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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奶茶三分甜《丞相夫人是首富》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4-7-25 10:23
标题: 奶茶三分甜《丞相夫人是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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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丞相夫人是首富》
作者:奶茶三分甜
系列:蓝海E150101-05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07月03日

【内容简介】

外表温良无害小奶狗,内里其实是黑心大萝卜!
纪云汐:你这是骗婚!
吴惟安:夫人不也骗了我,骗走了我的心。

作为上京城最家喻户晓的传奇女子,纪云汐这回又大大出了名──
养了三年的未婚夫爱上表妹,毅然决然和她退亲,
她接受了,但得要回那三年的「养育费」,连送他们的糖葫芦也得折现!
这贪财势利的坏名声还未散去,她就又忙着寻觅起下一任未婚夫,
原因无他,她这辈子乃是穿书,不找新备胎就得进宫当娘娘,祸及全家......

挑上吴惟安这人,说来也是缘分,毕竟小时候就见证过他的不凡──
一人灭了人蛇团伙不说,还顺走她贴身藏匿的钱......
不过她纪家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娶? 那就逼他娶!

成婚后,吴惟安的确是个好的结婚伙伴,
他缺钱,她有钱,所以合作愉快; 他们有相同的敌人,所以合作无间,
然而盖棉被纯聊天久了,似乎心也倾斜了,
她关心起他的体内毒,想方设法替他找药,还自愿陪他去外地赴任,
谁知他们一到地方上就遭遇一连串杀机,先是有人劫囚,他替她挡刀;
他治下发大水,夫妻俩前往救灾,
隐藏极深的敌人也趁此对他们一家痛下杀手......


  第一章 退亲后知真相

  纪家小姐纪云汐近日有些郁闷,去了京郊外的法恩寺散心。

  她爱岗敬业养了三年的潜力股大腿跑了,这一波,血本无归。

  三年,养条狗都养熟了!

  纪云汐上辈子是搞风险投资的,项目失败的话都要找找原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可问题是,她这回实在是想不太明白。

  李、纪、杨、许是大瑜朝最为显赫的世家权贵,其中李、纪两家风光最盛,杨、许势头已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反正这朝野大大小小一半以上官员,都和这四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纪云汐养跑了的那条大腿便是杨家二公子杨卫添,文韬武略算不上差,脸长得也还行,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但每样都不拔尖,在人杰辈出、俊男靓女遍地的上京城不是很出名,各种条件算下来,根本配不上纪云汐。

  纪云汐是谁?

  纪家嫡出的三小姐,虽父母已逝,但大哥清远侯年纪不大,便已是手握实权的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

  而且清远侯还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关系贼好,往后太子继位,清远侯必定平步青云,朝野上下谁不敬个三分?

  且不说纪云汐的其他兄长个个都大有前途,未来可期,就凭纪云汐那脸、那身段,上京城中多得是想娶纪云汐的公子哥。

  可三年前,纪云汐偏偏选了中规中矩的杨卫添,和杨卫添定了亲事。

  再过几月,等开了春便是纪杨两人的大喜之日,但在三日前,杨卫添亲自来退了和纪云汐的亲事。

  原因是——他有了心爱的女人。

  人是纪云汐自己挑的,她口味比较特别,挑男人先挑脑子。

  恋爱脑、得过且过、闲云野鹤志不在朝野、傻不拉叽之类的一定不要,最好心里就想着搞钱搞权,往死里搞那种。

  纪云汐就爱富贵,她好日子过惯了,不想再过没钱的生活,所以她挑的人她自己心里有数,这杨卫添就不是会被情情爱爱羁绊的人,人家心机挺深、懂得隐藏,心里有大志,不像她那些兄长们,个个看着独当一面冰雪聪明,但切了皮、剥了心才发现个个都是大雪梨,又白又甜,被她卖了还在帮她数钱。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野里混,纪云汐常常发愁,生怕一个不小心纪家就凉了。

  大瑜朝虽民风开放,但女子依旧不得为官,而且她擅长的是搞投资,不擅长搞权,再说了,术业有专攻,所以她也没这想法。

  她就想从事老本行,挑支潜力股,结果这潜力股来退了婚,说是为了爱情?

  爱情个屁!纪云汐半点不信。

  果不其然,事出反常必有妖,事情从一开始就没这么简单。

  穿到这个世界十五年,纪云汐才真正明白,她不是普通的穿越,而是穿书。

  她穿进了《五皇子》这本书里。

  书中,男主五皇子和太子争夺帝位。太子名正言顺,皇后李氏一族更是权倾朝野,五皇子蛰伏多年,设的第一盘棋便是与李氏最交好的纪家。

  三年前,纪云汐与杨卫添结亲后,五皇子便拉拢了杨卫添,设下了这三年后的局。

  按书中发展,杨卫添和纪云汐解除婚事后,纪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是,纪家家大业大,他们根本不愁纪云汐嫁不出去;二是,大瑜朝女子十五及笄,参与选秀的秀女年龄在十二与十七之间,但是几月前皇帝下旨延了来年三年一次的大选。

  故而纪家根本不急,他们有一年的时间为纪云汐慢慢挑夫婿,结果退亲一个月后,宫里再下旨意,选秀不再延期,照常进行。

  纪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亲事在身,年十五的纪云汐被迫参与选秀。

  一选便中,一中便承了恩宠,没过多久就有了孕,诞下了皇子。

  自然而然成为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原本一个阵营的李纪两家就此成了死对头。

  纪云汐惨死宫中,纪家满门抄斩,太子一族也伤了元气。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五皇子最终登上了帝位,而纪云汐,纪家,不过是男主登帝的垫脚石罢了。

  退亲第四日,想明白的纪云汐从法恩寺回府,而这事也已传遍整个上京城。

  百姓们嗑着瓜子,八着卦。

  「你说这杨二公子为何退亲?那可是纪家小姐!」

  「听说是为了心上人。」

  「这心上人得美成什么样,那杨二才舍得退亲啊?纪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貌美,家世更是不得了,她当初和杨二订亲的时候,我觉得她要么眼瞎,要么被杨家下了降头。」

  「哎呀呀,你们懂什么?纪家小姐那派头可不是男人消受得起的,听说穿要穿最好的,吃要吃最好的,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而且气性大,男子娶她哪是娶妻,分明是娶了个菩萨在家供着,要我我也退亲!」

