公子喜得两眼冒光,一入巷子,便迫不及待地要从身后抱住眼前佳人,可是眠棠突然转身,手里银光一闪,一个尖利的物品便扎到了他的脖颈上。

  待众人看清,才发现那东西是佳人头上的银钗子。

  眠棠方才也算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幸而这小子色迷心窍,不及防备,让她一击命中。

  两个小厮一看,立时要扑过去,可是那看起来娇弱的小娘子却冷声道:「我已经扎进他脖颈上要命的穴位,你们敢再上前一步,我立时要了他的狗命,到时候看你们回去如何交差!」

  只见他们的公子不过是被小小的银钗扎了一下人便跪伏在地,口眼歪斜,嘴里吐出长长的口水,翻着白眼儿,甚是吓人!

  待小娘子素手捏着发钗再往下一压,他们公子的鼻孔竟然开始淌血,浑身抽搐不止。

  两个小厮不过是下人,若是他们跟从的主子出了事,自己也绝对逃不脱干系,见此情景立时吓得不敢动了。

  其中一个壮着胆儿道:「大……大胆泼妇,你敢动我们公子一根毫毛,保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眠棠可不怕这种威胁,她一路来灵泉镇时,有时会夜宿船上,曾听水岸上的旅人点篝火聊天,说灵泉镇归真州管辖,而真州封地的新主人乃是子承父业的淮阳王。

  他年少有为,治军甚严,扫平了仰山反贼之乱,一时风光无两,最近又在整顿治下地方官员的腐败风气,深得民心。

  灵泉镇的守备纵容侄儿当街调戏良家女子,回头看她不告知夫君,去淮阳王府告这守备一状!

  眼看着面前的小娘子油盐不进,两个小厮再说不得狠话,只哭丧着脸哀求她高抬贵手,放了他们的公子吧。

  这时,眠棠身后一直沉默的李嬷嬷也开口道:「夫人,东家还要做生意,莫要闹出人命来。」

  眠棠却眼波微转,看向了巷子的角落,微微一笑,冲着那两个助纣为虐的狗腿子道:「要我放了你家公子也很简单,只看你们做得够不够好……」

  此时眠棠的夫君并没有在铺面里头埋首理帐,而是凭栏坐在沧海山亭之上,对着奔腾的江水与友人畅饮佳酿。

  此时江水滔滔,远处往来客船不断,一片和乐繁忙的景象。

  他身旁的友人——镇南侯赵泉感慨说道:「就在两年前,此处还是水匪横行,叫客商闻风丧胆之处,如今却是朗朗清平,君功不可没!」

  见眼前人漫不经心地又饮了一杯却不搭言,赵泉心知,他定是在恼着京城里那些个老不死的朝臣们参他违规屯兵一事。

  于是,赵泉开口劝慰道:「行舟,你不必心烦那些谏官之言,万岁当知如今真州匪患未平,若不屯兵,那叛军老早就打到京城去了,要拿这事治你之罪,天理不公,难以服众啊!」

  不过对方依然不搭话,只是摩挲着酒杯,也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瘦削的黑脸婆子被侍卫引到近前,立在了亭子旁,跪地施礼道:「王爷,老奴有事禀报。」

  崔九……更确切地说,是刚刚子承父业,继任淮阳王的崔行舟见了人后,不动声色地道:「今日你陪她在街市游走,可有什么异常?」

  黑脸婆子正是本该随着眠棠回北街烧火做饭的李嬷嬷。

  暗巷事了后,眠棠无心再去布行选买布料,便带着李嬷嬷早早回去。这一路折腾劳顿,她久病的身子耐不住,依着平时的习惯歇息去了。

  李嬷嬷见她睡下一时醒不过来,便出门上了马车,前来禀报主子。

  她听了王爷问起,恭谨回道:「确实有些情况,特来回禀王爷。」说着,便将在街上遇泼皮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崔行舟英俊的脸庞面无表情,只沉静地听着她说暗巷里的经历。

