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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曲清歌《俗女翻身嫁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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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4-1-22 18:18
标题:
曲清歌《俗女翻身嫁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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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俗女翻身嫁高门》
作者:曲清歌
系列:蓝海E145301-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1月10日
【内容简介】
乡下俗女转眼变京城才女,名满京华人人夸!
傅隐素:我不要人夸,只要梦中疯子离我远一点。
谢弗:不该摸的都摸了,娘子现在是不认帐?
穿到书中成为炮灰女配,还被女主视为眼中钉死命对付,
承恩伯之女傅隐素可不怕,谁让原主才艺样样行,
有贵女质疑她是乡下来的,胸无点墨,靠关系进入最高学府,
她便写出一手佛家专用的花符体,让众人张目结舌,
有书生污蔑她剽窃曲谱,她当众打脸对方,大展琴艺令闻者落泪,
眼下唯一让她感到害怕的,就是时常与她在梦中相会的疯狂偏执男,
不是拿刀杀她,就是拿刀逼她杀他,最后还占她便宜逼她喊夫君,
而这人偏偏和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世子爷同窗谢弗长得一样,
如今她白天面对替夫子上课的谢弗,晚上在梦中与偏执男大婚喝交杯酒,
两厢夹击搞得她差点把夫子喊成夫君,只能暗自说服自己他们是不同人,
谁知真相却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她凭高超画技受邀前去绘制暗杀皇子的嫌疑犯画像,模拟出的竟是他,
这人也终于撕开伪装多年的假面具,承认自己的真实身分,
还想坐实梦中的名分,上门提亲……
第一章 穿成书中女配
大郦熙和三十一年,国运昌隆。
自太宁帝建朝以来,三公四侯世袭罔替,代代相传。
文人墨客齐聚雍京,各式雅集诗会层出不穷,大有揽尽天下有才之士,歌颂盛世繁华之景的趋势。
时逢仲春雅集,颂风阁内曲水流觞,隔着一汪春花溪,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穿梭不断。
姿态优雅的贵女千金、书卷风流的青年才俊,谈笑间皆是诗词往来,应和着琴声悠扬,或以酒寄情,或以花喻意,一觞一咏畅叙幽情,高端恣意尽显书香雅韵。
一派风雅中却有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在一众贵女才俊中尤为突兀。
红衣少女姿态做作,扭着腰学着别人走路,好比是一群天鹅中混进来的土鸭,邯郸学步极其可笑。
她不仅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也对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被人指指点点浑然不知,一步步扭扭捏捏地朝集会中最为瞩目的一群人走去,那不太合身的衣裙毫无时下贵女们的半点端庄淑雅之态,艳俗的浓妆配着满头的金银乱饰,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这卖豆腐的眼光倒是好,乡下来的土憨货一眼就瞧上了戚二公子,可怜咱们戚大才子天天被这么个东西纠缠……」
「谁让人家有个当宠妃的姑姑。」指的是思妃娘娘。
「嘘。」
少女眼看着快要走到那群人面前,突然被绊了一下,直直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随后便一动不动。
没有人上前看一眼,更没有人过来相扶一把,所有人皆冷漠地看着,谁也不知道晕过去的少女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半晌,少女终于动了,慢慢爬了起来。
隐素茫然四顾,脑子里纷乱的资讯如潮水一般涌来,令她头痛欲裂,险些惊呼出声。
她穿书了!穿到自己曾看过的书中!
「傅隐素,你又想对戚二公子做什么?」一位粉衣姑娘拦住她的去路,喝斥她。
戚二公子是武仁侯府的庶子戚堂,也是书里的男主。
傅家原是陲城一个普通民户,往上数三代都是磨豆腐的。也不知是祖坟冒了烟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出了一个貌比西施的女儿傅丝丝。
皇帝最喜微服私访,尤喜与民间女子谈情说爱,下陲城时偶遇傅丝丝,大为惊艳,将人带回宫中。
傅丝丝入宫六年,从美人到妃位恩宠不衰,皇帝为讨其欢心,三个月前破例赐了傅家伯爵之位,封号承恩。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傅家上下,从未出过陲城的一家人甫一入京,哪儿都显得水土不服。原主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想到自己姑姑进宫里前说的话,一门心思要给自己找一个俊俏的夫婿。
傅丝丝的原话是这样的,「早知道要侍候一个老男人,我还不如在陲城挑一个人嫁了。老男人哪里比得上俊俏的小哥哥,什么雨露天恩,我呸!素素啊,你可得记住姑姑的教训,遇到长得好看的小哥哥不要犹豫,千万别像姑姑这样遗憾终身。」
原主记住了姑姑的话,进京后没多久于人群中对戚堂一眼万年,自此之后不是在武仁侯府门口堵人,就是在崇学院上下学的路上堵人,不是送花就是送吃的,恨不得往戚堂身上扑。
所有人都指责她没有自知之明,骂她不知廉耻,可她无惧世人的唾弃谩骂,一步步陷入魔障,最终卷入皇权之争中,不仅赔上了傅家老小,自己也为戚堂挡剑而亡。
在书里原主的结局是这么一段话——
她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甜蜜而幸福的微笑。能死在戚堂的怀里,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终于圆满了。
对此,隐素只有一句评价:恋爱脑要不得。
「傅隐素,但凡你有一星半点的自知之明,都应该知道戚二公子不是你能高攀的。」
粉衣姑娘姓宋名华浓,出身三公之一的梁国公府。如果不是这等耀眼的出身,也不敢出这个头,毕竟傅丝丝正得宠,枕头风一吹,哪怕不会伤及这些世家贵族的根本,也够他们提心吊胆一些日子。
隐素「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华浓以为隐素轻慢自己,勃然大怒,伸手一搡。
隐素身体一个不稳,手里的东西飞了出去,砸中了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个。
「刚刚飞出去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砸到了谢世子……」
「她怎么敢!」
那群人将被砸中的人围了起来,不少人怒目望着姿态不雅地趴在地上的隐素,彷佛她砸中的不是人,而是他们的信仰。
我去你的吧!隐素慢慢爬起来,一个反手就将宋华浓推倒在地。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对她此时的仪态深深嫌弃。
浓妆已花,白的红的斑驳不堪,比之唱戏的花脸不遑多让,磕破的额头渗出血丝,越发显得惨不忍睹。
她径直走到那群人面前,「戚堂?」
一位穿着青衣纶巾的男子走出来,眉头紧锁,眼睛如星辰,那世人皆不知我苦任我独美的气质,妥妥是个撕漫男。
大郦最高学府崇学院设男院和女院,男院称为昭院,女院称为德院。昭德两院各有风骚,备受推崇的是三杰四美,戚堂就是三杰之首。
这样的人设,不愧是男主。
戚堂是庶子,世家的庶子出头不易,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和名声,肯定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而因为原主的纠缠,戚家上下不少人说风凉话,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戚二公子,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对你说一声抱歉。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找你了。」
「傅姑娘客气了。」
「傅隐素,我和你拚了!」宋华浓被人扶起来,嚷嚷着就要过来找隐素拚命。
「宋姑娘,你冷静一点,她是什么身分,你是什么身分,玉器岂能与瓦砾相提并论,没得降低了自己的身分。」有人劝道。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仲春雅集之中,这么多眼睛看着确实不太雅观。劝说的人也不全是为了宋华浓,还有为她自己。同为德院的学子,如果宋华浓名声不好了,身为同窗的她们多少也会受到一些波及。
宋华浓犹气不过,指着隐素,「好,今日之事,我记住了!」这是要秋后算帐的意思。
隐素已经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木着一张脸道:「那也请你记住,是你先推我的,便是告到陛下面前我也占着理。」
她抬出皇帝,宋华浓又要发作。
旁人又劝,道思妃娘娘圣眷正浓,若是真闹到了陛下面前恐怕难讨好。
宋华浓虽然气不过,心里却有些忌惮,色厉内荏地叫嚣了几句便顺着劝说下了台阶。
「诸位都听到了,是傅隐素自己说以后不会再纠缠戚二公子的。」
「嗯,是我说的。」
隐素一点也不想跟着剧情走,男主和女主怎么样都好,她一个女配绝对不掺和。
她实在好奇,看这群人像护着宝贝一样筑出一道人墙隔绝,她砸中的到底是什么人?
