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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粉妆楼《重生后开始做绿茶》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3-6-14 21:14
标题: 粉妆楼《重生后开始做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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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重生后开始做绿茶》
作者:粉妆楼
系列:蓝海E137701-E1377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06月07日

【内容简介】

今生不愿做好人,但求恶人毁人生!
黎枝枝一脸甜笑:亲爱的姊姊,我来送你下地狱。
萧晏一脸满意: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么心机……甚得孤欢心。

从乡下被接回侍郎府,眼见假千金受爹娘宠爱、哥哥呵护,
重生后的黎枝枝誓要把霸占她身分害她惨死的「好姊姊」踩在脚下!
她一改一争到底的性子,转而示弱卖乖装无辜,
三句话不离姊姊,一副凡事为其着想的模样,看不恶心死对方!
知道爹爹怕她目不识丁丢大脸,她靠着超前的读书进度获得称赞,
和姊姊一同进入知名女学堂就读,从此开启她的好运道──
在学堂搭救了一名痴傻小姑娘,没想到对方竟是七公主,
她还因此结识身怀腿疾的太子萧晏与永宁长公主,自此背靠大树好乘凉,
游春宴上,姊姊恶意栽赃,是长公主站出来还她清白;
入宫面圣时,她因受前世溺亡的恐惧纠缠,当场昏迷,
萧晏竟是不顾皇帝猜忌,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接住她……


  第一章 孤立无援

  正是傍晚时分,一辆青篷马车驶入长街,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

  两个门房正在闲磕牙,听见这动静,都探头往外瞧。

  一个忙道:「来了来了。」

  「哪儿?」另一个急急站起来,叉着腰冲大门外瞄了一眼,「嘿,是老刘回来了。」

  赶车的车夫下来了,招呼一声,车里又下来一个婆子,最后跟着一个小小的少女。

  李枝枝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袱,不安地打量四周,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极其陌生,高大的宅门、镶金的匾额、门口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让她感到无比慌张。

  「小姐快进去吧,老爷夫人想来是在等着您了。」王婆子催促着。

  李枝枝默默地答应了一声,昏头昏脑地跟着她入了那阔气的大宅门。

  这宅子真是大得很,处处都精致漂亮,朱漆的廊柱,雕花的石栏,就连地砖都刻了花纹,灰扑扑的粗布鞋踩在上面,十二分的不合适,李枝枝觉得自己很是格格不入。

  宅子里有很多下人,投过来的目光不乏好奇和打量,这让她感到不舒服,低下头避开了那些人的窥探,跟在王婆子身后进了一座厅堂。

  王婆子叮嘱她在此处等候就匆匆离开了。

  没人请李枝枝坐下,她看着那朱漆的雕花大椅子,干净得能泛光,映出人影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仍旧抱着她的布包袱。

  厅堂门口不时有下人经过,然后隐晦地往里瞧,又是那种打量的目光,自以为不留痕迹,实际上做得分外明显。

  李枝枝有些厌烦,她站起身来,换到一个角落的位置,那些人一时间看不见她,除非她们进到屋里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从昏黄变得擦黑,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人声低语,紧接着,有人进了厅堂,打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官服,看见李枝枝,愣了一下。

  中年男人把纱帽摘下来,递给身后的下人,道:「接回来了?」

  那下人道:「是,下午就到了。」

  李枝枝立即就明白了,这个中年男人或许就是她的生身父亲。

  她抱着包袱站起身来,沉默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万一叫错了呢?

  黎岑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只是迳自问下人,「告诉夫人了吗?」

  下人忙道:「王婆子去了,当时夫人在紫藤苑照顾小姐呢,没顾上这边。」

  黎岑点点头,对李枝枝招手,「孩子,过来,让爹看看你。」

  李枝枝忽然生出几分安心来,她方才没猜错,这果然是她的父亲。

  她走上前去,只觉得对方身形高大,容貌儒雅和气,有些亲切。

  黎岑也在端详她,点点头,「像夫人年轻的时候。」

  下人殷勤附和,「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对了。」黎岑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边怎么说,都解决了?」

  下人连忙道:「都解决了,那对夫妇一开始还闹,非说咱们是去讹人的,死活不肯让咱们把小姐带走,王婆子说要去报官,他们就忌惮了,后来又给了十两银子,他们就欢天喜地把人交出来了。」

  听到这里,黎岑颔首,「如此两清,也算合适。」

  李枝枝抱着包袱的手紧了一下,不知为何,她心中方才升起的几分亲切感,在这一刻倏然消失殆尽了。

  她想起临走时,爹娘面上毫不掩饰的喜悦,彷佛平白捡了大便宜,他们当着她的面商量着给弟弟盖屋子,有了这笔钱,秋后就能开工,再过两年,弟弟就能娶上媳妇了,到底是没白养她这么多年。

  方才她的生身父亲也说,如此两清,也算合适。

  这个结果他们都很满意,却没有一个人问过她,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正在这时,黎岑问她,「以前叫什么名字?」

  「李枝枝。」

  黎岑皱了皱眉头,道:「这个名字不好,改一个吧。」他想来想去,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索性道:「罢了,先改个姓,再让你娘想个名字。」