  一旁的赵泉倒心疼起那只能奋力自保的女子,当他听到眠棠用银钗拿捏住泼皮一事时,惊诧地挑高了眉峰,忍不住追问道:「那她后来有没有放了泼皮?」

  李嬷嬷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干呕了一下,马上又强忍着道:「放了。」

  「她对他们做了什么?」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崔行舟开口道。

  李嬷嬷面容古怪,似乎又想呕吐,涨紫了黑脸,强忍着道:「她让那两个小厮吃了巷子里的狗屎……」

  想到那两个小厮扶着主子狂奔出巷子找水漱口的情形,李嬷嬷觉得她这一年吃饭都不会香甜了。

  这样的回答真是出乎意料,让人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赵泉本来在夹菜,听了婆子的话,登时没了胃口,立刻放下筷子。

  崔行舟听完李嬷嬷的禀报后,挥了挥手,命她下去。

  可李嬷嬷却还有一事要禀报,赶紧又道:「她总是追问老奴,问王爷的店铺在何处,看那情形是要亲自去的……依老奴看,王爷还是将事说破,别再陪着她胡闹,更莫要再让她近身。」这女子太过危险。

  崔行舟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眉峰未动,语气平和道:「李嬷嬷,做好本王吩咐你的事情。」

  他的音量不大,可李嬷嬷却面色一紧,惶恐跪伏。她虽然是看着王爷长大的,可也最知道王爷从小到大行事都不容旁人指手画脚,她身为下人实在是造次多言了。

  就在这时,崔行舟吩咐一旁的侍卫道:「去镇上买个铺面,再沽些瓷器摆上,回头将地址告知给李嬷嬷。」

  那侍卫听了吩咐后,领命下山而去,而李嬷嬷也跟着回转了镇上的北街。

  赵泉苦笑道:「行舟,她已经全然失忆,不记得反贼陆文这号人物了,你拿她这弱女子作饵,未免失了君子之道。」

  崔行舟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端起酒杯,冷声道:「当初你是始作俑者,是你让她误以为本王是她的夫君吧?」

  赵泉哪里知道当初随意的一个玩笑,会闹成今日之局!

  他只能无奈对好友道:「我的九爷,当初是你急吼吼地让我去诊治她,问你她是谁又不肯说,我见她貌美,只以为是你在哪里结识的红颜。后来她能言语时,你又不在,她听我戏称你为崔九爷,便问我崔九爷是她的什么人,我顺口接了句乃姑娘的心上人也……这以后的事情,九爷你也没有否认啊!」

  崔行舟看了看时辰,放下酒杯准备下山上船,这些天剿匪的战事正激烈,他得回帅帐主持大局。这次来灵泉镇,除了受母亲之命,亲自来为她挑选进献太后的瓷器之外,也捎带上那贼子的失忆妻子柳眠棠。

  当初无意中捕获这重伤女子时,为了掩人耳目,便叫了前来访友且精通医术的闲人赵泉来应急。

  哪知那女人醒了后,因为他腰上挂着的一个荷包,加之赵泉的误导,便错认了他是她当初应该嫁的丈夫商贾崔九。

  至于以后的种种,便是将错就错。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他是她的夫君,不过是那女子摔坏了脑子,愚钝得自己错认了罢了。

  毕竟一个心怀敌意的女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难免横生枝节,不如让她误以为是商贾崔家的儿媳妇,迁来灵泉镇倒也来得简单。

  据闻反贼陆文甚宠此女,若是她在距离贼巢不远的灵泉镇现身,一定可以引蛇出洞,不过没想到,那女子竟然还隐藏了一手,这种隔穴制敌的功夫须得花费几年修习呢。

  想着那个叫柳眠棠的女子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的乖巧贤良,看不出是朵带刺的娇花,崔行舟嘴角的冷意更深。

  赵泉看着他似冷笑般的表情,暗暗替那失忆了的可怜女子捏了把冷汗。

  他因着愧疚,尝试做个护花的君子道:「行舟,你不是老早派人查清了她的底细吗?她不过是个良家女子,虽然跟母亲学过棍棒拳脚,到底是娇弱的女子,中看不中用罢了。当初她远嫁京城,半路被盗匪劫掠,才成了那贼子的压寨夫人,本就可怜……如今她手脚受伤,又的确是失忆缺血的脉象,对曾经的过往全然不知……待捉了贼子,你要如何安置她?」

  崔行舟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言,只是起身淡淡道:「一个罪人之女,又是反贼妻妾,你何必为她多虑?」

