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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曲清歌《无盐妻》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3-7-2 17:54
标题: 曲清歌《无盐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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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无盐妻》
作者:曲清歌
系列:蓝海E138201-E1382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06月20日

【内容简介】

扮丑真郡主VS.腹黑太子爷
她见色起意,想利用身分生扑对方;
他装弱扮白莲,只想把她拆吃入腹。

越国太子萧桓体弱多病,但风姿绝艳,素有第一美男之称,
褚容想不到貌若无盐的她不过是上都城寻养父,竟意外嫁给他!
明眼人都知这是凉国大皇子故意要恶心来当质子的他,
他却欣然应下,从此与她展开伪.夫妻生活,
知道她对下厨有兴趣,他鼓励她尝试,还给她打下手烧柴火,
面对大皇子三天两头的找碴与威胁,他总是极其所能护着她,
她亦在其中周旋,什么逼圆房之类的,绝不让诡计得逞。
纵然每日与美男相伴乐开怀,可寻亲一事不能忘,
谁知养父没找着,她倒是先与生母昭庆长公主相认──
她幼时被害,流落在外,又遇假货占了她的位置,
如今恢复身分,要护住萧桓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然而太皇太后不满意这婚事,竟要她把他降级为面首……

萧桓:「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



  第一章 谪仙配丑人

  一列车马缓缓驶近凉国都城东原,在城门外停下。

  城门紧闭,四周空旷无人,高高的城楼上排列着整齐的将士,前排士兵手执弓箭射弩呈备战之态,后排是玄甲铜甲青铜盔,人人手握长矛蓄势待发。

  正中一人头戴虎头金鍪,身着凤翅双肩龙鳞光明甲,腰间挂着一柄龙头九环刀。

  他双手环胸,神情倨傲且凌厉,利刀般的薄唇上泛着讥笑,斜长的凤眼俯睨着城外一行车马中的那辆驷车。

  半晌,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萧桓。」

  车内人似有所感,缓缓抬眸。

  前面护送的侍卫下马,恭敬回禀,「殿下,凉国大皇子赵珣在城墙上。」

  被称为殿下的人淡淡「嗯」了一声,如清风过树梢。

  此人正是越国太子萧桓,此行是为质。

  凉越之争由来已久,数十年战火不断,近年越国渐呈败势,败势之下,两军对阵你死我活,最终换来的是铁骑浴血尸横遍野的败仗。

  黄沙悲鸣泣亡魂,烈风啸咽送孤军,战败者需以臣服之姿立世,这才有萧桓出使为质。

  萧桓未下马车,他不动,随行护卫皆不动。

  微湿的风送来阵阵寒气,吹动驷车上的旌旗猎猎作响,旌旗上大大的萧字随风飘扬,在冷风中显得凄楚又单薄。

  城下风尘仆仆的越国一行人,舟车劳顿,马困人乏,而高处凉国威风赫赫的将士,虎视眈眈之余更是精神抖擞。

  赵珣冷笑一声,道:「萧桓小儿见我凉国诸多精锐,怕是吓得不敢出来了。」

  随行的将士附和大笑,笑声响彻天际。

  越国皇子不少,尤以这位太子殿下最为体弱,世人皆知其不是长寿之相,越国皇帝应该也是这般以为,否则岂会送一国储君来凉国为质。

  赵珣曾与越国的安王萧梏交过手,两人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萧梏亦是嫡出,与萧桓一母同胞,在越国军中呼声最高。皇储之争自来没有骨肉兄弟,萧桓这一为质,倒是给萧梏腾了地方。

  风啸啸而起,赵珣大手一挥,城门顿时开启,随之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嘈杂声。

  「来了,来了,越国太子进城了!」

  「什么越国太子,那是臧雪先生!」

  「臧雪先生在哪里?在下有学问要请教先生。」

  赵珣瞬间变脸,不敢置信地转身朝内墙望去,只见城内人头攒动,不知何时挤满百姓,男女老少人山人海。

  除去寻常百姓,人群中处处可见纶巾青冠的学子以及戴着帷帽或是幂?的女子,他们神情激动雀跃,赵珣见了只觉委实有些刺眼。

  这些人身为凉国子民,难道不知道萧桓此行并非出使,而是为质?他们难道忘了越国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吗?难道忘了那些为国捐躯的骨肉至亲吗?

  都城繁华富庶,这些人居安不思危,怕是从不曾想过他们安居乐业之时,边关那些在血雨腥风中苦守家国的将士。

  他双拳慢慢攥起,凤眸含恨。

  副将常威见他脸色难看,低声告罪,「殿下,下官这就派人去驱赶……」

  「不必了!」人潮如水,万人空巷,岂是须臾间能驱赶干净的。

  是他失算了,他竟是忘了萧桓除去越国太子的身分外,还素有越国第一美男之称,且其才情之高早已誉通四海,为天下学子所景仰。

  罢了,一个病秧子而已,哪怕才名再高也不足为惧。

  「迎越国太子入城。」

  他一声令下,即有人去请萧桓一行人入城。

  被允许入城的仅是萧桓乘坐的马车,余下的护送之人全拦在城外,责令他们即刻返程。

  萧桓应是心有准备,并未提出任何抗议。

  百姓争先恐后,为一睹越国第一美男的风采你踩我跳,恨不得身体多长出几尺,拉长自己的脖子伸进那辆驷车内。

  常威「噔噔」下城墙,不多时已至驷车前,行礼道:「大皇子有请殿下登城墙观景。」

  话音一落,便见车帷被人轻轻揭开,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明黄的车帷映衬下无半分枯黄黯然,反倒显得越发的优美矜贵。

  仅凭这一只手,已能窥见车中人的无双风华。

  不多时,常威视线之中是一片白,只见萧桓白衣胜雪,凌云若神,清冷如玉,皎寒似月。

  他略有失神,心道越国第一美男当真是名不虚传。此等风姿绝艳,人间哪得几回见,其人之雅致矜贵彷佛不染尘世任何污浊。

  「啊啊啊!我看到了,我看到臧雪先生了!」

  「真的吗?长得怎么样?」

  「天哪,世间居然有如此貌美的男子。今日得见雪漫天,甘愿随去共白首。臧雪先生的诗真是应景,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人群中的议论声让常威皱眉,世人果真是肤浅,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又病歪歪的成天作些酸诗,有什么值得追捧。大皇子骁勇善战英勇无双,最是应该受到世人的爱戴,这些人若要追捧,为何不是追捧大皇子?

  上城墙要走两道台阶,随着萧桓越走越高,底下的百姓也更能将他看得清楚。

  一声声尖叫呼喊不绝于耳,听得赵珣险些拔刀,真想就此将这病秧子给宰了!

  他凤目如刀,冷厉地看着走近的人。

  这个短命鬼还真是相貌出色到让人觉得碍眼,若非此等长相,又如何能让女子见之不忘日思夜想。

  不长的路,萧桓走得似乎有些吃力,哪怕是他尽力表现出一国储君的尊严,那虚浮的步伐与微晃的身形还是将他的力不从心泄露无遗。

  赵珣神情讥讽,目光满是轻视与不屑。长得再好看又如何,这般无能的储君,注定是别人帝王路上的垫脚石。

  萧桓走近时气息已乱,病弱之态更甚。

  两人相互见礼,一个倨傲,一个示弱。

  「太子殿下既来我凉国做客,我自是要尽地主之谊。」赵珣轻抬下颔,指向都城内,不无骄傲地道:「太子殿下以为,我们凉国比之你们越国如何?」

  「凉国昌盛繁荣,强过我越国数倍。」

  丧家之犬,说话还算中听。这般想着,赵珣越发倨傲,「久闻太子殿下最是擅长吟诗作赋,传世的诗作数不胜数,想来太子殿下见此盛世美景,理应有一番见解感悟倾诉于诗词之中。」