「请问我的东西在谁那里?」
众人气不过,质问她为何砸了人却只关心自己的东西。
「傅姑娘,你砸了谢世子,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吗?」
原来她砸中的是谢弗,难怪。
崇学院三杰四美名声在外,走到哪都被人追捧推崇,但加起来都敌不过被誉为崇学院之光的谢弗。
谢弗是三公之一穆国公府的世子爷,也是皇帝金口玉言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其地位之高只能让人景仰。
「谢世子,得罪了,改日我定当备礼登门道歉。」
众人炸了。
「她怎么敢有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说不再纠缠戚二公子,原来是盯上了谢世子。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还敢拿豆腐碰美玉,简直是痴心妄想。」
「好不要脸!」
隐素看着那些人,差点口吐芬芳。她说错什么了?砸到了人登门道歉不是礼数吗?到了她这里怎么就成了不要脸?
「你们先说我无礼,我这厢有礼了,打算备礼登门道歉,你们又说我不要脸。黑的白的都由着你们说,可真难侍候。」
她的话令众人噎住了。
有人摇头晃脑,「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你是秀才吗?」
那人脸红,他还没有功名,正准备今年下场。
「你连秀才都不是,怪不得说话不清不楚。」
尴尬的气氛中,有人轻笑出声。
「傅姑娘,那你承认自己是兵吗?」
隐素朝说话的人看去,是个长得相当不错的男子,桃花眼狭长,丹唇外朗,摇着一把玉骨纸扇,看上去一派风流潇洒。
此人好像也是三杰之一,叫什么林清桥。
「这位公子眼睛长得如此好看,难道看不出我只是个女子吗?」
林清桥哈哈大笑,摺扇翻飞。这位傅姑娘瞎说什么大实话,他可不就是眼睛长得好看。
「谢弗,傅姑娘说要登门道歉,你怎么看?」他口气随意,可见平日里和谢弗的关系不错。
人墙像是收到什么指示,不约而同撤开。
当隐素看到那个人时,才知道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杳霭流玉,温润至极,白衣墨发,容色绝尘。如镜湖一般的眸平静淡然,好比花晨与月夕的相逢,仅是存在于天地间便是最大的美好。
唯有这样的人才当得起女主的白月光。
当他看向隐素时,隐素好像听到花开的声音。
「傅姑娘,你当记得自己的身分,更要想着宫里的思妃娘娘,切莫过多纠缠。」
隐素朝说话的人看去,蛾眉皓齿,浓淡相宜,最是赏心悦目的长相。
说女主,女主到,她姓顾名兮琼,乃顾大学士之女。
顾兮琼是德院四美之首,同三杰之首的戚堂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正是因为娶了这么一位知书达礼、秀外慧中的妻子,戚堂才能以庶子之身步步青云,最后承袭了侯府的爵位。
书中男女主相互扶持,全程没有什么虐点,唯一虐的就是女配。
作为一个读者,隐素很喜欢这样不虐男女主的文,但身为文中被虐的女配,她表示很不开心也很不舒服。
宋华浓忿忿道:「兮琼姊姊,你何必和她说这些,她要是听得懂人话就不会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
「我听懂了。」
「哈哈哈……」林清桥的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林公子,你笑什么?」有人疑问。
林清桥摇着扇子,桃花眼笑出了泪,「宋姑娘说傅姑娘听不懂人话,傅姑娘说她听懂了顾姑娘的话,请问顾姑娘说的是什么话?」
众人恍然,神色各异。
顾兮琼面有不豫之色,朝林清桥看了一眼。
林清桥无所谓地耸着肩膀,「我只是好心替人解惑,别无他意。」
他的背后是大郦第一世族林家,林家自前朝起就是大世家,并不惧后起的三公四侯,何况他本人亦是十分出色,压根不需要看人脸色。
这位傅姑娘有点意思,至少比京里的贵女们有意思多了。「傅姑娘,你说的东西不会是指那个吧?」
所有人都看向林清桥指的地方。
谢弗的手指苍白而修长,如透骨寒玉,衬得那原本最为普通的猴子糖人也变得精致起来。
隐素咽了咽口水,作为一个手控,她可耻地心动了。
「谢世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无事,我并未伤到。」
幽谷泉鸣,清脆悦耳。
与此同时,空中突然传来雷声,刹那间彷佛有一股电流自头顶而下,通过她的体内,却无任何不适。
她听到有人疑惑为何好端端的会晴天惊雷,却未及细想。
「这糖人不错。」唯有林清桥敢从谢弗手中抢东西,他对着光左看右看,猴子糖人在阳光下折射出琥珀色。「上等的蔗糖,火候正好,作画时一笔勾成,流畅自然。雍京城内有这般手艺的,应是玉带桥下的糖人李。」
「正是在玉带桥买的,花了我五文钱呢。」
众人闻言,无一不在心中鄙夷隐素的俗气。
五文钱也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瞧她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好似不是五文钱,而是五千两一样。
隐素接过糖人,分别向谢弗和林清桥都道了谢。
傅家虽得了势,但家底太薄,比不上其他侯爵。
承恩伯傅荣原是靠着起早贪黑的磨豆腐、卖豆腐,在陲城攒下了一点家业,养活了一家人,因此哪怕是当了伯爷,他也舍不得丢开这门手艺。
他挑拣着豆子,一丝不苟。
其妻秦氏不停走来走去,「当家的,我这眼皮一直跳,你说素素不会出什么事吧?你也不拦着点,由着她胡闹,还让丝娘给她弄帖子。仲春雅集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参加的,她不会弹曲也不会作诗,也不知会不会被人排挤?」
夫妻二人相貌都是中等,傅荣身壮体高,秦氏圆润富态。自打搬到雍京,两人怕给傅丝丝丢脸,都只敢偷偷摸摸磨些豆腐,再乔装一番拿去卖掉。
拣完豆子,傅荣又泡上了水。
后院的门「嘎吱」一声,探出一个小泥脸。
「傅小鱼,你又去哪里玩泥巴了!」秦氏抄起磨盘旁边的扫帚,提着就往前冲。
傅小鱼「嗖」一下钻了进来,像条小泥鳅一样躲进了柴堆里,「娘,娘,别打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天天说下次,今天我不打到你屁股开花,我就不是你娘!」
「婶子。」
「你个臭小子,我让你再叫婶子!」秦氏的扫帚「哗」一下招呼上去,却是打在一旁的柴堆上,「你说,你是不是又和别人打架了?」
「娘,今日不是我挑事的,是那些人……胡家的那个胡三,他说我姊是傻子,你说我能依吗?」
「是不能依。」秦氏收了扫帚,叉腰而立,「但他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错,你姊可不就是不太聪明。」
隐素刚到后门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小心翼翼地探了脑袋进去。
秦氏立马发现了她,「素素!」
「……娘。」
秦氏原本朝她跑来,半途中忽然站住,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隐素心里渐渐不安,暗道知女莫若母,对方一定是发现了她不是原主,她该怎么办?