  说完话后,他率先告辞离去。

  赵泉叹惋地看着他疾步而去的背影,内心再次感慨,卿卿佳人,奈何时运不济,先是被贼子掳掠失了名节,又落到了不识风情、为人狠厉,不懂怜香惜玉的淮阳王手中……

  他仰天长叹了一声,觉得佳人命运多舛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且看崔行舟那厮剿灭匪患后能否心情舒朗,法外开恩。到时候,他再将小眠棠要来,收为妾室,妥善安置她的后半生便是。

  想到这,赵泉心底一松,拿着酒杯自斟自饮。不同于朝廷的栋梁崔行舟,他这个闲散侯爷生平除了专研医理,最好这杯中之物。

  如今弦月高挂,江波浩渺,美酒在握,却少佳人为伴,实在是人生一憾啊!

  崔行舟下山来到船坞,登上船时,忽又顿住脚步,定定看了水面一会儿,对小厮道:「命人备马车回灵泉镇。」

  当马车再回转灵泉镇时,初更已定,月明星稀,北街那户青瓦屋宅前也挂了灯笼。

  崔行舟的小厮莫如叩响门环时,吓了来开门的李嬷嬷一跳,她着实没有想到主子会折返回来。

  她还未及说话,里院便传来了眠棠的声音,「李嬷嬷,可是夫君回来了?」

  没有办法,宅院不大,前门的声音在内院听得清清楚楚。李嬷嬷看了看王爷的脸色,只能无奈应声道:「是东家回来了。」

  然后就听到眠棠略显慌乱的声音传了过来,「夫君且等等,屋内乱得很,容我收拾一下……」

  可惜未等她说完,崔行舟已经撩起帘子推门而入了。

  眠棠正用木盆浸着脚温泡,头发也松散下来,身着宽松的睡袍,不甚整齐的样子。

  方才她刚听到外头的声音,便想着赶紧擦脚,好修整仪容迎接夫君,哪里想到他腿长步大,没有两三步已经走了进来。

  崔行舟入屋前,是思忖好了要细审这女子的。

  她既然记得扎穴的本事,会不会也恢复些许记忆?若她恢复了记忆,要么想着逃跑,要么就是潜伏在自己身旁意图不轨。

  这样的话也好,她若是逃跑,便可以顺藤摸瓜,派人偷偷跟踪她;若是她想要行刺,他也会给足了她机会,将她拿个现行。到时候,直接从她嘴里审出反贼的事情倒是更省事些……

  崔行舟向来是个行事果断之人,如何审这个女子内心早就有了主意,但冷凝的目光待入了内室后却是一滞——

  眼前的璧人如玉,着一身素白的宽袍,披散着浓密的乌发,显得脸儿似乎小了几分,尤其是那泡在木盆里的长腿半露,莹白晃得人移不开眼……

  这下眠棠顾不得擦拭了,只赶紧踩着便鞋,拢着长发迎过来,屈身施礼道:「不知夫君今夜回来,也没有让嬷嬷备饭,夫君可曾在外面填腹垫肚?」

  她迎礼的姿态算得标准,但能看出因为腿部无力,稍显笨拙。

  毕竟她醒了以后手脚都是废掉了的,想要如常人那般灵便已经不甚可能,真不知她白日里是如何拿捏了三个大男人的……

  眠棠施礼后,对面的夫君却久久未曾言语,她因为白日闯祸,有些做贼心虚,歪抬着头偷觑他脸色。

  崔行舟看她惴惴不安的样子,解开披风,捡了一旁的椅子坐下,平和问道:「今日出门,可还逛得开心?」

  眠棠觉得敢做便要敢当,虽然她在暗巷里扎得痛快,却可能给夫君留下了麻烦,事后冷静下来的确是她的错。

  于是抿了抿嘴,敬奉了一杯茶水给他后,便老老实实说了今日之事。

  当然,她穷凶极恶逼人吃屎那一段是略过不提的,免得夫君误会她是刁毒的女子。

  可眠棠说完后,崔行舟眉峰不动,垂眸吹着茶面上的茶梗,那英俊的面庞如静水,看不出什么波澜起伏,颇有些深不见底。

