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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吴夏娃《甜心早餐常客》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7-8-9 19:08
标题: 吴夏娃《甜心早餐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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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甜心早餐常客》
作者:吴夏娃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8月18日
女主角:欢乐乐
男主角:麦元其

【内容简介】

她每天早上的笑容来自於——
豆浆、面包跟美味的他……

快乐村村长办公室报告:
各位村民好,即日起看到村长跟小三和好、跟渣男蹭饭别惊讶,
谁叫「面包神」麦大师那只呆头鹅,村长我都倒追他那麽多年了,
把办公室搬到他家楼下不说,还每天去蹭早餐刷存在感,
他都没发现我心意,害村长我现在得奇招尽出……

欢乐乐这个大笨蛋!成天到处代班兼打工,帮村民谋取更多福利,
连抢她初恋男友的姊妹淘回来了,她也有办法将恩怨一笔勾销,
成天尽往人家家里钻,连他这儿都不来蹭早餐了……哼!
当初拐他来这偏僻村落开面包店时,她不是很聪明、很会讲吗?
真是算计他最会,一牵扯到别的事就脑子当机被人骗,
害他少了个早餐食客,顿时觉得怪怪的,
当下决定收编她来好生照(欺)顾(负)她的胃,
没想到他才下定决心,转眼就听说她去前男友家当晚餐常客!
哼哼,很好啊臭丫头,想换饭票也得问他这「麦大狮」答不答应……






    楔子

    吱吱……唧唧唧唧——

    清晨冷风迎面扑来,山林间的虫鸣鸟叫声伴随愈来愈靠近的菜贩呼喊声,脚踏车徐缓前进,进入快乐市场。

    「村长早啊……」

    「早,生意好吗?」村长笑了笑。

    「大叔早!生意好吗?」儿童椅安置在前面,一只小小手张开五根小指头,学爸爸打招呼。

    「哈哈哈—— 好啊!乐乐。」

    「村长早,又载女儿出来散步啊?」

    「哈……是啊,早安。」

    「哈,是啊!林伯伯早安。」女儿很爱学爸爸的口气,每天乐此不疲。

    「哈哈哈—— 小村长早安。」

    是的,她是小村长欢乐乐,她是村长的女儿,每天都跟着爸爸出来「巡村」。

    但是,八岁这一年,她的世界崩塌了。

    她的骄傲、她的自信、她的神气,她所拥有和相信的一切,一夕之间垮掉。

    她的脚踩不到地,原本是彩色的、闪亮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漆漆,她再也活不下去了!

    她,欢乐乐,她的一生到此为止,再见,来世再见。

    她,还是欢乐乐。

    曾经眼神很死的认定自己没有明天,但是她活下来了。

    而且一天活得比一天精彩,於是她开始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她天生下来就是骗吃骗喝的大天才,注定要过混吃混喝的好日子。

    「林伯伯早安!」

    「早,乐乐……哈哈哈,你现在是村长了。」

    「嘿嘿嘿……」

    「村长早安!」

    「阿勇啊,你早啊!」

    是的,她现在是村长了。

    「村长,吃饱了没?进来一起吃早餐吧!」

    「婆婆,我马上来!」

    看吧,又有得吃了,哈哈哈——

    天塌过一次,就够多了。

    再塌第二次,就可恶了。

    她,欢乐乐,不会这麽倒楣,再撞上天塌的日子……是吧?

    ……是吗?

    第一章

    当年的希望社区,位在半山腰的快乐村、和平村两处交界上,东边和平村,西边就是快乐村。

    曾经的希望社区,历经风风雨雨,在林老师死後,连最後的一户林家都人去楼空,只剩下成排斑驳的门牌。

    多年时间,废墟杂草丛生,地底蕴藏的天然宝藏被埋藏,直到有一天吵杂的轰隆声不断,砂石车进进出出,整个社区夷为平地,某建设公司来开发这片偏乡荒地,人们才知道这块地底下有水量丰沛、水质优良的天然温泉!

    曾经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曾经因为「林老师事件」,八年里连附近村民都不敢踏进来的「希望废墟」,只因钻探到天然温泉,一夕之间地位改变,从乏人问津的荒地一跃而成为金光闪闪的宝地。

    嗅到钱潮,人声鼎沸,本来闲到打蚊子的和平村、快乐村村长,一会儿议员到,一会儿乡长到、县长到,大家都忙着来拍照,一个社区开发案把两位老村长忙翻了。

    为了纪念死去的林老师,希望社区发现的温泉,命名为「林老师温泉」。

    因为珍贵的温泉得之不易,为了地方永续经营,而成立「林老师温泉守护协会」。

    为延续林老师生前守护大地的理念,水权管理人在林家旧址盖起「林老师温泉会馆」,并且成立「林老师博爱基金会」,依照使用者付费的原则,适当分配水资源协助地区发展观光,温泉所得盈余全数拨入基金会做为买地造林和公益之用。

    如今的希望社区,朝与林木共生的百年大计方向规划,以简约的清水模建筑打造出的温泉大街,倘佯在绿意之中,呈现静雅之美,并且从地方做起,积、极、的—— 种树救地球……

    「早安!」

    爽朗响亮的声音,伴随着大大的笑容,眯眯的笑眼,打住老人家的脚步。

    老人很高,望着年轻陌生的脸庞怔了怔,才回以温暖的笑容。

    「早……」老人迟疑,不知道该叫小夥子,还是小姑娘?

    「哇……爷爷,其实您刚才远远走过来时,我被一道强光射得睁不开眼,您这一笑,真使我茅塞顿开,原来古人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用得一点都不夸张。」

    「哈哈……这形容用在一个老头身上,不太适合。」虽然如此,老人家还是笑得很开心。

    「爷爷,您真是谦虚,这相由心生,古人形容的是皮相,我看的是骨相,爷爷慈眉善目,笑容中有神辉,真真使我如沐春风、心旷神怡,在我心目中美人难比……啊,抱歉、抱歉,真是失礼,我应该先自我介绍才对,我是快乐村的村长敝姓欢,能够在这充满阳光的早晨遇见您真是愉快,我相信这将是我一天美好的开始,敢问爷爷贵姓……辛爷爷,以前没见过您,您是第一次来吧?我跟您介绍,旁边这条溪就是喜鹊溪,咱们这儿新开发,从和平村到快乐村这一段,陆续盖了七座桥,所以也称为彩虹桥……」

    晨曦的阳光刚露脸,楼下传来吵杂的声音盖过山林里的虫鸣鸟叫声。

    麦元其把早餐端出露台,探头一瞧,又有可怜的游客被那个喋喋不休的女村长拉住了。

    「爷爷您瞧,现在的对岸步道就像一条绿色隧道,环境优美迷人,您很难想像几年之前,整条路只有杂草和碎石子吧?这一百多棵樱花树都是外地移来的,其中有几棵还超过百岁龄,因为都市计画而面临砍除命运,由『林老师博爱基金会』出面抢救,经过几百公里路程小心翼翼的呵护运送,并且请护树大师来照顾,才得以延续生命,到这儿来生根。」

    麦元其交游广阔,三不五时会有朋友过来找他,遇到快乐村村长在场,他介绍时都会特别强调村长的性别「女」。

    倒不是他有性别歧视,特别说明只因为女村长小头颅,一头短发打得很薄,纤细的四肢像竹竿,一年四季都是那副中性打扮,远远看像白净的小帅哥,走近看——

    白脸皮笑起来嘴角弯弯翘翘的像菱角,眼珠子眯到看不见,剩下两条眯眯眼,跟他的朋友们一副称兄道弟的口气,毫无女人味,不特别点出性别,他都会担心她被拉进男汤去,那可就尴尬了。

    「您说是人类保护了树吗?树木本身有涵养水源,保育土壤、调节空气、吸收二氧化碳,形成生态圈的功能,从长远的眼光来看,其实是树木在帮助人类走出大自然的浩劫。人们砍一棵树,只要一天,基金会种一棵树,能造福千年後代子孙。我们居住的环境需要爱护与保护,绿化地球刻不容缓,『林老师博爱基金会』非常努力在做这件事,我们买树苗、买荒地种树,搬运遭遗弃的老树、养护,投身之後才发现经费远比想像中庞大,每一分钱都用得战战兢兢……」

    麦元其才喝了一口咖啡,楼下的女村长已经端出另一个身分来,顶着「林老师博爱基金会」副会长的头衔,抱出基金会的募款箱就拉着游客不放,简直跟地痞流氓没两样。

    「辛爷爷,您打哪儿来?高辛市?啊哈哈哈—— 那可真巧了,隔壁这间正在装潢的店面准备要开烘焙坊,老板跟您是同乡!是的,原来您也知道『高麦面包店』!不,不是麦老爹来开店,是『高麦』的小老板自己出来创业,店名叫『喜鹊之门』,走的是观光门市结合教学路线,二楼还有烘焙教室。麦老板做的面包跟他的人一样充满爱和力量,对於协助偏乡发展和『林老师博爱基金会』都尽心尽力,等店开幕,诚挚欢迎您过来嚐嚐『喜鹊之门』纯粹的好滋味……」

    麦元其一口咖啡差点喷到楼下去,听到快乐村女村长帮自己拉生意,他没有感动,只有头皮发麻……

    当年唆使苦寒行创办「林老师博爱基金会」的幕後推手就是欢乐乐,隔年她大学毕业马上投身基金会给自己捞了个「副会长」的头衔。

    欢乐乐帮忙宣传喜鹊之门……准没好事,不知道又在打什麽主意?

    「辛爷爷,『林老师博爱基金会』只是点起星星之火,目的还是希望能有更多人投入种树救地球的行列,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的、有的,这是我的名片……谢谢辛爷爷!我期待您的联络。」

    老人家已经从喜鹊桥走到对岸的步道,女村长还大摇双手,扯着喉咙在喊,「辛爷爷,您直走往左拐,西走两条街,那儿是早上最热闹的快乐市场,您如果还没吃早餐可以过去看看。那里也有卖基金会推出的『林老师温泉馒头』,送礼自用两相宜,拿我的名片可以打折!」

    「啧啧啧……可怜的老人家被吓得不得不—— 健步如飞。造孽啊……」麦元其喝着咖啡在看戏。

    欢乐乐回头往上望,缓缓爬升的日出被建筑物挡住,早晨柔和的阳光洒在那个男人的背後,却被他强烈的存在感吃掉了。

    顶着深褐色的短发,五官和脸庞轮廓深如刀刻,古铜色的肌肤,充满肌肉线条美的强健体魄,晨曦粉彩蜡笔般的光线也削减不了那个男人的阳刚味,这就是住在楼上「那个男人」麦元其。

    欢乐乐眯着眼睛,瞅着他一会儿,一声不响的从地面消失……

    麦元其一屁股坐回凉椅,长腿一伸,拿起面包配咖啡。

    希望社区规划为温泉大街後,温泉会馆旁留了几栋用来收租金的房子由基金会管理,其中一栋由麦元其和欢乐乐分租,楼下是欢乐乐的村长办公室,楼上则是麦元其当住所用,所以两人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关系。

    欢乐乐一个步伐跨越两个阶梯,没几步就从侧门阶梯跑上宽大的露台。

    麦元其瞧她刚才抱着的募款箱不见了,手里改提了一包萝卜乾。

    「早安!刚才我来的路上遇到陈婆婆在卖萝卜乾,这是她亲手做的,炒菜脯蛋特别好吃,所以买来给你嚐嚐……顺便跟你换早餐,哈哈哈,你每天的早餐好丰盛,想到我都流口水了。」

    从客厅延伸出来的大露台,长条的木桌上、一壶刚煮好的咖啡、一盘切片面包、生菜沙拉和水果,藤篮里还有几个各种口味的欧式面包。

    欢乐乐把这里当早餐店,闻到香味就提个东西跑上来换早餐,麦元其都已经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开始变成她专属的早餐店老板了。