  就这样,李枝枝成了黎枝枝。

  黎岑让下人带黎枝枝去安顿,看见她怀中抱着的布包袱,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黎枝枝愣了一下,轻声答道:「是、是换洗的衣裳。」

  她是在乡下长大的,虽然也会说官话,但是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口音。

  黎岑皱起眉头,打量她一眼,这一次和之前不同,近乎审视了,像是在这时候,他终于正眼认真地看这个半道认祖归宗的女儿,片刻后才问道:「识字吗?」

  黎枝枝缓缓摇头。

  黎岑觉得这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失望,沉吟道:「黎家往上五代皆是有官身的,外祖父更是中过一甲,你身为黎家女儿,不说精通,至少也要读书识字,免得日后贻笑大方,叫人看低了咱们家。」

  他说话时不紧不慢,语速平和,明明没有指责的意味,却让黎枝枝有些瑟缩,彷佛她不识字便是她的错处,于是不可避免地窘迫起来。

  好在黎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等过几天,我请个先生回来教一教你。对了,你还有个兄长,他——」

  正说着,门口进来了一个少年人,他穿着一袭浅蓝色的锦袍,身后跟了一个书僮,进门就叫道:「爹,您下值了。」

  「行知,过来。」

  黎行知一眼就看见了黎枝枝,立即皱起眉来。

  黎枝枝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兄长对她并不喜。

  果然,黎行知走近前,对黎岑道:「接回来了?就是她?」

  「嗯。」黎岑道:「她刚刚回府,你有空就带着她转转,熟悉一下。」

  黎行知不以为意道:「这种小事让下人教她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我?对了,爹,我先去看晚儿,她昨夜发了烧,不知现在如何了。」

  黎岑摆了摆手,黎行知便匆匆跑了,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黎枝枝。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好似一个局外人。

  大约是看出了黎枝枝的不自在,黎岑解释道:「晚儿就是在府里长大的那个孩子,打小乖顺聪明,你娘和你兄长都很喜欢她,毕竟养了这么多年,感情深厚,送回去实在舍不得,咱们黎府虽然不算什么高门贵族,但是多养一口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就将她留下来了,正好你们二人同龄,往后也能做个玩伴,好好相处。」

  黎枝枝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见她这般听话,黎岑方才的失望淡去了几分,有些欣慰地道:「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错,不错。」说着叹了一口气,道:「晚儿前阵子病了,已是好几日下不得床,昨夜又起了高热,你娘急得不行,所以没来得及顾上你,你也别怪她,这样,我顺便带你去见一见她们吧。」

  黎枝枝点点头,跟在黎岑身后。

  走了两步,黎岑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哑然失笑道:「怎么还抱着那包袱?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叫下人拿着吧。」

  他的语气神态透着一股子自然的傲慢,又或许是轻视,瞧这个半道回家的女儿,像是在看一只流浪的猫儿狗儿,既觉得她脏兮兮,又有些可怜可笑。

  黎枝枝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下人来接她的包袱,拽了一下没拽出来,提醒道:「小姐,您撒手呀。」

  她这才如梦初醒,松了手,一抬头,发现黎岑已经出门了,她忙跟了上去。

  身后传来几声轻轻的嬉笑,黎枝枝回头,只见几个丫鬟凑在一起说话,窃窃私语着,看过来的目光无一不是带着轻慢的,令她如芒在背。

  黎岑带着黎枝枝去了紫藤苑,这院子虽然不大,却打理得十分精致。

  春天时节,紫藤爬上了小楼,吐露着一串串浅紫色的小花,含苞欲放,好奇地打量着来人,门头的紫藤花丛中有一块匾额,上面写了三个很好看的字,可黎枝枝不认识。

  她很快就收回目光,垂下头,跟在黎岑身后穿过紫藤花架,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少女的哭泣声,嘤嘤道:「娘亲,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疼啊……」

  紧接着一个妇人哽咽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你若有个不好,叫娘亲怎么活呀?」

  那少女抽泣着道:「是晚儿不孝,爹爹和娘亲养了我这么多年,晚儿却不能回报您的恩情,晚儿好后悔啊……想来这也是晚儿的命数,鸠占鹊巢,叫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胡说!」少年略带隐怒的声音开口打断,「谁和你说的这些浑话?什么鸠占鹊巢?我的妹妹只有你一个,以后不许再乱说了,好好吃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妇人也急忙道:「是哪些贱婢在你耳边嚼舌根子?娘亲叫人狠狠罚她们。你是娘亲一手养大的,不论发生什么,你都是娘亲的乖女儿。」

  少女哭泣的声音低了许多,感动道:「娘亲和哥哥的恩情,晚儿只能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了……」

  真是一个母慈子孝、兄妹情深的场面,黎枝枝垂着的眸中闪过几分嘲讽,她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既然感情如此深厚,黎家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她从遂乡接回来呢?