  「谁说不是?上京城最负盛名的几家小姐就纪三娘品性最差。」有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呸了声,「你们是没见过那纪三娘,一副高高在上、谁都看不起的嘴脸,也不想想,如果没她兄长,她一个女子啥都不是,有什么好得意的?谁娶她谁倒霉,这杨二公子是个有大福气的。」

  各府小姐们也在幸灾乐祸——

  「那杨二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听说是杨家的表小姐,人在丹郡长大。」

  「没听过,应该也就那样。没想到,纪三居然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表小姐。」

  「这纪三看男人的眼光真真不行,你说那杨二也就那样,结果纪三把人当个宝,这三年来,她朝杨家送了多少好东西?结果……啧啧。」

  「眼光不好就该自己受着,说实话,我真是好奇她接下来挑的又是哪家公子?」

  「哈哈哈,别又是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少爷。」

  闻言,小姐们笑倒了一片。

  这些风言风语传进了贴身丫鬟宝福的耳里,她生得福气,脸圆腰宽,不是个能藏话的。

  她和另外一个贴身丫鬟晚香一起将纪云汐扶下马车,边扶边骂道:「又来了又来了,他们都没见过小姐,就说小姐气性大,说小姐不好相处、看不起人!这些人真是闲得祖宗坟上都长了三里草,怎么清都清不完,活该他们一辈子倒霉,一辈子都赚不到银两,一辈子只能吃糟糠腌菜!」

  闻言,纪云汐朝宝福轻瞥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不急不慢地朝府里走去。

  而这一眼若是让旁人看到,必定又会觉得纪云汐是狗眼看人低。

  纪云汐这一张脸生得雍容华贵,眼角天生上挑,看人的时候总让旁人觉得她不好相与,加上她这一身用钱堆出来的富丽堂皇,以及纪家从小用权势养出来的贵气,赫然就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用现代的说法就是,一张高级厌世脸,加上全身上下的高奢派头。

  但纪云汐真没那个意思,她那眼还带着点宠溺。

  她对这两个贴身丫鬟,晚香、宝福可是好到了极点,惹得全府上上下下谁不羡慕?

  但没办法,这两个丫鬟纪云汐很难不喜欢。

  试问,你会不喜欢吉祥物吗?这吉祥物还象征着你想暴富的美好愿望那种。

  见宝福还气呼呼的,纪云汐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气了,有什么好气的呢。」

  宝福很委屈,「可是大家都在骂小姐,但错的明明不是小姐!而且平常就和小姐不对盘的那些姑娘们,肯定又在背后偷偷笑小姐了。」

  「让她们笑。」纪云汐轻轻地耸了耸肩,眼角漫不经心的一挑,「宝福你要知道,旁人的看法是最不紧要的了。」

  宝福疑惑道:「这都不紧要,那什么紧要呢?」

  纪云汐莹白的指尖点了点她的额间,理所当然地道:「你啊。」说完后,她朝宝福慈爱一笑,抬脚迈进侯府大门。

  一随从躬身道:「三姑娘,大爷和七爷在书房等您。」

  纪云汐颔首,对身后的丫头们随口交代道:「我和两位哥哥有事要商量,你们不用跟着,先回房吧。」说完后,跟着随从离开。

  宝福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走远,摸了摸自己圆嘟嘟的脸,拉着小姊妹,一脸兴奋的样子,「晚香晚香,你听到小姐刚刚说的吗?小姐说我重要!」

  晚香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我问你,你叫什么?」

  宝福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宝福啊。」

  晚香叹了口气,「是,你当然重要。」说完便绕过宝福走了,留下宝福一人傻乐。

  纪家书房,挂着清远侯纪明喜亲自书写的佛经,房内点了禅香,香味悠远。

  纪云汐进去的时候,两名男子闲适地坐着,正在唠家常。

  看到她,大哥纪明喜便是一笑,慈眉善目地道:「云娘到了,路上可累着了?」

  「还好。」纪云汐回。

  另一名男子接过话,语气懒懒散散的,「纪三,你说你有急事?什么急事?」

  「四日前,杨卫添来退婚,两位兄长和我说强扭的瓜不甜,让我同意退婚,日后慢慢再挑一门好亲事。」纪云汐在一旁坐下,端了盏茶,轻轻抿了一口,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是,云娘你当时也应了。」

  「纪三,你不会要反悔吧?」

  两位兄长几乎同时出声。

  纪云汐先回了大哥,「是,我当时确实应了。」然后她又转向七哥,「是,我确实要反悔。」

  坐没坐相的纪家七郎纪明双一脸不敢置信,「纪三,你居然执意要嫁那杨二?你什么都挺好,就这眼神得治治,我前不久刚认识了个江湖有名的神医,我让他来给你看看眼睛?」

  纪云汐瞥了他一眼,道:「谢七哥,但我用不着,你自个儿留着吧。」然后解释起来,「杨二我不会要了,但我也不想慢慢挑,我想尽快把亲事定下来,最好这个月就能成,反正越快越好吧。」

  纪明喜和纪明双均是一怔,看着自家妹妹,一时无言以对。

  纪明喜承了清远侯爵位,又是吏部尚书,在朝野也是一方大人物,见了不知多少能人异士。

  纪明双则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生得英俊潇洒,为人又仗义,朝廷江湖一起混,拥有迷弟迷妹、好兄弟、好姊妹无数,哪里都能吃得开,结交的人遍地开花,但每回他们都会被自家妹妹给震惊到。

  刚及笄不久的大姑娘家说起自己的亲事,就像说我想晚上吃鸡腿一样简单,完全没有一点儿羞涩,也不慎重。

  他们两人刚刚就在商量妹妹的亲事,打算先把整个大瑜的青年才俊列个名单,然后从里面一个个挑,挑的过程还得查他们的祖宗十八代,确保祖上清清白白、人品可靠,婚后不会让他们妹妹吃亏。

  这一套流程下来,少说就得小半年,结果他们妹妹刚刚怎么说的?最好这个月就能成?还得越快越好。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她纪三当鸡棚里挑鸡,晚上烧鸡腿?