    「一大早当街『拉客』,你不丢脸吗?」麦元其看她很迅速的从盘子里拿了一片蒜味面包,整片塞进嘴里,真怕她噎死在这里。

    「你一开口,我就想起来,我昨天去买民生用品时顺便帮你买了一打口气清新、口齿留香的牙膏,你真该换个牌子了。」欢乐乐灌下一大口咖啡,拍了拍胸口把面包咽下去。

    「这麽好用,你还是留着自己用,你办公室每天来来去去那麽多人,你比较需要。」其实麦元其还满喜欢看她吃东西的,女村长的优点之一就是在餐桌上爽快不扭捏,饿了就大口吞,吃进她嘴里的食物看起来都很美味。

    「我们快乐村的村民每个都很可爱,大家都说我张口满室芬芳,我随便拿一条牙膏用就可以。倒是你,希望你用完一打牙膏,以後从你嘴巴里讲出来的话能挑到几句好听的。」欢乐乐坐在对面,和他一样长腿跨到一张椅子上,透亮的眼神闪着兴奋的光芒问他,「你知道刚才那位老人家是谁吗?」

    「大概是哪位从来『不出山』的女村长长这麽大以来,头一次见到保养得不错的老头吧。」为了募款,连「回眸一笑百媚生」这种话她都吐得出来,林老师博爱基金会的会长可以放心让位了。

    「我高中、大学都在外县市念的书,早就『出过山』了。我这个人百无禁忌,就不跟你计较『出山』的意思。我说麦大师,你平常不看电视也要多看杂志,连住在你家乡的大人物都认不出来,我看你才是那只井底之蛙。」

    「报章杂志连退休的村里长都开始报导了?」麦元其惊奇问道。

    「你真失礼,恕我提醒你现在已经六月了,天气很热,一大早就在井里叫不停的青蛙,小心被投进井里的石头砸死。」欢乐乐拿起盘子里的面包一片接一片,配着咖啡,欣赏着麦大师那张很男人的帅脸保养眼睛,嘴巴很痒的说道:「其实你直接承认你的孤陋寡闻,低声下气虚心请教,我也可以好声好气告诉你那位大人物的身分,你偏偏要乱叫,一再强调你的有眼无珠,我也没辙。」

    「你『吠』完了吗?如果还要继续『吠』,我要『收摊』了。」

    这个从村长世家出来的女村长很有从政潜力,芝麻细的琐碎,她都有本事挑出来炮轰。

    「你跟苦学长当了那麽多年朋友,面对学长高贵的气质和修养,你都没任何想法吗?」欢乐乐这时候看着他的表情,完全当他是一头北京来的牛在看。

    两人之间共同的朋友苦寒行,一家人曾经在快乐村住过几年,据麦元其所知,苦家当时租的正是老村长家的房子,欢家和苦家因此而熟识,後来欢乐乐考上苦寒行念的高中,受苦寒行照顾,欢乐乐从此心中便有了一位「景仰滔滔不绝」的苦学长。

    「唉,算了,我就让你开开眼界,老人家你不认识,国内的大企业辛氏集团你总知道吧?老爷爷就是那个大集团的前任—— 总裁!」

    欢乐乐一脸的得意洋洋,老人家「镶金包银」的雄厚背景,包管吓死麦元其,让他从椅子上摔下来。

    但是只见……

    麦元其伸着长腿,坐得四平八稳,面无表情。

    欢乐乐眯着眼睛,盯着他起码超过五秒钟……

    「你的眼睛有亮了那麽一下下,别以为我没看到。」欢乐乐菱角唇弯弯翘翘的上扬—— 赢了!

    「啧……」麦元其嗤了一声—— 被发现。

    他确实是没想到那麽朴实的老人家,居然是大企业家,只是欢乐乐一直盯着他,等着看他的反应,大男人的面子挂不住,死撑也要撑住,结果还是被她发现他的眼神闪了那麽一下。

    真是不甘心……

    「『林老师博爱基金会』推广种树救地球的理念,能够让更多有影响力、有号召力的名人、企业家来加入,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既然贵人送上门,拚命也要拉住,才对得起会长赋予我这个副会长的重责大任。」

    所以她对一个老头满嘴谄媚有理就是了……麦元其眼角睨视她,忍不住狐疑——

    「辛氏集团的前任总裁向来很低调,过去很少在媒体曝光,何况已经退休多年,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认出来,怎麽确认他的身分,你说是就是?」

    面对质疑,欢乐乐当他是虚心请教,咧着嘴谦虚道:「好说、好说,快乐村、和平村一线之隔,林老师温泉会馆就在隔壁而已—— 」

    林老师温泉会馆是盖在和平村的土地上,在快乐村的观光景点上因此少了这麽一笔,身为快乐村村长还满遗憾的。

    欢乐乐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目光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麦元其也跟着转头看去——

    欢乐乐这时候火速说:「昨晚我去代班洗温泉池,米店张婆婆的女婿阿源师跑来会馆跟一个老先生打招呼,我看他对老先生毕恭毕敬,想起张婆婆常提起她女婿是辛家的御用园艺师傅。阿源师放假带着老婆回娘家,还特地跑来会馆鞠躬哈腰,我猜想这位老先生的身分一定不简单,所以就拉阿源师去喝两杯……如此如此,我就知道贵客临门了。」

    欢乐乐肩膀一耸,笑得很得意,有阿源师背书,老人家的身分哪假得了。

    麦元其被虚晃一招,回过头来,扔她白眼,「你骂我骂得那麽爽,跩得活像自己见多识广,结果还不是靠小道消息。」

    「那是你家乡的大人物,那样的大人物如果是住在快乐村内我还认不出来,我早就羞愤得拿脸盆自杀了,哪还有脸出来见人。」

    麦元其额际的青筋在跳动,这个女村长似乎忘了她用来损他的那张嘴,嘴里正吃着他起个大早准备的早餐……

    「有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有问题你早就该问了,闷在心里你不得内伤吗?」欢乐乐嘴里损他,但基於职业本能,还是很礼貌的摆了「请说」的手势。

    「我看你对其他人的态度很好,对每一个人都有说有笑,亲切有礼,为什麽对我却很不客气?」

    有这回事?

    欢乐乐听他这麽一说,不知不觉慢下狼吞虎咽的动作,细嚼慢咽地……耳朵有点热。

    「唔……我自认为做到人人平等,一视同仁,不过既然你有异议,我试着帮你分析一下,在这里你所指的『其他人』可以区分为四大类,第一、老人和小孩。第二类、游客。第三、快乐村村民。四、隔壁村的人。」

    「然後呢?」

    「这第一类,是基於家父从小教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所以尊重老人、关心小孩,这是秉持我的家庭教育;至於面对外来的游客,我身为社区推广发展协会副会长,热情招待是我的义务;接下来你也知道我们欢家是村长世家,身为村长面对乡亲不笑脸迎人,不然我要跟我可爱的乡亲们摆臭脸吗?」

    欢乐乐村长帮他做完分析後,大口大口的吃早餐,表面上很理直气壮,内心是偷偷吁了口气,想为自己的冷静睿智喝采鼓掌——

    「好吧,我不是老人、小孩,不是你的乡亲,也算不上是游客了……但是我每天供你吃早餐,你连隔壁村的人都算进去,独把我排在你『一视同仁』的名单之外,这又是什麽道理?」

    独排除……欢乐乐的心脏撞了一下。

    才佩服自己的当下,却发现愈描愈黑,这是要怎麽圆下去?

    麦大师穷追不舍是怎样?

    欢乐乐一口面包咬在嘴里,停住动作,默默脸红,硬着头皮掰下去……

    「我是不认为自己有把你排除在外啦,不过你一定要这麽想的话……那你知道隔壁村都住着什麽人吗?」

    「隔壁村难不成一个个卧虎藏龙,住了全国的大企业家?」麦元其嗤了声。

    「要有这麽好的事,我就搬去隔壁选村长了。」欢乐乐大笑几声,喉咙有些乾,本来是打算哈哈大笑混过去,结束话题,她却被一双很男人的眼睛笔直盯着看,看得她心脏乱跳……

    她只好一口咖啡灌下去,扳起手指数,继续掰,「隔壁村住的,有开花店的大妈嫁过去的女儿、米店张婆婆的姊妹、早餐店大婶的娘家、面店陈三叔的女婿……等等。这儿地方小,大夥儿来来去去的,邻里关系紧密,到头来都是一家人,所以说……」

    啪!

    麦元其往大腿拍了一响,把欢乐乐给镇住,眯着弯月眼望着他,心跳加快,愈来愈心虚……

    「所以说隔壁村通快乐村,也是你顾好选票的一环,你这麽说我就懂了。」麦元其点了点头,下结论——

    「我没有设籍快乐村,不能投你一票,也没有亲戚住在快乐村,无法去咬耳朵,左右选情,所以才一直看不到快乐村村长亲切的一面啊——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麽?

    什麽叫她是为了顾好选票,他以为当村长很好赚吗?

    说到这里,欢乐乐瞬间爆气,「你以为村长有多少薪水?村长是无给职—— 」

    「但是每个月有四万五。」麦元其得让她知道,他虽然不选村长,也是有在看电视关心国家大事。

    「每个月四万五是根据『地方制度法』与『地方民意代表费用支给及村里长事务补助费条例』给的事务补助费,那是用於油水电费等公务支出。村里长大约可以分为桩脚型、服务型、开创型;像我这种运用自己的创意带动地方、创造地方新价值,脚踏实地在为地方做事的村长而言,这笔钱只够用来塞牙缝!」想到这个月四万五又用光了,想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她就恨恨地喷气。

    「所以你才到处代班,到处兼职,到我这里来A早餐?」

    「没错,因为我月月透支只好……」欢乐乐顺口回答到一半,发现离题,瞥见那个男人的白牙齿在闪……

    找碴吗?

    「……硬往我脸上贴标签,紧咬我势利,抹黑我双面人,一大早你是牙齿痛,还是牙齿痒,这麽想找我磨牙?」烫热的血液瞬间冷静下来,欢乐乐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麦元其这个男人要是真觉得她的态度有问题,或是察觉了什麽,早就一个大脚把她踢下楼去,哪里还肯让她上来吃早餐。

    「这招叫以牙还牙。」

    阳光男人豪迈的笑容让方才冷却的血液又奔腾,女村长的心跳扑通、扑通地难以压下来。

    「……不好笑。村长你也敢耍,不想混了,你应该庆幸我底下还有弟弟妹妹们,为了这群弟弟妹妹的身教,我顺便让你明白『以德报怨』的道理,不跟你计较。」

    「前几天还洋洋得意地说自己是老村长唯一的掌上明珠,欢家的传人,这麽快老村长就续弦了,你後母给你带一群弟弟、妹妹来?」

    「我们欢家秉持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精神,门联挂着人生以服务为目的,助人为快乐之本。祖父在世的时候曾说,快乐村等於是一个大家庭,身为村长,是这个家庭的大家长,必须把每一位乡亲都视为家人,对长辈做到嘘寒问暖,与平辈互助合作,相处亲如手足,所以村子里的孩子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他们未来都是要撑起半边天的栋梁。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栋梁不能长歪,所以上梁要正,身为大家长的村长要以身作则负起教育责任,让孩子们成长茁壮,顶天立地,稳如泰山,我身为『林老师温泉守护协会副会长』、『林老师温泉传爱基金会副会长』、『快乐村守望相助自治会会长』并且是现任的快乐村村长……」

    麦元其直接拿一根长棍面包塞住她的嘴巴。

    「昨晚去代谁的班?」

    欢乐乐一口咬下长棍。

    「小赵的老婆昨天跌了一跤,孩子早产,他赶着去医院,临时找不到人代班,打电话来问我,我刚好有空就过去了。」

    说到代班,欢乐乐忍不住咧了嘴。

    「晚班的薪水比较高,等拿到钱,给小赵的孩子买罐奶粉送去还有剩,赚到了。」

    麦元其瞥见他切好的面包整盘空了,伸手向面包篮,手却愈伸愈长,还摸不到边——

    欢乐乐拉着篮子的另一端慢慢挪移,用鼻子努努另一盘生菜沙拉,不忘夸他道:「你做的面包是一绝,没想到沙拉也做得这麽好,啧啧啧……瞧这配色,玉米、水煮蛋、小黄瓜、苹果丁、柳橙、奇异果、黄椒、红椒、美生菜、坚果,均衡的彩虹饮食法,兼具视觉享受与丰富营养,光吃这盘我都觉得足够补充一天的活力了,哈哈哈—— 你多吃点。」

    ……那刚才猛塞面包吃的是哪张嘴?