装傻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装一两天容易,但装一辈子可太难了。
难道要直接告诉他们,她不是原主?
其实原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傻子,只是脑子有些不灵光、反应慢,眼睛虽大,目光却稍显滞涩。
如今内里的芯子一换,哪怕外表还是那个人,一个人的眼神却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
「素素,你是不是好了?」秦氏一把拉住她,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告诉娘,你脑子是不是清明了?」
隐素僵硬点头。
「太好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秦氏哭起来,「当家的,你听到了吗?咱们家素素不傻了!」
傅荣激动地走过来,搓着手两眼放光。
傅小鱼也从柴堆里出来,满是泥巴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黑如宝石。
六只眼睛灼灼地看着隐素,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她不禁一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秦氏哭哭笑笑,一时说要去寺庙还愿,一时又说要烧纸告诉已故的傅老太太。
在这番颠三倒四的叙述中,隐素从原主的记忆中搜索到了原因。
当年秦氏因为胎儿太大难产,生了三天三夜才把原主生下来。据说原主出生时浑身青紫,长到三岁都说不清楚话,傅老太太找人算了命,算命的说原主少了一魂一魄,多沾佛气或许能魂魄归位,但魂魄归位之期难以预料,让他们不必强求。
于是原主三岁到十岁的这七年间,都是陪傅老太太住在寺庙附近,她的名字也是寺里的一位高僧所取。
激动过后,秦氏终于看到她额头上的伤。
隐素没怎么隐瞒,说自己正是因为磕了头才清明的。
「我们一直怕你绊着磕着,你祖母在的时候天天盯着你,后来你祖母不在了,换成你姑姑成天看着你。早知这样就能好,真应该早点让你磕破头。」
隐素:「……」真是亲娘。
「姊,你现在不傻了,那你还喜欢那个戚公子吗?」
傅小鱼的话惊醒了所有人,六只眼睛齐齐看向隐素。
隐素压力有点大,连忙道:「不喜欢了。」她把糖人给了傅小鱼,「你看,这是我买来原本打算送给他的,现在给你了。」
原主自从痴迷戚堂以来,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对方,哪怕是亲弟弟想要她都不给。
事实胜于雄辩,傅小鱼欢呼一声,彻底相信她是好了。
他迫不及待舔了一口,「真甜!」
能不甜吗?隐素心道,这可是沾了崇学院之光的糖人。
一家人高高兴兴像过大年,秦氏破例多烧了两道菜。
别人家的菜用盘装,他们家的菜用盆装;别人吃饭用碗,傅荣和傅小鱼、秦氏吃饭都用盆。
初时隐素感到十分惊讶,等到自己也一连吃了四大碗饭后,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一家人都是吃货。
四口人围桌而坐,就着豆油的灯光说说笑笑。
是夜,傅荣悄悄出门,依照上京前傅丝丝所给的指示,托人传信告知隐素清明的事,并守在宫门外等候传递出来的消息。
京里水很深,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两眼一抹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要听傅丝丝的。
他缩在宫墙旁,尽量让自己不显眼。
梆子声响了两回,夜色渐深,此时此刻,隐素早已陷入梦乡。
似梦非梦间,她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不知不觉缠了上去,然后她感觉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窒息逼迫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墨黑的发,猩红的眸,白天看着透明冷玉般让她垂涎的修长手指,此时正扼着她的喉咙。
隐素愕然,她怎么会和谢弗在一起?
翻白的眼看到像寡妇守节似的黑色帐顶,根本不是原主的温馨小窝,她心下惊慌,这到底是哪里?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谁?」声音冷到彻骨。
谢弗不认识她了,难道她又穿越了?
「……我说……放开我。」
窒息感一解除,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心下惊疑着,低头看到自己的衣服,竟是她再为熟悉不过的吊带睡裙。
这手……这感觉……是她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没想好怎么说,那就不用说了。」
一道寒光划过,险些闪瞎了隐素的眼。
那是一把剑,直直朝她刺来,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
「啊!」
她挣扎着、尖叫着,突然眼前像是换了一个天地,赤眼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睡前十分满意的女子香闺。
一应花梨木的家俱,镜台柜桌应有尽有,四扇屏风上画着形态各异的猴子,有的抓耳有的挠腮,还有一只捧着一颗大桃在啃,另一只则是憨态可掬正在打坐。
枕头上全是汗水,湿透的发丝贴在脸上,她摸了摸心口,心神渐稳。
原来是一场梦!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丫头小葱听到动静跑进来,脸上明显还残留着睡觉时压着的印子。
傅家的下人不多,上上下下加起来不到十人。
窗外已有曦光,隐素没了睡意,索性躺着整理思绪。
此时浸着一身朝露的傅荣刚回到府中,显然是在宫门外候了一夜。
他一贯起早贪黑,神色倒不见乏累,等秦氏和隐素都到了正厅,他才说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
「让我去崇学院上学?」隐素因为那个梦还心有余悸,之前因为生病死过一次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一剑刺穿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梦中感觉不到疼痛,但那被死神笼罩的恐惧始终挥之不去,太吓人了。
果然梦都是反的,谢弗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温润男,怎么可能会是梦里那个暴戾的疯子。
秦氏喜形于色,「自小你姑姑就最疼你,你出生时你姑姑才七岁,天天抱着你不撒手。她进宫之前说过,等她飞黄腾达了,定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我想着她必是惦记你的姻缘才如此安排,指望你进了学院好好给自己挑一个如意郎君。」
崇学院不是一般的学堂,哪怕是没有进过学堂的夫妻俩都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那可是大郦最好的学堂,是他们镇上的举人老爷都进不去的地方,听说里面的学子个个是大才子,学问好,长得也好,说话都比别人说得好听,素素哪怕是挑个最差的,那也是不得了的好夫婿。
傅荣眼眶泛红,「你昨日才好,今天就能去上学,一定是你祖母在天之灵保佑了你。」
「还有你姑姑,你以后可千万别忘了你姑姑对你的好。」秦氏又叮嘱,「这可是你姑姑求来的恩典,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天大好事!」
隐素头大,她不想上学啊,都已经工作几年了,为什么还要让她背起书包再进校园?