  耳边传来黎岑的咳嗽声,黎枝枝回过神,与此同时,屋里的人也发觉他们的到来。

  少女虚弱的道:「是……爹爹来了吗?」

  黎岑踏入屋内,黎枝枝跟着他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那铺着绫罗锦绣的雕花大床,床边围了一圈人,众星拱月一般,方才见过的黎行知也在,还有一名穿着贵气雍容的美貌妇人,正握着床上少女纤细的手,不住拭泪,这人想必就是黎夫人,她的生身母亲了。

  黎素晚一边轻轻咳嗽着,一边试图坐起身来。

  黎夫人连忙将她按下去,道:「你还病着呢,不要乱动,快快躺好。」

  黎岑走上前去,关切问道:「晚儿如何了?有没有好转?」

  黎素晚轻咳着,急急道:「好多了,多谢——咳咳咳,多谢爹爹关心。」

  黎夫人嗔怪道:「方才还叫疼呢,快不要逞强了。」

  黎素晚被安置在绵软的锦被中,她模样生得十分秀丽,大概因为生病的缘故,小脸苍白,带着一股子病气,像一株弱不禁风的小白花,让人在跟她说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放轻声音,生怕吓到她。

  黎行知注意到了一旁的黎枝枝,对黎岑道:「爹,您怎么把她也带过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或惊讶或好奇地打量,令她成了焦点。

  黎岑不以为意道:「我来看晚儿,正好带她过来认一认人。」

  黎素晚看过来,她长长的睫羽眨了眨,声音虚弱道:「这就是姊姊吧?我、我叫黎素晚,不知姊姊叫什么名字?」

  黎枝枝沉默地看着她,并没有答话。

  黎素晚有些无措,声音也变小了许多,呐呐道:「姊姊为什么……」说着,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黎行知。

  黎行知皱了一下眉,显而易见的不悦,他正欲开口,黎枝枝终于说话了,淡淡道:「你若是问以前的名字,我叫李枝枝,我和你同龄,你不用叫我姊姊。」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情绪,再加上带着些乡音,听起来有一股子不客气的意味。

  黎行知立即斥道:「你怎么这样和晚儿说话?」

  黎素晚的脸色越发苍白,她连忙伸手拉了拉黎行知的衣袖,勉强笑道:「没、没关系,姊——枝枝和晚儿还不熟悉,哥哥不必见怪。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捂着嘴咳嗽起来。

  黎夫人连忙给她抚背顺气,心疼道:「好孩子,别说那么多话了,快,躺下吧。」

  黎素晚摇摇头,等气息平稳了,才对黎枝枝笑了笑,解释道:「这个紫藤苑本来是娘亲为你准备的,只是阴错阳差,叫我白白占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如今你回来了,正好物归原主。咳咳咳……我已经让下人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今天就能搬出去——」

  「晚儿!」黎行知皱着眉制止道:「不要说傻话,府里那么多院子,叫人再给她安排一个就行了,何必要你搬出去?」

  「就是啊。」黎夫人也拉着她的手劝道:「再说了,你现在还病着呢,傻孩子。」

  黎素晚摇摇头,「可这是姊姊的院子,我住了这么多年,不能再——」

  「那你就继续住着。」黎行知语气强硬道:「听哥哥的话,没人能让你从这里搬出去。」

  他说完看了黎枝枝一眼,眼神透出几分不善。

  黎素晚犹豫片刻,道:「那、那就等我病好……」她抬眸看向黎枝枝,满面歉然,小声道:「姊姊,实在对不住,等我病一好,立刻就搬出去,还望姊姊不要怪罪晚儿。」

  黎枝枝想不明白,她明明一句话也没说,怎么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大帽子?什么院子,什么搬出去,这个地方这么大,难道一间能住的屋子都没有吗?

  因为疑惑的缘故,她没有立刻回话,但这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不愿意的意思。

  黎素晚见状,试图坐起身来,体贴道:「我、我还是今天就搬出去吧……咳咳咳……」

  她一动就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副要咳得背过去的架势,看起来像是要活不长了。

  黎枝枝这么想着,不自觉皱了皱细眉,道:「不用了,我住别的地方。」

  可千万别把病气过给她了,治病既花钱又遭罪,她在村里头长大,左邻右舍也有生病的人,就没几个治好的,不少人吃药吃着吃着就死了,比如她的祖奶奶还有隔壁的阿牛叔。

  总之,她绝不想沾上病这个东西,太晦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了这个回答,黎素晚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彷佛安心了一般,黎枝枝心中不免泛起几分疑惑来。

  「枝枝也很懂事啊。」黎岑笑起来,对黎夫人道:「如今多了一个孩子,以后府里就更热闹了。」

  黎夫人垂着眼,敷衍一笑。

  黎枝枝忽然发觉,从她进门以来,这位生身母亲就没有正眼看过她,更遑论与她交谈了,对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彷佛她是透明人。

  黎枝枝的目光从黎夫人移到黎行知身上,这位兄长也是,他们看起来都不喜欢她。

  黎枝枝被安排在另一座名为疏月斋的院子里住,若是她待的时间长一些,就会明白,这是整个黎府中最偏僻的地方,靠近角门,旁边就是长街,街上店铺林立,从早到晚都有摊贩货郎叫卖,十分吵闹。