  眠棠看他没有发急,心里也有了底,觉得自己的祸事闯得应该不大。

  于是她又一路小步轻移,走到书桌旁取了自己下午醒来后,咬着笔杆挖空心思写下的状纸,呈递给夫君看。

  那小子若是自知理亏,忍气吞声了倒也无事,可若狗仗人势又来寻麻烦,少不得要让夫君到衙门告状,免得守备先来问罪。

  第三章 出门买店铺

  崔行舟没想到这位落难小姐今日闹了这么一场后,还有闲情逸致写状纸,终于微微挑眉,伸出长指捏信来看。

  平心而论,那字写得……真够难看!也不知这位小姐待字闺中时,究竟精习了什么,针线活和书画似乎都不擅长。

  不过若细看几句又发现,虽然字如蚯蚓扭动却言辞老辣,句句捏了灵泉镇守备的要害,从纵容亲眷当街调戏民女,一路扯到了影响淮阳王的官威,字字句句忧国忧民。

  柳眠棠趁着夫君读看时,又拿了笔和端砚,将纸张铺展好后道:「我的字难看,难上大雅之堂,还请夫君劳神,替我誊写润色,也好递呈衙门。」

  崔行舟将眸光从纸上移开,看着在眼前一字摆开的东西,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失忆,却到底带了些她男人的匪气,也不知陆文那贼子是怎么色令智昏,宠溺着这女子,竟让她这般自作主张,无法无天。

  想到这,他轻轻放下状纸道:「你不是伤了那守备的侄儿吗?真要细说,只怕你要赔给那位公子汤药钱……」

  一听要花钱,眠棠终于眉头微蹙,轻声道:「虽然听说那位淮阳王是个勤政爱民的,但以民告官的确是有些吃亏,家里的钱不多了,要是被那劳什子讹诈了家底,可就糟糕了……夫君,我错了,请夫君责罚……」

  说到这,眠棠是真有些彷徨,眼圈都微微见红,如同做错事的孩童一般,怯怯地看着崔行舟。

  不过崔行舟连夜赶回,可不是来跟她过家家的,只挑拣着重点温言问道:「你制服那位公子的身手不凡,是何人教你的?」

  不了解崔行舟的,都会觉得他是个宽厚寡言之人,无论喜怒从不露于色,是个再谦和不过的君子。

  眠棠自从回来后,一直担忧自己一时意气闯祸,可是见夫君并没有面露嫌弃,更没有高声呵斥,她不由得再次暗自庆幸自己嫁了个这般如玉温柔的郎君。

  听他问起,眠棠便也老老实实道:「赵神医给我留下了一本按摩穴位的书卷,里面的穴位都标得清清楚楚,我今天也是侥幸一击命中,没有辱没了名节……」

  她说的都是实话,当初她刚醒来,只能每日躺卧,想要找人闲聊消磨时光,偏偏遭逢崔家家变,仆役们见天的减少,有时想喝口水都叫不来人。

  幸而赵神医为人不错,见她无聊,给她带了几本闲书消磨,还赠与她一本自行按摩活血化瘀的医书。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她从床头拿出了那几本赵神医相赠的书卷给夫君看。因为一路上反覆翻看,她还让李嬷嬷帮她用布包了封面,很是珍惜呢。

  她的回答大大出乎了崔行舟的意料,当他翻看那本书时,里面的确是好友的注释,其中脖子那好几个要命的穴位还是用朱砂标注。

  眠棠特意挨得离他近些,纤细的手指点了点那些小字道:「这都是我求了赵神医替我标注的,当初不过无聊消磨时间,没想到今日用上了,古人云开卷有益,果然有道理!」

  她刚刚漱洗完毕,挨得近时带着一股皂角的清冽,氤氲淡香萦绕鼻息,却勾起了崔行舟内心莫名的怒火。

  这哪里是医书?被赵泉标注得这么详细后,分明是本杀人劄记!一个弱女子都可以按图索骥拔发钗杀人了!