崇学院的德院有女主,昭院有男主,她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傅荣和秦氏欢天喜地,张罗着她上学的事。
龙恩来得太突然,一家人进京之后毫无准备,以前的粗布旧衣自是不能再穿,只能买成衣过度。
秦氏挑来挑去都不满意,还想让人去买新衣,被隐素制止了。
最终,她穿的还是昨天那一身红衣,也没让秦氏给她上妆。
第二章 上学被找麻烦
当隐素出现在德院门口时,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眼神。
不太合身的红色衣裙松松系着腰带,行走间颇有几分闲适之态。磕破的额头上绑着同色的抹额,在脑后垂下两条飘逸的红发带。
脂粉未施的脸露出原本的五官,如珠如玉,娇色微憨,一双眸子流盼含光,极为灵动,悠然自得的神情与林下风致的仪态,竟像是误闯凡间的仙子。
不少人已经注意到隐素,有人小声猜测她是谁家的姑娘,还有人讨论她的打扮,说她这一身实在是明丽又飘逸,称得上芙蕖凌波。
「傅隐素,她是傅隐素!」宋华浓的声音极其尖利,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谁能想到那女子居然是傅隐素,一众白色院服中,她这一点红尤为醒目。
「以前她那一脸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东西?原来她长这个样子。」
「还挺好看的。」
众人恍然想起这位傅姑娘可是思妃娘娘的亲侄女,都说侄女像姑母,有思妃娘娘那样容貌倾城的姑姑,亲侄女的长相又能差到哪里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华浓拦住隐素,「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又想纠缠戚二公子?」
众人记起隐素的作风,从方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此等行事粗鄙又无教养礼数的女子,莫说是好人家的嫡子,便是那些不太成器的庶子也看不上。
戚堂就在人群之中,忧郁的脸上喜怒难辨。
武仁侯府不仅有两位嫡子,庶子亦是不少,他能在一众兄弟中冒出头来,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获得功名出仕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他比谁都知道这条路有多不容易,也比谁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傅姑娘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不适合他。
隐素也看到了他,那忧郁的气质、星辰般冷淡的目光,哪怕是在一群白衣学子中间,还是能让人一眼将他认出。
「我是来上学的。」
「你来上学?」宋华浓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越发尖锐,「你怎么可能是来上学的,分明是来纠缠戚二公子的!」
「这里不是学院吗?」隐素抬头仰望着牌坊上的字,「我就是来这里上学的,宋姑娘非说我是来找男人的,难道你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宋华浓瞬间气红了脸,「你……你胡说!」
这时,一位年长的青衣男子匆匆而来,道:「误会,误会,傅姑娘真是学院的学生,今日是第一天入学。」
所有人皆惊,崇学院现在的门槛这么低了吗?
那青衣男子是学院的夫子,众人都认识,夫子说的话不会有假,几乎是须臾间的功夫,不少人已猜到其中的内情。
看来那位思妃娘娘还真是受宠。
宋华浓不肯信,「胡夫子,是不是弄错了?」
「宋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山长。」他谁也不想得罪。
他这么一说,谁都知道此事千真万确。
宋华浓气不过,瞪着隐素,「你这样的还想来学院上学,简直是丢人现眼!你识字吗?你会写字吗?字都不会写还想进德院,识趣点就趁早走人。」
在场的女学生们交头接耳,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有人提议延迟隐素入学的日期,说她至少要会写字才能进德院读书。
隐素挺想抬脚走人的,但这个机会是深宫里的傅丝丝劳心劳力吹了枕头风才得来的,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进崇学院。
「会写字就行了吗?」她木着脸,实则是因为没有睡好又起得太早犯困了。
傅家自进京那日起,老底就被扒了个干净,三代贱业人,全是睁眼瞎。
宋华浓冷笑,「对。」
「你说对就对,你能代表所有人吗?」隐素一指众人。
昭院的人齐齐回避,德院已有人站到宋华浓身后。
大郦女子以入德院为荣,身为德院学子象征的不仅是她们的才学,还有她们的地位人品。若真与一个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姑做同窗,她们还如何引以为傲?
一会儿的功夫,昭德两院的立场泾渭分明。
「夫子,你能做见证吗?」
胡夫子问过宋华浓等人后,点了点头。
学院最不缺的就是笔墨纸砚,没一会儿就备得齐齐整整,上好的宣纸,极品狼毫,还有那泛着清香的徽墨以及纹路绮丽的端砚。
隐素上前,先是撸起袖子磨墨。
她的姿态不算优雅,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几分豪放,只是整个人颇有几分气势,动作中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洒脱。
「你看她磨墨的样子,指不定还以为是在磨豆腐呢。还有她握笔的手势,莫不是将笔当成了筷子?」
「瞧她的样子,应是不会写字的,但愿她能知难而退。」
「咦?她写的是什么?」
众人伸长脖子,只见那洁白的宣纸上出现一个大大的图案。
龙飞似风,凤舞如花,似字非字。
「你画的是什么鬼东西,这根本不是字!」宋华浓难掩面上喜色,她就知道傅隐素这个草包不会写字。
瞧瞧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不可能是字。
「谁说我写的不是字?」隐素搁了笔,慢条斯理地用白帕子擦着手指,明明是寻常的动作,她做来却别有一番风采。「你自己才疏学浅不认识就说我写的不是字,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你上窜下跳嗓门还大,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被她这么一刺,宋华浓气得牙痒痒。谁上窜下跳?谁嗓门大?这个乡巴佬说话真难听。
「诸位,你们且看,这是字吗?」
很多人摇头。
胡夫子认了半天,确实没认出那是个什么字,与其说那是一个字,不如说是不会写字的人的乱画乱写,看来傅姑娘确实不会写字。
德院的众人达成一致意见,全都说隐素写的不是字。
隐素歪着头,「连我写的字都不认识,看来这个学不上也罢。」
「是你自己不会写字,还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谁说我不会写的,我这不是写了一个字吗?」
「你这根本就不是字……」
「且慢!」
几人从学院出来,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深青色衣衫的老者。
那老者清瘦而矍铄,眼中精光与深沉并存,正是崇学院的山长赵熹。他的身后是两位白衣学子,一人摇着摺扇风度翩翩,一人温润如玉清风明月。
「益之,你来辨一辨这位傅学子写的是什么字。」益之是谢弗的字。
谢弗那双镜湖映月般的眸子看过来时,隐素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一是被美色所震惊,二是被浮上心头的梦境所吓。
现实中的谢美男和梦里的那个疯子截然不同,恍惚间竟让她生出一种眼前之人是双重人格的错觉。
所有人都望过去,如朝圣一般。
那一身白衣衬得谢弗如玉的容颜生出几分寒气,乍阳乍阴的交错中,彷佛是一半神明一半疯魔的合体。
隐素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努力想将梦境中的那个疯子清除出去。此等积石如玉世无第二的温润君子,到她的梦里却成了赤眉红目杀气腾腾的煞神……她有罪。
「这确实是字,乃是佛家所用的花符体。」清泉出谷的玉鸣声,好听到似是让污浊之气瞬间得到净化。
「这是花符体!」有人惊呼。
「没错,好像是花符体。」又有人道。
大郦重佛教,世人求佛赐符而佩,鲜少有人会注意符上所书之字,且各佛寺所用符体各不相同,花符体是部分佛寺用来画符的字体,较多出现在如意符和桃花符中。
没有人会质疑谢弗的话,他学识渊博、才情高卓乃是崇学院人人皆知的事,他说这是花符体,这就是花符体。
「请问谢世子,傅姑娘写的是什么字?」
「她写的正是字。」
「哈哈哈……」林清桥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你们不是让她写字吗?她还真就写了一个『字』。」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字是「字」。
林清桥笑够了,桃花眼中水光一片。这位傅姑娘可太有意思了,他从来没有遇过如此有趣之人。
「不知傅姑娘师从何人?」
「我幼时曾在寺庙中住了几年,同寺中的僧人所学。」
刚开始接收原主的记忆时,她是惊讶的,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在世人眼中如痴儿一般的原主,居然会的东西还不少,比如说这个花符体。
她的所有记忆早已和原主合二为一,所以方才宋华浓出言为难她时,她瞬间就想到这个法子回击对方。
「益之,想不到傅姑娘和你倒是有缘。」
「佛爱世人,信佛者皆是有缘之人。」
隐素抬头看去,对上一双瀚海无垠的眼睛。
谢弗是穆国公独子,因为打娘胎里带来的心疾,从小养在寺庙中。
他是女主的白月光,所谓的白月光大多都成了地里的霜,他就是如此,年纪轻轻死于心疾突发,世人无不惋惜哀叹,惋惜慧极必伤,哀叹天妒英才。
隐素也在心里道了一声可惜,可惜蓝颜薄命。
「你们都听到了,谢世子认出了我写的字,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她可不是什么吃了亏还息事宁人的个性,直接质问宋华浓等人。
宋华浓的脸涨得通红,字是谢弗认出来的,亲口说明了字体,还有山长和一众学子们见证,她算是丢了一个大脸,暗骂这个傅隐素还真是走运!