  「美景当歌,孤自当尽力而为。」

  「既然太子殿下愿意尽力,那我就恭候太子殿下的佳作。」

  真是一个软骨头,比安王差远了。

  赵珣眼底鄙夷尽现,不经意看到人群中一道白衣纤丽的身影,哪怕那女子戴着长及脚踝的幂?,他也能一眼将对方认出,心下生恨,杀心立起。

  这几年来窈窈对他不冷不热,所思所想都是远在越国的萧桓,人在千里之外时她已是朝思暮想,哪怕他们自幼有婚约在身,也难敌她与萧桓青梅竹马的情意。而今人已到跟前,她怕是要不管不顾了。

  于公于私,这口气他都不能忍,所以今日他不仅要断了窈窈的念想,还要好好羞辱萧桓一番。

  萧桓不是越国第一美男吗?不是才高八斗享誉四海吗?他倒要看看这位太子殿下被扯进污泥里挣扎的狼狈相,到时候他就不信窈窈还会将其奉若神明。

  赵珣凌厉的目光往远处扫去,但见一群粗布葛衣的百姓在争抢什么,其中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畏畏缩缩地想往里面挤,瞧那身形应是个女子,邋遢无状,形迹猥琐,看着像是一个乞丐婆子。

  就是她了!臧雪公子配乞丐婆子,听起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唇角扬起残忍冰冷的弧度,语气倒是慢条斯理,「两国邦交相好虽有盟约为证,但我以为更应结为秦晋之好,方才是长久之计。我有意为太子殿下保媒,不知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孤来日无常,不愿误人将来。」

  「太子殿下何必沮丧,正所谓晦气如风,更需喜气相冲。若太子殿下不允,我如何相信你们越国是诚心相交?」

  萧桓闻言不受控制地连连咳嗽。一张白玉般的脸微微胀红,似是被赵珣这番话给惊得又羞又怒。

  赵珣眼露嘲谑之意,再是才智无二又如何,到底是个活不长的短命鬼。既然当了质子,无异于案上鱼肉,还不是要任人宰割。「太子殿下不愿意?」

  「大皇子的好意孤心领……只是孤病体残躯,恐无福消受。」

  「我说了,是想用喜气给你冲一冲,指不定这一冲就将太子殿下的病给冲好了。」

  萧桓咳得更厉害,像是心肺都要咳出来一般。

  赵珣「嗤」笑一声,招来常威低语几句。

  常威听完,眼睛瞪得老大。

  褚容刚进东原城,迎接她的是乌压压的人群。人群挤挤攘攘,朝的都是西边城墙方向。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谈论的都是今日进京的萧桓。

  观音座下莲花子,紫微参斗文曲星,这两句诗形容的就是萧桓,一说其空灵之美宛若莲花子,二说其才情之高堪比文曲星。

  萧桓五岁时以一首《初雪》震惊越国,随着他年岁渐长,才名更是传到了凉国,其所作诗词也跟着传了过来。文人崇尚才华,哪怕他是越国太子,也挡不住凉国学子们对他的景仰尊重。

  「有生之年能一睹臧雪先生的风采,死而无憾了!」

  「越国太子身子那么弱,赶了这么远的路,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大皇子不会为难他吧?」

  褚容听着声声议论,心情有些复杂。从塞城启程时,她刚好巧遇越国太子一行,随后便跟着越国的护送卫队一同进京,期间还混了几顿饭,遗憾的是她至始至终都没见到过越国太子。

  她抬头望去,城墙上那道白色的身影实在是醒目,彷佛天地间唯有那一人,当真是倾国又倾城,遗世而独立。

  真好看,哪怕看不清楚长相。

  肚子「咕咕」乱叫唤,她又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虽说秀色可餐,但她又无法近距离观看。越国太子已经入城,以后她怕是没有地方混饭了。

  褚容艰难地挤着往城里走,越往里走便越能闻到街道两边铺子里飘出来的食物香气,包子、麻花、卤肉的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她肚子里的空城计唱得更响。

  许是她穿得破烂,人也邋遢,挤来挤去时难免会被人推,推来推去骂声不绝于耳,紧接着是一声惊呼,旁边包子铺的一个蒸笼翻倒在地,然后她便看到路人开始疯抢。

  「我的包子!」

  「这是我的!」

  「你踩着我的脚了,你这个鳖孙!」

  哄抢的人你推我搡,骂声不绝。

  怔神间,一个妇人推了她一把,「丑乞丐婆子,滚一边去!」

  褚容听话地避开,既不生气别人骂她丑,也不生气别人把她当成乞丐。

  她跟着往里面挤,反正她现在一身的狼狈,也不用在意什么。

  可能是她运气好,混乱之中还真被她抢到一个包子,虽然沾了土还被踩得变了形,但这些她都不在意。

  她满心欢喜地退出来,正准备撕了包子外的脏皮果腹时,不料被人一把抢去。

  「丑乞丐婆子也配吃包子,滚一边去!」又是那个妇人。

  被人骂丑,被人当成乞丐,褚容都不在意,她最受不了的是有人和她抢吃的。抢人口粮就是害人性命,这个她不能忍。

  她冲过去拉住妇人,「那是我的包子。」

  「你的包子?」妇人翻着三白眼,「你一个丑乞丐婆子,哪里配吃包子,赶紧滚一边去,否则我就揍你!」

  哟,想打架?褚容笑了,一个手挥过去,趁着妇人没回过神时将包子抢了回来。

  妇人尖声怒骂着,突然脸色大变,调头就跑。

  褚容勾起嘴角,怂包,怕了吧,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这些年跟着父亲四处混迹,论打架她还没有输过。当然,如果遇到打不过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反正不能吃亏。

  很快她就觉察到不对,几个铜甲士兵冲过来要抓她。

  她将包子扔过去,大喊,「大人,民女不敢了,民女再也不敢了。包子给您,给您!」

  不就是抢了一个包子,难道都城的大人们怜悯她饿肚子,要请她去吃牢饭?可哪怕是再饿她也不想吃牢饭。

  包子精准地砸在常威身上,又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很快又裹上几层土屑,瞧着已经无法再入口。

  褚容心有惋惜,更是后悔。果然不义之财要不得,嗟来之食吃不得,早知抢个包子也能惹官司,哪怕是饿死她也要忍着。

  「带走。」

  常威一声令下,褚容即被两个士兵架起。

  「大人,大人,且听民女为自己分辩一二。您一看就是正派公允的好官,肯定不会错怪任何一个良民。俗话说捉贼拿赃,民女手里什么也没有,您不能抓民女去坐牢。」

  谁要抓她去坐牢了?常威嫌弃地看着她,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大皇子眼力就是好。只是这姑娘也太不堪入目了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让人不忍直视,看着不是流民就是乞丐。

  「让你走就走,废话恁多。」

  事关自己的自由,话不多岂不是等死,褚容继续道:「大人,方才抢包子的又不只民女一人,您可不能欺民女是外地人就区别对待。您要抓也该把所有人都抓了,这样才能显示您的公正。」

  她说着往旁边看去,当下目瞪口呆,哪里还有抢包子的人,早就散光了,方圆几十步的范围内连个鬼影都没有,全都躲得远远的看戏。

  常威急着覆命,朝几个属下使眼色。

  双臂被人提起,褚容无奈高喊,「大人,民女虽出身低了些,却也是懂法的。拾遗而未占为己有,民女何来罪尔?」

  常威微怔,这姑娘还懂律法?许是乞丐为生,日日遇人众多,不知从哪个人口中听来的,拾人牙慧而已。「不是抓你坐牢,是有话问你。」

  不是坐牢?褚容心下一松,可立马又提了起来,「大人,民女既无罪,当不起官差押解。」

  这姑娘口齿倒是伶俐,常威手一摆,侍卫即将她放开。

  她得了自由,心下猜测万千,「多谢大人。」

  常威不再看她,示意她跟上。

  穿过人群,再上城墙,褚容脑海中闪过万千念头,远远看到那人一身金甲高贵威严,心道莫非那人于人群中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可能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她多年生活的经验,有些事如果避不开躲不过,顺其自然是唯一的选择。

  上了城墙,她最先注意到的却是一身白衣的男子,当下惊艳无比,宛如得见天人,心道世间居然还有这等姿容出色的男人,说是天宇琼花亦不为过,难怪有越国第一美男之称。

  可怜高处不胜寒,劲风折岭花。这美人落到为质的地步,再是一身的傲骨也枉然,注定要舍去与生俱来的清高,屈于他国的樊笼之中。

  思忖间,褚容感觉到一道冰刀般的目光,看过去,是大皇子赵珣。

  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自带肃杀之气,凤目薄唇,俊美而凌厉,那种睥睨万物舍我其谁的气势如出鞘的剑,寒光闪闪令人畏惧。

  如果说萧桓是应该被人好好珍藏的美玉,赵珣便是护身携带的宝剑。两人风姿迥异,各有千秋,一人白衣清冷,一人金甲霸气。

  「见了大殿下,还不快行礼。」常威厉声道。

  褚容敛去万般情绪,赶紧行礼。

  赵珣眼有嘲讽,此女一头乱发如草窝,满脸褐斑让人不忍直视,一身的褴褛更是与乞丐无异。萧桓方才被这样一个女人盯着看,不知滋味如何?