  她跟在王婆子身后,踏着月色进了屋子,桌上点着油灯,照亮了整个房间。

  王婆子叮嘱道:「赶了一天的路,小姐早些休息吧。」

  黎枝枝想起一事,叫住她,「婆婆,我的包袱……」

  黎岑带她去紫藤苑的时候,让她把包袱交给下人,里面是她带来的换洗衣裳,可后来下人并没有把包袱还给她。

  王婆子忙道:「我去替小姐拿过来。」

  她说完就出去了,不多时回转,手里果然拿着黎枝枝的包袱。

  黎枝枝松了一口气,接过来时,面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模样,语气轻快道:「多谢婆婆了。」

  她的模样确实像黎夫人,很漂亮,不似黎素晚那般柔弱,倒让人想起山间的野桃花,清丽又有灵气,笑起来时独有一种热烈的美丽。

  王婆子有些心软,她是府中的老人了,看得清楚黎枝枝的处境,人又是她亲自去接回来的,心有不忍,提醒道:「小姐刚刚回府,和老爷夫人不熟悉也是正常,等时间再长点儿,总会好起来的。至于晚儿小姐,您别跟她争,也别跟她计较,毕竟您才是正经的黎府小姐,有血缘在,她终归越不过您去。」

  黎枝枝有片刻的愣怔,抱着包袱呐呐道:「我、我知道呢……」

  说不失落是假的,却没想到会被人轻易看穿,这让她有些羞耻和尴尬,另一方面,她又有几分感激,感激于这个婆婆的提点。

  王婆子走后,黎枝枝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准备去休息,她把包袱打开,一下就愣住了。

  明明她之前把衣服整理得很好,可现在全乱糟糟的,还沾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像是被人拿起来扔在了地上,又胡乱卷成一团。

  黎枝枝拿起一件外衫,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口子,像是被剪刀剪坏了,几乎没几件衣服幸免。

  怎么会这样?

  夜已经深了,外面传来不知名的虫声,所有人都睡下了,黎枝枝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孤立无援。

  她呆立了片刻,才默默吹熄灯烛,摸索着在床上躺下,直到半夜,睡意才袭来。

  第二章 前世的下场

  那是在一个盛夏的午后,天气很热,一丝风也没有,树上的蝉拖长了声音,一声声叫着,彷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令人心烦意乱。

  黎枝枝跪在地上,青石砖被太阳晒得滚烫,她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滑落,皮肉都要晒化了。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紧跟着一阵脚步声从里面出来。

  黎枝枝抬起头,看见许多熟悉的脸孔,有男有女,他们或生气或厌恶地看着她。

  她被晒得头昏眼花,口干舌燥,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但还是竭力试图开口辩解,「不是我……」

  一个男人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她,「我再问一遍。」

  黎枝枝抬起头望过去,对方面沉似水,一字一字问道:「是不是你把晚儿推下水的?」

  她立即摇首,「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都没有碰——」

  「你还撒谎!」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打断她,「晚儿是疯了吗?她自己跳下水里去?你知不知道她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黎枝枝怎么会知道呢?当时确确实实是黎素晚自己跳下水的啊。

  她茫然地看着那高髻金钗、身着红衣的少女。

  静安郡主一向看她不顺眼,这会儿更不可能放过她,恶毒地咒骂着,像是恨不得一脚把她踩成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所有人都相信黎素晚的话,从来不信她,也瞧不起她。

  毕竟在他们眼中,黎素晚才是真正的黎府小姐,而她呢,不过是父母双亡,前来京城投奔黎府的远房亲戚,又卑贱又土气,还总是妄图和黎素晚争。

  「真是不知羞耻!」静安郡主生气地叱骂道:「晚儿那样好的性格,刚刚苏醒就开口为你求情,你却这般恶毒,要置她和她的孩子于死地!你在这世上多活一日都是对不起她!」

  那话语中的恶意如刀如剑,听得黎枝枝心中发寒,大夏天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大抵是太阳晒得太久了,她有些头晕目眩,动了动乾裂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辩解,「不是……我……我没有推她……」她想起来什么,勉强道:「当时有下人在,她们一定看到了,你们去问……」

  「我已经问过了。」宁王世子的声音冰冷道:「她们都说看见你动手了,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黎枝枝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抬头望着他,「不可能……」

  她这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圈套,黎素晚在池边叫她的时候,她就不该过去,听这人笑吟吟地讽刺她是可怜虫。

  「你就是真的黎家小姐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输得一败涂地?哥哥、娘亲和爹爹都最喜欢我,我还做了宁王世子妃,为黎家争光,再看看你呢?黎枝枝,你当初还不如就在乡下待着,为什么要回来自取其辱?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从我眼前消失了。」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黎枝枝恍然大悟。

  正在这时,静安郡主道:「世子,你看她这副不知悔改、死不承认的嘴脸,一定要好好惩罚她一番!她既然敢动手推晚儿下水,不如也让她吃一吃苦头,免得下次再害人。」

  黎枝枝被按进水中的时候仍旧觉得荒谬无比,拚命挣扎着,极力辩解否认。

  不是我!我没有那样做,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没害黎素晚!