「是你自己非要用这么生僻的字体,故弄玄虚。」
「你自己不认识,还说我故弄玄虚,不知宋姑娘有没有听过井底之蛙的故事?」
宋华浓气到快要吐血,狠狠地瞪着隐素。
隐素以袖掩面,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困了。
「宋姑娘,请问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明明身为学院山长的赵熹还在,学院的一众翘楚也在,她非要问宋华浓,此举无异于将宋华浓架在那里,点头和摇头都不对。
随后她又似抱怨般地嘟哝了一句,「上个学还这么麻烦,早知这学院是你们宋家开的,我就不来了。」
「你、你胡说什么!」宋华浓被气得快吐血,「学院隶属皇家,你这个都不知道吗?」
崇学院始建于大郦开国元年,最早是皇家学院,学子除了皇亲国戚还有世家子弟。后来学院逐渐沦为皇子们拉帮结派的基地,当今圣上的祖父景帝在位时恼其危害,一道圣旨将皇子公主们全部召回宫中。
虽说学院如今也对民间开放,但性质一直没变,依然归皇家所有,是以哪怕赵熹只是一个山长,其地位不比朝中的三四品大员差。
「你怎么不早说?你刚才一副东家的模样,我还以为这学院是你家开的。」隐素的面上尽是上当受骗的羞恼,「既然不是你家开的,那你凭什么刚才不让我进?」
这可真是说也说不清楚,众人齐默。
「生也有涯,然学海无涯,渔樵耕读皆有我师,望诸位共勉之。」赵熹这句话既未点名道姓,也未针对任何人,但听在宋华浓的耳朵里就是在说她。
如果不是死死忍着,她怀疑自己肯定要吐血三升。
别看她在外面仗着梁国公府耀武扬威,其实她内里极虚,不为别的,只因她并非国公府真正的嫡女,而是记在国公夫人名下的庶女。
国公府给她体面是希望她能给家族带来利益,若是她给国公府惹了祸,莫说是嫡母,便是父亲梁国公也容不下她。
山长不在官场却地位不凡,若此事被有心之人宣扬出去,她还如何在嫡母与父亲面前卖乖?还有,自从她进到学院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日后的夫君应该就在昭院那些人当中,今日她丢了这么大的人,日后还怎么说亲?都怪傅隐素!
更让她怒不可遏的是,傅隐素大摇大摆进学院时故意在她耳边说的话。
「我和宋姑娘不一样,我是来学院上学的,宋姑娘是来找男人的。」
隐素的声音不小,周围几十人都能听到。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看向宋华浓,羞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好你个傅隐素,她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隐素本来还想和谢弗道个谢,可惜她刚往那边抬了脚,昭院的那些人就像是触发了机关似的将谢弗围在中间。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昭院那些人像防狼一样地防着她,生怕她叼走羊圈里最好看最出色的一只羊。
罢了,那可是天边的月亮,岂是她这样的俗人能构得着的。哪怕是月亮掉进了水里,她这只猴子穷尽一生的力气也捞不着。
虽然近不了身,但礼数还是要尽到,她遥遥行了礼,然后道谢。
雍京女子盛行的是万福礼,她行的却是揖礼,躬身如柳弯腰,配着那一身红衣宽袖,说不出的落落大方。
「傅姑娘还真是处处出人意料。」林清桥摇着扇子,因为和谢弗站在一起,他如今也被人围在中间,若不是仗着人高腿长,他怕是看不到隐素的一言一动。
谢弗比他还略高些,自然也能看到隐素。
隐素做完自己该做的,径直从戚堂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有人惊讶,有人窃语。
「她竟真的不纠缠戚二公子了?」
「看样子应是如此。」
「难道真是心比天大,意欲缠上谢世子?」
「她还真敢想!」
红色的抹额发带随风飘逸,映红了戚堂眼中的郁色。
自从两个多月前这个女子在街上撞见他之后便开始没完没了的纠缠,他记得她捧着路边野花献宝似的送给他的情景,也记得对方满头大汗追着给他送点心的样子,那么的丑态百出,那么的让人厌烦。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让他沦为笑柄的女子,却是从小到大他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真心真意对他好的人。
他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在意和关心,又害怕自己和粗俗低贱之人扯上干系,所以他一面恼怒一面纵容,矛盾至极。而今这个眼里曾经只能看见他的女子对他视而不见,他竟感觉到一丝说不出来的失落。
德院与昭院隔着一条洗墨池,过了池上的诗风桥便是德院的地界。
众人避隐素不及,离她老远。
她怡然自得地欣赏着沿途景致,心下感慨不已。不愧是本朝书香最为浓郁的学府,路边的一个小石子彷佛都饱浸着书香之气。
当她走上诗风桥时,那些避着她的人要么是已经过了桥,要么就是在桥的那一头,汉白玉石的拱桥之上,她一人独行。
小桥流水,红衣佳人,远望如一幅唯美画卷。
「这个土憨货……长得还真不差。」
「徒有其表,内里空空,可惜了。」
今日德院教的是瑶琴,教琴的女夫子清瘦而面长,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她神情复杂地将隐素安排在最后面的角落位置。
隐素对这个安排很满意,这个位置好啊,右边临窗空气好视野好,正是上课打瞌睡开小差的风水宝座。
「夫子,傅姑娘能免试入学,还能写得一手花符体,想来学识不浅。我等同窗皆有心相交,更想见识一下傅姑娘在其他方面的造诣,不如将后日的考试挪至今日如何?」
隐素刚调整好姿势,还没等她拿出书来掩人耳目准备打瞌睡时就听到顾兮琼的声音,当下暗道一声我去,她和崇学院肯定是上辈子就八字不合。
瑶琴那玩意儿,她别说是弹了,就连摸都没摸过,一上来就让她考试,看来她是要抱个鸭蛋回家了。
一想到便宜爹娘送自己出门时那与有荣焉、殷殷期盼的目光,她默念好几声对不住。
「不会吧,好好的为什么要提前考试?」坐在隐素左边的圆脸姑娘华服美饰,一看就是出身极好的世家千金。「完了,完了,怎么突然考试,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有人嗤笑,小声嘀咕着什么你准备好了也没用之类的话,换来圆脸姑娘一个大白眼外加一个眼刀子。
对于顾兮琼的提议,附和者众多,其中又以宋华浓的响应最为热烈。
自负底蕴的世家都瞧不上外来的闯入者,更何况是傅家这样的人家。许夫子原也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女子,平日里自视颇高,最是瞧不上以色侍人之人,更不喜傅家这样操持贱业的暴发户。
她想,考试并非针对一人,而是所有人都参与,自然算不上为难某一个人,便是传到圣上和思妃娘娘那里,谁也挑不出错处来。何况顾姑娘又提议让傅姑娘最后一个考,看似极为谦让……
「不是虚心岂得贤,欲向他人讨教者,自当先礼于人前。顾姑娘不愧是我德院翘楚,就依顾姑娘之言。」许夫子夸赞顾兮琼的同时,看的却是隐素。
隐素紧着一张脸,像是听不懂这番话里的机锋和讽刺。让她写字不够,还要让她弹琴,看来这些人今日不看到她出丑誓不甘休。
众人早知今日课程,自是带了琴。