  生意场上,盈亏乃商家常事,赔本买卖纪云汐也不是第一次做,况且从书中的结局来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杨卫添身为男主五皇子的左膀右臂,在五皇子登基后任中书令,被朝野上下尊为杨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但好日子没过几年,杨卫添便飘了,结党营私、拉帮结派,甚至有意扶持皇子们,此乃大忌。

  新帝直接将杨家端了,扶了中规中矩的吴家上去。

  此后吴家长子稳坐中书令,执掌朝政,门生无数,百姓爱之,百官敬之,皇帝信之,吴相死后,上京城百姓自发披麻戴孝一日,天下书生哀恸不已,纷纷赋诗作文悼念吴公。

  这本书主角是五皇子,对这吴家着墨不多,只在最后写了几句,以此来侧面烘托男主的知人善任。

  而这吴相爷吴公,连名字也没。

  纪云汐又轻抿了口明前龙井,轻轻将杯盏放回,她抬眸,打断两位兄长你一句我一句的劝阻。

  「大哥,今年从地方升迁的京官按理都到了吧。」

  纪明喜颔首道:「应是到了。」

  大瑜朝廷官位调动每年会有一次,基本都在年底完成,以便春节过后的第一次朝会不会有缺位,也算个新气象。

  而调动之后,皇后背后的李氏家族会办一次雪宴,其实也就是相亲宴加人才宴,挑挑有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有的话要不要结个亲家?

  大意就是——你看新年也快到了,喜上加喜,岂不更好?结不成亲家,你来投靠我帮我做事,我在上京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也成啊,诸如此类。

  纪明双警惕道:「纪三,你问这个做什么?刚刚我们和你说的你听进去没有?婚姻大事,岂可……」

  「听进去了。」纪云汐的语气和她念课文时没什么差别,「七哥,到时雪宴我和你一起去。」

  白说了。纪明双心累,捂住胸口,不想说话。

  纪明喜身为大哥,稳重许多也看得开,反而很支持,「也好,云娘你可多看看,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婚姻一事讲的是一个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你急也无用。」

  纪云汐颔首表示赞同,又问:「对了,哥,这次升迁的京官中可有姓吴的?」

  「吴?」纪明喜想了想,「确实有那么两家。」

  旁边靠着榻,姿态潇洒闲适的纪明双闻言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你这次眼光不算差嘛。」

  纪云汐一脸不解。

  「这吴家我还挺熟的。」纪明双坐直了些,「我和他们家大少爷认识。」

  纪明喜也道:「我也有所耳闻,吴家长子吴冠山,文武双全,小小年纪在泉州便颇受百姓推崇,名头比他爹更盛。」

  纪明双喝了口茶,点评道:「诗词歌赋和我比是差了点,武功倒是能和我打个平手,长得很不错,当然,远远不及我。品性上佳,是个日后会疼人的。」

  纪云汐听完嗯了一声,「看看再说。」

  纪明喜闻言也觉得挺好,便和七弟详细聊起这吴冠山的情况。

  纪云汐不是个话多的人,她坐在一旁听着,偶尔出出神,半晌后轻声道:「我有点想爹娘了。」

  此言一出,两位兄长话头一顿,安静了下来。

  纪家两位长辈死于七年前的水患。

  事发之时,纪家子女悲痛欲绝,但天灾人祸,不是人力所能阻止。

  那场水患死的人何其之多,活下来的人,日子总要往下过。

  但如果,不是单纯的天灾呢?

  自从这几日在法恩寺,脑海中平白无故多了书中的剧情后,纪云汐把那些剧情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很多遍。

  里面都没有提到她父母的死因,纪家在整本书里,只是开头引爆五皇子和太子之争的导火线,炮灰得不能再灰,细节根本没有交代的必要,但她直觉这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

  纪明喜轻叹一口气,起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道:「云娘,你过得开心,爹娘才会安心。」

  「我知道。」纪云汐顺势从身侧掏出一张纸,递给大哥。

  纪明喜接过,问:「这是?」

  「哦,这是我让晚香她们理的单子。这三年来我给杨卫添送的布匹绸缎、佩刀佩剑、时令蔬果、小吃点心等,我都折算成银两了。」她轻轻转了转手腕上戴着的嵌珠金玉镯,那颗成色极好的宝红色碧玺微微闪光,衬得她肤如凝脂,「还得麻烦大哥明日退朝后交给礼部杨侍郎,请他们在三日内将银两给我送来。」这杨侍郎就是杨卫添的父亲。

  纪明喜无言片刻,一目十行扫了眼。

  纪家两位长辈年轻时便艳冠大瑜,生的这些儿女们个个也是容貌一绝,纪明喜长得虽没有纪云汐和纪明双那般招人,但五官皆是不俗,加上他温柔慈悲的心性,面如冠玉,宛如佛子。

  「杨家手头一直不富裕,这钱杨家一出,他们日子怕是会过得比较艰辛。」纪明喜道。

  纪云汐不为所动,「那些东西是给我未来夫婿的,他杨家既已不是,物归原主不是理所当然吗?」

  开玩笑,专案既然已经夭折,吃进去的当然要给她吐回来,当她扶贫做善事啊?

  纪明双道:「纪三,我给杨卫添也送了匹马,这个你记上了没?」

  「你没和我说过,你什么时候送的?」

  纪明双闲闲道:「去年吧。」

  纪云汐一脸奇怪,「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讨厌是没错,可谁让你眼瞎,我真当你们会成婚,那他不还是我妹夫?」

  闻言,纪云汐敛目道:「记上。」

  纪明双来了劲,笑了两声,「我让管家来一趟。」

  她想了想家里几个兄长大手大脚的样子,又问:「你还送其他了吗?」

  「没了。」纪明双强调,「我是真的很讨厌他。」

  「行。」她转而看向纪明喜,「大哥,你呢?」

  纪明喜不太想为难人,「算了吧。」

  「哥。」她软了声。

  纪明喜瞬间溃败,「我送了几幅珍藏的画作……」

  纪云汐马上道:「记上。」

  「但是……」

  「大哥,我记得之前你有和我们说过,不应拿的不该拿,拿了易招惹祸端,所以我这也算是在帮杨家。」

  都是歪理,但想想确实也有些道理。纪明喜便道:「也是,我还给杨侍郎送了几幅好字。」

  纪明双和进来的管家交代了几句,又道:「对了,老六那家伙还给送了不少好酒,其他几个也送了不少。」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嗯,都记上。」