  冰冷的水呛入鼻腔,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令她完全不能呼吸,她挣扎着往上探头,却被再次毫不留情地按入水中。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水绿,黎枝枝什么都看不清,也无法开口说话,绝望如水一般没过她,带来刺骨的寒凉。

  放开我……放开我,求求你们……

  不知过了多久,黎枝枝再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她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渐渐坠向水底。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张开眼睛向上看,午后的阳光很是明媚漂亮,穿过粼粼的水面,金灿灿的,将整个水底照得通透,她看见那些人站在池边,黎素晚不知何时出来了,面露惊慌失措之色,一如既往地作戏。

  众人都纷纷安慰她,黎素晚垂着头朝水中看来,在无人看见处,向黎枝枝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黎枝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水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的口中,小小的气泡冉冉升起,而她只能缓缓沉入水底,沙石很柔软,至少比那些人的心要软。

  明明是三伏天气,可是水里真冷啊……

  黎枝枝是大半夜被冻醒的,她才发现被子掉到床底下了,冷得她直哆嗦,忙把被子拿起来盖在身上。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蒙蒙的光,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黎枝枝有些发怔,伸手去摸了摸雕花的床栏,触感如此清晰,所以她是又活过来了吗?

  在梦里,或者说在上一世,她也是黎枝枝,只是那个黎枝枝已经死了,和这辈子一样,黎枝枝是被故意调换了的黎府千金。

  十四年前,李家父母还在京城做活儿,生下一个孩子,只可惜那孩子先天不足,身子骨差,看了许多大夫,都说要用上好的药材养着,否则活不过周岁。

  然而李家很穷,李父只是一个瓦匠,李母则是替人缝补衣裳,一年到头也余不下几个子儿,哪里买得起珍贵药材?眼看没法子了,一个同乡的妇人给他们支了招。

  她姓周,是个负责接生的稳婆,因着手法不错,有些名气,不少大户人家都会找她去接生,若是手脚够快,她可以把李家的孩子换过去,如此一来,李家得了个健康的孩子,自己的亲骨肉也能活下来。

  李家父母闻言大喜过望,给了那周氏一笔钱,求她帮忙成事。

  巧的是,就在那几日,有一户黎姓官宦人家请周氏去接生,她便趁此机会将两家的孩子调换了,偷偷把黎府的孩子带了出来。

  到底是心虚,李家父母惶惶了好些天,生怕被揭穿,次日就带着孩子离开京城,回遂乡老家了。

  原本这件事做得还算隐密,否则也不会瞒了十四年,但是那周氏不知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此后运气一直很差,丈夫染上赌瘾,将家底输个精光,还欠下一笔债,她在替一户人家接生时不慎失了手,导致那婴孩才出生便夭折了,自此再无人敢找她,她只能找些零碎的活勉强维持生计。

  没过两年,家中忽然失火,只逃出来周氏一个,丈夫、儿子和儿媳都被烧死了,她悲痛之下,再没有任何指望,索性出家做尼姑去了。

  念了好些年的佛,周氏才想起当年做过的那件亏心事,怀疑自己是遭了报应,孽障不消,死后怕下地狱,故而主动找上黎府,坦诚了此事。

  也因此真相大白,时隔十四年,黎枝枝终于被接回了京城。

  然而回了黎府之后,黎枝枝过得并不如意,因着是在乡下长大的缘故,她说话行事总有些畏缩,带着土气,黎夫人很不喜欢她,觉得她丢人,兄长黎行知也不爱搭理她,他们都更喜欢黎素晚。

  上行下效,府中的下人也开始瞧不起黎枝枝,他们对着她总是一番不耐烦的鄙夷态度,对着黎素晚又是极尽耐心和好脾气,判若两人。

  黎枝枝不甘受到冷落,开始试图与黎素晚争宠。

  他们嫌她目不识丁,行为粗俗,黎枝枝就努力读书识字、琴棋书画、规矩礼仪,样样学到精通,时常挑灯到凌晨三更时分,就连夫子都对她赞不绝口。

  黎枝枝终于能把黎素晚远远甩开,可是到了那一天,她发现大家仍旧向着黎素晚。

  黎夫人认为她心胸狭隘,脾气古怪,还喜欢算计,黎行知更是不客气地警告她,让她不要总是欺负黎素晚,就连黎岑也提醒过,说黎素晚打小身子就不太好,要她多让着对方。

  黎枝枝不懂哪里出了错,她并不是要欺负黎素晚,她只想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譬如公平,又譬如尊重。

  可好像在所有人眼中,只有黎素晚是真正的黎府小姐,而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

  更何况黎素晚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柔弱,总是有意无意地挑衅她,事后又表现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说「姊姊怎么生气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一类的话听得黎枝枝直犯恶心,却能轻易挑动其他人义愤填膺,仗义执言,如此一来,她的处境每况愈下,人缘也差到了极点,许多人都认为她不是善茬,性格嚣张跋扈,还总爱欺负黎素晚。

  在这种情况下,黎枝枝的名声渐渐变得很差,所以在黎素晚落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站出来为她说话,无论她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

  后来黎枝枝就死了,死在了宁王府的花池里。

  「小姐,小姐?」

  黎枝枝回过神来,她从凌晨时分枯坐到现在,几乎不敢入眠,合上双眼就能看见摇动的池水,还有那几近窒息的溺毙感、冰冷的沙石……

  王婆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黎枝枝没听清,她紧紧揪住被子角,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迟疑道:「婆婆?」

  王婆子见她这般,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呀地叫了一声,「有些发热了,得赶紧去禀报夫人。」

  黎枝枝反手抓住她,触感温热,却分外真实,原来是真的,她没有死,或者说,她又活过来了!