  乞丐婆子看上了臧雪公子,他是成全呢,还是成全?

  他抱胸冷睨,「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褚容低着头,心下一松,他没有认出自己。

  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了,一个人的变化早已是翻天覆地,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民女姓褚,单名一个容字,塞城人氏,来京中寻亲。」

  口齿倒是清楚,听这话不是乞丐婆子,赵珣眯了眯眼,将她好一阵打量。

  不是乞丐婆子也无妨,端看这副姿容,见一回吐一回,以后有萧桓受的。

  「你可知他是谁?」他指着萧桓问。

  「是……是越国的太子殿下。」

  「你想不想离太子殿下再近一点?」

  褚容心下一跳,赵珣这是什么路数?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她来羞辱越国太子?是希望她像犯花痴一样缠着越国太子不放,还是希望她色胆包天轻薄越国太子?

  「民女……不敢。」

  「你别怕,太子殿下最是心善,人人都说他天生一颗莲花心,乃人间至纯至圣之人,定然不会介意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赵珣眼底慢慢浮起恨意,恨意像长了钩子一样收不回。他不仅仅要羞辱践踏萧桓,他更是要将越国踩在自己的脚底。

  多前年姑父镇国公死战御敌,迫使越国不得不投降示好,岂料相安无事五年后,越国居然派奸细掳走他的表妹窈窈。

  窈窈被掳之后,姑母昭庆长公主代夫出征,与越国苦战十年方才生擒越国大将军李桂,换得越国送还窈窈。窈窈在越国和一众皇子公主一起长大,哪怕是回到凉国还一直对越国的一切念念不忘,尤其是对这位越国太子。

  好一个青梅竹马!那他算什么?窈窈是他的未婚妻,从一出生就与他有了婚约,一个只会作诗的软骨头也配和他争!

  他要将此人踩进泥里,这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过来!」

  褚容听话上前,作出一脸茫然的模样。

  走得近了,她脸上的褐斑越发明显,丑态也更是展露无遗。

  赵珣颇为满意,睨着萧桓道:「我方才远远瞧见此女,见她与太子殿下有缘,欲给你们二人保个媒,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褚容一愣,还有这样的好事?

  数月前越国再次战败,凉国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许是交战多年,彼此都伤亡惨重、粮草吃紧,这才有了再一次议和。

  此次议和与以往不一样,越国明显诚心许多,送来一国储君为质就是最好的证明,但这并不代表越国上下已经彻底臣服。

  如果越国会轻易服软,便不会有这么多年的你死我活,所以褚容以为萧桓哪怕体弱,哪怕不是将帅之才,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羞辱。

  果然,她很快听到萧桓开口,声音极为好听。

  「大皇子盛情,孤心领了。孤是残喘之体,岂能害了旁人。」

  「太子殿下这般推托,难道你们越国并不是诚心求和?」

  「孤已入凉国为质,此乃最大的诚意。」

  「不够。若太子殿下愿意娶我凉国女子为妻,甘愿成为我凉国女婿,才是最大的诚意,否则我很难相信你们越国是真心求和,少不得要派遣边关将士前去打探一番。」

  褚容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算是明白赵珣的用意。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败国质子哪怕身为一国储君,哪怕才名遍天下,原来也这么没有尊严。

  她不是英雄,救不了落难的美人。

  一阵沉默,萧桓再无言语。

  他这是同意了?不能吧?她如今这副尊荣别说是上台面,便是落在流民堆里都是最丑的一个,堂堂一国太子被强塞她这样一女人,是不是太可怜了?

  褚容故意抬头,好让越国太子看清她的模样。

  越国太子的眼神……那样的平静而悲悯,让她自惭形秽。

  城墙上的风似乎都沉重了许多,夹杂着远方狂怒的黄沙和尘土,呜咽着泣诉着不知在为谁悲鸣。

  赵珣吁出一口浊气,萧桓再是皮相惑人,再是高贵又如何?既然入了凉国为质,还不得由着他揉圆搓扁,就是可惜不能杀。

  他临近墙边,手势一起,底下的嘈杂声顿止。

  「今日越国太子抵达我凉国为客,因仰慕我凉国繁华昌盛无以言表,愿与我凉国结秦晋之好,娶我凉国女子为妻。」

  褚容被拎了过去,如同待宰的弱鸡,一张丑脸展露在众人面前,即便底下的百姓有的看不真切,却也能从她的衣着状态上判断她的穷酸。

  赵珣字字铿锵有力,「越国太子对此女一见钟情,实乃天赐良缘。」

  人群一阵骚动,皆是一头雾水。

  褚容心虚得紧,天下学子仰慕越国太子者众多,赵珣这么做不怕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吗?

  赵珣厉目在人群中扫过,定在那白衣纤丽的女子身上。

  女子眼神悲切,喃喃道:「大表哥怎么能这样?他明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不,不可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受辱,我要见大表哥,我要求他收回成命。」

  此女正是清阳郡主袁不悔,赵珣的未婚妻。

  她身边的丫鬟拉住她,「郡主,您不能去,您此时去求大殿下,恐怕更会激怒于他。他若是恼了怒了,怕是要几倍还给越国太子。」

  「那、那我该怎么办?难道任由太子殿下受此大辱吗?」

  「大殿下当众昭告,覆水难收,您这时再去相求,大殿下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出尔反尔。」

  「都怪我,我就是一个罪人,都是我的错。若是没有我,母亲也不会征战多年,落得一身的伤病。如果不是我,大表哥也不会如此羞辱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如雪如玉般的人物,被人轻贱至此,该是何等难过。」袁不悔身形轻晃,被身边的丫鬟扶住,她悲痛地望向城墙,满目的苦楚,「我……我这就去求皇舅舅。」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赵珣已经放开褚容,将她扔在萧桓的脚边。

  「太子殿下,今日我当着东原城百姓的面为你作媒,这女人以后就是你的太子妃了。」语气嚣张至极。

  地砖的冷硬让褚容倒吸凉气,心里暗骂赵珣不懂怜香惜玉,还作媒、还太子妃,有这样给人保媒的吗?他怎么不直接给越国太子配一桩冥婚!

  萧桓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任风吹起他的衣角,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彷佛风中的尘土都会沾染他的高洁。

  美人落难,如同折翼的白天鹅,一朝从天坠落,还掉进了她这个大坑里,这位越国太子也是倒霉。

  褚容没有爬起,索性瘫坐着。

  赵珣见她如此无状,不仅没有动怒,反倒很是满意,也只有这般粗鄙不堪的女人配给萧桓,方才能解自己的心头大恨。

  「今日太子殿下得此佳妻,当真是可喜可贺。」

  佳妻?赵珣是怎么说得出口的?褚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她这样都叫佳妻,那天下的女人都能称之为仙妻。

  「我是太子妃了?」她装傻。

  「正是,姑娘是否欢喜至极?」

  欢喜个屁!「是陛下赐婚的吗?」

  她是在提醒赵珣,这么做皇帝知道吗?