    这个月光族的女村长,只要乡亲一通电话,服务就到,除了村长该办的职务外,她还包办帮村民代班、带小孩、关瓦斯、处理纠纷,经常自掏腰包,照顾单亲家庭,帮小孩缴学费、买文具,给生病的独居老人送衣服、送吃、送喝,一到月底钱关难过就过来揩他的油,从他这里拿些面包去分给需要的人。

    麦元其拍开她的手,从篮子里挑了个圆圆的大面包,拿起面包刀切开一块桂圆核桃面包——

    「啊……那是陈婆婆最爱吃的,她这阵子都卧病在床没什麽胃口,可很爱你做的桂圆面包……」也是她爱吃的,但是为了留给陈婆婆吃,虽然她刚才就有看到那颗诱人的面包,还是决定要留给陈婆婆。

    女村长舔了一下嘴唇,流口水。

    「店里要用的新烤箱已经送到了,我正在试烤温,昨天多烤了一些面包,你去厨房拿。」麦元其把切开的面包摆进盘子,自己只拿了一块,就整盘推到她面前。

    欢乐乐口水滴到盘子里,弯弯翘翘的嘴角笑得很乐,眼睛眯到看不见,眼神流露崇拜他的光芒,拿起面包继续吃。

    「呵呵呵……那年苦学长拿你做的面包给我吃,当时我就想,这麽好吃的面包,真希望村子里的人也能吃得到,於是我就向老天爷许愿,把面包神请来快乐村吧!果然不枉费我每天早晚的祈祷,祂老人家被我真挚的诚意打动,把充满爱心的面包神赐给快乐村,哈哈哈!」

    「呵呵呵……那年老苦拿我做的面包给你吃,当时我就想,每天早晚照三餐丢讯息、打电话来『拜神』,到底是从哪跑出来的疯子?我非亲自过来看看不可。」麦元其学她的口气,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他误入贼窟,从此被疯子给缠上。

    「别这麽哀哀叹叹,你是千里马遇上伯乐,从此鸿图大展,摇身一变成烘焙名人,出书、代言、广告接不完,到处演讲授课,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店。」欢乐乐都不知道多羡慕他,这个男人今非昔比,现在已经是钻石级的单身汉,追着他跑的女粉丝一箩筐,而她还是个苦哈哈的村长。

    唔,说到村长……

    千里马遇上伯乐吗?麦元其必须承认她这句话说得好。

    他有今日,她确实功劳不小。

    「喂……麦大师,你刚才提到顾选票,我突然想到我的任期只剩下一年耶。」欢乐乐想起昨晚在温泉会馆时,柜台的阿丽又要请假,为了请到假,一双电眼猛眨把领班电得茫酥酥,最後拿她没辙,点头准假,她现学现卖,望着麦大师猛眨眼睛。

    「干麽……你眼睛抽筋?」麦元其凑近看她那双眨得很不自然的眯眯眼。

    「咳—— 咳咳……有东西掉进去啦……」东施效颦原来是这麽回事,欢乐乐只好假动作揉揉眼睛。

    「这可稀奇了……你那双眼睛还能卡进东西,这机率……可以去签乐透了。」

    小眼睛得罪你了?信不信我告你人身攻击!

    平常欢乐乐是会这麽回他啦,不过眼下……

    因为她还有正事要办,这回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他。

    「咳咳……言归正传。面对明年的『大选』—— 」

    「大选?你准备选总统吗?」

    欢乐乐充耳不闻,正经八百地继续说:「做为村长世家的一分子,并且是欢家的长女,我欢乐乐任重道远—— 」

    「我还慎终追远咧,你是哪个朝代穿越来的?」

    欢乐乐硬是不理会他的调侃,昂着下巴,长手一挥,发表演说,「眼前快乐村人才济济,返乡青年正积极展望社区未来,势必会有不少有志之士投身竞选,因此明年选举不可小觑—— 」

    「呵呵呵,你放心、你放心,返乡青年没这麽闲,有志之士都去选立法委员了,没有人会想跟你抢这个小位置。」麦元其摆摆手,劝她别这麽大惊小怪。

    在必要的时候,欢乐乐的忍功是一流的,她两眼弯弯笑望着他,满脸感激,只差没把感谢状颁给他。

    「我非常感谢麦大师,经由你的提醒,我才惊觉时光匆匆,眼前必须把握未来一年的村长任期,更努力为村里多做些事情来争取村民的认同,在明年投下神圣的一票给我,因此我有个小小的提议,刚好你的『喜鹊之门』即将开幕了,所以……嘿嘿嘿……」

    嘿嘿嘿……听到她帮他的店拉生意时,他就知道不会有好事,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

    光听她「嘿嘿嘿」几声,就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必听了——

    「麦大师,你也知道,我们这里过去是牲口比人口多,好不容易挖到一口温泉聚集人潮,能够在冬天带来观光客;旺季有钱赚,大家忙得笑呵呵,但是也就那几个月,尤其是夏天热得要死,谁要来泡汤?你看看现在,街上店家、街边摆摊的阿公、阿嬷闲得打蚊子,没钱赚只好勒紧裤子,连我都看不下去停下来买萝卜乾,将心比心你也是不忍心,所以,我身为『社区推展观光委员会』的副会长,在此乞求我—— 伟大的面包神啊!我们再次携手合作的时候到了!」

    欢乐乐展开双手,敞开她的怀抱,用她最诚挚的心来拥抱面包神。

    麦元其低头滑手机,任凭女村长去喷口水。

    当年,发现希望社区涌出温泉时,欢乐乐兴冲冲打电话给她的苦学长,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若能顺利藉由温泉推展观光,吸引大量人潮来消费,以後村子里的年轻人就不必再离乡背井外出找工作了。

    然後,吃到麦元其的面包,她脑袋里马上冒出一个想法来,想到的也是村子里的人……

    那年欢乐乐大学毕业,回到家乡,正好是希望社区重建的第二年。

    过往的家乡,大树下老人孤寂的身影,小孩张着大眼望,年轻夫妻都在外地工作,除了逢年过节,平常路上只有猫和狗在散步。

    家乡发现温泉,有了商机,许多年轻人回来卡位,商店一间间冒出来,老人忙了,小孩笑了,整个村子活络起来,连草都绿了。

    眼望大街上热闹活泼的景象,这让欢乐乐更想做点什麽,当时的村长是她父亲,而她希望能帮上父亲的忙,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展身手时,刚好吃到麦元其的面包——

    「阿爸,为了打造更有活力的社区,我认为村里应该不定期举办各种教学活动,这也能让回乡的乡亲彼此多一些接触的机会,凝聚邻里间的向心力,所以首先,我们来开妈妈教室,好不好?」

    「你的提议很不错,不过……以前阿爸也办过几个活动,像土风舞、交际舞,下棋等等,大家都提不起劲,最後无疾而终,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多了,这些活动他们也没有兴趣吧?」

    「平常大家都有工作,累积不少压力,所以社区大多数都会想到举办娱乐活动提供消遣,一个社区喜欢这些活动的人多就办得成,人少也只能草草结束。不过兴趣可以培养,我们首先得把居民吸引出来参加,所以这个活动就必须要有话题、有诱因、激起动力,引起人们的好奇心。」

    「……听你这麽说,你已经有想法了?」

    「对啊……阿爸,我们来造神。」

    「灶神?」老村长很幽默地望一眼「灶咖」。

    「不是那个灶神啦,我是说……苦学长他有一个朋友,年纪很轻就游走世界各国学习做各种面包,还得过很多大奖,我吃过他的面包,真正是一个实力派,叫他『世界面包神』当之无愧。自从发生毒油、毒淀粉事件以後,食安问题层出不穷,全民健康意识抬头,未来是回归厨房亲手做烘焙的时代,所以我想可以请苦学长的朋友来上课,以海外归来的世界面包神、年轻帅气的天才面包师来宣传,并且限制报名人数。名师加上门槛总是比较诱人,比起娱乐性质的活动,学习健康天然的手作面包,一方面能够培养手艺,同时成品还能与家人分享,照顾家人的胃,这些主妇们比较能够热心投入,持续热度。」

    「有道理。」老村长点点头,虽然女儿的点子不错,不过执行层面还有许多要考虑的,首先,「寒行这个朋友你认识吗?他有意愿?」

    「阿爸,苦学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很快会认识他,无论如何我都会说服他,请他来上课,老师这部分你安心交给我来办。」无惧无畏尽情挥洒青春,年轻就是本钱,欢乐乐当然是先打包票,闯了再说。

    老村长的顾虑还是比较多,他沉思着说:「场地、烘焙器具、烤箱,这些……」

    「我去勘查过了,快乐国中的烘焙教室很适合办这次的活动,而且校长人很好,相信我们只要能够把场地维护好,校长绝对会乐於协助。」

    她真的去勘查过场地?不是凭着以前念国中时的印象拿出来说的?

    「好吧……既然你都已经考虑好,那就来做吧。」女儿老是吹牛皮,总想用那副小小的肩膀把事情一肩扛,这点让老村长担心,但看他的女儿满怀抱负……

    老村长望着斗志高昂的女儿,微笑点头……女儿活力用不完,这个老父亲只好卖个老脸去拜托大家多配合了。

    「遵命!」欢乐乐领命,她没告诉父亲的是……

    这个面包神,这时候的麦元其,人在国外研修。

    欢乐乐每天丢讯息,夸他的面包有灵魂、有生命,咬在嘴里,感动在心里,偏乡需要他,快乐村的人们等着他。

    欢乐乐天天都在打造她的神,每一则讯息都把他吹捧到天上去——

    从社区出发,「快乐」支持,你是在偏乡散播欢乐散播爱的面包大神。

    你发热的双手所揉出来的面团,发光的慈爱之心烘烤出来的面包,是世界良善的一面,人们吃的不是饱餐一顿,而是健康和活力。

    这麽有爱的面包,你有发扬、传承的责任,充满爱和光辉的世界就靠你了!

    「哪来的疯子?」

    麦元其每天看讯息,看着、看着,开始好奇这麽疯狂在燃烧生命的女疯子,这个自称快乐村村长女儿的欢乐乐,究竟长什麽样子?