  跟着管家一起来帮忙的小厮闻言,大着胆子问道:「大爷、七爷、三姑娘,小的之前给杨府送东西,还给他们的管事送了几串糖葫芦,要记上吗?」

  第二章 九年前的人

  三日后,佑昌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大雪。

  李家在别院静雅院设宴,邀上京城大大小小的公子小姐们前来。

  雪花悄无声息落在树枝、草丛间,绵延出一片莹白。

  院子里梅花开得极盛,争奇斗艳不输窈窕春日。

  纪云汐穿了件百蝶穿花云缎裙,外头披了件上好狐狸毛制成的同色大氅,浑身佩戴的首饰件件精致非常,上好的胭脂氤氲出一张富贵花的面容,压过这院中梅花无数。

  纪明双陪在一边,和妹妹不同,他一向嫌华服太过繁缛,只着了件素色白衫,而且习武之人不怕冷,他连大氅都没穿,但那张脸过于出挑,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的小姐们,娇羞地别开了眼。

  整个大瑜朝,就容貌这件事情上,没有男子能争得过纪明双,女子也不能。

  大家一致认为,纪云汐虽美,但太过华贵,艳的太俗,反而少了她兄长的那一分莲华容姿。

  这点纪云汐自己也是认的,她就是个俗人,平白把爹娘给的好相貌也渲染上了几分铜臭味。

  天寒地冻,静雅院正厅生了火炉,暖意可人,但大多数的公子小姐还是更喜欢打着伞在院子里走动,赏赏梅、看看雪、聊聊天。

  纪云汐捂着精致小巧的暖手炉,站在廊下,单刀直入地问:「哪位是吴冠山?」

  纪明双恨铁不成钢地道:「纪三,静雅院的雪景不可多见,你就不能先好生欣赏一番吗?」

  「哦。」

  他继续说妹妹,「你怎么就这么急着嫁人?我们几个当兄长的,在家委屈你了?」

  「没有,你们待我都极好。」

  她一边随口应付哥哥,一双眼缓缓看过这院子里的公子哥们,忽然间目光一凝。

  纪云汐看到了一双手,那双手同样捂着个暖手炉,只是暖手炉很是粗糙,也不小巧,看起来就很笨重。

  不过那手过分的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如若活在现代,这人靠这双手做个手模也能房车不愁、衣食无忧,但最重要的是,这人右手无名指和小拇指间,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形状有点像残月。

  纪云汐非常肯定,她见过这印记。

  六岁那年,她被人贩子拐走,同一条船上有很多孩子,不听话的会被打得很惨,她自然表现得很听话,但会跟着孩子们掉几滴眼泪,以宽贼人之心。

  她发现,孩子中个头最高的男娃看起来懦弱又害怕,眼泪说掉就掉,非常能哭,简直白长这么高个。

  后来船到岸,贼人把孩子们装进车中送往未知之地。

  然而就在路上,半夜三更、人人昏昏欲睡之际,那男孩忽地出手,以雷霆之姿杀了随行的几个贼人。

  他心态很稳,出手极准,下手贼狠,明显是从小学武的身段,心性也非常人所能及。

  纪云汐以为终于得救了。

  结果男孩杀了人,却没打算管剩下的孩子们,甚至没给他们解绑就欲离开。

  纪云汐不是真的小孩,早想办法偷偷松了自己的绳子。

  她跑过去,死死抓着男孩和对方谈条件——他带她平安离开,她给他黄金千两。

  纪云汐现在还能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男孩的表情。

  他就笑了一下,普通又真诚的笑,就是大街上普普通通那些男孩子的笑。

  纪云汐觉得稳了,结果她被劈晕了,醒来之后,她已躺在舒适柔软的榻上。

  母亲告诉她,有人给当地县令送信,告知他们所在的方位。

  纪云汐想,这男孩人倒也不赖。

  但后来她发现,她想尽各种办法瞒过人贩子,最终妥当藏在袜子里的一颗上好玛瑙和一千两银票没了,可晕前明明还在。

  你大爷的!

  这时,纪明双朝不远处一指,示意她看,「那就是吴冠山。」

  思绪被拉回,纪云汐下意识朝七哥指的方位看去。

  院子里的梅亭中,或站或坐围着一群人,边等煮着的梅花酒边说笑。

  这些人大部分纪云汐都认识,半数以上皆是上京城长大的世家子,都在同一个圈子混,不会面生,唯独有一个挺亮眼的男子她没见过。

  那男子生得丰神俊秀,行为举止透着一股武将之风,人看着挺自来熟,和这些今日刚结识的世家子们处得不错。

  纪云汐上辈子在投资界混了十年,期间经手无数专案,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经验练就的直觉告诉她,这吴冠山不是她要找的那位稳坐三朝元老,受万人敬仰的吴相爷。

  这孩子看着就热心仗义,没啥花花心肠,而能坐那个位子的人,心肠绕不成山路十八弯是坐不稳的。

  纪明双双手环胸,朝一旁雕花的廊柱闲闲一靠,道:「怎么样,比那杨二好吧?」

  「嗯,不错。」纪云汐颔首。

  她心下有了判断,便不再关注那吴冠山,重新看向先前看的地方。

  和小时候一样,这人明显比同龄人高一头,身段颀长,像林中苍翠挺拔的松柏。

  只是可惜了这身段,这人长得很普通,单眼皮、平平常常的鼻子和嘴巴,就像粗茶淡饭,不丑,但也说不上帅,不过皮肤倒是不错,还挺白的。

  他跟在一名男子身侧,显得非常谨小慎微,一脸生怕犯错的样子。

  纪云汐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忽而轻轻笑了一下。

  纪明双一看,「不会吧,你这就看上了?虽然吴兄不错,但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你大可再多看几个,多挑挑。」

  纪云汐收了笑,抬手,保养得极好的指尖往那处点了点,问:「七哥,那是谁?」

  纪明双一脸莫名地看过去,他辨认了一下,须臾,心中瞬间警钟大作,「你又想如何?」

  「就问问。」

  他一脸不信,「你看中的到底是哪个吴家?纪三,你莫不是故意误导我和兄长,借想认识冠山兄的名义,骗我陪你来参加这雪宴吧?」

  纪云汐挑眉,一双眼因为生了兴致而熠熠生辉,「那家也姓吴?」

  纪明双虽然不想说,但他清楚自家妹妹想知道的事情一定会想办法知道,而且最后一定会知道的性子,还是开口给她介绍了,「这是刚上任的工部员外郎吴齐的二公子。」

  纪云汐嗯了一声,「我问的不是他,是旁边比他高的那位。」

  纪明双变靠为站,仔细看了一会儿,「没见过也没听过。」他思忖了一下,猜测道:「不过很可能是吴家大公子,叫什么吴惟安的样子?这吴齐娶了两位夫人,先头那位在大公子出生时人便没了,后来又再娶了一位,先夫人只留下这么个血脉,听说从小体弱,脑子笨拙,干什么都不行,家里不太看重他,就当养个闲人。」

  「吴、惟、安。」纪云汐轻声将名字念了一遍,接着抬眸,看着那小心翼翼跟在弟弟旁边亦步亦趋的男子,发自内心地一笑,「挺好,不错。」

  闻言,纪明双一脸不解。

  「哎,明双兄,快来尝尝这刚煮好的梅花酒!」

  「明双兄,听冠山兄说你们早年曾一起在泉州海域剿过海匪?」

  「明双兄,这是发生何事了?」

  「明双?」

  纪明双经过梅亭,亭里的世家子们热情的召唤他同饮梅花酒。

  纪明双这人,从小就爱游历四方,见识极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大家都爱与他结交,毕竟好看、有趣、会玩又懂得多的人,谁不喜欢呢?