  赵珣凤眼凝了凝,这个丑东西还知道赐婚,怕是从戏文里听来的。萧桓一个为质的败国太子,不配被父皇赐婚。「我保的媒,太子殿下自己也同意了。」

  所以赵珣这么做,是打算先斩后奏。他是嫡皇子,哪怕他是在胡闹,为了皇家的颜面,皇帝大抵也不会为了一个敌国太子驳回他的决定。

  褚容心沉了沉,饿得有些没力气思考。

  她看着赵珣,脑袋有点疼,记忆中那个成天追猫撵狗讨人嫌的小男生,长大后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赵珣皱眉皱得能夹死蚊子,这个丑东西居然敢直视他,好大的胆子!

  褚容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故意盯着他看,她不过是饿得没力气,思绪还有点乱,所以看人时走了神,等她感觉到对方不善的眼神后立马低头装死。

  赵珣按捺下火气,命人送他们离开。

  第二章 智计解危机

  褚容一进那辆驷车,好闻的幽香扑面而来。

  车内布置极简极净,铺着白如雪的毯子。她像是落在雪上的泥,刺目又格格不入。

  听说越国太子不仅品性高洁,性情更是清傲如雪,举凡这样的人都有洁癖,她不由得曲着身体,生怕自己弄脏了洁白的毯子。

  不一会儿,萧桓也上了马车。

  冷香阵阵间,混杂着她身上不可名状的气味,沉默的气氛中,复杂的气味更是清晰。

  她不是矫情自卑之人,此时面对神子般出尘不染的男子,不知不觉中竟生出几分惭愧,惭愧自己一身的污浊,惭愧自己污染了眼前的人。

  「今日之事我也没有想到,不过太子殿下放心,我绝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更不会对您生出非分之想。我虽然看着丑,但我是个好人。」

  「孤相信姑娘。」萧桓说完咳了起来。

  「太子殿下,您的身体没事吧?」

  「无妨。」

  「哦。」

  她不就是抢了一个包子,谁能想到会白得一个俊美无双的老公。高高在上的越国太子居然落在她手上,也不知对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您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她不过一介草民,人贱言轻如同蝼蚁,在上位者眼中她比尘泥还要低贱。她有自知之明,绝不会一时脑热逞什么英雄之能,但若是力所能及的事,她还是愿意帮一帮的。

  萧桓缓缓看过来,眼神越发悲悯。

  褚容被他看得无地自容,他有什么地方是需要自己帮忙的呢?如果可以,自己对他最大的帮忙应该就是从他眼前消失。

  「我来都城是为寻人,找到人之后自会离开。太子殿下如今的处境并不算好,我相信以大皇子对您的忌惮,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我无意扯进皇权之争,也没想飞上枝头当什么凤凰,一切都是阴错阳差。若太子殿下信我,日后我还能给您打个掩护。」

  「孤一介残躯,不愿连累他人。」

  都到了这个分上还想着别人,当真是一个至清至雅之人,难怪世人说他是莲花子,天生一副圣贤心。

  「太子殿下并没有连累我,我从塞城到东原城寻亲,一路上早已花光盘缠,若不是靠着您时不时的让我蹭吃蹭喝,我怕是走不到东原城。」话到这里,褚容想扇自己的嘴。

  敢情人家做好事还做错了,若不是接济了她,让她顺利抵达东原城,只怕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

  什么因果,真让人头大……她面色讪讪,脸上的褐斑更显暗沉。

  「几顿饭而已,不值得姑娘感激。」

  萧桓的话像无声的耳光,令她越发羞愧。

  「对太子殿下而言是几顿饭,于我来说却是雪中送炭。太子殿下放心,日后若是大皇子想让我做什么伤害殿下的事,我必定会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越国皇帝居然舍得让他为质,或许已是将他当成弃子,凉国之于他不亚于龙潭虎穴,他只身入境,将来不知有多少羞辱等着他。

  褚容琢磨着自己应该要在东原城盘旋一段时日,在此期间她尽量力所能及的帮衬一二,还了他的饭菜之恩。

  若是赵珣想让她监视陷害越国太子,那她就……阳奉阴违好了。

  「孤看得出来姑娘是个心诚之人,但孤如今身为质子,有太多身不由己之事。他日姑娘若有为难之处,大可不必顾及孤的感受。」

  褚容闻言,更是佩服他的品性,这位太子殿下实在是太过心善了。

  车窗外充斥着喧闹声,大多是东原城的官话,偶尔也夹杂着京外的口音。褚容听着听着,不自觉慢慢靠在车壁上。

  十几年过去,没想到她还能回来。乡音无改,但她却无人识。

  从塞城到东原城,她已经走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来不说是风餐露宿,但也谈不上吃好住好。眼下她盘缠用尽,囊中羞涩,最是没有着落之时。

  对她而言,这桩婚事最大的好处就是解决她当下的困境;对越国太子而言,她这个太子妃是耻辱的见证,偏偏对方身处困境还事事为他人着想。

  我见圣人陷泥潭,圣人却怜我受累。她救不了越国太子,但她敢用人格保证自己绝不会趁人之危,利用现在的身分生扑对方,更不会见色起意和对方来一场风花雪月的男女之交。

  驷车平稳,马蹄声哒哒,她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高阁楼檐鳞次栉比,酒旗招展人头攒动。

  褚容的目光在行人与楼阁铺子之间一一掠过,期盼着能看到自己熟悉的那张脸。

  半年前父亲突然说要出一趟远门,将她安置在塞城的一座宅子里。三个月后她收到一封信,是父亲写的,内容是交代一些后事,说自己不会再回来,叮嘱她好好生活。

  他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她相信若不是极为重要的事,父亲一定不会扔下自己不管。

  一想到父亲或许陷入困境,褚容如何还能坐得住,仔细思量一些过往,最后猜测父亲可能会上京,所以她才会长途跋涉来到东原城。

  她望着不断撤回的街景,心中惆怅万千。

  父亲会在这里吗?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一座破败的宅子前。

  这座宅子显然已是荒废多年,大门处的匾额早已不见踪影,左右两尊石狮也残缺不堪,高墙上的灰瓦布着厚厚的青苔,其上还积存着不少落叶。

  进了大门,所见之处皆是杂草丛生,一块腐败的匾额被丢弃在杂草丛中,依然还能看到脱漆的洪府二字。

  穿过垂花门,内宅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久未住人的屋子斑驳不堪,就连窗棂都透着腐朽之气。

  褚容倒是很满意,虽然是一座败落的宅子,但这宅子很大。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门楣上结着的巨大蜘蛛网,数着网上黏住的飞虫。

  萧桓身边被允许留下的有两人,一个是年长的太监李公公,一个是黑脸的高个子侍卫,叫王信。

  王信脸黑,看不出什么情绪。李公公面白无须,看起来应是深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却愣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气得变脸。

  「殿下,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说这话时,李公公悲愤的看了褚容一眼。

  褚容明白,自己被强行塞给越国太子为一欺,安排越国太子住到这样破败的地方为二欺,所以李公公才会有欺人太甚一说。

  「慎言。」萧桓低喝,「孤乃败国质子,无资格妄议凉国的待客之道。」

  褚容什么也没说,这样的事孰对孰错说不清。此处日后就是她要落脚的地方,趁着天色还早,得赶紧收拾出来,否则入夜之后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她一动手,倒让李公公愣了一下。

  很快,李公公和王信跟着加入,半个时辰后,总算将正屋勉强收拾出来。

  褚容实在是累得很,刚想坐下,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便看到赵珣大摇大摆的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侍卫下人。

  赵珣看到被收拾出来的屋子,明显有些惊讶,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毫无歉意地道:「太子殿下来得快,我还没来得及让人将宅子修葺翻新。」

  萧桓一行从越国启程到现在已过去两个多月,他说来不及收拾宅子,怕是三岁小孩都不信。折辱人就折辱人,偏还要占理。

  萧桓没接话,气氛便僵在那里。

  赵珣面有薄怒,对败国质子何须过多客气,别说是废宅子,就算他让萧桓露宿街头,谁又敢说他什么!