    能疯得这麽大胆、这麽彻底,他以为除却他,世上不多见,特别是个女生,应该是有一张与众不同的脸,异於常人的发亮的眼……吧……

    麦元其不否认,他一向都很欣赏积极乐观、勇往直前,勇於追求梦想的女孩。

    因为麦元其本身,也是一个按捺不住好奇心的行动派。

    所以不久後,麦元其结束了探寻世界尽头的面包修业之旅,收拾行囊,坐上飞机,飞回来了。

    千里马遇伯乐,欢乐乐把麦元其在快乐村的教学影片剪辑上传,并且帮麦元其整理烘友们的问题一一耐心回覆,面包神的名声经由网路发烧,迅速爆红。

    麦元其的烘焙实力,加上欢乐乐的慧眼识英雄和广结善缘,让麦元其名利双收,也让老村长安心退休让女儿出来选村长,凭着老村长的人脉和欢乐乐的人气,年纪轻轻出来选就顺利当选。

    算一算,麦元其和欢乐乐这一出千里马遇伯乐上演……也有五年多了。

    第二章

    炎热的暑假来临,走在盛夏的阳光里,快乐村的大马路上,两个人擦肩而过……

    一个棒球帽、背心、五分短裤、夹脚拖,拿着垃圾袋边走边捡垃圾。

    一个遮阳帽、大墨镜,防晒衣、长裙包得密不透风,拉长杆拖着行李,一身时尚。

    在地人和观光客形成强烈的对比。

    淡季来到温泉区的观光客,总是令人眼睛一亮,看起来赏心悦目啊……欢乐乐眉眼弯弯,捡起垃圾来更起劲,快乐村不做表面工夫,保持环境整洁是不分淡旺季的,有乾净清爽的街道,不分游客、居民,天天都能有好心情——

    「招男?」欢乐乐弯身捡垃圾时,目光往後一瞥,不经意瞥见……

    她以为是观光客的长裙女子,穿着平底凉鞋的後脚踝有一块烧伤的疤痕,那道疤痕的形状像两颗大和小的爱心,一眼难忘,一眼就能认出来,一眼就挑起过往的回忆。

    「陈招男?」欢乐乐捡起空瓶,回头叫她。

    女子波浪长发,穿着长裙的背影风情万种,像是时尚杂志走出来的模特儿,拖着行李箱,勾着皮包,听见後头喊来的声音,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笔直的走,飞快的走。

    「陈招男……」

    「陈招男……」

    「招男啊……」

    「陈—— 昭男……喂—— 」欢乐乐一路跟在後头喊,得不到任何回应,索性把手上的养乐多空瓶抛出去,一个射飞镖动作,咻——

    正中……後脑杓。

    叩……喀……喀、喀……空瓶掉落地上,滚回到她脚边,欢乐乐重新捡起来,正准备很帅的再来一次时——

    「干麽啦!」长裙女子摸着头气急败坏转过身来。

    「哈哈哈—— 果然是你,干麽不理人啊你?」欢乐乐把空瓶丢进垃圾袋里,把棒球帽往後戴,刺眼的阳光让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招牌的眯眯笑眼,弯弯的菱角笑唇,有……十年了吧?欢乐乐那张特色笑脸很好认,但是大墨镜映着一个很男孩的身影,却让陈招男惊讶。

    要不是她先出声叫她,要不是那张充满个人特色的笑脸,她真认不出她是欢乐乐……

    「你有病啊?」冷颜,冷语,忍不住的冒火。

    她们是能打招呼的关系吗?

    见到她还笑得出来,几年不见毫无长进,还是那麽没大脑、没神经!

    「唔……我打你一巴掌,你还在记仇啊?都那麽多年过去了……」欢乐乐扳起手指开始数经过几年……

    「十年。」

    「哇啊……」欢乐乐崇拜的眼神很快消失,慢慢拿斜眼看她……她早都把往事放水流了,没想到陈招男这麽小心眼,记仇记得这麽深,不过是一巴掌,没必要年年诅咒她吧——

    「我儿子九岁多了。」大墨镜底下的双眼喷火,长裙一甩,转身拖行李怒走。

    噢……原来如此。

    说的也是,应该没有人会忘记自己儿子的年纪。

    欢乐乐点了点头……

    那年她甩的一巴掌,起因就是陈招男怀孕,怀的是杜御的孩子,而杜御……

    大学一年级时的杜御……当时还是欢乐乐的男朋友。

    欢乐乐望着她的背影,结婚多年,儿子已经九岁多的陈招男,已经升格为贵妇了,看起来年轻貌美又一身时尚,和杜御的婚姻生活应该很幸福美满才对啊……

    欢乐乐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卡皮箱,眼里有点狐疑,双脚不由自主跟上她。

    「陈招男,很高兴见到你回来。」欢乐乐看到垃圾就捡,从小就已经养成顺手捡垃圾的好习惯。

    「……陈颖。」结婚那年她已经改名,陈招男这个名字很久没有使用……很多年没有人这麽叫她了。

    「招男,跟你说,我现在是村长了。」阳光照上一张春风得意的脸,欢乐乐的声音好炫耀、好招摇,好……三八。

    「陈颖……我叫陈颖!别跟着我!」陈颖很冒火、很不爽。

    「招男,你很多年没回来,村里现在变得很热闹,好几条道路拓宽,连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商店都有了,你不会迷路吧?你上哪儿,村长帮你带路。」村长秉持服务精神,很热情的招呼回乡故友。

    「我认得自己的家,不用你鸡婆,滚啦!」陈颖很想踹她一脚,直接踢飞到外太空去。

    虽然十年不曾回乡,她也知道家乡靠着温泉发展为热闹的观光区了……

    暑假了,以为荣景一片,人满为患,下了车站才晓得观光区也有分淡旺季,盛暑里小猫两三只,站在路边老半天也看不到一辆计程车。

    她不想遇见熟人,故意避开大街,走喜鹊溪旁的小路,却偏偏……小路已经拓宽成大马路,两旁都是树,树下坐着许多下棋的老人,一个个看着她,她匆忙拐进村里的街道,走没几步,不幸撞见最不想见的人。

    「你要先回家看看吗?那你晚上住哪,要不要住温泉会馆?村长这儿有优待券。」欢乐乐望着她那口行李说道。

    「……我回家住,滚!」

    「啊?你要回家住?」欢乐乐顿住脚步,一下子就落後了好几步……她望着那形单影只的背影,又追上她,「陈招男,你口气很差耶,也不想想我们从国小到国中都同一班,这是多难得的缘分—— 」

    「那一届才几个人,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班级,扯什麽难得的缘分!」陈颖怒呛回去,瞥见商店有人走出来跟欢乐乐打招呼,好奇地看着她,她把帽沿压得更低。

    「唔……对啊,大家越生越少,加上人口外移,我们那一届人数骤减得很严重,本来以为到国中可以认识很多新同学,结果听说不少人跨区到别处去念了,人数凑一凑还是只能拼到一班。」欢乐乐和陈颖同样身形瘦长,同样高度走在一起,呼吸、步调一致,让她怀念起以前念书时,两人经常肩并肩一起走,那时她们还是有说有笑的死党。

    「不要跟着我!」

    「我回我家。」欢乐乐把帽沿拉回到额前挡阳光,一副理所当然的和她走在一起的口气,因为两人的家就在斜对面。

    於是,陈颖走得更快了。

    欢乐乐也加快脚步,「陈招男,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麽跟你说才好?」

    「我不想听,离我远一点!」陈颖贵妇拖着名牌行李箱,手臂勾着名牌包,身上飘着高级的香气。

    「唔,你好香哦,用哪牌子的香水?可是阳光这麽大,流汗才健康啊,干麽嫌我臭。」欢乐乐村长一顶脏脏破破的棒球帽,手上抓的是垃圾袋,闻到贵妇阵阵飘香,让她忍不住往自己身上一嗅,全身都是汗臭味。

    「……姓欢的,我没心情跟你闲扯淡,警告你不要惹我!」陈颖怨妇连儿子都抛下,一个人回到「陈招男的故乡」,她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她身上香还是臭。

    「唔呼呼呼……对啊,我是姓欢。」说到她姓欢,她就忍不住窃笑,一脸的开心,差点忘了正事……

    「陈招男,你都那麽久没回来了……这样吧,陈招男,我这里有『林老师温泉会馆』非常优惠的套券,提供住宿泡汤和早晚餐,另外,我额外免费送你面包神手做的面包,你买几张,我现在就带你过去。」转角就到家了,欢乐乐拉住她。

    「你很烦!」陈颖贵妇甩开她,留下一路香喷喷的香气,转过街角,回家去——

    陈颖父母都姓陈,夫妻感情不睦,连生三个女儿後离婚,陈颖母亲带着满周岁的她回到老家住。

    当时外公还在,陈家的砖瓦屋整理得乾乾净净,红红的砖墙,灰黑的屋瓦,小庭院老树绑着荡秋千,全是陈颖的回忆。

    陈颖上高中时,经历外公过世、母亲再嫁,自己搬进宿舍,後来陈家的砖瓦屋就锁到现在了。

    十多年没人住、不曾再整修过的房子……

    理所当然的,杂草一片,灰尘一堆,陈颖当然不会没想过,所以她才大白天先回来整理。

    靠近家园,她已经有心理准备,料不到——

    曾经茁壮的老树断成两截,压垮屋瓦,屋顶破了一个大洞……

    充满儿时回忆的小庭院,系着荡秋千的老树,毁得面目全非。

    贵妇张着嘴巴,大墨镜底下赤红的双眼瞬间泪湿。

    「唉……上个月连续几天大雨,雷声大作,闪电交加,我在屋里听到爆炸声响出来看时,树已经倒了。」老树下的荡秋千,不只有陈颖的回忆,那是属於两个女孩的童年时光,欢乐乐自己看了都难过,更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我有跟阿姨联络过,阿姨没跟你说吗……」

    「她能跟我说什麽……难道还会特地打电话来告诉我说以前的家被天打雷劈了?」陈颖苦笑着自我调侃道:「看起来真像现世报,村里的人怎麽说?有没有说可怜的老树是代替我遭雷劈了,果然恶有恶报?」

    「你……说什麽傻话!只不过打雷劈了一棵树,你感叹神伤个什麽劲,发神经啊?」欢乐乐很惊讶,过去的陈招男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评论。

    她是怎麽了?

    欢乐乐愁着一张脸看着她,终於忍不住说道:「看你拖那卡皮箱回来,我就猜到了……陈颖,你是不是跟杜御吵架了?就是人家常说的『七年之痒』之类的,不过杜御脾气好,所以拖到十年才痒也不意外……呃,我是说,夫妻吵架在所难免,你别发神经了。我多给你几张五折优待券,你去温泉会馆多住几晚,玩高兴了再回去。」

    「回不去了,抢走死党的男友结婚,所以没有好下场,十年後弄到离婚散场。」陈颖站得直挺挺的,嘲讽自己的声音很淡然。

    她望着残破不堪的屋子,深深吸了口气,拖着行李走进杂草丛生的庭院。

    欢乐乐像被雷打到,张着嘴巴,愣在那里……杜御和陈招男两人—— 搞什麽—— 离婚?

    陈颖在窗户边摸了一阵,找到钥匙,打开屋门进屋里绕了一圈,出来看见她还站着动也不动……

    「在干什麽?」

    「……啊?」完蛋了,早知道贵妇已经变怨妇,刚才不应该欺负她。欢乐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很无措。

    「—— 还不快过来帮忙!」

    怨妇大吼一声,显然……

    还很有精神。

    「哦,马上来……」欢乐乐大松一口气,抓着垃圾袋,立刻跟上去。

    十年无人烟真不是盖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到处是蜘蛛网,大理石面的古早桌椅被泥沙覆盖,看不见原色,客厅角落连小草都冒出来了。

    欢乐乐赶紧把小草拔了,把墙角堆积的泥沙抠一抠,正想工欲善其事,去找工具来清理时,她瞪着手上的阳光,忽然一怔,想想不太对,回头朝陈颖破口大吼——

    「有没有搞错……屋顶都垮了!你还要住?」

    人在屋里,正午的阳光还能照在手上耶!

    欢乐乐仰头看客厅的屋顶破了一角,隐约还能瞥见老树凋零的身影。

    「大惊小怪……我都看过了,屋顶压垮的只有客厅隔壁那个房间,厨房跟旁边的房间都还可以使用。」陈颖跟着往上头瞄一眼,眼神很冷淡,嗤了声,「那个小洞,补一补就好了。」

    「要不要挖一团黏土给你—— 你当扮家家酒啊?房子倒塌会死人的!离婚而已有必要连整个人生都放弃吗?」看她死气沉沉的,毫无当年的意气风发,欢乐乐看了就来气。

    陈招男是谁?

