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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朝月《有钱能使朕折腰》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4-8-9 13:51
标题: 朝月《有钱能使朕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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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有钱能使朕折腰》
作者:朝月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07月31日

【内容简介】

为了钱,他可以不当皇帝,但为了爱情,他重新执掌江山……
唐娴:云家的人都有怪癖,我不嫁!
云停:朕才没有不良嗜好!明面上没有……(心虚)

在皇陵后山救了人,让唐娴有了逃出去的希望,
毕竟她可是立志要找人把守陵女子全救出去,还她们自由的!
谁知道一入京城就被百里云停逮住,还逼着她拿出被盗走的藏宝图……
藏宝图是什么?她不知道啊!

这该死的百里云停不听她解释,宁愿面对她蹩脚的谎言也不放人,
甚至当着她的面和朝廷重臣往来,把谋反大业挂在嘴上,
她好歹也曾是皇后之身,岂能将云氏江山交给别人?
正决定和他对着干,没想到自己才是惹麻烦的那个──

暗箭偷袭,是他替她挡的(但她也替他妹妹挡了一箭);
玩水受伤,听闻她被蛇咬,他二话不说用嘴吸毒(后来发现是乌龙),
他虽然嘴坏,但心好,让她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
可她的身分已经无缘情爱,决定回去守陵,
然而前脚回了皇陵,后脚就阴错阳差进了皇宫,
不仅在现任皇帝身边看到他,更得知他真实的身分……


  第一章 阔别五年再进京

  「……九条金龙齐上云霄,云层撕裂,金光直照,一眨眼,什么魑魅魍魉全都没了。什么叫帝王亲征?这便是了。神仙相护,金龙开道。经此维漯河一战,罗昌元气大伤……」

  福运茶楼里,说书先生滔滔不绝。

  说的是圣宗皇帝的功绩,口耳相传百年,渐渐多了离奇的神仙色彩。

  有百姓多嘴,「罗昌国啊,我知道,以前产金玉矿石的那个,前几年他们皇子过来朝拜了是不是?」

  「是那个,我家八十岁的老祖宗见了,说那皇子一副窝囊样,比不上他老爹,他老爹当年好歹直起腰杆了呢。」

  周围的百姓哄笑起来。

  罗昌国多矿石,与多邦通商,自恃强盛,百年前没少到大周边境烧杀抢掠,后来被圣宗皇帝教训一顿,可老实了没几年又故态复萌,被太子打了一顿。

  太子出手更狠,领兵攻占罗昌大半城池,联合从弟挖空山脉矿石,搬运回京的金玉宝矿大大充盈了国库,让大周富了好几代。

  再之后的皇帝不乏有昏君,但云氏皇族余威仍在,邻邦数国只敢小心试探,不敢贸然出手。

  国泰民安多年,提起外邦皇室,百姓也是敢奚落几句的。

  大堂中,几个衙役看似歇脚,实则耳朵高高竖起,行的是监督的公务。

  近几年来皇帝换得频繁,登基一个死一个,五年换了七个,剩余的皇室血脉已屈指可数。

  帝王更换,原本对百姓生活影响不算很大,可不知怎么的,京城刮起一阵妖风,说云氏皇族传承数百年,气数已尽,要改朝换代了。

  这话传到京兆尹耳中,吓得他冷汗涟涟,当即下令衙役加紧巡街,但凡遇到传谣者,一律抓捕入狱,又找了说书先生见缝插针地歌颂历代明君的英明事迹,越传奇越好,这么过了几日,还真唤醒了百姓对皇室的崇敬,硬生生把那股妖风压了下去。

  但京兆尹仍是不敢大意,命令衙役盯紧茶楼瓦肆,不可再出谣言。

  上级慎重,下面的人行事就更加谨慎,这才有了假装歇脚、久坐不离的衙役。

  衙役盯着百姓,百姓没做亏心事,不心虚,但终究不自在,心底都盼着衙役快些离去,唯有角落里的唐娴不同。

  唐娴已许久未来京城,不知如今是什么世道,她孤身一人,有官兵在附近总是更安心的。

  小二给衙役续了茶,见她仍坐着,跑过来道:「姑娘,再有一刻钟岑先生就该到了。可要添些茶?」

  唐娴拘谨地「嗯」了一声,接着脑中记起侍女的叮咛。

  「外面的人都坏得很,欺软怕硬,娘娘要凶一些,越是凶悍,越是没人敢招惹。」

  唐娴觉得她说得在理,暗暗深吸一口气,盯着面前洗得发亮的茶盏,提高声音道:「多谢。」

  「客气,都是小人分内事!」小二随口应着,一甩巾帕,提着茶壶去了后厨。

  唐娴瞧小二态度这么好,心底放松很多,凶一些果然是有用的。

  而小二刚到后厨就被掌柜的揪到了角落里,问:「那姑娘怎么说?」

  小二道:「就与我道了声谢,看样子是要继续等岑先生的。」

  掌柜的就说:「知道了,去添水吧,别多嘴。」

  「掌柜的放心,小的没胆子多嘴。」小二保证完,见掌柜的神情有了松动,凑近了悄声道:「那姑娘面善,穿得朴素,待人也客气。要说歹人,小的觉得雅间里与岑先生在一块的那几个才像……」

  「闭嘴!不想活啦?」掌柜呵斥着捂住小二的嘴,瞪他一眼,亲自沏茶送去楼上雅间。

  小二则是想起唐娴温声细语道谢的事,叹着气,给她多加了点新茶。

  所谓岑先生,全名岑望仙,是福运茶楼的另一位说书先生,每日申时过来。

  唐娴是受人之托,过来给岑望仙送东西,顺便求助的。

  过了约一盏茶功夫,算着时辰将近,唐娴握着茶盏,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茶楼门口。

  不多久,有个年轻书生迈了进来,穿着简朴,相貌清秀,就是脸色苍白,脚下不太稳当,看着不是有病在身就是受了外伤。

  小二看见他时一愣,人不是在楼上雅间吗,怎么从外面进来了?