  褚容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屁股一沉就坐在凳子上,真是累死她了。

  一番出力过后,她出了些汗,看着比之前更显邋遢和不堪。

  见她这副样子,赵珣眼底闪过讽刺和满意,方才的怒火竟然散去不少。有这样一位丑陋粗鄙的女子日日伴随左右,他倒要看看萧桓以后还怎么清高。

  他招手让两个丫鬟上前,「还不快侍候越国太子妃沐浴更衣!」

  那两个丫鬟不由分说,过来一左一右地扶着褚容。

  褚容也不挣扎,由着她们将自己扶出去。

  赵珣嫌弃地环视着虽然收拾过却依然显得破败的屋子,眼神里的轻视不加掩饰,透着说不出来的痛快与得意。

  「如此良辰吉日,越国太子也该换上吉服了。」

  一个侍卫上前,手里捧着大红的喜服,这喜服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瞧着并不是王公贵族的服制。

  萧桓垂着眸,以手抵着不住地咳嗽,「孤……尚在孝期,不宜着红。」

  他说的孝,是为他舅父李桂守的孝。

  李桂当年曾重伤凉国的镇国公袁郅,至使袁郅伤重不治而亡。昭庆长公主赵琳琅生擒李桂后,虽未要李桂的性命,但因为痛恨丈夫之死,也没让李桂好过,是以李桂被换回越国即卧病在床,撑了几年不久前刚过世。

  两人的眼神碰在一起,一个恨并得意,一个淡而悲悯,国仇家恨,他们都有。

  屋子里的湿腐气混着刚点的檀香,说不出来的古怪。

  赵珣突然冷笑,「既然太子殿下尚在孝期,这喜服不换也罢。」

  他当众给萧桓塞了一个丑女人,这事是他临时起意,未曾先请示过父皇。他笃定父皇不会因此事训斥于他,却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主张。

  若是姓萧的短命鬼想不开寻死,他没法和父皇交代。左不过这门婚事已成,不管萧桓是穿白还是穿红,只要对方乖乖成亲就好,如此一来,窈窈就彻底断了念想。

  「太子殿下在东原城无亲朋好友,今日我便毛遂自荐,当你们二位的主婚人。」

  赵珣大刀阔斧地坐下后,猛然想起方才这个凳子被那个丑东西坐过,一时间面色几变,又不好再站起来。

  同那个丑东西同坐过一凳已让他嫌弃至此,萧桓今晚却要和那个丑东西洞房花烛,想想真让人期待。

  他眼中尽是兴味,下意识望向门外。

  不一会,两个丫鬟扶着一位蒙着盖头的红衣女子进来。

  喜服有些偏小,将女子束得胸是胸、腰是腰,越发显得婀娜有致,单看这身段实在称得上是个尤物。

  不,不可能,这女人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丑东西。

  赵珣兀地起身上前,一把扯下女子的盖头,只见对方满脸褐斑,如见夜叉,实在是丑得紧。

  果然还是那个丑东西,他就说不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换人。丑东西身材倒是不错,真是便宜萧桓了。

  褚容低着头,她知道赵珣在打量自己。

  她这一路风尘仆仆,今日总算好好洗了一个澡。原本那两个丫鬟要服侍她,但洗澡这样的事她还是不太习惯假手于人,便吓唬两人说自己身上泥垢太多,骇得那两人赶紧放手。

  眼下她洗去一身疲乏,别提有多神清气爽,但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

  她捂着肚子不无向往地想着,好歹也是一国太子大婚,应该会有好饭好菜。

  如此想着,不由偷偷咽了咽口水,按着肚子的手更用劲了几分。

  手下传来丝滑的触感,她暗忖着这喜服的料子不错,也不知能当多少银子。

  没有高堂也没有亲朋,赵珣一人唱着独角戏,像耍猴戏似的宣告两人今日结成夫妻,那双凤眼似笑非笑,一时落在萧桓身上,一时落在褚容身上。

  礼成之后,有人呈酒进来。

  萧桓眉眼低垂,修长如玉的手悬在半空,似在隐忍纠结。身为质子,他不得不逆来顺受,无声的挣扎让人看着难受得紧。

  褚容心生不忍,却无能为力。

  从赵珣在城墙上作媒到现在,宫中未有半点消息传来,看来整个赵氏皇族对越国积怨太深,一个个装聋作哑,由着他胡闹折腾。

  便是日后传回越国又如何,越国总不会因为他们的太子殿下被别人塞了一个丑女而发起战争,因为说到底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不会有人在意。

  最后萧桓还是端起了酒,玉竹般的手指泛着白。

  很快,呈酒的到了褚容面前,她一端起酒,立马闻出不对。

  她原本只想借一处落脚之地混些吃喝,无意掺和两国恩怨中,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一旦入局,并不容易置身事外。

  赵珣以前就爱捉弄人,现在竟然连给人下药这样下三滥的事都做得出来。

  她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心下怅然。

  下了药的酒不能喝,否则她若真对越国太子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那才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将酒放下,小声道:「大殿下,我实在是饿得难受,能否先吃饭?」

  所有人皆愣住,不敢相信她会突然提要求。

  赵珣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恨不得当场将她凌迟处死。这个丑东西知不知道他是谁,居然胆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褚容像被吓到般瑟缩一下,低喃着:「难道不让人吃饭?我都是太子妃了。」

  赵珣嘴角直抽,什么狗屁太子妃,这个丑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他眼神斜睨萧桓一眼,眸底划过一丝嘲讽。

  吃饭是吧,他确实该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低声吩咐下去,不到一刻钟即有人送了饭菜过来,足有十二道菜,每一道都是大荤,摆盘更是毫无雅致可言,其中还有一个完整的卤猪头,上面隐约可见凝固的油花。

  褚容知道赵珣是故意的,有些无语,萧桓饮食清淡,这不是什么秘密。

  「吃吧。」赵珣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褚容听话地拿起筷子,朝一盘大块的红烧肉下手。有些事谁也帮不了,唯有靠自己战胜自己。如果越国太子连这样的磋磨都承受不住,接下来的日子必定难挨。

  她吃得专注,却是细嚼慢咽,并不见粗鲁。

  「太子殿下,你不吃吗?」赵珣欠扁的声音又起。

  萧桓闻言,慢慢拿起筷子。

  赵珣讥诮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变化。那张冷玉般的脸太过苍白,即使是隐忍都带着几分仙气,这个短命鬼也就一张脸能见人。

  褚容低头吃饭,实则密切关注着萧桓。

  只见萧桓的筷子伸向一道红烧鱼,在鱼腹处夹了一小块缓缓放进口中,咀嚼无声,姿态优雅,哪怕是吃得有多难以下咽,亦是难掩那与生俱来的优雅矜贵之态。

  赵珣冷哼一声,算这短命鬼识趣,丑东西和短命鬼还真是配得很。

  这时外面一个侍卫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脸色渐渐阴沉,凤眸中的阴鸷瞬间铺天盖地般蔓延。

  窈窈果然进宫求父皇了。

  为了一个敌国的质子,她居然在永元殿外长跪不起,最后体虚晕厥。

  他比窈窈年长四岁,幼年时的窈窈能吃能睡身体极好,人小鬼大古灵精怪,若不是被掳至越国后生了一场大病,又何至于像如今这般体弱,更不会变成多愁善感的性子。

  为什么?难道在窈窈的心里,自己的遭遇和父亲的死、母亲的伤,还有凉国那些战死的将士,都抵不过一个敌国太子吗?