  虽然他知赵泉这人没心没肺,但依然有股冲动想要将混蛋好友押入大牢,用火钳烙铁尽情伺候一番,看看能不能通了赵泉的智窍。

  想到这,他不由得冷眼看向正帮他翻着书页的女人。

  此时烛光微闪,昏暗的灯光下,眠棠乌发映衬着的面庞似乎闪着诱人的光,杏眼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看都是我见犹怜,也难怪赵泉色令智昏,全失了理智。

  可眠棠不知崔行舟正在心中骂娘,再次殷勤问道:「夫君饿不饿?要不要叫李嬷嬷煮碗面给你吃?」

  崔行舟虽然在沧海山亭里饮酒,但并未吃饭食填腹,一路下山而来,到了这个时候还真有些饿了。

  所以,他不待眠棠吩咐就扬声道:「李嬷嬷端些饭食来。」

  主子突然折返,李嬷嬷也没有准备,一时要得急,厨下又没有什么食材,就只能将晚上给眠棠煮的饭菜盛端些上来。

  今日晚饭吃的是从街头买来的萝卜乾,用水泡发了后,撒了一把盐搅拌,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当地特有的霉豆腐,热油浇过就可以吃了。

  崔行舟虽然不甚讲究吃食,可也没想到李嬷嬷端上来的竟然是这等粗糙不堪的饭食,要不是配的是一碗白米饭,当真像是给牢狱里的罪人吃的囚饭了。

  可眠棠却很坦然,在她看来持家过日子,自然是能省则省,可看到他微微蹙眉,便一边喊着李嬷嬷端来香油,一边劝慰挑嘴的男人,「夫君乍来一处新地,抬抬手都要花费银子,平日里少不得要勤俭些,今日太晚,吃多了伤胃,夫君且先将就着。霉豆腐淋上香油特别爽口,若吃不惯,明日我叫李嬷嬷去街口买糯米鸡给你吃。」

  崔行舟岂会听不出这小妇人哄弄馋嘴孩儿的口吻?他内心冷笑,不过却端起了碗,沉默地就着萝卜乾简单吃了一碗饭。

  一旁的眠棠则殷勤地用香油拌好了霉豆腐,还替他倒了杯热茶。

  待吃完饭,天色大晚,崔行舟知道若是此时说要去铺上看帐,只怕摔坏了脑子的都不会相信。何况他此来本就是立意要抓她的把柄,既然要看她是否有行刺之心,总要给她机会才行。

  所以当吃完饭,碗筷皆撤去,屋子再次恢复沉默时,崔行舟缓缓开口道:「今日有些乏累,还是早点歇下吧。」

  眠棠虽然早就料到夫君今日要歇宿在她的屋子里,可真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还是敲起了鼓,只觉得心跳得咚咚响。

  幸而大病之后的一年里,她早就接受了自己是崔九娘子的事实,虽然羞涩,却也不好将夫君往外面推。

  她抿了抿嘴,赶紧走到床铺边,理了理被褥,然后转头问:「夫君习惯睡哪边?」

  崔行舟一边饮着茶,一边淡淡道:「我睡在外侧即可。」

  因为屋宅里没有崔行舟的衣服,他自然不能如平日那般换衣而眠,只简单洗漱后,脱了外衣,只着里面的亵衣便躺在床榻上。

  虽然隔着一条被子的距离,但他依然能觉察身边那浑身馨香的女子身体微微僵硬,也不知是不习惯,还是想着什么时候来偷袭他……

  其实眠棠现在是满脑子的后悔,方才为何要开口问他?直接让他睡在里面就好了。

  晚上时,因为李嬷嬷拌的萝卜乾太咸,她饭后饮了一壶的水,想来夜里定然要起夜的,这般爬来爬去,岂不是惊扰了夫君安眠?想到这,她不由得微微侧身,查看夫君的动静。

  此时屋内窗棂清月入户,照亮了崔行舟鼻尖一点。

  夫君挨着她这么近,一伸指尖就能碰到……眠棠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甜意。

  自从她病重,夫君虽然照拂她周到,却再不曾与她同房。初时,她内心有些轻松,毕竟不想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夫君同寝,可日子久了,她又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崔九是商贾,总是在外经营生意,难免要去些眠花宿柳之地应酬,加之崔九模样生得好,外面的女人见了岂不是如见香肉?他若因此沾染了什么不良习气,岂不是夫妻之间要离心离德?