  直到被掌柜捣了一下,他明白过来了,这是做戏给那位姑娘看呢。

  可怜他自己也是穷苦人,各有难处,无法出言提醒,只得假装什么都不知晓,上前扶住岑望仙问:「岑先生这是怎么了?」

  岑望仙道:「摔了一跤,已无大碍。」

  小二道:「无碍就好。对了,有位姑娘等您多时了。」

  他将人引到唐娴面前,唐娴抿着唇缓慢站起,正犹豫是否行礼,岑望仙已惊诧道:「烟霞?你怎么来了?」

  唐娴久未与人打交道,此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摸了摸面颊,没吭声。

  岑望仙似是看出异样,停顿了一下,道:「去楼上说话吧。」

  唐娴点头,跟着他去了楼上雅间。

  雅间宽敞,岑望仙先进去将窗牖全数打开,再邀唐娴入内,进去一看,有一扇折屏立在正中,将房间一分为二。

  这是常见的摆设,屏风以内是为贵人小姐准备的,外面是留给侍婢下人的。

  岑望仙径直坐在外面的圆桌旁,唐娴便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微提裙摆,嫋嫋落坐。

  她动作矜慢,坐姿端方有仪,这模样就是去高门赴宴也挑不出毛病。

  「你……」岑望仙有些迟疑,「你不是烟霞吧?」

  唐娴点头,手覆上面颊,想把脸上的假面撕下,略一犹疑又停了下来,道:「烟霞姑娘前些日子受了伤,正在我家中休养,怕你担忧,特让我前来告知。」

  「她没事就好。」岑望仙神色微松,问:「姑娘贵姓?家住何处?」

  唐娴不知要如何回答。

  五年前,容孝皇帝中风偏瘫,奄奄一息,朝堂之上,祖父唐问悯与太子分庭抗礼。

  唐问悯想要孙女做太子妃,奈何太子察觉他的野心,不肯娶唐娴。

  几番权势交锋,最终唐娴还是嫁进了皇家,却是嫁给土埋半截的容孝皇帝,成了太子名义上的母后。

  十五岁的妙龄少女嫁给了六十七岁的皇帝,身分再尊贵,他也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然而唐娴没有选择。

  又过一个月,容孝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唐娴成了最年轻的太后。

  新帝剑指唐家,来势汹汹,势必要除了这个隐患,一旦皇帝发难,上至祖父祖母,下至垂髫小儿与无辜下人全都得死。

  唐夫人因为唐娴的事病倒,唐锡元已失了长女,不忍妻子与双胎幼儿死无全尸,在山雨到来前,敛了父亲造反的证据,大义灭亲。

  最终,唐家人有小半活了下来,只是被赶出京城,如非诏令,永世不得靠近京城,簪缨世胄的京中贵族自此没落,而唐娴这个皇太后,随着唐家的没落被废黜,成了无处安置的多余人。

  因唐问悯的长期压制,太子厌恶唐家人,不想留唐娴,可碍于唐锡元的功劳又不好把人杀了。

  白太师便提议参照前朝旧制,将唐娴与一众妃嫔送去皇陵,美其名曰,为容孝皇帝守陵祈福。

  太子采纳其谏言,由此皇陵成了不见天日的牢笼。

  后来帝王频频更换,唐娴成了太皇太后,但无人在意,皇陵中的众人更被人彻底遗忘。

  五年来,唐娴未踏出皇陵一步,更不曾与外界攀谈,直到十日前,她在皇陵偏僻的角落里捡到一个重伤的女子烟霞。

  烟霞有武艺傍身,是从铜墙铁壁的皇陵后山险峰混进来的。

  皇陵与世隔绝,妃嫔们时常要入地下陵墓给死去的老皇帝献舞和侍寝,长期压抑,每隔不久就会有妃嫔或侍婢发疯。

  唐娴想外出求助,让天子松口放了皇陵众人,而烟霞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两人一拍即合,烟霞擅长易容伪装,留在皇陵假扮唐娴,唐娴则扮作她离开皇陵。

  离开前,两个侍女围着唐娴嘱咐了一大堆——

  「多留些心眼,别人家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尤其是男人,不是贪财就是图色,大多都是坏的。」

  「咱们虽然对烟霞姑娘有救命之恩,但他们那些人打打杀杀的,还是要提防着些,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唐娴本是京中权贵唐家嫡女,现今是太皇太后,可哪一种身分都不能轻易说出来,于是她装作没听见,没回答。

  岑望仙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未追问,而是掏出一个钱袋,道:「在下与烟霞分别时她伤势很重,养伤怕是要费不少银钱,这些请姑娘拿去。」

  唐娴摇头,「不用。」皇陵里最不缺的就是金银财宝,她不需要也用不到。

  她涨红了脸道:「烟霞好好的,只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我来京城是为寻人……」

  「既是烟霞的救命恩人,便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姑娘尽管开口。」

  寒暄几句后,岑望仙问:「姑娘要找何人?」

  唐娴心中想着侍女的嘱咐,慢吞吞道:「姓孟,是我兄长。」

  「原来姑娘姓孟,令兄可是京城人氏?经商还是读书?或是已有功名?」

  唐娴:「……不知。」

  这个回答很荒谬,谁会不知道自己兄长在做什么?除非是不愿告知。

  气氛稍有尴尬。

  岑望仙咳了一声,不再问唐娴的事,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个细长的青铜匣子,问:「姑娘,烟霞可与你提过此物?」

  唐娴忙道:「提过的。」她掏出一把精巧的青铜钥匙,这是从皇陵离开时烟霞交给她的,说若是岑望仙要,便给他。

  但岑望仙并未接钥匙,而是把青铜盒子递给唐娴,示意她来开锁。

  唐娴觉得他有些怪异,想着这不是什么大事,就动了手。

  青铜盒子古老,钥匙动了好几下才「啪嗒」打开,里面是张卷起的泛黄羊皮纸。

  唐娴再次看向岑望仙,不知是不是错觉,岑望仙的脸色白了几分,隐隐带上绝望之色。

  「岑先生?」

  岑望仙笑得勉强,道:「劳烦姑娘帮在下把东西取出来。」

  唐娴更加糊涂,盒子已经打开,把羊皮纸取出来不是很简单的事吗,这也要她帮忙?

  她在京城无依无靠,多少需要岑望仙相助,便也没多想,点点头去取羊皮纸,可手将触到青铜盒子内侧,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折屏后传来——

  「手不想要了?」

  唐娴一惊,指尖瑟缩,快速收了回来,她旁徨地站起,见岑望仙面无血色却并无惊讶,顿时明白他早就知晓屏风后面有人。

  屏风后两人,一坐一立。

  坐着的是个年轻公子,容貌俊美、头戴银冠,发冠上连着的银钩从发隙斜斜探至额角,闪着冷光,银饰之下是浓眉黑眸,眼窝略深,显得眸光更加深邃。

  乍见他,唐娴心头猛地一揪,连退两步,差点惊叫出声。

  云停瞥她,「认得我?」

  「不、不认得。」唐娴结结巴巴地道。

  她的确不认识这人,惊悸是因为这人让她想起那个便宜儿子——把她撵去皇陵的短命太子。

  两人外貌上不见相似,让唐娴眼熟的是那股清贵疏离的气质,就像冬日浮在水面上的寒气,看不见,然而一靠近就能感受到刺骨冰冷。

  乍一看,眼前人有和短命太子相似的气势,细看,他又比太子多了些英气与不羁。

  唐娴抚着心口舒了口气,接着疑惑又起,烟霞只说让她来见岑望仙,没说还有别人啊。

  她心中不安,但天子脚下,又是青天白日的,不会有人敢行歹事吧?