  但现下,纪明双脸色极冷,衬得那张神颜都泛着寒霜,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院子里的公子小姐们不由噤言,都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纪明双走到一棵梅花树下,那梅花树下站着四五名男子,都是这次从地方调上来的官家少爷。

  少爷们刚到上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没啥出众的才能,和世家子们混不到一起,也就自己扎堆凑个热闹。

  他们都知道纪明双是谁,看见对方过来,连忙作揖。

  「纪七公子。」

  「七公子好。」

  纪明双一双星目直直射向角落里那人,那人愣了愣,还有些瑟缩地往弟弟身侧靠了靠。

  见状,纪明双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长相身世他就不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他纪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品性、这气质……差到没边了!

  一个大男人,怯懦得和姑娘家一样,他后院养的乌龟都比这吴家大公子有气势,甚至还不如那杨卫添呢!

  纪明双很想走人,但纪云汐那家伙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哥哥们不帮忙,她自己也有的是办法,而且都是更惊天地泣鬼神的办法。

  能怎么办啊?

  纪明双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了。

  他和其他几位点头致意,然后看向也许、可能是未来妹夫的人,「惟安兄?」

  吴惟安声音很小,几乎都要听不见,「纪七公子,您有何事?」

  纪明双开始想念杨卫添,「能否借一步说话?」

  吴惟安看一眼旁边有些傻眼的弟弟,有些踌躇,「这、这……」

  吴惟宁忙站了出来,「纪七公子,您找家兄可是有什么事?兄长不太善于与人交谈,有事您可和在下说。」

  纪明双闭了闭眼,懒得多说,拉上人就走。

  吴惟宁一惊,欲出来阻拦,可吴惟安轻轻扫了对方一眼,而后苍白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地顺着纪明双的力道,离开了庭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众人一下子就炸了,彷佛一滴水溅进了油锅,卧槽声此起彼伏。

  「噫吁戏!噫吁戏!」

  吴冠山一脸茫然,「你们都在噫吁戏什么?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人是谁?为何惹得明双兄不快?」

  「冠山兄,你刚来上京城,所以你不知道。」

  「你刚刚瞧见了明双陪着的女子了吗?」

  吴冠山点头,还怪不好意思的,「瞧见了,应是明双兄的妹妹,纪家三姑娘吧。」

  「没错!三姑娘已不在廊下,明双兄来请那家公子,就说明那公子是三姑娘想见。」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依稀记得三年前的荷花宴,那杨二也是被纪七请走的。」

  「而后不过几日,两家便结了亲事。」

  「纪家三姑娘真的,挑夫婿的眼光不太……」

  「纪家几位兄长就不管管?」

  「你又不是不知道,纪家那些兄长把三姑娘宠得和什么似的。」

  「唉,家父所言果真不假,宠之则害之啊。」

  「你这话别在明双兄跟前说。」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纪明双把吴惟安带到偏厅后便被请了出去,他坐在不远处的阶前,寒风呼啸而过,雪花落满肩头。

  他轻叹一声,那杨卫添真的挺好的,这吴惟安定然不能让他当纪家的女婿,否则任由妹妹这般胡闹下去,他几乎可以预见妹妹此后悲凉又凄惨的一生。

  他得想想办法!

  房外,纪明双在想办法。

  房内,纪云汐在煮茶。

  偏厅里生着火炉,暖意十足,纪云汐坐在几案之后,吴惟安低着头缩在门边,神色惴惴不安。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

  煮茶用的水是丫鬟们采的梅间雪水,刚沸,水咕噜咕噜的响。

  纪云汐伸手,将沸水倒入上好的紫砂壶中,不过须臾,茶香便溢了出来。

  她斟好茶,抬头看向门边那人,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吴惟安不安的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与迷茫。

  纪云汐端起杯盏,抿了一口,品了品对方的表情,心想还真不错,在现代可以当个实力派影帝了。

  「九年过去,吴公子的戏唱得越发好了。」

  闻言,吴惟安看向纪云汐,她一脸平静地回望。

  半晌后,吴惟安笑了笑,而后仪态从容地在几案一边坐下,语气非常真诚,「难得,三姑娘还认得我。」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省掉了「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知道、我不是,你是不是认错了……」之类掩耳盗铃般,纯粹浪费时间毫无意义的周旋。

  纪云汐唇角微扬,意有所指地道:「公子风姿,如何敢忘?」

  「三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无能之人,何来风姿?」吴惟安谦虚一笑,随手端起茶盏,喝了口,微微一顿,眉间轻挑,然后他又再喝了一口。