  王婆子被她拉住了,十分讶异,「小姐您……」

  话还没说完,她便住了嘴,因为黎枝枝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一滴滴打在被子上,绽开数朵小小的花。

  王婆子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放轻声音,「您怎么哭了?是身子难受吗?」

  「婆婆……」黎枝枝轻轻吸气,眨了眨眼睛,小声哽咽着道:「我好冷啊。」

  即便那时是盛夏,被冷水淹没的绝望感仍旧挥之不去,每每回想,黎枝枝都有一种手足麻痹的错觉,彷佛她依然躺在那冰冷的池底……

  「哎。」王婆子误会了,连忙帮她把被子拉了拉,嗔怪道:「想是您夜里睡觉不老实,踢了被子着凉了。」

  黎枝枝摇摇头,却没辩解,默默地将被子拽得更紧,低着头发呆。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她下意识抬起头,对上王婆子怜悯的目光。

  王婆子像是在斟酌着措辞,小心劝道:「小姐别难过了,老婆子昨天就和您说过了,您初回府中,和夫人老爷还不熟悉,等以后就好了。」

  什么?黎枝枝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很快,她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在担心她难过。

  她有些啼笑皆非,若说上辈子,因为黎岑和黎夫人的冷淡态度,她确实会难过,但是现在不会了。

  他们不配。

  黎枝枝没有多加解释,只是眨了眨眼,望着王婆子,语气诚挚地道:「婆婆,谢谢你,在这世上大概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这不是假话,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婆婆确实是为数不多愿意对她好的人,她心里都是记得的。

  王婆子哪里知道其中缘由,她只是府里一个下人罢了,听了这话既觉得熨贴,又有些不知所措,连连道:「小姐这话说得,老婆子我也没做什么……」

  话虽如此,她到底很高兴,对黎枝枝的态度越发好了,和和气气地道:「小姐生了病,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和夫人,叫个大夫来给您瞧瞧。」说着就要往外走。

  谁知黎枝枝却拉住她,仰着头道:「别去了,婆婆,不要紧的。」

  王婆子讶异道:「那怎么行?」

  黎枝枝摇摇头,道:「只是水土不服而已,没什么关系,我初回府中,不想给爹爹和娘亲添麻烦。」

  听了这话,王婆子越发觉得她懂事,心疼道:「小姐真是傻孩子,病了就该看大夫啊,这怎么能叫麻烦呢?再说了,晚儿小姐从前经常生病,也没见夫人和老爷说什么,还不是照样捧在手心里。」

  黎枝枝垂下眼,掩去眸中的讽色,轻声道:「那怎么能一样呢……」

  是啊,那怎么能一样呢?黎岑只顾自己的面子,耳根子又软,从不管这些内宅事,只要不给他丢人就行;黎夫人一心盼着黎素晚能攀高枝,飞上枝头变凤凰,好给自己长脸。如此,她又算什么?

  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有她这个可怜虫被悄无声息地淹死在冰冷的池水中。

  兴许是老天爷怜悯她,又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黎枝枝抬起头,对王婆子露出一个微笑,好声好气道:「婆婆,我心里有数的,这只是小病,我不想让爹爹娘亲担心,熬一碗姜汤喝就好了,求求你啦。」

  「你这孩子。」王婆子叹了一口气,怜惜道:「那好吧,我去给你熬姜汤来。」

  黎枝枝笑笑,上辈子她也是病了,王婆子去禀告黎岑与黎夫人,确实请了大夫来给她治病,但是不知怎么,黎素晚病得更厉害了,过了几天,府里突然起了谣言,说她和黎素晚八字不合,命格相冲,黎素晚会被克死。

  于是黎夫人越发讨厌她,还去请了高人算命,高人说黎府原本只能有一位嫡出小姐,现在多了一个,自然会争斗,所以两个人都生病了,言下之意,只有病死了一个,另一个才会康复。

  黎夫人信以为真,忙问有没有办法破解,那高人掐指算了半天,又收了一笔银子,才给出解决之法,让黎府对外称她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做个表小姐,如此一来就不会相冲了。

  从那一日起,她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父母皆逝,前来京城投奔,黎家收养她,将她视若己出,此举还为黎岑赢得了不少赞誉,说他仁义。

  呵,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王婆子打了水来让黎枝枝洗漱。

  正是清晨时候,阳光从窗隙透进来,明亮干净,木盆里盛了清水,水波一层层漾开,那种被淹没的窒息感又来了,临死前绝望的挣扎在黎枝枝脑中一幕一幕闪回,清晰无比,她站在原地,手足僵硬,几乎不能动弹。

  王婆子不知究竟,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婆婆……」黎枝枝勉强笑了笑,轻声道:「能劳烦你帮我绞一下帕子吗?」

  王婆子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忙替她绞了帕子递过去,看着她擦脸,只觉得她有一些变化,和前几日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梳洗过后,黎枝枝又看见那些被剪烂的换洗衣裳脏兮兮地堆在一处,黎府的下人再如何也不至于这样针对她,背后自是有人指使,只可惜上辈子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默默地补好了衣裳。