  好在现在他们定居灵泉镇,夫君总算不用四处奔波了,她也要收拾好失忆后彷徨无依的心情,踏实做他的妻子,而且以夫君的年岁也该有孩儿了……

  想到这,眠棠觉得脸颊突然滚烫起来,慢慢伸手摸向崔行舟的手。

  与她的纤手不同,他的大掌筋骨分明,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的……

  夫君没有动,似乎太过疲累,已经沉睡过去。眠棠心里一松,放心地将手安置在他的大掌中。

  一年过去了,只有这一刻,她才突然有了正经夫妻过日子的那种感觉。

  在暗自欣喜之余,她这个做娘子的也是满脑子的事情:明日一定要早起服侍夫君洗漱,此处没有换洗的衣服,总要备了火斗,将他的外衣熨一熨才好见人,尤其还要记得吩咐李嬷嬷去买糯米鸡给夫君吃……想着想着,眠棠便这么将手叠在他的手上,闭眼甜甜睡去。

  当眠棠睡着后,崔行舟才缓缓睁开眼。

  他甚少有后悔之事,可是此时真觉得自己不该来此一趟。原本以为这女子会趁着自己睡熟有所行动,图谋不轨,岂料她竟只是将柔嫩的玉手放到自己的大掌中,就这么睡着了。

  借着月光,他转头看过去,近在咫尺的就是个十八芳华的绝美女子,长发铺散在枕头上,气息绵长,睡得娇憨而不自知……

  他看了一会,觉得试探到此为止,虽已入夜,可此时动身正可赶上明晨的军营操练。当他想抽手时,身边的女子却发出奶猫般的哼声,只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继续酣然入睡。

  崔行舟侧躺着看了看窗外,想了一会,突然起了惫懒的心思,又闭上眼。既然已经来了,倒也不必折腾着走夜路,且待明日再做安排吧。

  前半夜月明星稀,后半夜淋淋漓漓下了场薄雨,雨点敲打窗棂,让人睡得格外香甜。

  不过因为心里存了事,又或者是昨日下午睡得太久,眠棠起得很早。

  夜里时,她果然起夜了,但因为夫君在屋子里,她不好意思在屋内用恭桶,特意撑伞跑去屋外院子后的恭房。

  没想到李嬷嬷竟然没有回屋休息,拿了马札坐在屋檐下,黑乎乎的一团,怪唬人的。

  她诧异问起,李嬷嬷撑着熬红的眼说,东家回来了得人伺候,怕东家和夫人夜里用水唤不到人。

  果然老仆忠心,让人挑剔不得,可这夜里要水的话似乎别有深意,说得眠棠不禁一阵脸红。

  相较着她来回的折腾,崔行舟的睡相就规矩多了,就如他本人温润的气质一般,差不多整宿都是一个姿态,亵衣上几乎没有压痕皱褶。

  不过他赖床了,在眠棠起床后又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起。醒来时,一双俊眼里还带着血丝,压根儿看不出熟睡解乏的样子。

  服侍夫君洗脸时,眠棠看得有些心疼。崔家破落以后,夫君一定殚精竭虑,为了生计四处奔波,不得安睡吧?

  不过崔行舟醒来后毫无抱怨,就算身着亵衣,仍如穿着儒衫一般优雅从容地净面漱口。

  眠棠很羡慕他这骨子里透出的温良文雅,所以捡了他挂在屏风上的衣服亲自卖力熨烫,想让他出宅门时更周正些。

  可是火斗装了炭后有些沉,眠棠手腕无力,有些拿不住,让李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生怕她掀翻了火斗,烧坏了主子的外衣,让他无法体面出门,于是便抢过了眠棠的活计。

  趁着李嬷嬷熨烫衣服的功夫,眠棠先替夫君盛起刚刚熬煮好的热粥,又将哑巴婆子端来的精致小菜摆上桌面,然后问道:「夫君的店铺在哪里?你昨夜没有吃好,今天中午让李嬷嬷烧肉,我送去给你吃。」

  虽然崔行舟昨日吩咐了侍卫买铺面,可是现在还没有回信,他哪里能说出这子虚乌有的铺子。

  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一向温润如玉的俊脸带了些阴沉,听她问也懒得费脑筋诓骗她,只省事地说道:「先前订下的铺子原店主反悔,退了订金收回了,眼下……还没有铺子。」