所有人都将琴摆在自己桌前,一个比一个名贵,或是材质不凡,诸如紫檀红木等,或是雕花刻字精美,暗含着琴主人的雅致才情。
隐素没有琴,只听到顾兮琼提议派人去多宝轩里取一把闲置的琴给她。
所谓的多宝轩并不是崇学院收藏各类宝物玉器的地方,而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屋子,里面除了残破的桌凳之外,还有一些废弃的乐器等物。
琴很快取来,是一把材质寻常、掉了漆皮的瑶琴,琴身上还有未擦净的灰尘。
顾兮琼仪态盈盈,第一个抚琴。
宋华浓抢了第二,一边弹琴一边抬着下巴睨着隐素,那骄傲的模样像是斗赢的公鸡恨不得嚷得天下皆知。
接下来是第三、第四、第五……
有人琴艺确实不俗,有人只能说是寻常能入耳。
悠扬的琴声中,那圆脸姑娘越发坐立不安。
上课猪睡觉,考试猴子跳,搜肠刮肚不着调,腹无点墨咕咕叫,这是学渣的典型表现。
果然,圆脸姑娘上官荑弹的琴那叫一个鬼哭狼嚎,惊得外面竹林的鸟四处乱飞。
许夫子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好像上官荑是一颗坏了一锅好汤的老鼠屎。如果没有上官荑,这场单方面碾压的下马威堪称完美。
最后考试的是隐素,她站起来对众人道:「献丑了。」因为她是真的要献丑了。
她随意地将双手放在琴上,拂起的宽袖如红霞流光,垂在脑后的发带飘逸,不说琴艺如何,单这架势就让有些人心里一咯噔,暗忖着她会不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铮!」一根琴弦断裂。
所有人惊到跳起,竹林中被上官荑惊飞后将将落下的鸟儿又四散逃离。
「铮!」又一根琴弦断裂。
那琴发出的声音是耳膜所不能忍受的刺耳。
宋华浓回过神来,眼睛里全是兴奋之色,她就知道这个傅隐素是个草包,刚才那什么花符体不过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铮!」第三根琴弦也断了。
「行了。」许夫子面色极其难看,「傅姑娘,你就弹到这里吧,我已经知道你的水准了。」
「她有什么水准,简直是一窍不通。」宋华浓冷笑,一口浊气尽出,「这可真是献丑,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傅隐素不就是仗着思妃娘娘的圣宠混进德院,昨日还说什么不再纠缠戚二公子,明显是骗人的鬼话。一个乡野出来的粗俗女子,纵然一张脸还能见人,也不过是空有皮相的草包。
「谢谢宋姑娘夸奖,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隐素突然道谢,还一脸的认真,反倒让人拿不准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
不过在宋华浓听来,这话不仅是讽刺,还有暗指。
「你少阴阳怪气!」
「原来谢谢你是阴阳怪气,那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软飘飘的话像绵花落在人心头,叫人喊不出也骂不出。
顾兮琼还是大家闺秀风范,对隐素道:「傅姑娘不用灰心,万事开头难,你如今不会,日后好好练习,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等都会尽力相助,傅姑娘不必客气。」
隐素面无表情。
许夫子频频点头,很是为有顾兮琼这样识大体的学生感到骄傲。
「顾姑娘友爱同窗,当为我们德院典范。」
一时间惊起夸赞声无数。
上官荑轻声对隐素道:「傅姑娘,你能来德院真是太好了。」
隐素颇为讶异,上官荑的示好来得太过突然,弄得好像她做了多了不得的事才招来别人如此郑重其事的感慨。
有人好心替她解惑,她这才知道学院考试是要评名次的,以前上官荑每逢考试必是最后一名,现在有她垫底,上官荑的名次就进了一名。
但这并不是上官荑谢她的理由。
当隐素抱着断弦琴站到德院外面的竹林旁边时,不由望天长叹。
她在罚站,位置就在德院最边上,足以让进出学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隔着洗墨池,昭院众人也能将她尽收眼底。
怪不得上官荑会郑重其事地谢她,毕竟世家姑娘最重名誉和体面,罚站对她们而言无异于丢人现眼。
昭院此时正在上画画课,授课之人是个老者,声音抑扬顿挫,浑厚有力,「擅画者至善至美,与山石曲折尽水之变,泼墨挥毫随物赋形以至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有人已注意到隐素,交头接耳。
林清桥的桃花眼闪了闪,隐有笑意。
「夫子,今日画景,不如就画那片竹林可好?」
众人闻言,无不朝那片竹林看去,只见竹海涛涛,一片绿海中点缀着一抹红。
「春来不负东风意,绿肥红瘦正相宜,就以此为题。」
老夫子话音一落,众人神色各异,不少人往戚堂看去。
戚堂沉默地铺纸调色,心中五味杂陈。
傅姑娘未曾进过学,沦为德院最后一名不足为奇,但愿她能知难而退,免得日后常常丢人现眼,成为世人眼中的笑话。
将将提笔,视线往那边一看,突然有些怔神。
那抹红色绝艳夺目,风吹动着衣袂,还有那飞扬的发带,远远瞧着飘逸出尘,俨然有种超脱之态。
若不是知道那人是谁,他怕是会误以为是哪个世家出来的贵女。
「戚二公子日后一定会悔到肠子铁青。」林清桥小声和谢弗咬耳朵。
谢弗往窗外看去,镜湖般的眸中似是映出了一幅美景。
第三章 成为画中人
隐素还在望天,眼睛都看累了。
这天湛蓝如洗,比起坐在教室里听课,她更愿意站在这里躲清静,如果能有一桌一椅并一壶清茶就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被别人入了画,那些画中的她或是飘逸或是娇态,与竹林相映成景,令人赏心悦目。
不知过了多久,许夫子过来。
「傅姑娘,你可有好好反省?」
「有,我爹说做人不能半途而废,我不能没考完就放弃。」隐素一勾手指,挑动琴弦。
「铮!铮!铮!铮!」四根弦尽断。
鸟儿又从竹林中惊窜而出,一坨白灰的鸟屎准确无误地落在许夫子的头顶上。
许夫子气极失态,「傅姑娘,你可是对德院的教学有什么不满?」
「你教我了吗?」
许夫子一噎。
这时,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傅姑娘问得不错,你教她了吗?」
来人白衣摺扇,正是林清桥。
许夫子心下惊疑,不知林清桥为何会来,更不知他为何会帮隐素。
隐素站得久了,面上已然有些困倦之色,越发显得娇憨天真,「夫子你从未教过我,我又何来不满一说?」
「考试是德院的传统,你中途入学,难道我德院要为你一人更改规则不成?」
好大的帽子,好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义正辞严的夫子。
「考试自是应当,我并无异议,方才我有好好反省,不知夫子为何以为我心生不满?」
许夫子想骂人,她从没碰过如此不尊师重道的学生,不听教化就算了,居然还一通歪理,简直是朽木难雕。
「林公子,你也听到了,我说一句,傅姑娘有十句等着我,这让我如何教她?」
「我说什么了?哪里有十句?」
「确实没有十句。」林清桥忍着笑,看向许夫子的目光却是带了几分冷色,「既然你不知道如何教她,要不要我去请示山长另请高明?」
许夫子脸色大变,她是生在书香之家,但却不是世族大户,多少学子以进崇学院为荣,更何况是在学院当夫子。因为她是德院的夫子,在所有族人面前都高人一等,父母更是以她为荣,这份差事她不能丢!