    她可是当年村里最耀眼的一朵花,是她欢乐乐最得意的好姊妹!

    「这栋房子是我外公亲手盖的,稳得很,你这只乌鸦给我闭上嘴!」怨妇听见熟悉的吼声,眼泪很不争气的喷出来,顿时凶狠的瞪她一眼,抹掉眼泪,找抹布去。

    「……你确定?」……确定要住就是了。

    就算是陈爷爷亲手盖的,但是一场天灾,难保屋子的结构没有受损,所以欢乐乐才不相信她的鬼话,要确保这房子还能住,当然还是得找专业的来监定——

    唔,反正就是大修或小修的问题,这师傅是一定得找的。

    欢乐乐起身双手拍拍,拍掉灰尘,伸进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找师傅。

    「喂?阿水师,我村长啦,你手好点了没……呵呵呵,可以工作了啊,那要不要过来看一看,上个月树倒下来压垮屋顶的陈爷爷家,想请你看看还能不能修……没啦,陈阿姨没回来,是招男要回来修,用料贵一点没关系,她有钱人……好好好,我等你。」

    挂上电话,欢乐乐继续打……

    「喂?小莲儿,我记得你园艺科的吧……你要不要打工啊?我家斜对面那间草长得比人高的房子,庭院要整修,你有没有兴趣过来看看?工时啊……可以过来讨论啦,屋主很有钱、很大方的……那我等你。」

    「啊喂喂喂……阿勇啊,村长我啦……我怎麽又听到小丁丁的哭声,你不要闲在家打孩子啦,快点过来,你最仰慕的陈招男回来了,她要整理房子需要人手,你快来赚点奶粉钱回去—— 」欢乐乐话说到一半,手机就被劫走了。

    陈颖从厨房冲出来,两手掐着抹布简直想勒死她,抢过手机就挂断。

    「你找死吗?要挖钱去贴补你的村民也要找对人,我没有钱!」

    「拜托,你跟谁喊穷啊,我欢乐乐耶,我认识杜御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像杜御那麽大方的人,你的赡养费一定是……」欢乐乐双手拿出来数,直接从八位数跳到九位数。

    「没—— 钱!」陈颖拍掉她的手,很想砍掉她十根手指头。

    「不会吧……杜家破产了吗?前两年我才听说杜御接手家里的生意,这麽快就搞砸了?不然应该给你一大笔赡养费……但是山上那栋别墅还有那整片果园都还在杜家名下,没听说要卖啊……」

    「少给我八卦,快点打扫!」陈颖把抹布扔给她,转身去扫厨房——

    「那请来的人,起码……」

    「没钱!」

    「这麽小气……」堂堂神农集团的负责人,杜御不是这麽小气的人啊……到底哪里出差错了,这两人搞到要离婚?

    「嘿、咻!」欢乐乐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地抱着一个大箱子跳上台阶,嗅着香喷喷的早餐,「早安—— 」

    「日头赤炎炎……下一句是什麽来着?」麦元其边喝咖啡边滑着手机。

    「随人顾性命……」欢乐乐脱口而出。

    麦元其嘴角一掀,欢乐乐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麦大师真是幽默,您充满大爱的精神老早声名远播、家喻户晓,这些—— 阿公、阿嬷们腌制的高丽菜乾、萝卜乾都是放感情用心做,品质有保证,你的名气这麽大,不用白不用……我是说面包神名气响亮,您能者多劳,麻烦多多宣传。」欢乐乐抱着大箱子笑着弯月眼、菱角唇,双手捧着商品「拜神」,深深一鞠躬,就当面包大神实现她的愿望,欢喜地坐下来享用早餐。

    山间清新的空气,露台上,淡淡的面包香,浓郁的咖啡香,夹杂着酸菜乾的味道。

    快乐村女村长拿烘焙大师麦元其当免费义工用,似乎愈来愈习惯成自然了,连「不用白不用」都敢当着他的面说,皮在痒了……

    「另外还有件事情跟你商量,我是想说『喜鹊之门』空间宽敞,等你的店开幕,可不可以—— 」

    「你交过男友?」

    「……啊?」欢乐乐咬了一口乳酪面包,差点咬到舌头,脸红红地转头看他……

    「那个人是大公司老板的独子,你们从国中认识、交往,感情好到差点结婚?」麦元其边滑手机边问她。

    欢乐乐怔了怔,默默坐直身子。

    两人虽然经常抬杠,但鲜少涉及彼此的私人感情,这还是「合作」这麽多年以来的头一次……麦元其主动问到她过去的感情。

    「呃……说结婚是有点夸张,只是很谈得来……大学就分手了。」

    「原来如此……真的交往过啊……」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突然问这做什麽?」

    头也不抬,不看她一眼,这个男人在想什麽?他下一句又想说什麽,该不会是——

    哼……长得如何?有比我好看?

    在吃醋吗?

    欢乐乐眯了弯月眼,偷偷摀住嘴巴,菱角唇弯弯翘翘笑得好害羞。

    终於啊!守得云开见月明——

    「所以说你们交往多年,眼看是煮熟的鸭子,你却被自己的死党先上车後补票,半路劫走,到口的鸭子就这麽—— 飞了,这也是真的?」

    麦元其嘴角噙着戏谑的笑容,忙着滑手机,完全没注意到欢乐乐内心正在上演小剧场,女村长秒变小女人笑得好欢乐的表情瞬间——

    咚地一声!掉了心跳声……

    「你什麽时候也学人家看起『快乐报』了?」

    以为等到铁汉柔情,事实证明一切都只是她的痴心妄想,欢乐乐死瞪着他嘴角那抹「嘲笑」,心花怒放的一张脸瞬间冷掉。

    「没否认……就是真有其事了。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们快乐村真是名符其实,村民们很会为自己找快乐,连村里的八卦报都能写得这麽精采……瞧这一段—— 一出『麻雀变凤凰』的好戏码,村长千金不敌村里艳阳花,女主角黯然退场,改演『金鸡变凤凰』。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形容词……麻雀对金鸡,一听就知道注定要输。」麦元其斜眼把「麻雀」从头到脚瞄一遍,贴切的形容词,让他也必须点头认可,低头继续滑萤幕。

    欢乐乐一瞬间有想戳瞎那双眼的冲动。

    「喂……麦大师,我正在『拜神』,你是伟大的面包神,留点形象,不要这麽八卦。」

    「我对八卦没什麽兴趣,只是有一点不太理解……听说当年的凤凰,如今下堂变弃妇落魄返乡,而被踢下场的傻麻雀、笨麻雀不计前嫌跑去送暖卖笑脸—— 你是选举期到了,这麽缺选票?」麦元其把快乐村近期八卦快速浏览完毕,手机扔到桌上,满脸不屑地睇视她。

    「……你什麽态度啊?店里的装潢和额外增加的外地教学还不够你忙吗?每天跑来跑去,烘焙界的火红名人对小地方的八卦传闻太灵通可不是什麽好事。」

    「托你的福,快乐烘焙村的群组里讨论的已经不再是烘焙问题,整个页面被一个女村长傻得要命、笨得要死的行为弄得乌烟瘴气。」而这只笨麻雀还在大口、大口啃面包,好胃口完全不受影响。

    「所以我就说,大家都太闲了,旺季的时候就不会有空聊这些。」铁汉没柔情,女村长也就很没坐相,边吃着早餐,两只膝盖抵着桌边把椅子当摇篮摇啊摇……

    「让我看看都写些什麽?」欢乐乐伸手摸向麦元其搁在桌上的手机——

    「干麽给你看?」麦元其抢快一步。

    「身为当事人我有阅览权—— 啊……」欢乐乐想抢他手上的手机,椅子差点翻倒,麦元其拉了她一把,顺利解除她後脑杓碰撞地板的厄运。

    欢乐乐因此跌进麦元其怀里,勾不到手机的那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臂,薄软的嘴唇擦过他的脸,夏天薄薄的衣料难以隔开……柔软的胸部紧贴着他硬实的胸肌跳动。

    她脑袋轰地一声炸开来,小脸埋在他肩头呼吸愈来愈急促……

    早晨的虫鸣鸟叫声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的体温,两人鼓动的心跳声,他热呼呼的、滚烫的胸膛,男人的味道……

    欢乐乐身子愈来愈僵硬,耳朵都红了,平常很会打圆场,这会儿却一句话都想不起来,完蛋了——

    「……离我远一点,笨是会传染的。」麦元其声音低低冷冷的,听起来相当不爽,甚至不屑拉她一把。

    天空一只乌鸦飞过,欢乐乐听到呱呱呱,有如雷响的心跳又一个咚……紧张的氛围瞬间冷掉。

    她默默从他的怀里爬出来,摆正椅子坐好……这回坐得端端正正了,她忍不住往他坐的椅子踹一脚—— 神经断线的大笨鹅。

    「笨还不承认?」麦元其嗤了声。

    「我哪里笨!再笨也排在你後面……」怂恿他到这里来开店,帮他找店面、安排住所,自己还把办公室搬来他楼下,他以为她闲闲没事做吗?到底是哪个蠢古人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根本是骗人!

    「你热心公益,热衷服务乡里,积极充满热诚,身为村长这些都是你的优点,不过奉劝你把『好人』跟『烂好人』的定义搞清楚,济弱扶倾才叫古道热肠,助纣为虐那叫帮凶。」

    「麦大师……做面包你是大师,不过做人的道理请你尊重专业,我欢乐乐是村长世家长大的,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你想说教也要拿出证据来,我欢乐乐这麽有个性的人会当烂好人助纣为虐?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欢乐乐把塑胶袋张开来,直接把整篮面包扫进去,她以为她比较像土匪,专门抢劫他的面包去分给老弱妇孺。

    「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哪去了!你这几天都在干什麽?」麦元其发飙。

    欢乐乐当然不会承认她刚才都在「思春」,脑袋根本不管用,又怎麽会记得他说些什麽……

    「我在陈招男家补屋顶啊,就是上个月树倒下来的那栋空屋……你发什麽脾气?」她啃一口苹果。

    「为什麽是你去补屋顶?」显然他骂她笨麻雀、傻麻雀,都被她当耳边风了。

    「招男要搬回来住,阿水师说房屋结构没有损坏,屋顶补一补就可以,但是招男那个天兵竟然说反正那个房间用不到,放着就好。我总不好意思让阿水师做白工,只好自己动手来。」欢乐乐把一盘水果沙拉摆在面前,一口接一口的吃。

    「你白目啊!你是要搬去那个房间住?那是你家吗?你不好意思让阿水师做白工,你那个曾经抢你男友的所谓好朋友就好意思吆喝你去做白工!你很闲吗?没其他事情做?!」麦元其已经一把火了,当事人还在状况外,他终於忍不住咆哮。

    「……你吃炸药啦?」欢乐乐耳朵被他的吼声给轰炸。

    「她要搬回来住,她好手好脚,她不想花钱,她就要自己想办法,你去凑什麽热闹!」

    「我可是村长耶,再说招男是我的好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

    「你是村长不是义工!她抢你男友的时候有当你是好朋友?」

    欢乐乐张着嘴巴,一片柳橙正要丢进嘴里,转头看一眼麦元其,这时候才看明白他冒火的原因。

    ……这个充满正义感的男人心里有一把尺叫「公平正义」,这把尺只要量到哪里歪掉,他就会去拉直拉正。

    麦元其认为朋友之间的关系是对等的,面对背叛过自己、不懂得反省,还一再吃定人的已经不叫朋友,她持续掏心挖肺的付出,这种行为是帮恶,不是帮善。

    欢乐乐望着麦元其,眨了眨眼……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这个时候看起来还真是只有一个帅字可形容。

    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比如她和陈招男过去的点点滴滴……

    「以前陈爷爷还在的时候,我常去他们家吃饭,陈妈妈的卤肉那真是一绝。」欢乐乐舔着嘴巴,想到那香喷喷的滋味,菱角唇又勾起来。

    「……陈妈妈的卤肉?不是赵妈妈的卤肉吗?」既然当事人有心要解释,麦元其自然给她机会,听她怎麽说。

    「不不不,赵妈妈是卤肉燥,陈妈妈才是卤五花焢肉的高手,我明明都说得很清楚,你老是记错。」欢乐乐摇摇头。

    「你以前是拿着碗筷挨家挨户去轮流吃吗?整个村子到底还有哪一家你没去吃过?」

    「哈哈哈,我是村长的女儿嘛,有空我就去『代父巡村』……不过我最常去的还是陈爷爷家,因为招男都会叫陈妈妈卤一大锅肉等我去吃。我们住得近,感情又好,几乎吃喝睡都在一块,大家都说我们像连体婴。呃……我老实告诉你好了,其实我从小就很会吃,算是大胃王的等级了。」欢乐乐害羞地承认。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大胃王……这算秘密吗?」麦元其以为这已经是公开的事实。

    欢乐乐白他一眼……他要是知道,她怕吓跑他,都是先在家里陪父亲吃过早餐才过来他这里享用第二顿早餐……口气还会这麽平淡吗?