  在村子里的时候,破了的衣裳补一补仍旧能穿,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黎岑见到之后,十分不悦,近乎责备地让她把那些衣裳都扔掉,还说这是黎府,不是什么乡下地方,让她摒弃从前不雅的习惯,好好学一学规矩和礼仪,不要丢黎府的脸。

  黎枝枝伸手拎起一件衣裳看了看,很寻常的粗布衣裳,说不定黎府的下人都瞧不上,但这是她所拥有的最好的一件了,倒也算幸运,没脏,只在襟口处被剪了一刀。

  王婆子也瞧见了,哎哟一声,道:「这是怎么了?小姐的衣裳——」

  黎枝枝垂下眼,道:「昨天拿回来就这样了,没关系。」她将衣服抱在怀中,强打精神对王婆子笑道:「麻烦婆婆给我找些针线来吧。」

  王婆子顿时明白了,她欲言又止,念叨了几句不像话,又去取针线来,替黎枝枝缝好,一边絮絮道:「我一会就去禀报夫人,小姐回府了,总要做几身新衣裳的。」

  黎枝枝这次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因为王婆子去禀了也没用,黎夫人现在压根没把她的事放在心上,甚至不想听别人提起她的名字。

  王婆子的针线活儿很好,但即便如此,襟口还是有一道明显的缝线。

  黎枝枝倒不在意,将衣裳换上了,对她道:「婆婆去忙吧,我自己在府里转转。」

  王婆子劝她好好休息养病,她表面乖巧答应了,待对方一走,就溜了出去。

  黎枝枝特意从僻静的角门出府,外面是长街,穿过这一条街,到了尽头,再过一座桥就是东市。

  这里行人熙攘,走货的、摆摊的、杂耍的,比比皆是,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非凡。

  桥头有个算命的摊儿,坐了一个瞎眼的道士,黎枝枝在他面前停下,那道士似乎察觉到了,道:「算卦十文,童叟无欺,概不二价。」

  黎枝枝笑了笑,取出一个铜板扔进他面前的小竹筒里,发出叮当的脆响,道:「道长,我想跟你做一笔买卖。」

  那瞎眼的道士道:「贫道只算卦。」

  「十两白银。」

  话音一落,道士立即睁开了眼睛,「什么买卖?」

  黎枝枝笑了,「道长,借一步说话。」

  正是清早时候,护城河边漾起些雾气,柳树临水,细长的枝条间绽出拇指大的嫩芽,青翠欲滴,柳树的另一侧是小楼,青瓦白墙,倒有几分江南的韵味。

  因着柳树遮掩,这里还算隐蔽,那道士搓了搓手,声音有些兴奋,问黎枝枝道:「不知善人要同贫道做什么生意?」

  黎枝枝低声道:「今天酉时,你去朱雀街头候着,等一个人……」

  她如此这般说清楚了,道士才恍然大悟,「你叫贫道去诓人。」

  黎枝枝一哂,「道长说的哪里话?本就是事实,怎么是诓人呢?」

  道士上下打量她一番,显然是有些犹豫。

  黎枝枝笑道:「十两银子,道长不知要算多少卦才能赚得回来,不过嘛,这种事也不好勉强,我记得冯记包子铺那里还有算命的先生,或许他会有些兴趣。」言下之意,你不心动,自然有人心动。

  这道士立即就稳不住了,道:「你再细细与贫道说一说。」

  两人正交谈间,黎枝枝忽然听得一些响动,她警惕地止了话头,紧接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猫儿叫,声声轻柔,倒是颇为好听,她这才放下心来,又交代那道士几句,目送对方远去。

  黎枝枝在墙下站了半晌,听得里头安静了,这才举步离开。

  又过了好一会,墙内忽然传来人声,「公子,您在那里做什么?」

  墙下种着一大丛朝颜花,开得正热烈,着玉色锦袍的人坐在椅子上,他身形修长,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峰微凛,压着一双漂亮的凤眼,鼻梁挺直,十分俊美的样貌,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翩翩公子。

  他膝上蹲着一只猫儿,毛色漆黑如墨,眼瞳却是金黄的,煞是特别。

  萧晏伸手揉了揉猫的皮毛,腕上绕着一串紫檀佛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微亮的光。

  面对仆人疑惑的目光,他只是笑道:「没什么,听了个有意思的墙根。」

  仆人:「……」把听壁脚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也就只有他家主子了吧?