  这是上好的银叶翠尖,南方进贡的贡品,皇帝赏了些给太子,太子自己留了点,然后给母家李氏和好朋友家纪氏都送了些。

  今日纪云汐来做客,李家人听说她想煮茶,特地拿来招待。

  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在外头可喝不到。

  纪云汐静静看着,懒得客套,开门见山地道:「玛瑙和一千两银票是你拿的吗?」

  吴惟安将空了的茶盏放下,「三姑娘怎么认出我的?」

  那张雍容华艳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没回答。

  吴惟安并没有回望她的视线,他伸手拿了紫砂壶,一手伸过几案,一手轻扶衣袖,先给她只抿了口的茶盏里添了点茶水,而后才给自己添新茶。

  一番举动行如流水,态度还带着几分谦和。

  当然,他也没开口就是了。

  这是无声的较量,但两人都清楚,先暴露需求的是她纪云汐。

  纪云汐伸手,指腹轻轻摩挲茶盏,茶盏由上好的和阗玉制成,入手细腻,宛如少女的肌肤,里边水温刚好,触之带着熨人的暖意。

  行吧。她下巴轻抬,道:「残月疤痕。」

  吴惟安微愣,低头看了眼右手食指和小拇指间的伤痕。

  这疤痕痕迹其实不大,小小一条,随着岁月流逝还淡了不少,且他从小练武,全身上上下下伤痕太多,他甚至都忘了这处是怎么留下的。

  吴惟安颔首道:「是我拿的。」

  纪云汐嗯了声,端着茶盏浅浅饮了口,「公子可有婚配?」

  吴惟安微微讶异,但丝毫不惊,轻笑了一下,「尚未。」

  她放下茶盏,一双明亮清醒的眼不带任何羞涩,径直看向他,「哦,那你看我如何?」

  他收了笑意,看着她道:「在下恐怕配不上三姑娘。」

  纪云汐很直接地道:「你配得上。」

  他轻点几案,「我配不上,谢姑娘抬爱。」

  拒绝两次,看来这门生意确实不太好做。纪云汐垂眸,抛出诱饵,「纪家可帮你。」

  他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中茶盏,神情依旧谦和,「不用,我从未想过一步登天。」

  闻言,纪云汐眼角一挑,「你拒绝我,不怕我做什么?」

  吴惟安一听就笑了,「三姑娘大可一试。」

  纪云汐轻叹一口气,「这亲事今日是谈不成了?」

  「回三姑娘,是。」

  「那你走吧。」

  他起身朝纪云汐作了一揖,礼节周到无可挑剔,接着步伐轻盈地出了偏厅,只是刚走出那扇门,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已经变了。

  纪云汐一脸平静地继续喝茶,她喝的很慢,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心里却不停盘算着。

  这个项目不太好做,哪怕她手里握有足够吸引人的资本和平台,但绝佳的专案,被投资人都不太愿意受制于人,更喜欢自己绝对控股,不愿意接受她的资本投入。

  这是人之常情,不过问题不大,越难缠的被投资人她越喜欢,毕竟越难缠,说明项目越好,后续回报越高。

  纪云汐没什么爱好,就爱高回报。

  吴惟安刚走没多久,纪明双便进来了,「我不管你们谈了什么,谈得如何,但这次婚事你不可再胡闹。」

  她望着面前兄长担心的面容,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七哥,请你放心,我自己的婚事我不会胡闹,我心里有数。」

  纪明双呵呵两声,「你三年前也和我们说你心中有数,可结果呢?」

  「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纪明双都想哭了,「你还知道你看走眼了?」

  三年前,他和家里的兄长们劝了她多少回,可有哪回她听进去了?

  「我当然知道。」纪云汐敛目,认真道:「但这次不会了。」

  纪明双眉一挑,还有这次?

  她真心赞道:「吴家大公子真的满不错。」

  惨了。纪明双心中如是想。

  目的既已达成,纪云汐也不太想留下,便道:「七哥,我先回府,你……」

  「我和你一道回去。」他要第一时间回去与大哥相商。

  家里其他几个兄弟都有事离京,还没回来,纪三狡诈得很,大哥一人不是她的对手,很容易几句话就被妹妹糊弄了,他得在一旁看着,时刻让大哥坚定立场,否则一切玩完。

  纪云汐点了点头。

  纪明双交代她,「你先在廊下等我一会儿,我和你李家哥哥说一声我们先回就来。」

  纪云汐这会倒是很乖,「好。」

  第三章 表妹帮出头

  廊下,晚香和宝福跟在一旁。

  院中众人时不时就看一眼等人的纪云汐,眼中八卦之色怎么藏都藏不住。

  纪云汐一脸无所谓,她大大方方地看着吴惟安。

  吴惟安依旧跟在他二弟身侧,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怯懦了几分,根本不敢回望纪云汐的视线,手里依旧捧着他那个又丑又笨重的暖手炉。

  纪云汐想了想,抬腿迈出廊下。

  晚香如魅影般跟在身侧打伞,伞拿得稳稳妥妥,半点不晃荡。

  宝福生得福气,身姿没有晚香那般灵活,慢半步的跟着。

  院中公子小姐们看似都在聊自己的天,但目光总若有若无地追着纪云汐的身影。

  这纪三姑娘在上京城从小便很出名,不过倒不是因为容貌,她虽美,但美得太俗,气质比她出挑的女子不少,而是因为她的行事作风。

  说白了,就是她做的事,在这些公子小姐看来都很奇葩,很不可思议,换做是他们,他们是不敢做的,生怕被人笑了去。

  但纪三不怕人笑,她无所谓,而她越无所谓,大家就反而越关注她。

  宝福对目光很敏感,一路跟着自家小姐,一边狠狠瞪回去。

  她就看不惯这些公子小姐,一个个成天不做正事,闲得发慌,有事没事围在一起叽哩呱啦对她家小姐评头论足。

  宝福自然和纪云汐抗议过,问小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大家闭嘴,毕竟小姐聪明,办法多着。

  但小姐却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她,为什么要让大家闭嘴?还说什么流量,日后说不定还能什么什么的……反正她听不懂。

  前头小姐停了下来,宝福跟着停下,努力用自己福气的身姿挡住纪云汐的背影。

  雪下得似乎大了一些,一朵接着一朵从天际落下,碰到伞面时凝结在一起,结成了冰霜。

  伞下的贵家之女华艳逼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奢侈。

  吴惟宁望着面前这排场,再感受了一下身后躲着的大哥,眼前黑了黑,很想就地晕倒。

  他今日怕是水逆。

  吴惟宁掐了把大腿,灵台清明了几分。他作揖,为避嫌,他目光落在纪云汐身后的梅花梢上,「纪三姑娘好,纪三姑娘可是有事?」

  纪云汐爱屋及乌,自认为亲切地看着他,「我找你家兄长,你能让让吗?」

  风呼啸而过,洋洋洒洒的雪花随风摇摆,绕过伞面,飘进伞里,落在男子粗制滥造的大氅上。

  吴惟安一手捏着自家弟弟交接过来的伞柄,一手捧着笨重的暖手炉,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纪云汐,整个人微微颤抖。