  他忽地拔刀,吓得褚容险些惊叫出声。

  寒光光亮的刀横在萧桓的脖子上,眼看着就要见血,李公公骇得连声高呼,门外的王信瞬间冲了进来。

  赵珣笑得残忍,眼中全是恨意,「太子殿下,你说我现在杀了你,你们越国能奈我何?」

  他手中的刀逼近了一分,随即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转头看去,却见那满脸褐斑的丑女正抓着自己。

  又是一个被萧桓美色所迷的蠢女人,愚蠢地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两国之间的恩怨,真是好得很!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褚容背脊挺直,「我是越国太子妃。」

  赵珣狠狠磨牙,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个不知所谓的丑东西,「放心,我一定会送你们夫妻团圆的。」

  「大殿下,请您三思。」褚容真是怕了这小子发疯,「两国已经言和,您若是此时杀了太子殿下,岂不是要再次挑起两国战火?」

  「不就是打仗吗?难道我们凉国会怕了他们越国?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分,你可是我凉国子民!」

  「我当然没忘记自己的身分,如果不是殿下您作的媒,我怎么可能当上太子妃。我心中感念殿下的大恩,自然是要处处向着殿下。」

  「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自称我?」

  「我现在是越国太子妃,不称我,称什么?」

  赵珣眼神淬了冰,厉然盯着她。果然是被色相迷了心的女人,居然这么不怕死。

  他突然出手,掐住褚容的喉咙。

  萧桓目露悲悯,「大殿下,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孤来,何必为难一个无辜之人。」

  「无辜?」赵珣眼底涌起疯狂,他的窈窈也是无辜之人,越国为何要将她掳走?他多希望窈窈没有变,他多希望窈窈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好一副慈悲心肠,真是让人感动!太子殿下如此仁心,为何没能感化越国上下,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褚容被掐得翻白眼,趁着赵珣说话松劲时一把将他推开。

  她已饿得有点站不住,还没吃上两口就闹成这样,她招谁惹谁了?赵珣这混蛋玩意儿耍她玩的吧,又不是她想当越国太子妃,不是这人非塞给她的吗?合着现在他发起疯来要杀越国太子,还要把她也给一起杀了。见过小心眼的,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真是越大越讨人厌。

  「大殿下,您好心好意替我和太子殿下保媒,又何必在我们大婚之日喊打喊杀。您若是将我们给杀了,传出去可不好听,万一世人以为这是情杀,岂不坏了您的名声?」

  情杀是情杀,但绝不是为了这个丑东西!赵珣怒极,死死瞪着褚容。

  褚容看着他,眼神是那么的清澈,那么的干净。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竟是忘记了动作。

  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皱起眉头,异样的心绪转瞬即逝。

  看着眼前这张满是褐斑的脸,他莫名感觉一阵说不出来的恼怒,真是该死,自己怎么能因为一个丑东西而心软!

  褚容这一打岔,倒是让他脑子渐渐清明。快死之人,倒是不必多此一举,至于这个碍眼的丑东西,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也不用急在一时。

  罢了,且容他们再活些时日。

  赵珣沉着脸离开后,褚容长松一口气。

  加料的喜酒还搁在桌上,彷佛被人遗忘。

  这小子绝不是半途而废之人,除非……

  他是嫡长皇子,却一直没被立为储君,皇权之争多的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有的是让人哑巴吃黄连的阴谋诡计。或许不仅是朝臣们人心浮动,便是那些跟随在他身边的人也早已如墙头草一般风吹两边倒,这些年来他应该也不容易。

  褚容再次坐下,手有些抖地重新拿起筷子。哪怕是明天就要上断头台,该吃饭的时候还是要吃饭,饱死总比饿死强。

  李公公认真看了她几眼,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褚容终于吃好了。

  在她吃饭时,萧桓一直没有出声,直到她搁下筷子,他才开口,「方才多谢姑娘,孤心中很是愧疚。如今你与孤牵扯在一起,日后怕是会有不少麻烦。孤希望将来再遇今日之事,姑娘当避得远些才好,还望姑娘莫要为了无关之人的事连累自己的性命。」

  真是人美心善,如果是她,一定会怀疑这个跟了自己近两个月的人。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就是她被赵珣抓了去,偏偏就是她成了他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为何不怀疑我?」

  「世间之事黑白难辨,人心更是善恶难分,孤相信世人皆是生来良善,所以孤不会怀疑任何人。」

  褚容无言,心情有些复杂,两相对比,倒是衬得她龌龊复杂俗不可耐。

  外面天色已晚,吃饱喝足之后,她最想做的事情便是美美睡上一觉。

  那么问题来了,今晚她睡哪里?这间屋子是越国太子的,她不可能厚着脸皮求留宿。

  想着宅子再是破旧,空屋子应该还有很多,收拾一间出来便是,当下起身告辞,说是自己先下去安置。

  她一走,王信低声请命,「殿下,要不要属下今晚探一探她的虚实?」

  「不用。」萧桓眉眼不动,像入定的佛子。

  「殿下,起风了。这凉国的风比越国湿冷许多,像是冰锥子一样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李公公不知何时取来一件狐毛大氅轻轻披在他身上。

  他依旧垂眸入定,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

  「方才那酒……」李公公声音低了几分,「那位褚姑娘瞧着颇有几分古怪,殿下真的放心她留下吗?」

  萧桓缓缓抬眸,望向渐黑的屋外,眼神明明悲悯平静,瞳仁却是一片漆寒。

  宅子外面没有守卫也没有禁军,看似松,却是紧。

  褚容望着高高的墙头,从那一处处暗影掠过,猜测着应有四五人吧。

  皇子王孙们最喜欢暗中留一手,赵珣又岂会例外。

  趁着还有些微天光,她几乎是小跑着逛了一遍宅子,这一逛还真让她发现了一处清静之地。

  父亲说过一府之中风水最好的屋子莫过于坐北朝南临水而建,若能屋旁有竹,庭前种梅,那便是再好不过。此处与父亲所说的风水宝地毫无二致,如果不是屋子太过破败了些,简直是她心中最理想的住处。

  屋内的家俱多有损坏,瓷片断木散落一地,山水图的屏风裂成两半,瞧着竟像是被人从中间劈开,好在床桌等大件勉强能用,短暂安置一段时日没有问题。

  褚容粗略整理过后,天已黑透,刚想去找李公公要一床被子,便看见他抱着被褥进来。

  「这是殿下让老奴送过来的。」

  「有劳公公了。」褚容接过东西,真诚道谢。

  有了被褥,今夜便有了歇息之地,越国太子心地之善良,由这样的小事可见一斑。

  「姑娘客气。」李公公道:「姑娘若是还有需要,尽管去找老奴。」

  多年习惯性的卑躬屈膝让他的身子看上去越显佝偻,若不是发未着雪,只怕会显得更加老态。

  褚容送他出门,然后回屋。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她明明困得厉害,却有些睡不着。

  悠扬的琴声破空而来,时而激越时而低沉如珠落玉盘,然后是幽幽泣诉似泉水飞溅,接着泉水开始奔流,汩汩啸啸势不可挡。

  臧雪先生号称琴诗双绝,这琴技当真是名不虚传。

  她闭着眼睛,思绪在琴声中慢慢涣散。

  第三章 和太子打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多年在外行走的警醒让褚容倏地睁开眼,在黑暗中慢慢坐起身。

  有人从外面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长驱直入。

  判断出是熟人后,她重新躺下闭目装睡,直到被人摇醒。

  摇醒她的人是常威。

  她装作迷茫的样子,再次揉着眼睛坐起,适应突然大亮的光线后,她看到大马金刀坐在一张破凳子上的赵珣。

  他换了一身玄色常服,黑暗中越发显得盛气凌人。

  「萧桓可是越国第一美男,你想不想得到他?」

  「想。」褚容老实回道。

  她一介俗人,自然不能逃出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那样一个风姿若神的男子,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但喜欢归喜欢,想要归想要,她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去得到。

  赵珣讥笑,这丑女果然已被萧桓的色相所迷。

  常威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他从小瓷瓶中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送到褚容面前。

  赵珣道:「吃了它,我让你如愿。」

  褚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这是什么东西?」她装作害怕的样子,抱着身体缩成一团。

  赵珣朝常威使眼色,一把寒光光亮的刀立马架在褚容的脖子上。

  「是你自己吃,还是我帮你?」

  「我、我自己吃。」药丸入口,褚容心下叹息,居然是皇族驯化死士所用的忠心丹,赵珣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赵珣对她的识相还算满意,眼见着她喉咙发出吞咽药物的声音,一双凤眸中慢慢泛起几分期待,「今夜是你和萧桓的洞房花烛夜,你难道不想和他共度春宵吗?」

  褚容:「……」她应该想还是不应该想呢?