  楼下的官兵与街道上的熙攘声让唐娴心中稍安,她后背抵着房门,决心若有意外,立即尖叫着向外呼救。

  云停把她的情绪转变看得很清楚,却没搭理她,只抬了抬下巴,身后的庄廉上前,在岑望仙眼皮子底下去取羊皮纸。

  指尖方触及羊皮纸,「笃」的一声,盒子内壁有数道细长尖锐的铁刺射出,庄廉的手若再慢一分就要被刺成筛子了。

  唐娴看得心中突突直跳,终于明白为什么岑望仙要让她帮忙取羊皮纸!

  这人根本就是想让她做替死鬼!

  那厢,破旧的羊皮纸被刺成筛子,但并不影响上面的内容。

  庄廉取出羊皮纸向着云停展开,笑道:「我说什么来着?烟霞有胆子偷东西,但绝不会勾结外贼。」

  破旧的羊皮纸从他手中脱离,轻飘飘落到岑望仙面前,岑望仙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只见羊皮纸上留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岑望仙,想利用你姑奶奶,再等八百年吧!

  「烟霞根本就没信任过岑望仙,难怪不上钩。公子,他没用了,还留吗?」问完却得了个冷眼,庄廉明了,道:「那属下再审问几句,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就杀了他。」

  听到这里,唐娴不再去想是非曲折,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拉开房门,趁几人不注意,转身就往外跑。

  她明白了,烟霞让她来找岑望仙另有目的。

  岑望仙不是好人,而另外两人更是会杀人的!

  十五岁之前,唐娴养在深闺,父母疼宠,未曾让她遭受过一点风霜。

  近五年,她长居皇陵,身边有个负责看守的苛刻老太监,但她毕竟是皇室辈分最高的,老太监不敢过分欺凌,中间还有两个月她住在皇宫,人称皇后娘娘。

  可以说,这么多年来,唐娴第一次近距离直接面对人心的险恶。

  她跌跌撞撞跑下楼,看见衙役挎着刀就要离去。

  「救命——」唐娴高喊出声,接着后颈一痛失去了知觉。

  离开皇陵之前,侍女私下里说:「娘娘,烟霞姑娘怪怪的,她的话能信吗?奴婢心里不踏实……」

  唐娴也怀疑过,可她们被困皇陵整整五年,第一次遇见皇陵之外的人,且这个外人身怀武力,可以助她出皇陵。

  错过这次机会,不知还要等多少年,因此哪怕对烟霞的身分有疑虑,唐娴也要冒险一试,但事实证明,烟霞不可信。

  唐娴在心中哀叹了一声。

  天已黑透,屋中有光亮,但唐娴看不清楚,她的眼睛出了问题,光线稍暗,眼前就一片模糊。

  侍女说是在陵墓里吓出来的。

  唐娴被立皇后之后,容孝皇帝就没睁开过眼睛,但唐娴毕竟是他名正言顺的皇后,生前未曾侍寝,死后却无法逃避。

  第一次侍寝,唐娴十五岁又五个月,是移居至皇陵的第一个满月。

  唐娴记得很清楚,那是惊蛰时节,她被独自留在主陵墓中。

  层层墓门阻隔了风声雨声,唯有阵阵春雷不受任何阻扰,在她耳边响了一整夜。

  她蜷缩在角落,害怕里面厚重的铜锁墓门打开,害怕墓中陶俑复活,更害怕镶嵌着金玉珠宝的金丝楠木棺材里那乾瘪的尸身会爬出来将她拉扯进去。

  眼睛睁得再大,也有看不见的地方,她又用双耳提防。

  雷声响起时,她听不见别的声音,不知道黑暗中是否有东西接近她。

  雷声停歇后,她耳朵里就只剩嗡嗡回响,像是无数个腐烂尸身围绕着她拖行。

  后来侍女说,清晨墓门打开时,她衣裳被冷汗浸透,双目血红,离魂失魄,过了五日才缓慢恢复过来。

  唐娴入宫晚,不若其他妃嫔受宠,只需每月月中前去一次,就这样熬了五年,眼睛自然出了问题。

  与烟霞互换身分前,她说过要去墓中侍寝的事,彼时烟霞眉梢一扬,冷笑道:「给他侍寝?姑奶奶掀了他的棺材板,拆了他的尸骨!」

  烟霞是不怕鬼的,她说她自小习武,杀过山贼,除过恶霸,浑身上下胆子最大。

  唐娴说:「不,你的命最大。」

  匕首几乎刺穿肩胛骨,受那么重的伤,简单上药包扎后竟然没有大碍。

  烟霞想了一想,道:「这话没错,那贼人下手这么狠,我还能活着,的确是命大!」

  「什么贼人?」

  烟霞含恨道:「我仇人!是个烧杀抢夺、目无王法的恶徒!」

  那会儿她方从昏迷中醒来,张口闭口就是咒骂,说她仇人如何心狠手辣、滥用私刑、杀人如麻,把人凌迟了喂狗、抽活人骨做箫等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是个十足的畜生!

  唐娴一个深闺长大的娇小姐,哪里听说过这么残忍的手段,听得一愣一愣的。

  「官府不管吗?」

  「他有权有势,官府不敢管!」

  烟霞话中有几分真假唐娴不知,但能狠心对一个姑娘下死手,这位贼人一定很难惹,务必要小心躲避。

  现在想来,烟霞说仇人被引出京城是谎话,让她来找岑望仙求助是个陷阱,唯有她仇人无法无天这一点是真的。

  唐娴很确定喊出救命后衙役向她看了过来,而对方是当着衙役的面把她掳走的……

  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眼前光线太暗,她又无法视物,便干脆闭上眼,努力保持镇定。