  纪云汐拢了拢大氅,关心道:「公子可觉得冷?」

  吴惟安偏过头,极快地看了旁边的吴惟宁一眼,又飞速低下了头。

  吴惟宁冻得脸颊通红,见状又朝纪云汐一揖,「家兄从小不善与人交谈,还请三姑娘勿怪罪。」

  「哦。」纪云汐点头,表示明白,从善如流地问吴惟宁,「那你兄长可冷?」

  吴惟宁想哭了,但还是恭谨地帮着回道:「家兄身子不好,从小畏寒。」

  「这样。」纪云汐懂了,将手里精致华丽的暖手炉递给一旁的宝福。

  宝福接过,大步上前,停在吴惟安前头。

  吴惟安看了一眼,忙低头,又往弟弟那边缩。

  宝福绷着脸,不由分说地将吴惟安手头的丑暖手炉拿走。

  吴惟安空了的手,保持着五指抓拿的姿势,呆悬着。

  宝福看了看,把纪云汐的暖手炉塞了进去。

  入手触感温暖如春,还带着一丝女子的香艳,当然,最令人心动的是上边缀着的数颗翡翠玉石。

  吴惟安下意识抓紧。

  纪云汐双眸清明,对他说:「我这个暖一些。」

  吴惟安一副像是被强迫的样子,不敢拒绝,声音细弱,「谢、谢三、三姑娘。」

  「公子客气。」纪云汐就是过来送个礼,送完就打算走了,毕竟是真的冷。

  这群世家子弟平日里好日子过惯了,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待不住,就喜欢出来吹吹寒风吟诗作对,有病。

  可她还没转身,身后便传来一个细弱的女声,「是、是纪三姑娘吗?」

  语气和吴惟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纪云汐转身看去,来人是一名身材纤弱的女子,冬雪中穿着一袭青绿色的衣裙,衬得一张秀气的脸柔弱动人,但她没见过。

  宝福问:「我家小姐确是纪家三姑娘,你又是何人?」

  女子朝纪云汐福了福身,「三姑娘,妾身乃丹郡柳依轻。」

  哦豁!旁边看戏的知情小姐一听见就小声激动道:「丹郡柳依轻?是杨卫添要娶的那位!」

  宝福对上京城的八卦了若指掌,闻言,她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生怕对方是来炫耀的,「我家小姐有事要回府了。」

  潜台词就是你滚吧,没时间理你。

  可这柳依轻明显一副有话要说,不会轻易让她们离开的样子。

  纪云汐一向不是怕事的人,她非但没顺从宝福的意思离开,反而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事?」

  柳依轻又福了福身,「是,问三姑娘安。妾身冒昧来找您,实在是无奈之举,卫添哥哥退婚之事确是杨家的不对,妾身在这给三姑娘请罪了,还请三姑娘勿怪罪卫添哥哥,都是妾身不好……」

  暖手炉给了优质潜力股,纪云汐更冷了,当下便打断对方,「说正事。」

  柳依轻一顿,脸色白了白,「三姑娘前头对卫添哥哥、对杨家的好有目共睹,杨家心中感恩……」

  纪云汐有些累,「我说了,说正事。」

  怎么好好说话就这么难呢?非得扯来扯去说一大堆,很浪费时间啊妹妹。

  她面色有些不耐,又是不好相与的长相,这下便显得更咄咄逼人几分,再加上她的嗓音也不是娇弱柔媚那一挂,音色微冷,让人看起来就像是她在单方面欺负人家。

  柳依轻面色很为难,身姿在这风雪之中看着更纤细了几分,怪招人疼的。

  「三姑娘这三年来给卫添哥哥、给杨家送的各样物件,杨家定然都会归还。只是三姑娘有所不知,家里长辈心善,这些年施粥布善花了不少银钱,妾身听闻三姑娘品性高洁,姑娘定然也能理解,且杨家长辈清廉……」

  纪云汐听懂了,帮对方总结目的,「你今日找我,是为了我让杨家还钱的事?」

  柳依轻一窒,不想把话说死,「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柳依轻看着都快要哭了,「请三姑娘息怒,妾身没有别的意思,妾身只是看家中为难,所以今日见到三姑娘便忍不住说了这些话。退婚一事确实是杨家不对,杨家这些年给三姑娘送的一些小玩意还请三姑娘笑纳,纪家便不用还了,至于三姑娘给杨家送的,卫添哥哥都会想办法还上。」说完,她停了停,似乎在等纪云汐回答。

  宝福听了忍不住大声嘀咕,「就送那几件寒碜的发簪啊?小姐可一次都没戴过,谁稀罕。」

  柳依轻轻声道:「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但都是卫添哥哥的一片心意,就像纪府送的糖葫芦,杨家也铭记在心。」

  纪云汐颔首道:「如此,便多谢了。」

  柳依轻一窒。

  「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纪云汐双手缩进大氅之中,觉得还是速战速决吧,「杨家先祖名满天下,这钱,杨家定然不会亏欠我纪家,会还的,没错吧?」

  柳依轻点头,「自然会还,只是……」

  「那便好,既然如此,姑娘何必找我?」

  「三姑娘,实在是……」

  「哦,想起来了。」纪云汐抬眸,打断她,「你刚刚说了什么家中为难,是指这钱数目有些大,杨家一时半会拿不出来,是吗?」

  柳依轻觉得这话不太好回,可不回更不可,「是,不过……」

  「没事。」纪云汐客气道:「你早说便是。原本是让你们三日凑齐,既然如此,我宽限你们几日,七日凑齐吧。」

  闻言,柳依轻的脸,比这雪更加白了。

  正巧不远处纪明双走了过来。

  纪云汐打断说话堪比裹脚布的柳依轻,「我还有些事要先回府,柳姑娘不必谢我,凭我们两家的交情,用不着客气。」

  话音一落她便走了,态度坦坦荡荡,全然不顾这一幕发生后,上京城又会编排她纪云汐什么。

  后边,缩在二弟身侧的吴惟安轻轻掂了掂手里的暖手炉,心想着,看样子不是白送的,可能要还。

  纪云汐兄妹俩回到清远侯府不久,纪明喜也回了,还带回来一万两白银。

  今日刚好是杨家还钱的第三日,下朝后,杨侍郎当着百官的面亲自交给纪明喜。

  纪明双奇怪地道:「杨家不是说要七日才能还清?」

  纪明喜一听更觉得奇怪了,「啊,杨家何时说的?杨侍郎下朝后便给我了,未曾拖欠半分,还说卫添给云娘的便不用还了,让云娘好生收着。」

  「雪宴上,杨卫添那未过门的妻子找纪三说的。」纪明双摇头,心想杨家做事怎么乱七八糟的。

  纪明喜想了想,「怕是未来儿媳爱家心切,体贴杨家吧。」

  放屁!这是要在世家子弟和百官的圈中坏他们纪家的名声,看看,纪家多小气,给出去的最后都是要收回的,而且重点怕是想阻挠她纪云汐找夫婿。

  提醒各家,你们若是为了钱财想与纪家结亲,那得注意了,纪家可精明着,一点亏都不让占,你们娶纪云汐,怕最后连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现在五皇子一党,一点都不想她定下夫家,他们等着一个月后她入选秀名单,进宫与皇后互相残杀。