  「想。」

  她的回答让赵珣满意的同时又生出无比的嘲讽,这丑东西当真敢想。

  萧桓啊萧桓,纵使你才名远扬四海,被无数人仰慕尊敬,最后还不是落在这丑东西手里。日后你一身的污秽,哪里还有面目见窈窈。窈窈现在不肯见我又何妨,我被父皇训斥又何妨,最后窈窈嫁的人只会是我!

  另一个白色小瓷瓶放在桌上,褚容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亏得之前还担心这小子被人利用,没想到转眼对方就来了这一出。

  「这东西你想办法给萧桓吃下,他自然会和你圆房。」

  「真的吗?」褚容装作欢喜羞涩的模样,然后似是想到什么般,摸了摸自己的脸,「太子殿下真的愿意和我圆房吗?」

  「只要萧桓吃了这药,在他眼里母猪都是天仙,他自然会和你圆房。」

  这个比喻……真是谢了。

  「这药真的如此好用?」褚容迫不及待地下地,将小瓷瓶拿在手里。「大殿下您看看我这张脸,若换成是您,您能下得了嘴吗?」

  赵珣在听到她说看看她这张脸时,鬼使神差地照做,然后他发现此女不仅长了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还有着樱色粉嫩的唇瓣。

  如果没有满脸的褐斑,此女或许长相不错,配着一副勾人的好身段,怎么着也是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美人。

  思及此,他眼睛眯起,真是见了鬼,他在想什么!「你居然敢拿我作比!」

  「大殿下息怒,我这是在衡量此事的可行性。兵法不是有云,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吗?这个道理大殿下应该懂。」

  「你还懂兵法?」

  「戏文里听来的。」

  赵珣闻言,收敛杀气。

  褚容已经收好小瓷瓶,这般动作让赵珣很受用。嘴上说不要,行动倒是很诚实,这个丑东西还真是口是心非。

  「我一片好心,怕太子殿下水土不服,便想着凉越两国结成姻亲,这不服也得服。你以后切记好好服侍越国太子,为两国邦交做出应尽的努力。」

  褚容嘴角直抽,这小子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

  这种事,一个拖字而已,左不过是阳奉阴违慢慢拖,等她找到父亲后就离开东原城,到时候赵珣再想杀她怕是也找不到人。

  「大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努力拖时间,努力和稀泥。

  琴声依旧如泣如诉,踏着暗夜而来,丝丝侵入所有人的耳朵里,最后一切归于沉寂,仅余看破世俗纷争的祥和平静。

  赵珣和常威一走,褚容一屁股坐在赵珣刚刚坐过的凳子上,手指往舌下抠了抠,一枚黑色的药丸便被她抠了出来。好在这忠心丹外面蒙着一层蜡,短时间内不会融化。

  所谓的忠心丹就是控制人的毒,一个月发作一回,吃了解药便无事,否则那种钻心蚀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这么多年过去,原来早已物是人非。哪怕再是心性简单无垢之人,最终也会染上世俗中最为污浊的颜色。

  一刻钟后,褚容穿好衣服出门。

  她走得急,像是身后有鬼在追,落在暗处监视人的眼里,她这是迫不及待。

  萧桓是无数贵女的梦中人,她这么一个低贱的丑女,冷不丁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中,眼看着有机会和世人仰慕的臧雪先生结为真正的夫妻,可不得是心急火燎。

  临近萧桓的屋子里,琴声依旧幽幽。

  褚容清了清嗓子,敲门,「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我,我有事和太子殿下说。」

  这声音太嗲太娇,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兴奋,听得暗处的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门「嘎吱」从里面打开,露出李公公那张苍老的脸,「褚姑娘,你……」

  「还请公公禀报太子殿下,就说我有急事要和他说。」真的是急事,急得都不行了。

  李公公说了一声稍等,然后关门。

  很快,他开门将褚容请进去。

  一室清辉,白衣胜雪的男子坐在洁白的地毯上,他的面前摆着一张七弦琴,琴身漆黑如墨,泛着厚重的光泽。

  他缓缓起身,用帕子仔细地擦拭手指。那一根手指比玉还白,比竹子还修长,手型完美,骨节分明,单看这一只手,足可让人意乱情迷。

  褚容暗自庆幸自己定力不错,否则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诱惑。她捏了捏袖子里的小瓷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太子殿下,刚才大殿下去找我了,他给我这个东西,说是能帮我和太子殿下成为真夫妻。」

  李公公一听,脸色微变。

  萧桓看着褚容,眼神中除了悲悯,还有感激,「褚姑娘为何帮我?」

  「我说过我无意扯进两国之间的争斗中,我虽是凉国人,但我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我知道太子殿下是好人,我绝不会帮着大皇子害太子殿下的。」

  「姑娘难道不怕大皇子怪罪吗?」

  褚容轻笑,神情带着些许调皮,「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到时候大皇子问起,我拖着便是,实在是拖不住了,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说骗他事情已成,或是告诉他太子殿下您有隐疾。」

  萧桓闻言咳了起来。

  李公公有些不悦,看着褚容欲言又止。

  「我开个玩笑而已,太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有那一天,这两个理由,太子殿下更愿意接受哪一个?」

  赵珣那小子颇为执拗,一定会盯着这事不放。刚开始她肯定是拖,但她怕万一时间久了拖不下去,到时候一定要有新的应对之法,不管是成了事还是不行,都能堵住赵珣的嘴。

  但也有后患,越国太子的名声……

  她给他们时间考虑,反正还没到那一天,再者如果她早早找到父亲便会早早离开东原城,也就不会有那一天。

  「太子殿下您好好考虑,我不急。」

  「姑娘高义,孤感激不尽。」

  「太子殿下别谢我。」褚容摆手,「我还吃了你们好几顿饭,如果真要谢,以后我可得厚着脸皮继续在你们这里蹭饭。」

  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行为,但最后的结果是她得到了蹭吃蹭喝的好处。

  一出屋子,她脸上的笑意变成恼怒,一路踢着石子撒气,中间还停下来懊恼地骂了几句。

  琴声兀地又起,激愤怒吼,哪怕是再不懂音律之人,也听得出弹琴之人的愤怒与悲痛。

  伴随着这样的琴声,褚容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叹息着重新躺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琴弦崩裂,无比刺耳。

  她心肝颤了颤,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睡觉!

  这一觉睡得是昏天暗地,褚容醒来后不知今夕何夕,茫然地望着屋顶,眼尖地看到屋梁上面挂着几个小蜘蛛网。

  这是哪里?她又是谁?