  第二章 说谎都说不好

  翌日大早,阁楼书房里,云停正在处理文书。

  庄廉找来,道:「那姑娘心无城府,从品貌仪态和气度上看,像是个落魄的千金小姐。她好心救了烟霞,烟霞既知道岑望仙是外邦奸细,怎会把她送进狼窝?」

  在庄廉看来,烟霞顽劣,但并非恩将仇报之人,不该让救命恩人冒险的。

  「除非她猜到岑望仙已落在公子手中。」庄廉大胆猜测,再次疑惑,「还是不对,她知道岑望仙在公子手中,还让人易容成她的模样寻来,这不是生怕人到不了公子手里吗?」

  烟霞偷了云停的东西,云停曾经真心想杀了她,所以唐娴扮作烟霞的模样,无异于一盏明晃晃的烛灯,在她踏入京城的第一步就被发现了。

  未捉拿她,是想通过岑望仙套出烟霞的藏身之处,结果不如人意,但好歹证实了烟霞未通敌卖国。

  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烟霞,取回被偷走的东西,而唐娴是唯一的线索。

  「烟霞就不怕公子对人用刑逼问吗?她笃定公子不会对那姑娘用刑?还是笃定那姑娘宁死也不会出卖她?」庄廉猜来猜去,把自己弄糊涂了,「烟霞鬼主意多,八成另有阴谋。公子您说呢?」

  云停翻看着文书,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只问:「搜身了吗?」

  「搜了,咱们这边没有丫头,是花银子请街头卖菜阿婆过来的。阿婆狮子大开口,要二两银子,属下磨了半天,喉咙冒火才给讲到一两半。西南王府的人却连二两银子都给的小里小气,说出去谁信啊……」

  「啪」的一声,云停把文书扔了。

  庄廉瞅瞅他铁青的脸色,嘴巴闭上,半晌再张开,「包袱里除女子衣物,另搜出二十两银子,一张素面帕子,还有两颗玛瑙贴身藏着。那种玛瑙我没见过,看成色很贵重,能卖不少银子……」

  云停语气极差,「收收你的穷酸样。」

  庄廉愁苦叹气,他知道云停不是嫌他小气,是不齿他觊觎一个姑娘的财物。

  这的确很丢脸……庄廉欲为自己辩解,可耳尖一动,从小窗看见侍卫领着唐娴过来了。

  唐娴已恢复原本面容,穿的还是皇陵那一身素白衣裳,跟着侍卫穿廊过桥,悄悄打量着沿途景致。

  时值阳春三月,湖边绿芽始发,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柔和的日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

  一路走来,未见侍婢女眷,唯有冷冰冰的高大侍卫,就连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也都是庄严肃穆的格调,唐娴没看全,但从布局上猜测,这是一座古朴悠久的宅邸。

  能住在这种宅院里,主人当是权臣,并且不输当初的唐家。

  唐娴把五年前的记忆翻找出来。

  是白太师府?

  不,她以前去过,太师府的建筑更偏南方,不是这种板正风致。

  仔细再想,当初祖父几乎是一手遮天,京城中有点名号的人物,每逢后宅设宴都会邀请她们母女,唐娴确认自己从未到过这座府邸。

  她在皇陵隔绝太久了,对京城近况一无所知,此时满头雾水,根本猜不出这人的来头。

  「我家是禹州小商户,父母急病,我做不了主,就带着仆人来京城寻找兄长,路上出了意外,家仆走失……烟霞姑娘是偶遇到的,她为报恩,让我扮作她来找岑望仙,说岑望仙能帮我寻人。」唐娴低着头,因为说谎,声音很低,语速缓慢。

  这是她想了整夜编出来的故事。

  她看出来了,岑望仙也好,面前的年轻公子也罢,都想通过她寻找烟霞。

  她有两种选择,一是告知他们烟霞就在皇陵北面的孝陵里养伤。

  可这么一来,她自己的身分也暴露了。论辈分,当今圣上得喊她一声皇祖母,可她偏偏又出自罪臣之家……

  擅离皇陵,获罪的不仅是她与皇陵中的妃嫔、侍女、侍卫,她远在禹州的亲人也难幸免于难。

  这条路行不通的,所以她唯有替烟霞保密这一个选择。

  「昨日不是和岑望仙说烟霞在你家中养伤?」庄廉质疑。

  书房外,侍卫挎刀守着,书房内,两个男人盘问。

  光是这处境就让唐娴有很强的压迫感,她不敢抬头,心虚道:「我怕他不肯帮我,骗他的。」

  庄廉摇头道:「漏洞百出,骗小孩子还差不多。」

  唐娴听得心急,这是她琢磨了半宿编出来的,哪里有漏洞?

  她两手紧紧攥在一起,没听人说话,为了增添说服力,着重讲起与烟霞的相遇,「我说的都是真的,半月前,我在城西佛光寺后面的竹林里遇见烟霞,她左肩受伤,匕首再向下几寸就要刺入心脉了。

  「她说有人在追杀她,不肯就医,让我帮她寻了草药敷上。之后、之后她就让我扮作她来见岑望仙……」

  烟霞受伤是真,佛光寺的竹林也是真的,以前她娘带她去烧香拜佛,她亲眼见过,半真半假,这么详细还能有什么漏洞?

  云停的目光原本停在手中文书上,此时忽地搁下文书,问:「你兄长叫什么名字?」

  唐娴:「……孟竹。」

  她又说谎了,寻人是真,但这人不是她兄长,甚至不是男人。

  去年年关,负责看守的老太监犯了风寒,趁着那会儿监守不严,有位孟夫人托侍卫给唐娴递了口信,说她父母弟妹从南岭搬去了禹州,一切安好,让她放心。

  唐娴不知对方是谁,也无法传信出去,但能把口信传入密不透风的皇陵中,足以证明这位孟夫人出身不凡。

  唐娴猜测对方是自己未出阁时的好友,还念着与她的旧情。

  她想找到这位孟夫人,请她夫婿或长辈与皇帝提议放皇陵其余人自由。

  昨日面对岑望仙时,唐娴多了个心眼,把孟夫人说成兄长,现在又编造出孟竹这个名字。

  「他在京城做什么?」

  唐娴惧怕云停,犹豫了下,道:「求学。我不识字,不知道他在哪个书院,所以才想骗岑望仙帮我。」

  总低着头显得心虚,唐娴做足了心理准备,慢吞吞抬头,她目光涣散,根本不正眼看审问她的人,又道:「早知烟霞不安好心,我才不会去见岑望仙。」

  云停又问:「你是哪日从禹州出发的?」

  唐娴算算时间,道:「近一个月了。」

  「那便是二月下旬了?」

  唐娴点头。

  云停笑了下,懒散地向后靠去,慢悠悠道:「二月十九,禹州一带发生地动,房屋坍塌,河堤摧毁,死伤无数……」

  一心编故事打补丁的唐娴反应稍慢,将他这几句话在心中过了一遍,听懂后,脑中倏地一阵嗡鸣,刹那间她脸上血色消褪,心中所思所想全部变成空白。

  云停后面还有一句,「月中正是天灾最严重的时候,你是如何完好无损地出来的?」

  唐娴已听不见了。

  禹州地动,死伤无数,她爹娘和弟弟妹妹就在禹州!