  这话听得眠棠有些来气,重重地放下筷子道:「哪个商家,怎么这么无信?」

  崔行舟也不搭言,专注地喝着自己的那碗白粥。

  眠棠自觉失态,连忙调整了坐姿,矜持道:「夫君万万不要上火,所谓好事多磨,也许他退了是好事呢!」

  她说的是真心话。在她看来,夫君虽然为人很好,却有些富贵子弟的天真,从敲定的店铺都被人迫得退订了便可见一斑。

  她身为他的娘子,不可在一旁看笑话,亲力亲为地帮衬他才配得上贤德二字。

  于是眠棠又道:「夫君,前门街坊都是本地的老住户可向他们打听,选买店铺乃是大事,不可操之过急,既然那店主反悔,倒不如再仔细斟酌后再买。」

  听她这么一说,崔行舟也省去了诓骗她出门的罗嗦,温和说道:「我要去邻县应酬,既然你无事,那选买店铺的事情就尽交给你了。」

  眠棠听了正中下怀,可又眨巴着一双妩媚的眼儿,迟疑道:「我之前生了大病,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若是办砸了可怎么好?」

  崔行舟微微一笑,「左右也糟糕不过暗巷里伤人,选买个铺子而已,遇到喜欢的买了便是。」

  眠棠对夫君前半句的暗讽充耳不闻,却觉得后半句里这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很有男儿气概。

  虽然家道中落,夫君到底是富贵堆里长大的,眼界见识并非那种市井小民。

  于是再望向那英俊沉静的面庞时,眠棠目光不禁又柔和几分,并暗下决心,定要不辜负夫君的信任,买个日进斗金的旺铺来。

  崔行舟在此无聊地耽搁了一宿也是够了,他用了早饭后,又在宅门口对李嬷嬷吩咐几句,便上车扬长离去。

  关于灵泉镇这边,他还是放心的,因为监视柳眠棠的除了屋宅里的李嬷嬷外,屋宅外还有布下的无数暗哨,若是陆文现身,定叫贼子有来无回。

  而眠棠领了自家夫君的任务,顿觉平淡无聊的日子有了盼头。

  食过早饭后,阳光普照着石板路,北街一派温煦明朗,眠棠入乡随俗,带着自己要纳的鞋底,又让李嬷嬷备了一笸箩烤过的花生,跑到巷子里跟那些个婆子妇人们闲聊。

  对于新邻的加入,妇人们大为欢迎,互相打过招呼后,便探头检查崔家小娘子的针线技艺。

  这一看下来,妇人们都有些欣慰。看来老天公平,这崔小娘子的灵气全长在脸上了,手里竟然没有半点章法,那针脚粗的,也不怕硌了她家夫君的脚!

  看出了崔家美妇的粗笨,众位妇人们嫉妒之心顿平,加之李嬷嬷烤的花生好吃,婆子们吃人嘴短,对待眠棠也越发亲切随和。

  眠棠也不提自家夫君店铺买黄了的事情,只笑吟吟借着闲话探听镇上热街旺铺的虚实,顺带问问那些个要卖店铺的店家之前出价几何。

  一群妇人们聊得热火朝天,一旁的李嬷嬷却一直黑着脸。

  王爷立意要这妇人作饵,可坐在自家大门口能钓到什么反贼?

  于是利用她们各自散去回家做午饭的空隙,李嬷嬷对眠棠道:「夫人,东家的第一批货马上就要到了,这两日若不挑选好铺子,只怕那货都没处摆放了。」

  眠棠却冲着她甜笑,「不急,我心里已经有数,下午便去镇上,耽搁不了夫君的事。」

  说完,她便回屋子翻找下午出门看铺面要穿的衣物了。

  李嬷嬷看着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心底其实长叹了口气。说到底,这姑娘其实也是好人家的孩子,若是当初没被劫掠去,应该老早就安稳嫁人做娘亲了。