  好半晌她思绪回笼,揉着眉心慢慢坐起。

  窗外的竹影随风飘摆,竹叶发出沙沙声,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切,好似在作梦一般如虚如幻。

  她趿鞋下床,穿衣净面,换上自己的衣服,颜色素雅,干净舒适。

  收拾妥当,准备去混饭吃。

  昨日天色已晚,没有时间仔细欣赏这宅子的景致,如今再一细赏,但见草木杂乱无章,时不时露出几块石头,小池中尽是枯叶淤泥,一眼望去全是荒废之相。

  她回忆着过去听过的一些事,大概猜出这宅子原来的主人是谁。

  洪家在尚州发迹,南邺时迁入东原城,后来凉朝取代南邺时洪家已在都城站稳脚跟。

  书香传世的人家从来都不缺出仕的子孙,但真正让洪家名噪一时的是横空出世的凤翔才子洪杰。

  洪杰此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凤彩鸾章满腹经纶,有堪称通古博今的八斗之才。三元及第信手拈来,笑傲众生风雅博学,曾被先帝称为百年难遇的奇才。

  然而高才者多有癖缺,洪杰为人恃才轻狂,颇为自大,竟然和宫妃私会偷情还被人撞破,先帝再是爱才也无法容忍一个淫乱宫闱的臣子。

  他被贬之后无颜在都城立足,洪家因此渐渐衰落,最后举家再次迁回祖籍尚州,至此以后泯然沉寂。

  褚容走了一刻钟左右,远远看到萧桓站在门外。

  他背手而立,白衣飘渺,哪怕是高冷如寒山之雪,清雅似空谷虚竹,淡然如湖间水色,亦不能形容他的风华,这抹风华在残败的景致中越发显得遗世独立。

  他国使节进京,依照惯例皇帝会在次日接见,可宫里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看样子是想晾一晾萧桓。

  褚容心下惊叹,步子却是加快了许多。

  萧桓听到动静,转身望过来。

  「太子殿下早。」

  「褚姑娘早。」

  褚容鼻子闻了闻,很容易就闻到屋子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太子殿下吃过了吗?」

  「还未,孤等姑娘一起。」

  饶是褚容脸皮再厚,也难免有些难为情,「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无妨,于孤而言,如今也唯有等待而已。」

  等待时机,等待归国,除了等待,一个质子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他越是超然从容,越是让人感觉到那种压抑的隐忍,如同积雪之下的幽兰,更是巨石之下的青竹。

  进了门,两人各坐桌子的一端,桌上粥菜齐全,还有两笼汤包。

  褚容一直以为做饭的应该是李公公,没想到居然是人高马大的王信。

  王信不仅是侍卫,还是马夫和厨子,这么得用的属下,一个抵三个,怪不得会被萧桓留在身边。至于李公公,应该是料理日常起居,做些浆洗整理、缝缝补补的活计。

  饭毕,她提出要给萧桓修琴。

  萧桓眼底略有讶色,「姑娘还会修琴?」

  「我和我父亲常年行走在外,多少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手艺。」这话可不是吹牛,她会的还真不少。

  很快,李公公把琴抱出来。

  褚容识货,一眼就认出这张琴不是凡品。相传这位越国太子有一把名为寒山落雁的古琴,应该就是这一把,果然很快她便在琴身上看到篆刻的寒山落雁四个字。

  此琴断的是第四根弦,丝弦从中间崩开,断裂处切口齐整无丝,显然这弦不是被挑断的,而是被利刃割断的。

  该是多么的愤怒和生气,才会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美人动刀?赵珣昨日意欲之事确实是太过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忍不了。

  她摒去杂念,认真修补。

  褚容没有说大话,她的手艺确实不错,修好的琴弦完好如初。

  李公公翻来覆去地看着,口中连连称奇,一脸欢喜地去放琴,似乎忘记屋子里只剩下萧桓和褚容两人。

  冷香清幽,说不出来的好闻,褚容略有些不太自在。

  萧桓微垂着眉眼,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太子殿下昨晚睡得可好?」明明知道萧桓弹了大半夜的琴,她这纯属是没话找话。

  「尚可,我向来觉少。」

  这是回答或许也是解释,人多忧思则觉少。

  世人皆传这位太子殿下不是长寿之相,若是一直忧思失眠,积年累月的耗损下去,哪怕是健康的身体也会被拖垮。再者有时候心理暗示比什么都厉害,别人都说自己活不长,听得多了一定会受到影响,难免更多忧思,恶性循环最为致命。

  「我从小和我父亲学相命,多少学了一些皮毛,反正闲着无聊,若是殿下不介意,我给殿下相个面?」

  「褚姑娘还会看面相?」

  「我父亲是相士,我这也算是家传的手艺。」

  父亲是一个算命先生,给人算命时准时不准,但那一套套的说辞倒是很能唬人。父亲说人之所以信命,无非是前路未知心有忐忑,若真能掌控自己命运之人,又何须借由他人之口猜测自己的将来。

  这些年来,他们父女二人走南闯北倒也自在快活,遇到景致怡人的州郡,父亲便会置办一些产业,夏天住庐江郡,冬天居海琼州,来来回回一边赏景一边赚银子,一年便是四季轮回春花秋实中过去。

  塞城近边关,并不宜居,她不明白父亲最后为何会将她安置在那里,尤其是父亲将家中所有地契、房契和存在银庄的票根全留给她,更是让她焦灼不安。

  父亲留信有言家中产业皆由她处置,她没有照办。那是她和父亲共同的财产,所以宅子她不会变卖,留存的银两她也不会动,哪怕是身上现银所剩无几,她也没想过动用那些东西。

  若不是寻父心切,她原本不会如此狼狈。她有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相命之术,混个吃喝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瞧太子殿下面相平和,额莹无瑕,乃一世荣华之命。再看您眉长顺直,更是寿高福禄之相。」一世荣华是真,但寿高福禄未必。

  「褚姑娘心善,孤愿借姑娘吉言。」

  这是不信褚容的话,却领了她的情。

  「太子殿下无须气馁,人云亦云众所周知之事未必是真。」

  「太医断定,高僧批命,焉有不信之理?」

  「既然都是从他人口中知悉,信谁都是信,太子殿下为何不信我?」褚容神情认真,眼神中全是笃定。

  信则有,不信则无。信谁都是信,为何不信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良久,萧桓淡然轻笑。

  他这一笑,天地失色,令人目眩神迷为人倾倒。

  很快,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份美好。

  褚容缩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去拍他的背。他们认识不到两天,且还是被人强行凑在一起的,委实称不上有多亲近。

  咳了好一会儿,萧桓的气息才渐渐平稳,那张神仙般的玉颜再次归于平静,彷佛不曾有过任何波澜。

  他半垂着眉眼,却遮不住眼底的黯然。

  「若不然,我和太子殿下打个赌?不如就赌太子殿下能长命百岁,到时候若是我赢了,太子殿下您给我建一座金屋。金子做的瓦和墙,连地板都铺满金砖,可好?」

  萧桓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回了她一个好字。

  金屋不金屋的,不过是她一句玩笑话。生老病死最不可控,即使越国太子能长命百岁,她或许也等不到那一天,所以说是打赌,其实还是想给对方希望。

  她一走,李公公便从里面出来。

  「殿下,这位褚姑娘不简单。」会修琴还会相面,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真的不派人去查查她的底细吗?」

  萧桓垂眸,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一声一声清越激昂,不似普通的敲击,反倒像是阵前冲锋的擂鼓之声。

  良久,他吐出两个字,「不用。」

  李公公满脸疑惑,为什么不查?那位褚姑娘身上有太多的不寻常之处,越是出人意料,越是让人不放心。

  宫闱之争已是惊心动魄,更何况是两国之争,凉国大皇子安插的这位姑娘实是有些古怪蹊跷。

  「殿下……」

  「世间之事,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未必是好。事事能预料,便事事都寻常,生也好,死也罢,甚是无趣得紧。」

  「她是凉国人,且还是凉国大皇子安排的人,殿下您真的放心吗?」

  萧桓缓缓抬眸,眸中尽是晦涩,「她昨夜说孤是好人。」

  所以呢?李公公皱眉。

  「人人都说孤是好人,就数她说得最动听。」

  「褚姑娘的声音确实好听。」

  「她方才说孤是长寿之相,孤还和她打了一个赌。」萧桓看着一脸不解和纠结的李公公,难得心情大好,「所以孤想知道,她说的准不准?孤更想知道,这个赌到底谁会赢。」

  「殿下,她定然是受了赵珣的指使,故意这么说的。」

  萧桓眼神冷了冷,哪里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子模样,不过是须臾间的功夫,他整个气势大变,俨然是杀伐果决的煞神之相。

  「孤希望她赢,所以在她赢之前,孤不会杀她。」

  一座金屋而已,到时候给她便是。


作者: 9638966    时间: 2023-7-13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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