  五年前,皇陵入口,一家五口诀别。

  唐锡元说:「揭发你祖父的罪行,是我做儿子的不孝,无颜苟活于世。可我若死了,你母亲与弟弟妹妹该如何活下去……」

  唐夫人泣不成声,除了抱住她,一遍遍喊她乳名,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双弟妹尚且懵懂,惊惶失措,拉着她的手说长大了就来接她回家。

  回不去的,祖父想夺的是云氏江山,太子身为储君,江山无法做主,连婚配都差点被臣子左右,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唐家。

  当初未杀光唐家人,全赖父亲大义灭亲的行为来得太突然,弄得天下皆知,逼得太子赏罚分明,不能将唐家灭门。

  以一人换全家安康,她是愿意的,可如今……

  唐娴彷佛被抽去了魂魄,空洞的双目看向窗外,外面明媚的春光化成一道道无形的栅栏将她困在其中。

  栅栏外还有无尽的山川河流阻隔着,她将永生难见血脉亲人,连他们是死是活,尸身何在都无从得知。

  她反应太大,像一株迅速乾枯的牡丹,庄廉惊讶,偏过脸看云停。

  云停不为所动。

  庄廉前几年得了个女儿,一想自家姑娘听闻自己遭逢噩耗该是什么模样,就止不住心酸,忍不住低声道:「一个姑娘,连谎话都说不好,随口一诈家底就暴露了,还差点被岑望仙害得手都没了,怪可怜的……公子,要不咱们还是换成刑法逼供吧……」

  「闭嘴。」云停也没想到随口编来的一句话能将对方打击成这样,盯着她无神双眸中滑落的泪珠,待两行清泪滴落,他转开眼,淡淡道:「诈你的。」

  在皇陵的五年没把唐娴压垮,此时禹州地动的消息直接将她打击得万念俱灰,她蜷缩在窗下,泪水不断地坠落,根本没把云停的话听进去。

  「禹州安好,并无地动。我诈你的。」云停的声音高了几分,唐娴总算有了反应。

  大悲后忽有转折,她有点迟钝,眼睛里转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呆愣愣地望着云停。

  云停不喜欢被人这样看,好似是他在欺辱无辜姑娘。

  他心中不快,冷冷道:「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唐娴眨了眨眼,悬在眼眶中的泪水没能挂住,破睫而出,她满心是父母的安危,不安地追问,「你、你骗我的?禹州没出事?」

  「地动非小事,若当真发生,早该在京中传开了,你可有听闻?」

  唐娴今日才入京,回想街头安乐景象,心放下了一小半。

  她将信将疑,抹了把眼泪,发现自己狼狈地坐在地上,料想姿态定然十分不雅,可她没力气了。

  唐娴默默擦干了眼泪,没忍住再次与他确认,「禹州当真无事?」

  「再问就有事了。」

  唐娴一哽,闭紧了嘴巴。

  缓和了下情绪,她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轻而易举被套出最重要的线索。

  可除了孟夫人送来的那条口信,这是她五年来,唯一获知涉及父母的消息,一时情绪翻腾没能控制住。

  云停将她上下扫视一遍,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她,「满口谎言。」

  唐娴羞愧,脑袋耷拉着,难堪地揉了揉眼睛。

  「我懒得与你周旋,烟霞偷了我的东西,说出她的藏身之处我就放了你。」

  唐娴没法说。

  「不说?」云停单薄的皮子掀了下,凉凉道:「那就用我的法子吧。」

  他坐姿放松,随手掂起一册文书翻开,一副事情已有决断,无须再谈的模样。

  稳操胜算的姿态让唐娴不安,他都能杀人了,烟霞还说他目无王法……

  要威逼姑娘有很多手段,尤其是下三滥的,最让人害怕也最侮辱人,唐娴越想越怕,抓着衣襟往后退。

  「满嘴谎话,怕是只有一句家在禹州是真的,让人把她洗干净了……」云停漫不经心地吩咐庄廉,话说一半,余光一扫,正好看见唐娴惊惧后退的动作。

  她有什么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云停话音一顿,脸色瞬间变了,修长指骨把手中纸张捏变形,狠戾道:「让人把她洗干净了,画几幅肖像,快马加鞭送去禹州,张贴在大街小巷。」

  语气极差,但说得很清晰,书房中所有人都能听见。

  唐娴稍一怔,而后猛抽一口凉气。

  被无声污蔑过的云停眼中铺满寒意,嗤笑一声道:「除了家在禹州这句,其余的一个字都不能信。你不肯说出烟霞所在,我便只好派人找出你父母亲人,问候下他们了。」

  一别五年,别人或许认不出唐娴,可爹娘一定是认得的,乍见城中贴满她的画像,万一、万一寻到京城来被人发现,那可是违抗皇命、私入京城的大罪。

  她家有造反的前例,皇室巴不得揪住她家的过错把她全家都砍了!

  「你、你……」唐娴磕巴着,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怕,同时心底还有点跳跃着的期待。

  五年未见,爹娘能看看她的画像,知道她还活着这样也好,而且爹爹那么机警,不会拿全家人性命冒险,可以托别人入京看她的,运气好些的话,她还能写封书信送回去……

  两种想法在她心中拉扯。

  云停就冷眼看着她纠结的表情,越看越碍眼。

  在他看来,派人去禹州张贴画像的做法可行,但是耗费时间,他没那么多闲功夫,还是用刑逼问更快。

  这么想着,他看唐娴的眼神越发危险。

  而唐娴终于想出了反驳的言辞,「没有官府许可,私自张贴榜文是违反律例法规的。」

  云停听见什么笑话似的,眉峰一挑,道:「你与我讲律法?」

  「……」唐娴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否则没法与这人交谈。

  这时,有侍卫在门外道:「公子,白太师已至府门口。」

  唐娴才稍微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急促跳动起来。

  白太师与她祖父同年入朝为官,但始终差她祖父半步,唐家落魄后,朝中说话分量最重的就是白太师了。

  她的封后大典,白太师在场,就连把她送入皇陵也是白太师的提议,白太师认得她!

  庄廉道:「公子,属下让人把姑娘带回去看守?」

  「不,白庭之必是为了强尼几人的事而来。她想与我讲律法,那便留着,让她听听我的律法。」云停说完,眸光从唐娴身上掠过,又道:「正好让白庭之见见,或许他认得这是哪家的落魄千金。」

  唐娴一面疑惑对方是如何得知她家中落魄的,一面闭上眼,在心底大喊救命!