她惊疑不定,猜测林清桥为隐素出头的原因。
「林公子,许夫子也是用心良苦,你可不能偏听偏信。」
顾兮琼不知何时过来的,身后跟着一群人。
「咦?」隐素眼中尽是困惑,「林公子,我刚才说什么?」
「傅姑娘只说自己没有异议,且有好好反省。」
「那我这些话说错了吗?」
「自然是没有。」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清桥明显站在隐素这边。
「傅姑娘第一天上学,学院的规章制度都不清楚便让人考试,确实有失妥当。」
「还是林公子说了公道话,有些人可坏了,就想看我出丑。我是不会弹琴,但她们也不能拿一把琴弦都脆了的琴来看我笑话。」隐素的声音透着几分委屈,彷佛是小孩子在置气抱怨,又像是小女儿家在闹别扭。
许夫子听到隐素这话,当下查看那断裂的琴弦。莫说是用大力,便是轻轻一扯琴弦都会寸寸断开。
她自知今日因为偏见而大意,立马给自己圆话,大意是她不知琴弦老化,暗怪隐素为何一早不说。
「这琴好像是顾姑娘让人拿的。」有人小声道。
不少怀疑的目光看向顾兮琼。
顾兮琼大方认错,「此事是我疏忽,原以为这琴瞧着无损应是好的,没想到却因为搁置太久而脆了。」
众人一听这话,站在她那边的人不少。
谁让隐素初来乍到还不带琴,别人好心好意给她取来一把,再是如何她也应该心存感激。
「傅隐素,你简直不知所谓,兮琼姊姊是一番好心……」宋华浓最先跳出来。
「我知道她是好人。」隐素一派娇憨,「我们镇上有个田寡妇,成天不是关心别人家的男人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就是担心别人家的孩子养不养得活。有一次我被狗追着咬,那田寡妇看见了,一个劲地劝我不要打狗,这样的好人可真是难得。」
众人无不震惊,还有这样夸人的?
有人感慨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说话如此粗俗不堪,还拿个寡妇来和顾姑娘相提并论,十分过分。
偏偏夸人者韶华明艳,面上全是真诚之色,好似她本就该是千娇万宠的天之骄女。
她的一身红已是显眼至极,这般娇态更是刺红了有些人的眼。
宋华浓眼里都喷出火来,「你、你这是指桑骂槐,你凭什么这么污蔑兮琼姊姊!」
「我不是在说田寡妇吗?几时污蔑顾姑娘了?难道在宋姑娘心里,顾姑娘就是这样的人?顾姑娘我可没说你,是宋姑娘自己说的,不关我的事。」
这下宋华浓的一口老血都快吐出来了,腥气堵在她的心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只把她气得头顶冒烟。
顾兮琼冷着脸,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将隐素看穿。
德院众女虽然有时候一致对外,但内里却是小帮派众多,盘根错节,关系极为复杂,多半是面和心不和。
同为世家大户出来的姑娘,哪个不想耀眼于人前,事事拔得头筹?顾兮琼占了四美之一的名额,背地里不知多少人嫉妒。
是以有人为顾兮琼不平,也有人为隐素抱不平。
而为顾兮琼不平者以宋华浓为首,因为她怀疑隐素口中的那条狗是在骂自己。
林清桥看戏看够了,终于说出自己的来意。
原来是柳夫子有请,他是现在昭院教画的夫子,但他却不属于学院。
大郦自太宁帝开国,紧接着就是宁安盛世时期,国家繁昌,百姓安居,后又有景宏之治,更是国泰民安。
景宏之治的两代帝王,正是当今圣上已故的皇祖父和父皇。
身为先帝与当今圣上的老师,柳夫子早已名满天下,因他致仕之后有点闲,便在崇学院挂了一个闲散夫子的名,教学全凭心情,闲来无事时会来教上一两节课,心情不好就数月也不来一回。
所有人都震惊于柳夫子会请隐素,隐素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到了昭院,见到那些画作,众人更是吃惊。
画作各有千秋,但画中人却只有一个,无数双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看向隐素。
隐素在柳夫子的要求下翻看那些画作,最后她选中一张,「我觉得这张画得最好。」
柳夫子一看,抚须大笑,「正如我所言,不论是否学过作画,不论是否知道其中技巧,但凡是真正的好画作,哪怕是一窍不通者也能一眼辨别。」
原来此前昭院学子们作完画后,谢弗不愿参与评比,说是怕有失公允。
他为第一,其实无人会有异议。
柳夫子知他顾忌,道有才者不需太过谦虚,更不应顾忌太多,因为明珠永远无法蒙于尘,蛟龙潜底亦不能损其威。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太过礼让于人,于是才有这么一出,决定请一个不知情的局外人来点评画作,身为画中人的隐素最是合适。
隐素看向站在人群之外的皎玉男子,哪怕是一样的白衣,有些人的光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那神清骨秀的风姿、金相玉映的俊美,无愧崇学院之光的称号。
宋华浓心里的嫉妒成了疯草,这个傅隐素怎么运气如此之好!能入他人的画也就罢了,竟是成了所有昭院学子笔下的画中人,不仅有戚二公子和林公子这样的翘楚,甚至还有谢世子为其作画,一个乡野出来的草包何德何能?
突然,她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那个明月临世般的男子走到隐素面前。
「既然傅姑娘喜欢这幅画,我便将它送给傅姑娘,不知傅姑娘意下如何?」
隐素的心顿时小鹿乱撞,喃喃道:「我听你的。」
几道带刀的目光射过来,恨不得将她刺穿。
谁让这个乡野女子如此和谢世子说话的,什么你呀你的,不知情的还当她和谢世子交情有多深。
谢弗不仅将画送给了隐素,还取来自己的私章落了款。
此举惊呆了昭院学子,也让德院中的很多人红了眼。遥想这些年来,还未曾有一人能在谢世子跟前得到过如此脸面。
隐素捧着画,心里的花都开了。谢弗的画功出神入化,不仅人美景美,还画出了她当时眼里的向往之色。
她被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包围,朝谢弗行了一个揖礼。
红衣墨发,发带轻舞,那一身的姿仪自然灵动,彷佛刚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瞧她行的这个礼,还真是好看。」
「这位傅姑娘或许不似外传的那么粗俗。」
「方才我作画时也是如此想的。」
「不知戚二公子是不是也这么想?」
戚堂忧郁的眼神复杂无比,心口泛起说不出来的失落,彷佛以前仅属于自己的某个东西被他遗落了。
他知道很多人在看自己,只能默默低头。
昭院学子的议论声不仅德院其他人能听得见,隐素也能听清。她没有看戚堂,从对方身边经过时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斜一下。
今日上学之行曲折重重,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差,放学之后面对便宜爹娘担心关切的询问,隐素只报喜没报忧,还将那幅画展示给他们看,乐得他们一个劲地夸画好看她也好看。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盆子吃完饭,天色渐黑。
折腾一天,她已是困极,天刚黑就上了床。
半夜,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到黑色的帐顶,吓得又赶紧闭上眼睛。
不是吧,怎么又梦到了这个?