    「以前我常抢陈招男的零食、便当吃,所以每次出门玩,招男的零食就愈带愈多,便当也愈来愈大,招男她还会担心我吃太撑,包包里总放着胃药。」陈招男就是这麽贴心啊!欢乐乐笑着。

    麦元其只是睇她一眼。

    「还有啊,我跟你说,招男她的衣柜是随便我去翻的,所以每次我阿爸说要买衣服给我,我都说我跟招男身材一样,她的眼光好,买的衣服都很好穿,我去翻她的衣柜就穿不完了,我阿爸都夸我好聪明……哈哈哈!」欢乐乐想起过去快乐的童年时光,就忍不住大笑。

    说着,她已经把整盘水果沙拉吃光,舔着手指继续说……

    「虽然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乖小孩啦,只有一次……是我八岁的时候,那次我离家出走,我父亲到处找不到我,只有招男知道我躲在哪里,她带着我父亲去把我找回来。」

    麦元其会心一笑,这种事情他以前也常做。

    「我跟招男很有默契,很多话不需要说出口,我心情低落,她看得出来,她会帮我打气;我们一起整人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我哭的时候,她的眼眶跟着红……偶尔意见不同起争执时,我们也会吵架,吵得很凶时,还忍不住打起来,打完气消肚子也饿了,陈妈妈一喊吃饭,招男就喊我去洗手了。

    「我以前曾经有想过,也许是因为我的关系,招男她虽然跟我同岁,内心里面却住了一个大姊姊,专门照顾我这个小妹妹。」

    说到这里,欢乐乐叹了口气,才继续说……

    「……招男的脚有伤疤,那是为了救我时被热油烫的。当时我吓坏了,眼泪狂飙,一路狂哭,招男她就一直骂,叫我以後不准再接近卖油条的摊子……招男她有很多短裙,她的腿又直又长,穿短裙很好看,但是大家都会盯着她的伤疤看,所以後来她都改穿长裙。」

    想起那道伤疤,欢乐乐又开始想他们夫妻到底为什麽离婚……杜御如果是拿伤疤当藉口把陈招男休掉,她一定准备一锅热油伺候他……不过按照陈招男的个性,这锅热油应该轮不到她准备……那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麦元其敲了敲桌面。

    欢乐乐回神看他一眼,得意地说道:「招男外型很抢眼,脸蛋美、身材惹火,学生时代好多男生喜欢她,连隔壁乡镇都跑来送情书,不过招男总是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又凶又强势,把人吓跑—— 」

    「你会不会离题太远?」她已经把陈招男捧上天了。

    欢乐乐摇摇手指头,继续告诉他说:「因为招男很醒目,所以经常成为话题焦点,她这人嘴巴又不甜,成天板着一张脸,所以负面传闻相对多,其实多多相处就会了解她内心很柔软,她是很善良的,只是爱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罢了。」

    「她是纸老虎……那为什麽这只纸老虎还能咬伤你?她既然像你说的善良、善解人意,她难道会不明白好友的背叛会带来多大的伤痛吗?她还忍心抢你的男友?」

    麦元其看她的眼神就是「她笨、她傻」,欢乐乐一口灌完一杯咖啡,说到她嘴都乾了,还是无法扭转麦元其对陈招男的看法。

    不过,麦元其倒是说中一个事实……

    「其实当年我也以为是陈招男联合杜御来整我,两个人在寻我开心,这个想法持续好几天、好几个星期,一直到他们两人领了结婚证书,我都还像在作梦一样……我一直很纳闷、很纳闷,那不是我所认识的陈招男……也不是我所认识的杜御,我的人生在那一天对人性产生迷惘。」

    「幸亏还有救。」不是傻得那麽彻底。

    「幸亏那时候,苦学长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世界上最容易失控的感情,就是爱情,如果可以拿理智来谈感情,那就不叫爱情了。」说到这里,欢乐乐一脸崇拜,「经过苦学长的开导,我顿时豁然开朗,相信他们两人不是故意要背叛我,无非是爱得太深罢了。」

    所以说,两人现在离婚,她怎麽能够接受呢?

    「你真是容易被洗脑,老苦那家伙谈的不是爱情,他那叫『苦情』,你还相信他。」

    「请你不要随便批评我伟大的偶像,再说当时我跟杜御只是交往,我们又没结婚,其实说到背叛,也是太严重了。」

    「哪里严重了,跟你交往期间娶了你的好友,这种脚踏两条船的男人,你还想为他说话吗?总之,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都不是什麽好东西……说到底,根本是你看人的眼光有问题。」麦元其整理归纳,就是忍不住一把火气想骂她。

    「我看好你—— 又怎麽说?」欢乐乐瞪住他。

    「一个奇蹟。」麦元其扯起嘴角。

    「你脸皮可以再厚一点。」欢乐乐清空桌上的食物,嘴硬的说:「不是我在夸,我精准的眼光从来不会看错人,就说我景仰的苦学长好了,我从国中一路追随他上高中,要不是早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再有第二人选,我早就扑上去了。他可是你的死党,相信苦学长的完美你也无可挑剔吧?」

    「原来你是追随老苦的脚步考上同一所高中啊……老苦知道吗?」麦元其以为她对老苦的崇拜是从高中才开始。

    「当然,我对学长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当时学长放榜,我比他还紧张,跑去问苦妈妈学长考上哪所学校,马上就开始用功读书了。学长成绩很好,他闭着眼睛都能考上的学校,我是死命的读,好不容易才吊车尾进去,整整辛苦了两年。」

    「要拚考试,还要跟大少爷谈恋爱,你还真忙。」

    「杜御啊……他是国二那年转学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当时哪根筋不对,竟然选择离开家,跑到穷乡僻壤来念书。当时我父亲帮忙管理杜家的果园和别墅,杜御和管家叔叔一起搬来,我跟着父亲去打扫,就是那时候认识杜御。基於这层关系,加上我是村长女儿嘛,所以在学校我对杜御特别关照,才混得那麽熟。」欢乐乐打开袋子,撕一块面包丢进嘴里。

    麦元其看她一眼,他在想该不该提醒她,今天早上的面包只剩下她正在啃的那一袋。

    「那年苦学长毕业了,所以杜御一进来就当上校园王子……那时他像是被困在高塔上的忧郁王子,整天眉头深锁不跟任何人说话,毫无笑容,浑身都是距离,不过因为他成绩很好,我就顺势缠着他教我读书,慢慢他也融入我和招男的团体了。」欢乐乐抱着一袋面包,伸手又拿出一块来。

    「你还……」要继续吃吗?麦元其不知道她打包那袋面包是要拿给谁吃,不过……算了,那麽一大袋,她总不可能全吃光。

    「嗯?」欢乐乐咬了一口面包,转头看着他。

    「没事,你继续。」麦元其摆摆手,倒是要看看她有多能吃。

    「虽然我跟杜御後来分手了,不过当时我还是很有眼光的,他当年转学进来全校女生差点暴动,国三他跟我告白,我们开始交往时,好多暗恋他的女生都哭了。」她伸手又拿出一块面包来。

    「原来是看脸皮交往。」

    「才不是,我对杜御一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好感,他吸引我的是气质……不过交往以後,朝夕相处的时间只有一个学期……杜御他是跟父母约定好高中必须上指定学校才转学过来,而我早已决定要进学长的学校,因此高中三年谈的是远距离恋爱,真正见面的机会不多。」欢乐乐嘴巴里满是麦香味,麦大师做的面包真是一绝,她是愈嚼愈香,愈吃愈顺口,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麦元其一杯咖啡拿在手里忘了喝……他认为不可能让她吃完的一袋面包,正逐渐消失在她嘴巴里,仍不见她的手停下来。

    「我不知道招男她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杜御,她跟杜御上的是同一所高中,相处的机会比较多,两人因此日久生情也不无可能,所以说—— 」

    欢乐乐把最後一口面包塞进嘴巴里,忽然转头望着麦元其,抱着一分期待问他,「所以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机率总是比较高的吧?」

    「也许吧……不过也可能是他不想养一头大象,才考虑换人。」

    「果然是这样,连你也认同,哈—— 哈哈……」所以说她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之计还是可行的!

    欢乐乐两手紧紧一握,发现到面包袋里只剩下空气,才意识到麦元其後面补的那句话是在揶揄她,脸逐渐滚烫,本来已经够窘迫了,偏偏她又自掘坟墓,脱口问他,「你也不想养大象吗?」

    麦元其缓缓喝了一口咖啡,笑道:「不,我觉得养看看也不错……」

    天啊……麦元其说愿意养她……她的春天终於来临——

    「也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遇到一只有大象胃,却只有麻雀脑袋的奇珍异兽,先养来玩看看又没损失,反正随时都能放生,那丁点花生大的脑袋放不了多少东西,过两天就忘得一乾二净,又不会因为被我弃养就跑来砍我,我干麽不养呢?」

    麦元其—— 这个浑身正气的男人—— 还在气她帮陈招男补屋顶。

    「唉……」她的爱情还徘徊在迷雾中。

    欢乐乐瞥一眼她搬上来的大纸箱—— 算了,爱情也不能拿来当饭吃,谈正事要紧。

    「嘿嘿嘿……麦大师……」快乐村女村长向她的面包神靠近。

    「……离我远一点。」

    「我伟大的神,我的幸运之神,现在全国都有你的门生,等你的店开幕,前来朝拜的信徒可以预期肯定会络绎不绝,所以村长我想说,麦大师能不能也让我们沾一点光,在你店里『租』一个架子卖我们快乐村的地方特产?」

    「整体店面已经交给设计师规划完毕,多一个架子会影响到动线,已经没多余的场地能够拿来无偿出租。」快乐村女村长所谓的「租」,真的听听就好,不要以为真能收租金。

    「老人家孤家寡人,一生勤奋劳碌,多年前为了父亲的一场大病散尽家财,去年父亲走了,如今自己也生病,人生无常啊……拖着一身病痛还是勤奋工作,没有钱在市场租个摊位,每天蹲在路边摆摊子,旺季的时候游客多还能多少赚一点,其他时候餐餐吃萝卜乾配稀饭果腹……场地不用很大,够放一个架子就可以。」

    「……我找找。」

    「谢谢你。」

    呜,她早就说嘛,麦大师是热心热肠的大善人。

    「嘿嘿嘿,麦大师,还有一件事……」欢乐乐从口袋里掏出履历表,两手递上,「拜托,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喜鹊之门开始徵人了……