  白太师被侍卫领至书房外,驻足后,低头整理须发着装,确认仪表周到,方恭谨地迈入其中,进去后,他目不斜视,向着主座作揖,「见过大公子。」

  云停将桌上文书推到一边,道:「我今日情绪不佳,你最好少说废话。」

  这话相当不客气,不招呼坐下更不给上茶,但白太师态度未见半点改变,直起身子,毕恭毕敬道:「那老朽便直言了。强尼等人确有罪过,但按本朝律例罪不至死……」

  「我说他们该死。」云停直视着白太师,眸光锐利,不容质疑,「还是你也要与我讲律例法规?」

  这样简单的一个问句,白太师硬是没能接住。

  屋中沉寂稍许,白太师退让道:「那也该由大理寺与刑部处决,怎能私下杀害朝廷命官?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会上已吵了数日,您也知道的,陛下他……」

  「白庭之,你想要的若是个听话的傀儡,当初就不该来找我。」

  第三章 退位的原因

  白太师又一次哑然。

  的确是这个道理,当初他亲赴西南,是请人来做皇帝,而非受制于人的太子。

  他入朝堂时,在位的还是容孝皇帝。

  容孝皇帝膝下四子,两个皇子意外身亡,均未留下子嗣,一个夺权失败,与妻儿一起关押在天牢中,剩下一个太子顺利登基。

  但太子在位不足三年便暴毙而亡,继位的是侧妃生的儿子。

  五岁登基,半年后夭折于天花。

  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天牢里那一家子被接了出来。

  父子三人加一起,在位拢共十七个月,一个吞服丹药而死,一个围猎坠马没了命,还有一个前几年过得太苦,恢复荣华富贵后,餐餐大鱼大肉活生生把自己撑死。

  不到五年,容孝皇帝一脉死绝。

  满朝文武全都懵了,群臣商讨罢,白太师亲赴西南,想把容孝皇帝的侄子,也就是如今的西南王请回来登基称帝。

  这位王爷胸无大志,偏偏最受老皇帝宠爱,年轻时寻死觅活,非要娶败落将门破相的女儿做王妃,为此不惜放弃皇位。

  历经坎坷,如愿后远赴西南封地,发誓永不回京。

  可如今皇室只剩这一支血脉,誓言什么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白太师等人刚入西南就被擒获,也因此得知封地掌事的人早已不是西南王,而是世子云停。

  西南王世子是在王妃的生母百里老夫人膝下抚养长大的,据说十五六岁就将百里家的兵法使得得心应手,领兵抗敌,将西南边境的蛮夷打得战战兢兢;十七岁,就从西南王手中接管了封地全部政务,西南一带及其接壤的邻邦,无人不知西南王世子的威名。

  可一旦出了封地范围,就恍若进入另一片天地,消息封死,以至于这么多年,朝中竟无人知晓西南边境的风光。

  白太师本意是请西南王本人去京城,得知此事,忙不迭地亮明身分,恭敬地去拜访了百里老夫人。

  最终在百里老夫人的劝说下,云停随白太师回京。

  云停在位四个月后抛下皇位不见踪影,如今在位的,是被迫登基的西南王二公子云岸。

  而提到云停弃皇位离去的原因,白太师就觉得无颜见人。

  大周朝国境之内,海晏河清,百姓安康,可国库却是空的!

  云停登基时,国库连百万将士的军饷都快撑不住了,又是近秋冬的季节,粮草辎重的需求只增不减,更不必提武器军监的花费。

  兵强马壮又如何?一旦断了补给,百万雄师也要活活冻死、饿死。

  这时候大周朝引以为傲的雄壮兵力就好比一座被蛀空根基的高楼,看着震撼人心,实则很容易扳倒。

  邻邦蠢蠢欲动,多半是嗅到了风声,若趁此时机联合发难,大周很难扛过去。

  不是云停做的孽,骂名却要他来背负,他咽不下这口气。

  云停是不做亡国之君的,当机立断挪动西南封地的财力稳住将士,将这事遮掩过去,再差人调查国库银钱去向、命令白太师等人着手开源节流的法子。

  然而靠处置贪官污吏与商户进行挽救属于杯水车薪,且稍有不慎就会激起矛盾、引起流言,西南封地的财力也只能暂缓窘境。

  所以云停需要一个更稳妥的、短时间内填充国库的法子,他也因此盯上了先祖的藏宝洞。

  云氏皇朝最鼎盛时期有个喜爱收集金银珠宝的瞿阳王,瞿阳王极爱金玉,恨不得睡在金矿中,据说他有一个私人藏宝洞,富可敌国。

  云停打着藏宝洞的主意,寻到了藏宝图,并为此暂离皇宫。

  白太师是屈指可数的知情人之一。

  庄廉开口道:「太师,我家公子向来如此,您此时后悔怕是晚了。」

  白太师习惯干涉帝王的决策,但云停与前面那些皇室子孙不同,自他踏出西南封地的第一步起,这天下就是他的一言堂,这旧习早该改掉了。

  听出他言下之意,白太师身躯一震,态度越发谨慎,垂首道:「不敢。」

  强尼任职户部尚书,掌全国赋税、粮草、土地等财政事宜,也就是给皇帝看钱袋子的,看了这么多年却把国库看空了。

  白太师等人发现时已无力回天,拟了措施试图挽救,无奈皇帝换得频繁,且没一个可靠的,硬是拖到云停出现。

  顾虑着虎视眈眈的敌邦,国库空虚的事情不能传开,因此户部官员无法短时间内连根拔起。

  云停从不受气,不能以罪名公开处置那便私下动手,间断地将十几个官员抓捕以私刑逼供,其中强尼及几个高官更是直接处死,那京中传言谋害朝廷命官的歹徒便是云停了。

  被提点了一句的白太师再不敢多言,惭愧道:「那便听公子的,朝堂那边自有老朽。」

  「不急,容我慢慢清算。」云停要处置的不止这几个。

  短中取长,他对白太师还算满意,目光一侧,看向听得呆愣的唐娴。

  云停屈起食指,在桌面上「咚咚」敲了两声。

  唐娴回神,正好看见他眉尾挑动,眼中流光一转,似在问她对自己的律法是否满意。

  白太师踏入书房后,唐娴极度紧张,心中做了数种打算,甚至想到被认出后就谎称自己是被云停抓离皇陵的。

  惊惶中,她也听懂了他二人的对话,私杀朝廷命官,白太师不仅不将人抓捕还要为他遮掩,难怪他能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劫走自己。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唐娴心惊胆颤,不敢与云停对视,更怕引得白太师的注意,便垂下脸默不作声。

  而白太师掂量清自己的位置,收拾好情绪,继续说正事,「罗昌国二皇子将于九月前来觐见,北面戎狄也遣了书信,届时将会有使臣同来。眼下才三月时节,就怕越往后来使越多,到时候全都聚在一起……」