突然,她想起了那天的惊雷,难怪她当时就觉得不太对,那种全身通过电流的感觉,不正是被雷击中的症状吗?
难道说那道雷击中了她,且产生了不一样的磁场,但凡是白天谢弗和她说过话,晚上她必定会梦到这个和谢弗长得一样的疯子?
至于她为何还是自己原本的模样,或许是因为雷电直击的其实是她的灵魂,所以她才会以上辈子的面目出现在梦中。
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醒了?」
那阴冷透骨的恐惧太过强烈,她整个人已瑟瑟发抖如筛糠一般。
「你到底是谁?」
这是个好问题,她也想知道这个人是谁,长着一张和谢弗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状态,如果说这个人是疯魔,那谢弗就是佛。
「我……我说我是天上的仙女,你信不信?」
「仙女?」又阴又冷的声音,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对。」她咽着口水,胆子渐大,「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佛祖感知到你的戾气,派我来感化你。」
男人笑了起来,笑声寒凉刺骨,赤眉红目,却又邪肆俊美至极,「感化我?」
「对,你只要被感化了,以后也能飞升成仙。」
男人又笑了,声音越发阴气沉沉,从耳畔拂过,好比是从地狱吹来的风,瞬间让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可惜了。」
隐素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她听到更为寒凉刺骨的声音。
「我不需要被感化,也不想飞升成仙,因为我死后注定要下地狱!」
这人是个疯子!「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男人猩红的目似染血,血丝纠缠如噬人的网,「你在担心我?」
「是。」
「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狱!」
寒光在隐素眼前闪过,她又一次眼睁睁看着那长长的剑身穿过了自己。
「啊!」
天还未亮,外面一片漆黑。
伯府后院豆香浓郁,身高体壮的傅荣一边推着磨盘,一边往中间孔洞放泡好的豆子。
豆子在石磨的推动下化成了汁,流进事先放好的木桶中。
傅家现在有下人,也买得起驴拉磨,但他还是喜欢自己亲力亲为。如今不用靠这门手艺谋生,每次磨的豆子也不多,他索性连秦氏都不用。
脚步声传来,他惊讶抬头,「素素?」
隐素方才被吓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汗水泡透了,一抹额头又冷又湿,枕头也已被汗水打湿,一番擦洗换衣后便再无睡意。
她自然地接过傅荣手中舀豆子的木勺,帮着一起磨豆腐,石磨推动间发出沉闷的碾压声,一如她此时的心境。
烛火映在她的眸中,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再无以前的滞涩,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却像生生变了一个人。
「我女儿是真的好了,都知道帮爹干活了。」傅荣感慨着。
以前闺女不太机灵,又长得好看,因怕被有心人惦记拐走,家里还得分出一个人看顾。眼下闺女好了,不仅灵台清明了,还能给家里搭把手,他们家的祖坟肯定冒了青烟!
「你今日还要上学,赶紧再去多睡一会。」
隐素摇头,她不敢睡了。一次好说,两次算怎么回事?而且还那么的真实,难道是她心里太阴暗了?
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傅荣能吃得这份苦是因为他力气大。
一桶豆子,父女二人通力配合,不到半个时辰就磨完了。
磨好的豆汁过滤煮沸,待点卤凝固之后沥水成型。
做完这一切,天色渐亮。
早饭是新鲜的豆花配葱花饼,吃完饭后父女分道扬镳,一个去卖豆腐,一个去上学。
清晨的崇学院外是最为拥堵的地方,各家马车挤挤攘攘,还要遵循着谁家地位高就给谁让路的规则。
傅家这样的门第不够看,马车也挤不到前面,隐素索性让车夫和小葱先回去,自己则下了马车徒步前行。
「傅姑娘。」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隐素早起的困意顿时消散。
有林清桥的地方很大可能会有谢弗,她不想见谢弗,并非是因梦生厌,而是心中有愧。
人家好好的崇学院之光,多少人敬着捧着,到了她的梦里又疯又癫,更可怕的是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害怕梦里梦外分不清。
所以她不仅没有停下,反倒是加快脚步,宽大的红衣行走间翻飞,红色发带飘扬,心急之下走出了六亲不认旁若无人的姿态。
远远还能听到林清桥疑惑地问什么人,「傅姑娘是没听到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她心中暗暗对林清桥说了一声抱歉。
马车上,林清桥还在纳闷,「我昨日明明还帮她说话,没道理她会躲着我。益之,你说说看,是不是我太过热情,吓到她了?」
谢弗摇头,说了一句不知。
「你能知道才怪。」
林清桥放下车帘,向谢弗提议就此走路前行。
两人刚下马车,恰好看到后面的马车也下来一人。
顾兮琼上前见礼,仪态端庄,「我瞧着世子气色不太好,是否最近身子不适?还望世子爱惜自己的身体,时时宽心,莫要为世俗凡尘之事扰了心绪,伤了自己的身体。」
「顾姑娘,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像是盼着益之不好?」林清桥摇着扇子,一派的风流倜傥,「且听着好似说益之时日无多,你是在提醒他该及时行乐。」
顾兮琼瞳孔猛缩,忙解释说自己是一番好心。
林清桥不置可否,他可不是学院那些眼神不太好的人,看不出这位姑娘的小心思。姑娘家有些心思无妨,但若是心思歪了便会叫人生厌。
「顾姑娘这样的好人实在是让人害怕。」
顾兮琼脸白了白,「林公子是不是因为傅姑娘,所以对我有些误解?」
「无关傅姑娘,仅是我个人喜恶,顾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个分上,顾兮琼再是好涵养也不可能傻站着听别人奚落自己,行了告退礼,优雅地上了马车。
林清桥和谢弗皆未多看一眼,径直往学院走。
「你近两日气色确实不佳,是不是又犯旧疾了?」
谢弗垂眸道了一声无事。
「真的无事?」
「昨夜失眠,没有睡好。」
「又是读佛经?」
「不是。」
林清桥「咦」了一声,「你……你不会真的有了我等凡夫俗子的红尘烦恼吧?」
「我作了一个梦。」
「什么梦?」林清桥的桃花眼满是八卦之色。
「一个奇怪的人。」
林清桥闻言,八卦之火熄灭,他只想知道谢弗的梦里有没有美人和红帐香,一点也不想了解一个奇怪的人。
他没有看到谢弗镜湖般的眼底翻起的暗涌,像是被困在湖底的怪兽在躁动不安,几欲冲出来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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