  她服侍她有一年,也清楚对方的性情其实不错,如今看她用心地要为「夫君」打点生意,倒是有种看悲情折戏之感。

  但愿一切顺遂,柳眠棠能助王爷早日擒得贼首,到时候看王爷能否法外开恩,饶过这个苦命的姑娘。

  不过当李嬷嬷看到换衣之后的眠棠着实一愣。虽然她的衣箱子里并无新衣,可也不用挑件这么破旧的穿吧?若是自己没看错,那好像是哑巴婆子挂在院子里劈柴时才穿的。

  「夫人,您这是……」

  还没等李嬷嬷将话说完,眠棠就打断了她道:「选买东西,穿得衣冠鲜亮易成了待宰的肥羊。你可有粗布衣服,赶紧换上。」

  李嬷嬷无法,只能应了她的话,换了件洗旧了的衣服,跟着出门去。

  上午时,那些婆子们倒是提起了几处地点甚佳的店铺,可眠棠看了几眼后便离去了。最后,她来到东街时,突然掏出一条掩脸挡沙的长巾将脸遮住了,又吩咐李嬷嬷也遮了脸,这才往前走。

  没走几步,便见一处狭窄的、挂着售铺牌子的店铺,她打量了一番,便进去询价。

  这铺子原来是卖小食的,店面墙壁都被陈年老油熏得黑黄,铺面狭窄不说,还地处偏僻的街巷,着实不是什么良铺。

  可是眠棠却似乎上了心,解开遮脸的面巾跟店家问起盘店的底价来。

  那店家初时看她穿得寒酸,还以为只是来买炸糕的,没想到她居然提起盘店的事情,不由得狐疑地上下打量。

  不过这小娘子长得好看,也让店家的态度和缓些,没直接将她当叫花子撵了。但他说的价格却着实不着边际,一看就没把眠棠当真正的买家。

  眠棠不慌不忙地一笑道:「实不相瞒,我家是做丧葬纸活生意的,用不着店面堂皇,左右不过是挂着个『奠』字招揽顾客而已,不然也不会看上你家这用旧了的小铺面,你若诚信给价,我今日就能替夫君做主,签了地契,钱银两讫。」

  那店家听她这么一说,先是觉得晦气的皱眉,然后突然眼睛一亮道:「此话当真?」

  眠棠微微一笑,「绝无戏言!只是小本生意手头的钱银不多,还请给个诚信的价格。」

  两人讨价还价,李嬷嬷只在一旁默默听着,顺便收回前言。柳家的姑娘离贤妻甚远,幸亏没有嫁入那真正的商贾崔家,不然再厚的底子也会被败家婆娘败光。

  王爷明明告知她说要做瓷器生意,她却一味贪图便宜,选买了这个肮脏狭窄铺面。而且上午时那些婆子们还说了,这个炸糕店因为跟相邻的那家炊饼店起了罅隙,几次动手,都差点打出人命来,不得已才要典卖了店铺另辟他处。

  可因为隔壁的店家是出了名的豪横,知根知底的人都不想挨着恶邻,谁也不会来买,所以一直没有卖出去。

  结果眠棠做了功课后,却兴冲冲要买这种没人要的货色……白白可惜了她烘烤的那笸箩花生了。

  不过,王爷的目的是用她引贼,她爱败家只管尽兴就好。

  李嬷嬷暗自瞪了眠棠一眼后,只看她干净利索地跟店家谈妥,又寻了保人以很低的价格买下了铺子。

  之所以价钱低,除了眠棠软硬兼施很能讲价外,更因为她说自己是做死人生意的——

  炸糕店老板屡次败在恶邻的拳脚下,心里那股子恶气难平,就冲着卖家的生意,也愿意低价卖给她,到时候大大的「奠」字在门口挂着,再摆上纸牛、童子,看谁顶着晦气去隔壁家食早饭?

  光想想都解气,所以店家松口得甚是爽利。

  待眠棠签完了地契已经是日落西斜,她怕夫君又像昨晚那般突然回来,所以回家的路上还在肉店沽了三斤五花肉,回家叫李嬷嬷炖煮上。

  可是等到深更,还是不见宅门口传来扣门声响,眠棠失落之余,吩咐李嬷嬷将卤肉吊在井里,莫要放坏了,待夫君回来再吃。

  而她晚饭时,依旧是萝卜乾配饭吃,因为实在馋不过,所以又舀了肉汤拌饭,果然衬得萝卜乾都鲜美了许多。

  只是过了几日,卤肉不能再留的时候,都没见崔行舟回来的影踪。

  不过那炸糕店卖给个做死人生意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惹得隔壁的炊饼店老板对着那已经搬空的铺子天天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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