  白太师说的是大周的几个邻邦。

  大周往上几代出过好几个明君,均是杀伐果断之人,邻邦犯我一尺,我必还之一丈,加上土地肥沃,国富兵强,根本不惧与外邦开战。

  容孝皇帝掌权期间,虽当得糊里糊涂的,但好在没犯什么遗臭万年的大错,可近几年皇室凋零,难免惹人猜忌。

  唐娴少时听父亲谈及过朝事,明白所谓的外邦朝见,究竟是真心臣服,还是隐晦的冒犯和试探,全取决于国力的衰盛,但唯有帝王风采与国都盛世镇压住对方,方可不动一兵一卒将这事化解。

  她侧耳细听,听白太师道:「觐见只是幌子,真实目的是试探国力的深浅,倘被看出异样他们必将联手出击……若那时叛军发动,内外夹击,皇室江山危矣……」

  若那时叛军发动,内外夹击,皇室江山危矣……

  这话似曾在哪儿听过……唐娴回想了下,记起是多年前在祖父口中听过的,顿时心突突直跳。

  她祖父可是有造反心思的!

  勉强定神后,她悄悄抬眸向那两人看去,只见云停轻蔑地嗤笑一声,阴鸷道:「放心,云岸的龙椅坐不到那日。」声音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呼啸杀意。

  唐娴不知云岸是谁,但在皇姓与龙椅的双重提示下,想也知道是当今皇帝……

  他要杀皇帝!

  唐娴心中骤然一紧,气息错乱,这人是反贼,要在外邦使臣前来朝拜之前,颠覆皇权!

  白太师与反贼沆瀣一气,和她祖父一样是个大奸臣!

  惊吓之中,唐娴仓皇后退,后背抵在置物架上,撞得上面摆件摇晃发出声响。

  动静太大,白太师转目看来,此时才意识到书房中多了个年轻姑娘。

  看清唐娴的容貌,他「咦」了一声,眉头拧起,视线化作实物般重重压在唐娴身上。

  唐娴大气不敢出,而云停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情终于转晴,好整以暇地等着白太师将人认出。

  无人惊扰白太师,端详半晌,他收回视线,再看向云停的目光似惊似喜,「这位姑娘……」

  云停被他看着,神情从愉悦渐渐转为沉重,少顷,眉头一跳,嗓音里压着浓浓的不悦,警告道:「白庭之,收起你脑袋里的肮脏。」

  说来荒唐,云停被请入京,登基后首先面对的不是朝政而是后宫妃子。

  在他入京之前,白太师等人就提前安排好了后宫佳丽,燕瘦环肥、浓艳清雅,各色美人均有。

  说是盼着云停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其实暗里深意所有人都懂。

  皇室只剩他父子三人,未免死绝,最好尽快留种。

  这是把他当种猪呢!

  云停当时就气笑了,他堂堂西南王世子,在西南一带威名赫赫,无人胆敢对他不敬,可到了京城,说是做皇帝,结果却是连人都不是了。

  当下云停就拿几个不务正业的官员杀鸡儆猴,再将美人全部遣返回家,他的态度很清晰了——身为臣子,要么做实事,要么去死。

  倒也有大臣想拿捏他,可人家是西南王世子,有自己的兵力、财力,根本不怵。

  后来几个月,朝堂被狠狠整治一番,这事才渐渐平息,无人再敢催他宠幸女人。

  但白太师想让他繁衍后代的想法仍在,乍见他身边多了个婀娜娇艳的姑娘,就差把床搬过来了,被呵斥一声后,他才知自己想岔了,遂作揖致歉。

  云停余怒未消,不耐烦地开口道:「可认得她?」

  白太师随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唐娴。

  方才第一眼,他只觉得眼前姑娘貌美惊人,以至于误以为她是云停床榻里伺候的。

  此时再看,姑娘不堪遭人端视,侧身躲避,露出的半张脸花颜月貌依旧,只是双唇紧抿,眼瞳中浮着惊慌与惧怕,这模样宛若一朵深山浮岚中盛放的山茶花,因不耐寒霜欺凌,无瑕花瓣瑟瑟颤抖,颇是惹人怜惜。

  白太师在心中为云停的不为所动而遗憾,而后眼中凝起疑惑,问:「姑娘何故这般惧怕老朽?」

  他比唐娴记忆中的样子衰老许多,但精神还算抖擞,那双被细纹包裹着的眼睛依旧带着审判的意味,像高空俯视猎物的雄鹰。

  唐娴最怕他的眼睛,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打量自己,凝视半晌后提议将她与其余妃嫔一并送入与世隔绝的皇陵。

  见唐娴不答,白太师捋着长须催问:「姑娘?」

  唐娴已好久未喘气,此时心尖一颤,飞速抬眸,看见白太师脸上的疑惑,再瞬间垂下眼睫。

  他貌似并未认出自己。唐娴于是心思急转,不能承认认识白太师,她要为自己的惧怕编造个理由。

  为什么怕一个初次见面的老人?为什么呢……

  「你、你们勾结着造反,你是奸臣!」唐娴脱口而出。

  白太师愣了一愣,而后无奈摇头。

  五年的时间,足够无忧无虑的灵动少女长成窈窕娇娥,华贵的衣裳首饰换成简衣素簪后,白太师认不出唐娴,也想不到本该待在守卫森严的皇陵中的太皇太后,会出现在退位皇帝的府邸中。

  他又仔细打量唐娴几眼,与云停道:「老朽不曾见过这位姑娘。」

  云停的指尖在桌面点了点,提醒道:「她出自重规矩的书香门第,后宅和睦,父母疼宠,至亲之人至少是两年前被谪贬的,如今在禹州。」

  「姓孟,有一兄长。」庄廉补充,声音一顿,继而道:「不过这是她自己的说辞,八成是假的。」

  唐娴听得后背发凉,她想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但没人为她解疑。

  白太师望着唐娴捋须,思量片刻后告罪道:「望公子容老朽回去翻阅宗卷后再做回覆。」

  闻言,唐娴心头倏然一松,护在胸前的手轻缓地给自己顺着气。

  回去查宗卷,估摸着是查不着的,她家是五年前被贬谪的,而且爹娘本在南岭,年前才搬去禹州,宗卷对不上的。

  手抚了两下,察觉到不善的目光,唐娴一抬头,恰好与云停对视。

  云停先被白太师无声地催做畜牲,又没能得到唐娴的身世,此时心气极其不顺,阴恻恻地盯着她道:「今日的帐我记下了,他日找到你父兄,必定先断了他们四肢出口恶气,再严刑逼问烟霞的下落。」