    第三章

    陈家的屋顶……呃,勉强算是补好了吧—— 月光下看起来的话。

    八月盛暑的夜里,蝉鸣声不断,欢乐乐抱着枕头招摇穿过马路,有点心虚地瞥一眼陈家的屋顶。

    小庭院的杂草落叶都清理乾净了,两片生锈的花框小铁门也重新点油、上漆,打开来不再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也不再摸得满手铁锈。

    走进小庭院,伸手在窗口摸了一阵,摸到一把钥匙,偷偷摸摸地打开门,摸进房里,摸黑爬上陈颖的床——

    「你找死吗?」

    「陈招男,你都还没到我阿爸那个年纪就每天晚上十点关门睡觉,你以前是名声响亮的夜猫男耶。」古早的大通铺,足够躺好几个人滚来滚去,欢乐乐偏偏把两个枕头搁在一起,贴在她身边。「看来阿福嫂说得对,养孩子的人哪来自己的生理时钟,真看不出来你还没离婚之前是尽职的妈……」

    「滚回你家睡!」

    「屋顶是我补的,这种大热天爬到屋顶上,没工钱领,还差点中暑……」

    「热死了,滚开啦!」

    「但是我没有带小被子过来,你欢爸说夏天睡觉还是要盖被子,不然夜里会着凉—— 」

    陈颖爬起来,拉开壁橱,拿了一条凉被丢在她身上,就把她踢走。

    「不准贴着我睡!」

    「唔……好香,有阳光的味道。」欢乐乐抱着被子嗅闻,她洗过被子,还晒过太阳,分明是等着她过来睡,呵呵呵……「招男,以虚岁来算,你儿子算十岁吧?他叫什麽名字?」

    「……杜俊英。」做母亲的提起儿子的名字,声音平和了许多。

    「杜俊英啊……真好听。杜御那张脸是上帝的杰作,修长的身材是上天的厚爱,而招男你是太阳神的女儿,是我们这里出落得最美的一朵艳阳花,你和杜御生的儿子遗传父母的优良基因,可想而知一定是个超级小帅哥。」从苦学长、杜御,到麦元其,她所欣赏的男生都有一副迷人的皮相,就连想像小帅哥的模样都会流口水……欢乐乐想了想,好像也不能怪麦元其要调侃她是看脸蛋选男朋友,虽然这一切只是巧合。

    「……想看吗?」幽暗的床上,为人母的声音软又柔。

    啪嚓!

    欢乐乐还来不及应声,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照亮整个房间,陈颖打开灯,把相框递给她。

    欢乐乐愣了一下,又一下……

    —— 陈招男竟然抱着儿子的照片睡觉!

    —— 天啊,头顶上戴着一圈母爱的光辉,脸上一抹傻母般的笑容,她……是谁啊!

    「十年好像也不是匆匆过……原来足以让小老虎驯服『母老虎』,受教了—— 呜!」欢乐乐接过的木质相框有着陈颖的体温,话才说完,就被母老虎踹了一脚。

    照片上小男孩的笑容闪在阳光下,艳阳般的笑容神韵似儿时的陈颖,而一张帅脸简直是杜御儿时的翻版。

    「哇啊……果然是超优质小帅哥一枚。前阵子我在新闻上看过相差六十岁的祖孙恋,这样比较下来的话其实差二十岁一点都不多,所以……招男婆婆,在我丈夫成年之前,以後都由乐乐媳妇儿我帮您暖床—— 」欢乐乐口水还没沾到丈夫的脸,照片就被秒抄走。

    「别弄脏我儿子的脸!」

    啪嚓。

    看完照片,床上又一片幽暗。

    「我村长耶……村长命令你把儿子交出来。」

    「睡你的大头觉!」母老虎又抱着小老虎的照片沉浸在儿子的笑容里。

    欢乐乐抱着被子,一阵沉默後,哀哀叹了口气……

    「人生真不公平,明明一样的年纪,有人已经结过婚、生过孩子,两样都领完证书,跑完一圈了,有人还站在起跑点上,不知道要怎样把大笨鹅拐上岸……唉!」又深深一口气长叹。

    陈颖抱着儿子的照片,想都没想就说——

    「你对苦学长下手了?」

    「那怎麽可能,我只是胃口大,又不是噎不死,我哪里敢妄想吃天鹅肉。」在欢乐乐的心目中,她的苦学长是拿来膜拜的,跟拿来「拜托」的面包神,那是不同级别的神。

    「那又是谁那麽倒楣被你看上?」

    陈颖挖苦她的意思是,谁是被她当成苦学长二号—— 拿来幻想的对象。

    欢乐乐踹她一脚,沉默一阵,又是一口长叹。

    「说老实话,交朋友我很在行,交男朋友……也只有和杜御牵牵小手的经验而已,而且那时候是杜御先告白,我没有主动告白的经验,跟那头大笨鹅又混得那麽熟,真的很难开口,所以拖着、拖着……认识都五年多了。」

    欢乐乐望着视窗幽幽的月光……能帮她传情意吗?

    「你……认真的吗?真的……谈恋爱了?」陈颖喃喃的问,有些惊讶,有些恍惚。十年好像不是匆匆过……果真如此吗?

    「认真有什麽用,根本是一头热,也要心心相印才能叫『谈恋爱』,那头大笨鹅飞得再远都记得飞回来喂养他的天然酵母,跟他的天然酵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跟我—— 是三日不见如中两百块发票,生活中的小确幸一样,一看到我不是瞪眼就是摇头叹气。」愈说愈哀怨,欢乐乐伸手抢过小帅哥的照片来亲一口。

    陈颖暂时松开了儿子的照片……好像这边比较有趣。

    「看到你会瞪眼、摇头叹气,就说明这头鹅是正常人。真是难得。」难得欢乐乐的眼光也有正常的时候。

    「你跟那头大笨鹅可以去结拜了,两个人一致把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礼仪、应对、进退彻底忽视、省略,不进行正常对话,你们把正常人放哪里?」欢乐乐现在想起来,她刚认识麦元其时一直觉得很有亲切感,那分熟悉原来是来自於陈颖,两人一样的目中无人。

    「你的行为能称为正常?你连第一天落魄返乡的离婚妇女都想剥一层皮去『孝敬』你的村民,不难想像那头鹅被你剥过几层皮,人家才会每次见你都想瞪你!」陈颖把照片抢回来,深怕连儿子都被她抓去剥皮。

    「干麽啊……说得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真的是这个原因?」欢乐乐完全没想那麽多,她以为大家都跟她一样能够享受「为善最乐」的快乐,而她认为快乐的事情就应该让大家一起来。

    「你从头开始想,你对他做了什麽事,为什麽他要对你吹胡子瞪眼睛?」

    「从头吗……最早是我请他来社区开烘焙班,当时村长是我阿爸,还有按时付他钟点费,後来换我当村长,他的钟点费就直接打成『林老师博爱基金会』的捐款收据……」可是麦元其当时也没说什麽话啊。

    「然後……我选村长时,春花的妈说,如果能把帅哥师傅请来跟她脸贴脸合照,再给她拥抱一下,她负责让全家六张票都投给我,我聪明的脑袋於是灵机一动,给他挂红布条,拐骗他陪我沿街拜票,一天下来成功拿到整村的妇女票……」唔,那时是有被他瞪好几眼。

    「他走红後,烘焙大师的名号响亮,我想说可以搭顺风车,就跟他说做人要饮水思源,所谓取之於社会,用之於社会,回馈乡里他有责,怂恿他在社区开店,帮助社区吸引人潮……」麦元其那时候是什麽反应来着?他好像是看了她好几眼,後来就随便她……难道他是这时开始对她摇头叹息了吗?

    「这头鹅跟你一样呆吗?随便你摆布。」

    「哪有,他冷嘲热讽、破口大骂都做过,都是经过我耐心的解释和开导,谆谆善诱带他走上热心热肠的大爱之路……」唔,这麽说起来,她好像一直在强人所难……

    「原来是误上贼船,不幸船已经行驶在大海中,又不能跳船溺死『良心』,只好任贼婆摆布。」

    「……所以他才不想看到我吗?」

    「跟你见面又没好事,干麽要见你。你跟他平常见面都做些什麽?」

    「平常他很忙,我也没什麽空闲,我想说总要有个名目制造见面机会,所以每天早上都跑去他那里吃霸王餐,顺便拿些面包去跟别人分享……」连窗口的月儿都掩脸躲进云层里遮羞去了,欢乐乐还有脸说下去吗?

    「换成我是那头鹅,三年没见你,也不会想起你。」

    所以不是麦元其没神经,而是她走错道路,才让自己离爱情的大道愈来愈远?

    「那我告白成功的机率是多少?」身为欢家的一分子,她是村长世家出来的,走错了路绕回来就好,欢乐乐可没那麽容易死心。

    「两条平行线,哪来交叉的机率?你如果真心想跟那头鹅谈恋爱,从现在开始做改变,想想你能够为他做些什麽,带给他好感,别让他以为你见他只是为了压榨他,也许还有机会。」

    「呜呜……招男,有你回来真好。早点回来嘛。」

    「热死了,滚开啦!嫌我离婚不够早吗?」

    「唉……看你把我丈夫的照片抱得那麽紧,明明离不开小孩,为什麽跟杜御离婚了……说来听听?」

    「不想说!」陈颖斩钉截铁。虽然她知道欢乐乐提起那头鹅,是藉此告诉她,杜御早已走出她的心中,过去的事情她早就已经放下了,但是……这是两回事,一码归一码。

    「我是想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欢乐乐只是希望她知道,她还是过去那一个和她有乐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姊妹—— 即使是和杜御有关,也是一样。

    漆黑的房里,一阵沉默……

    欢乐乐一只手摸向陈颖儿子的照片——

    啪!

    马上被打回去。

    「小气鬼……不过杜御真的那麽小气,一毛赡养费都没给你吗?连修个屋顶的钱都拿不出来,小孩也没归你,你干麽要答应离这个婚—— 你搞外遇被逮到……痛—— 死我,你想踹死我啊!」

    小孩不可能归陈颖养,其实并不意外,像杜家这样的大富豪,对杜御的父母来说,小帅哥是杜家的金孙、钻石孙,两老怎麽可能让宝贝孙子走出杜家的门。

    但是,看到一个十点就关灯的母亲抱着儿子的照片泪湿枕巾,欢乐乐就是很难忍住那张嘴—— 难道叫她不闻不问吗?

    她可是村长!

    暑期结束,迎接九月到来的同时,喜鹊之门也即将正式开幕营运。

    走在温泉街道上,远远地就看到那道光——

    圆弧线条像拱桥的大门,红色字体的招牌。

    转角露天咖啡广场延伸到喜鹊溪,提供免费的咖啡和茶饮。

    宽敞明亮的店里,负责外场的店长和受训的店员来回的走动。

    推门走进店里,隔着透明玻璃,看得到开放式烘焙厨房里面包师傅和助手忙碌的帅气身影。

    而其中最闪耀的光芒,闪得欢乐乐必须用手遮眼的那道强烈光芒,那个特高特帅的面包神,一身白帅帅的在他的战场上指挥大军。

    「……村长,擦一下你的口水,很难看。」一个声音贴着耳朵提醒她。

    欢乐乐赶紧把嘴巴抹一抹,转过头去。

    「陈招男,你怎麽会在这……」话说到一半,焦距落在一条「喜鹊之门」的围裙上,这条围裙别着名牌,名字是「陈颖」,正穿在陈招男身上。

    欢乐乐差点咬到舌头,惊吓指数飙破一百,声音提高八度,「—— 你怎麽会在这里?」

    前一句:你怎麽会在这里?只是随口一问。

    後一句:你怎麽会在这里?是质问,她怎麽会在这里上班!