  用心着实险恶,也应是杨卫添接招拆招的小把戏。

  纪明喜对纪云汐道:「云娘,既已如此,我们不如把卫添送的那些还给他们吧。」

  纪云汐扬眉问道:「为何?是杨家违约在先。」

  纪明双也觉得该还,不过出发点和大哥南辕北辙,「杨卫添送的,你不嫌恶心我嫌恶心!你还给他,哥给你买最好的。」

  她摇头道:「不,我不嫌。」

  纪明双看不上这些破发簪,道:「可那些发簪你又不戴。」

  「没事,放着。」

  这也是钱,以后总能用得上,何况干么和钱过不去?钱到兜里就是真的,管他是谁送的。

  纪云汐坐下,喝了口婢女刚沏上来的热茶,便道:「大哥,我要嫁吴家长子。」

  「咳咳咳——」纪明双一口茶直接呛住了。

  纪明喜也呛了两声,「咳咳,这、冠山这孩子,云娘你一眼就相中了吗?」

  纪云汐看了纪明双一眼,「不是,是另一家长子,吴惟安。」

  纪明喜放下茶盏,一脸不解,怎么就换了?

  他想了想,问:「平江调过来的,工部员外郎吴大人家的长子?」

  「是。我看他极好……」

  缓过来的纪明双打断她的话,讽道:「哪里好?见人就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好?长相平平的好?不通四书五经的好?家里长辈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侍郎的好?」

  纪云汐提醒道:「七哥,你现在无官位在身。」

  纪明双冷笑道:「明年科举你且看着。更何况,那吴大人今年几岁?能和我比?他们一个小小的吴家,如此寒碜,哪里配得上?」

  闻言,纪明喜斥道:「明双,不可嫌贫爱富。」

  纪云汐附和,「就是。」

  纪明双回道:「大哥,我纪明双的朋友,上至皇家贵族,下至乞丐走卒,我从未嫌弃过,皆以诚心相待,但在她纪三的婚事上,我就嫌贫爱富了!况且那吴惟安真的不行,大哥你一看便知,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我看我们家那糖葫芦小厮日后都比他有出息。」

  纪云汐抿了抿唇,低头看着鞋面不语。

  她知道七哥是为她好,但吴惟安日后真的很有出息。

  纪明喜思忖片刻,劝道:「云娘,你七哥的眼光向来不错。他既说那吴家公子不行,一定有他的道理。这样吧,赶明儿我让吴大人带家里公子来府上见见,况且吴家刚到上京没几日,各方面都需要安顿,想必也没那么快就能定下亲事。好事多磨,先不必急于一时,云娘,你说呢?」

  「太慢了。」纪云汐站了起来,「我请媒婆过来了,一会儿就去吴家提亲吧。」说完,她就转身快步离开。

  被她的话惊吓到,纪明双好一阵子才回神大怒道:「纪三,你给我站住!」说着当即便追了上去。

  纪明喜听着屋外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骂战,长长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喝口茶压压惊。

  吴家到上京城不过十日,在临近城门口的新昌坊租了间宅子。

  这宅子还是家中管事抠抠搜搜挑了很久才挑好的,刚好满足全家住房问题,一间都多不出来,更离谱的是,家中大少爷都只能和下人一起住在后头的偏院。

  吴惟安的房间倒不算小,但里头各样家俱都泛着股贫穷寒酸的气息。

  只能满足基本生存问题,无法满足审美需要。

  家中十几口人,下人只有四个,一人洗衣,一人做饭,一人打扫,剩下管事一人,得做除上述外的其他事情。

  这会儿,年近五十的圆脸管事带了个人进来,「公子,人已到了。」说完后把来人一丢,关上门便走了。

  吴家生不起炭火,房内冻得彷佛冰窖,吴惟安裹着被子坐在木凳上喝凉水。

  来人约花甲之年,头发花白,但精神头很足。

  「阿嚏!」老人裹了裹身上的大氅,「你这屋里好冷。」

  吴惟安面色如常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搭在桌上,「最近缺了点银两……」

  「我没钱,能借你都借了。」老人打断他,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皱纹遍布的手搭在男子伸出的手腕上,把了把脉,「不错,伤势已全好。」

  「信中我便与你说无碍。」吴惟安把手收回被子里,「你根本不必跑这一趟。」

  老人嘿嘿两声,「这只是顺便!我来上京,一是有小友邀我前来游玩,二是……」他顿了顿,斜了眼旁边坐如钟的男子,「渝州那家小公子我看过了,能治。但所用药材皆非凡品,人家也出不起这个药钱。」

  吴惟安叹了口气,「知道了。」啧,又一个要钱的。

  老人隔着层被子拍了拍他的肩,幸灾乐祸道:「你说你,这么好用的脑袋也得受这穷苦之罪,悲哉悲哉。」

  吴惟安耸耸肩,「秦老既然如此可怜我,不如送我一味药。」

  秦老斜睨他,问:「你又想算计谁?」

  「给我自己,祛疤。」

  闻言,秦老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一瓶陶瓷罐留下,「渝州小公子那事你记着,你这里太冷,我要走了。」

  「给我几日,我想想办法。」

  秦老点点头,「倒也没那么急,不过惟安,何必如此?你若真想用银两,以你先前布下的一切,岂不是很容易?」

  吴惟安摇头,烛火下的脸色虽寻常,细看却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

  「棋要用在刀刃上,为点钱,不值得。」

  「那你冻着吧。」秦老搓了搓冻僵的手,站起来,「我走了,我还要去清远侯府见见我那小友。」

  「哦?」吴惟安抬眸,「你那小友是纪明双。」

  「正是。这人品性不错,还挺有趣的。不过听说他妹妹眼睛似乎不太好,他多次想让我看看。」

  吴惟安颔首,煞有其事地说:「那你去看看,好好帮着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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