  唐娴大惊失色,无助地看向庄廉与白太师,却没人主持正义,她只能鼓起勇气自己面对云停。

  「是你自己猜不出我的身世的,这也要怪我?」

  云停轻嗤,眉眼张狂,「本公子都要夺权造反了,自然是怎么舒心怎么做。」

  「你、你……」唐娴反驳不了他,气得憋红了脸。

  而白太师听着他自称反贼恐吓一个姑娘,心中觉得不妥。

  放心,云岸的龙椅坐不到那时候。

  这意思不就是他会在外使朝拜前回宫,重登皇位镇压外邦吗?过几个月要重新登基的人,皇室风度多少得有点吧。

  白太师想出言劝阻,然而一看云停的脸色就知道他这会儿情绪更差,再想想庄廉的警告,他硬是忍着没出声,全当做没听见云停威胁人的话。

  他回忆了一下,好奇地问:「公子,烟霞姑娘怎么了?」

  问不出唐娴的身分,找不到烟霞的线索,诸事不顺,云停才懒得搭理白太师。

  白太师很有眼力见,见状沉默了一下,主动告辞,「既然如此,老朽就不多打扰了。静候公子佳音。」

  云停颔首,将案桌上的文书推开。

  庄廉意会,稍作整理后递给白太师。

  白太师双手接过,恭敬道:「老朽告退。」

  在皇陵时,烟霞曾问过唐娴一句话,「你连那位孟夫人是谁都不知晓,怎么确定她会答应让族亲为你求情呢?你祖父当初犯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唐娴想过这个问题,道:「总要试试的,只要能把消息传出去,多一个人记得皇陵里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能多一道生机。」哪怕只是释放其他妃嫔和侍女也可以的。

  大周没有活人陪葬和妃嫔守陵的习俗,当初太子那样下令全是为了折磨她,这些妃嫔和侍女都是被她连累的。

  烟霞听罢她的回答,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问:「你几岁了?」

  唐娴莫名,老实回道:「已是双十年纪了。」

  她已是双十年岁,人生的前十五年养在深闺,是霞姿月韵的京中贵女;后五年她从云端跌落,却也未坠入泥潭,只是上不着天,脚不着地,悬在半空中而已。

  烟霞又瞅了她两眼,神情古怪地问:「知道你乖孙几岁吗?」

  她口中的乖孙便是西南王的两个儿子,近来登基的两兄弟。

  唐娴对外界的所有认知均来自于她,闻言窘迫摇头。

  「现在坐龙椅的那个是你小孙儿,比你大两岁。」烟霞在唐娴面前竖起两根手指头,说完再加上两根,「他前面那个是你大乖孙,比你年长足足四岁!」

  唐娴:「……」

  烟霞又说:「你大乖孙在位四个月就不见了人影,知道为什么吗?」

  近几年来,皇帝换一个死一个,跟受了诅咒一样,连皇位都能不要,兴许是怕死呢?

  唐娴能这么揣测,但不能这么说,她只能端起做长辈的架子,尽力和蔼地道:「孩子淘气,再长几岁就懂事了……」

  烟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扯动伤口,「哎哎」叫了起来。

  等她笑够了,拉着唐娴手道:「你扮作我的模样,带着钥匙去福运茶楼见岑望仙。不论他能不能帮你寻到孟夫人,我与你起誓,三个月之内,皇陵内所有无辜人都能恢复自由。」

  唐娴不知她哪来的自信,可这毫无依据的笃定,莫名地让她生出几分信任。

  或许是因为烟霞鬼主意多吧。

  她左肩几乎被匕首刺穿,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肯老实,见侍女被老太监欺负了,假装先帝显灵,把老太监捉弄得鼻青脸肿,狠狠地为几人出了口恶气。

  烟霞躲在孝陵养伤那几日,是唐娴这几年中最轻松的日子,她身边的侍女也这样觉得。

  今时今日,纵使有种种疑惑,她还是不想背叛烟霞,何况现今困住她的是反贼。

  唐娴对皇家没有感情,可她读过史书,知道皇家女眷落入敌军、叛贼手中会是怎样凄惨的遭遇。

  她决心咬定不知烟霞所在,左右她现在是寻找烟霞的唯一线索,烟霞一日未现身,她就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么被关了两日,第三日庄廉出现,领着唐娴往偏院去。

  这座宅院看起来很大,唐娴只被允许在单独的小院里走动,无人看守,然而只要她踏出院落一步,就会有侍卫不知从何处冒出,横刀阻拦。

  唐娴不敢硬碰,试图寻机找侍女搭话,可待了好几日,一个姑娘或者嬷嬷都没碰见,连送食水的都是男侍卫。

  「姑娘总得有个称呼吧?」庄廉领着她从连廊下走过时问道。

  唐娴坚持道:「我姓孟。」

  庄廉已至中年,面相和蔼,转了个弯,做着请的动作,道:「这几日我家公子已命人将京中所有孟姓人家彻查了一遍……」

  唐娴心头一跳,猛地转脸看向他。

  「果真如此。」庄廉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我家公子说了,姑娘嘴巴严,说的话大多不可信,但是心性单纯,很容易就能试出真假。」他笑呵呵的,「还真是在找孟姓公子啊。」

  唐娴神色僵住,抿紧嘴巴,在心底暗暗发誓,哪怕他说烟霞被抓了,也绝不再做出任何反应。

  「京中孟姓有上千人,自是无法一一盘查的。幸而姑娘出身名门,要找的人想来也是非富即贵的,这么一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孟姓商户,闯出名堂的有三户人家。孟姓官员,五品以上一户,五品以下共计四户。其中年轻公子有九人,及冠者五人……」

  庄廉突然停下。

  唐娴听得正认真,她几乎能确定了,孟夫人必定是五品以上那家的——毕竟能往皇陵中送口信。

  听到一半没了声,唐娴心急,没忍住扭头,果不其然在庄廉脸上看见明晃晃的笑意。

  他是故意吊自己的胃口!

  唐娴喉咙里憋着一口气,胸口起伏,好半晌才缓过来。

  要找的是孟姓人家的事已经被知晓了,她索性不再遮掩,道:「我被你们关押着,连院门都出不了,你把调查结果告知于我,我也做不了什么的。」

  庄廉道:「我家公子也这么说的。」

  唐娴心中一喜,连忙道:「那你……」

  「那也是不能告知姑娘的。」庄廉眼神怜悯,摇头叹气,「我家公子前几日在姑娘这受了气,今日特意嘱咐在下,消息只能透露一半,好让姑娘你也急一急。」

  唐娴停步。

  庄廉摊手。

  半晌,唐娴恨恨咬牙,顶着一张气得通红的脸,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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