    「我来应徵就上了。」陈颖淡雅的妆容,梳着简单俐落的包子头,翘着小指摸了一下耳朵,风情万种。

    虽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艳阳花的魅力不减当年,那个轻描淡写的口气、那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明摆着告诉欢乐乐—— 她走进店里就被录用了!

    她走进店里就被录用了!

    她走进店里就被录用了!

    而同样递了履历表、甚至企图走後门混进来打工的快乐村村长—— 却被打了回票!

    被打了回票!

    被打了回票!

    欢乐乐的脑袋轰隆隆的响了一阵。

    「那家伙所谓『严格的用人标准』原来是看脸皮调整的……」欢乐乐咬牙切齿,瞬间爆气,凶狠的瞪向厨房最醒目的那个男人。

    「村长,店里还没开始营业,你别随便晃进来,快点出去,不要杵在这里碍手碍脚。」穿着「喜鹊之门」的红色围裙,陈颖下巴昂得高高的,挥着「食指」挥赶她。

    「你欠揍啊……」欢乐乐瞪着她,眯眯眼瞪成了斗鸡眼,把她一看再看,「可是……为什麽你会在这里?」

    为什麽她会跑来喜鹊之门应徵店员?

    「落魄返乡又没拿到一毛赡养费的离婚妇女难道就不用生活了吗?」陈颖一根手指推开她的额头,「快点滚—— 喂!」

    「店长,借用你的店员,村长我有事找陈村民恳谈。」欢乐乐把她拉到店门外,「来,笑一个。」

    陈颖那张脸冷得连一个警告的白眼都懒得扔给她,直接就给她一个大脚。

    欢乐乐很伶俐的跳开了。

    「瞧吧!全天底下最懒得笑的人跑来当店员—— 你有事啊!」最让欢乐乐气到跳脚的是——

    「那头大笨鹅竟然录用你不肯用我!」

    「明智之举。」明知快乐村的女村长连灵魂都卖给村民了,时时都有翘班的可能,哪一个正常的老板会录用她。

    「欸,我严重警告你喔,我跟你讲过的话你一个字都不准泄漏出去,连大笨鹅的鹅字都不准说,要是被他知道,我就让你见不到—— 啊……痛死了,哪个不要命的敢打村长—— 喝!」欢乐乐後脑杓被敲了一下,扭过头去又一个惊吓,这一吓吓得不轻……吓得她脸色乍红乍白,立刻逐字逐句检查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好在,没有提到麦元其三个字。

    「你又跑来做什麽?大家都在忙,你把店员拉出来摸鱼,还敢呛你是村长……你干麽突然脸红,做亏心事?」麦元其抱着胸膛盯着她的脸瞧。

    「抱歉,我进去做事了。」名牌别着陈颖,脸上挂着「职业笑容」,向老板一鞠躬,优雅地转身回店里工作。

    「喝!」欢乐乐又一个惊吓,十年还真不是匆匆过啊—— 陈招男都能转性!她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喂……是的,我是一通电话服务就到的村长,我马上到—— 」

    村长一个转身,正要开溜。

    麦元其一个大脚截住她的去路,「你的手机拿反了。」

    「春花啊,不好意思,我手机拿反了,你刚刚有听到我的声音吗?」欢乐乐厚着脸皮把手机转方向。

    村长非常忙碌,连讲个电话都很忙,忙到没空跟麦大师聊上一句话,真是失礼了,她左闪、右闪,准备闪人——

    「廖春花在里面受训,我的规矩是上班不准打电话,还有提醒你,你的手机现在才是反的。」麦元其本来是要放她过,但是看她躲他躲得这麽招摇,他就忍不住把她堵下来了。

    「……春花也应徵上了?麦大师,你—— 可真是给我面子!」快乐村的村民都跑来他店里上班了,快乐村的村长一张履历却递不进去。

    「你知道就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录用不少你村里的人,不用太感激我。」麦元其勾着嘴角,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勾着手指敲她的额头,「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什麽意思?」欢乐乐後背贴着玻璃墙,只能抬头面对他。

    「你刚才警告陈颖那些话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又在打鬼主意了?」

    欢乐乐望着他……原来麦元其是这麽看她的,她一有小动作就是在打鬼主意……他该不会以为她是想叫陈颖从他店里A几块面包,还是到厨房去摸几块奶油出来吧?

    「你叹什麽气?」麦元其狐疑地看着她,发觉她不太对劲。

    她有叹气吗?欢乐乐真不知道自己有叹气……但是说真的,此时此刻她的心情非常低落,非常差,差到让她一想到麦元其录用了陈颖,陈颖进了麦元其的店里,一想到这里,情绪瞬间落到谷底。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在内心深处纠结的那抹郁卒,隐隐的看到小恶魔的尾巴摇摇摆摆在嘲笑她,用长长的尖指甲捅着她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数落她……

    欢乐乐,你老实承认吧,原来一朝被蛇咬的心情,你也还是有的嘛。

    陈招男现在是单身,待在麦元其的身边,你开始害怕了吧?

    你害怕旧事重演,你害怕麦元其爱上陈招男……不过话说回来,你是麦元其的什麽人?你什麽都不是吧!

    你这样还敢大言不惭说……你已经放掉过去,你仍然是陈招男的朋友?

    哼……

    「乐乐,你没事吧?中暑了吗?」麦元其看她脸色很差,手掌贴到她额头上。

    温暖的大掌,扫开了心底那一片阴霾,把她跌落谷底的一颗心打捞上来。

    欢乐乐望着他,这个男人像一道烈阳,一只大掌贴上来就拍到小恶魔的尾巴,让小恶魔瞬间蒸发,让她的心重新见到太阳……

    是啊,她就是很不爽,一时间负面情绪像刺蝟般冒出浑身刺来,那又怎样?苦学长都说过,能够用理性思考的感情就不叫爱情了,她也不过是中了爱情的毒,一时情绪失控而已。

    重要的是,她相信自己不会被这一时的情绪所控制,她仍然相信未来无限美好。

    只要她给情绪找个出口就没事了……

    「麦元其,我心情非常的差……你给我揍一拳好不好?」

    好不好—— 欢乐乐是一脚踩在麦元其的脚上才问他。

    哈哈哈,出了一口气,果然爽快多了。

    欢乐乐眯眯眼,菱角唇勾起清爽的笑容时—— 一只手被紧紧扣住!

    欢乐乐这时候发现,麦元其的脸色比她预期的还难看,低下头一看,原来麦元其今天穿的是一双鞋面很软的布鞋……哇啊,一定很痛—— 惨了!

    「呜……我不是故意的。」欢乐乐扭着手企图脱身。

    「……想开溜?」麦元其嘴里磨牙,痛到骂不出声。

    「抱歉啦……你脚踩在快乐村的土地上,村长我踩踩自己的地盘,不小心踩到你,真是万分抱歉,麦大师—— 」欢乐乐作势咬他,麦元其就放手了。

    「……你站住!」

    「哈哈哈—— 村长我很忙啦,有空再说。」这回电话真的响了,欢乐乐边接电话边跑。

    ……唉,只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虽然陈颖已经提醒她,叫她改掉在麦元其面前的恶行恶性,多少能够提升一些好感度,但是欢乐乐实在已经习惯了……一切顺其自然。

    「你别被我逮到!」

    玻璃门内一双眼睛瞅着门外看,若有所思地看着阳光下像个大男孩的欢乐乐,和充满男人味的麦元其……

    一抹月光挂在陈家补丁的屋顶上……

    陈颖找到白天的工作,下班回来就画画设计稿、打样做衣服,每天晚上都在儿子睡前和儿子视讯。

    「嗯,妈妈很好,我儿子今天过得好吗……」望着宝贝儿子赤红的眼睛,陈颖声音忍不住也哽咽,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做出笑容。

    杜俊英在视讯电话的另一头摇着头,望着妈妈沉默不语。

    「怎麽了,有什麽事情吗?」

    杜俊英坐在床上,两手拿着手机,视线穿过萤幕上方,眼神畏畏怯怯的……

    「俊英……谁陪着你?」

    「……爸爸。」杜俊英嘟着嘴,咬着唇,表情很别扭。

    陈颖伸手抚摸着萤幕里的儿子,手指轻轻一颤,有些意外杜御会在儿子房里。

    母子两人对着萤幕相顾无言,透过网路连结起来的两个空间同时降到冰点……

    直到杜俊英又拉起视线,焦距慢慢移动到门口,目送父亲的背影直到房门关起,目光移回到萤幕上……

    「嘻,爸爸走了。」儿子望着妈妈俏皮一笑,瞬间就把春天带回来了。「妈,我好想你。我跟你说,老师今天出了好多作业,我都写完了,功课也温习好了。还有我们今天比赛……」

    杜御一离开,阳光就出来了,儿子每天晚上都透过电话把一整日发生的事情说给母亲听,睡前的这段时间是母子两人的交流时间。

    这对母子守在萤幕前有说有笑地,随着时间流逝,说完了一整天的琐碎。

    「妈,你什麽时候回来看我?我放假可以去找你吗?我好想你—— 」杜俊英正在撒娇,瞥见房门打开,父亲又走进来,霎时又下起雪来。

    房里,又是一阵静悄悄。

    「该睡了。」

    听到杜御低沉的声音,陈颖轻抚萤幕里的儿子鼓鼓的脸颊。

    「……还有几分钟……」儿子看时间,跟父亲说话的声音又低又轻。

    可能杜御对儿子点头,在一旁等他,儿子的目光回到萤幕望着母亲,「妈……阿祖家的屋顶真的不会垮吧?」

    「嗯,你乐乐阿姨都补好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漏水。」陈颖给儿子看过屋顶上的大洞,向儿子炫耀坐在屋里就可以看到天空上的星星,两母子还看得很开心。

    「万一漏水……怎麽办?」儿子总是不时瞟一眼父亲,声音显得很不自在。

    「到时候妈就在屋里撑伞,表演雨中跳舞给你看。」

    「噗……嘻嘻嘻,你说的哦。」天真的儿子忍不住开始期待屋顶漏水了。

    「嗯……到你睡觉时间了,我们明天再聊。宝贝儿子,晚安。」

    「嗯,晚安,妈妈……妈,等一下,爸爸……找你……」杜俊英不情不愿的把手机交出去。

    陈颖毫无心理准备,镜头就转了方向,杜御出现了……

    「等一下。」杜御瞥一眼萤幕里的她,先叫儿子躺平睡觉,关掉房里的灯,拿着儿子的手机走回到书房,重新回到镜头前,萤幕已经一片漆黑。

    「……还在吗?」

    「嗯,什麽事?」陈颖没有挂断电话,不过把镜头关掉了。

    「……一切好吗?」

    「很好。」

    「屋顶破了也好?」

    「很好。」

    「你……明天我请秘书过去处理房屋修缮问题,你看看还有什麽需要?」杜御皱起眉头。

    「你知道我需要什麽,你能给我的只有一样……除此之外,希望你别做违背协议的事情,无论是杜家的秘书或金钱,我都用不起,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陈颖拒绝他,正要挂断,杜御的声音马上又传来——

    「既然是我叫你回快乐村,没有提前想到房子需要整修就是我的疏失,所以……」

    「只是倒了一棵树,压破几片屋瓦,已经补好了,而且乐乐也请师傅来看过,房子主体结构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还有其他事吗?」陈颖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对她而言,两人之间除了儿子的事情,再也没有对话的必要……不过对他而言,应该还有一个他在意的人……

    也许,他担心的不是她的屋顶,而是那个修补屋顶的人……所以才一直不肯断线?

    「乐乐……她好吗?」

    陈颖听到杜御温柔的声音,她若有所思的沉默好一会儿……

    「该说好吗?不知道对你算不算是好消息……她有喜欢的人了,看起来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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