  第三章 道士的指点

  傍晚时分,黎岑下了值,乘着青篷小轿回府,谁知到了半道,轿子停了下来。

  他正疑惑间,有下人来回话道:「老爷,前面有个道士拦路,有话要和您说。」

  黎岑皱起眉,正欲回绝,却听一个声音朗朗念道:「祥云拥五色,青鸾归帝京,瑶池春似海,宝鼎焕宸章。」

  黎岑听罢,忙下了轿,果然见一个身着道袍的人站在路中间,走近些,才发现他紧闭着眼,竟是一个瞎眼的道士。

  他再想起对方方才念的诗,恭恭敬敬地请教道:「敢问道长,方才所言是何深意?」

  那道士笑了起来,道:「贫道昨夜闲来无事算了一卦,东南方向有祥云五色,青鸾归位,正是贵府所在之处,至于这诗嘛……」他笑而不语。

  黎岑连忙命人奉了些银钱,道士却不接,摇首道:「贫道只是路过罢了,并非为钱而来。」他说着,捋了捋山羊胡,作高深之态,话也是说一截、藏一截。

  黎岑更着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得那道士开口,「贫道与你善缘不够,不能透露天机。」

  黎岑问道:「如何才能与道长结善缘?」

  道士便答,「善人若有意,可将随身戴得最久的一样什物赠与贫道,如此便可。」

  黎岑刚下值回来,身上除了一身官服官帽,就只有腰间一块玉佩戴得最久,他咬咬牙,将那玉佩摘下来,双手奉上,「道长,请收下。」

  道士摸索着,拿走了黎岑手中的玉佩,这才高深莫测地道:「青鸾既已归家,何以又有假凤占据其位?善人莫要错将鱼目当宝珠啊。」

  黎岑大吃一惊,他素来是好面子的人,故而家中那点事瞒得死死的,没有叫外人知道,黎枝枝昨日才归家,今天就有道士上门,难不成真的有灵?

  他正将信将疑间,道士笑道:「真鸾假凤相争,气运有冲,不出一月,府上必然会有祸事发生,言尽于此,善人且等着瞧便是。」

  说完这话,他不再多言,只哈哈一笑,飘然远去。

  见他行动间自如从容,竟与常人无异,黎岑心中不禁起了几分忌惮。

  怀着种种猜测,他乘着轿子回了府,路过前庭时听得有人在说话,少女声音清亮,却有些陌生,他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听了一会才明白,哦,是他那个刚刚回府的亲女儿。

  另一个人是王婆子,「小姐,我已禀过夫人了,过几日就会有裁缝来替您量身做新衣裳。」

  黎枝枝却笑道:「没关系,我穿这件衣服就挺好的啊,不用麻烦啦。」

  王婆子叹气,「都被剪坏了那么大一个口子,哪里挺好?」

  「是婆婆的针线活好,都看不见剪坏的痕迹呢。」

  王婆子听起来很高兴,「小姐真会说话。」

  说话声越近,下一刻,黎岑就看见了亲女儿。

  黎枝枝和王婆子转过拐角,愣了一下,她连忙垂首道:「父亲。」

  黎岑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落在襟口处,纵然针线活再好,也能看出来那里有一道长长的修补痕迹,他皱起眉,问道:「谁剪坏了你的衣裳?」

  「啊?」黎枝枝摇摇头,神色无辜而茫然,「我不知道。」

  黎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道士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渐渐明晰起来,他鬼使神差地道:「你搬去紫藤苑吧。」

  黎枝枝愣了一下,连忙道:「不用,父亲,晚儿姊姊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再说了,我住在疏月斋挺好的,早起还能听到鸟儿叫,特别好听。」

  疏月斋是黎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看着她懵懂不知的模样,黎岑心中颇不是滋味,他忽然觉得妻子的安排有些过分了,就算黎枝枝比不上黎素晚,可这毕竟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哪怕没有感情,也该好好对待。

  想到这里,他神色不悦地对王婆子道:「现在就去叫人来给她量身做衣裳,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等几天?还有,查一查是谁剪坏了小姐的衣裳,到底有没有规矩了?查清楚之后,家法处置,再把人赶出去。」

  王婆子连忙答应下来,去查问了一番,果然抓到几个犯事的丫鬟,或多或少都在紫藤苑做过事,都罚了板子,又把人赶了出去,这是后话。

  很快就到了晚间用饭的时候,黎府的规矩很多,其中一条就是家中所有人都必须到膳厅用膳。

  戌时二刻,黎枝枝是踩着点到的,黎夫人和黎行知都已经在了。

  黎岑坐在正位,左侧下手位置是黎行知,右侧是黎夫人,黎行知旁边是黎素晚的位置。

  黎枝枝迳自走过去坐下,微笑着向黎岑打招呼道:「爹爹,女儿来迟,叫爹爹久等了。」

  黎岑也笑了笑,「没有晚,时间正好。」

  父女之间的气氛十分和谐,倒叫其他人有些不自在了。

  黎行知转头看过来,提醒道:「这是晚儿的位置。」

  不用他说,黎枝枝也知道,她是故意的,黎素晚如今「病」得起不来床,自然不可能来这里用膳,她面上惊慌道:「这是姊姊的座位吗?实在抱歉,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故意要占她的位子。」说着便惶恐地站起来。

  黎岑原本没觉得什么,但是不知怎的,他忽然又想起那道士说过的话来,青鸾归家,假凤占位……

  他心里莫名一突,呵斥儿子道:「什么占不占位子?都是一家人,座位既空着,就是让人坐的,晚儿来不了,还不许你妹妹坐吗?」又对黎枝枝道:「你好生坐着便是,等晚儿病好了,叫她坐旁边就行。」

  黎枝枝不动,看着黎行知铁青的俊脸,迟疑道:「可是……我坐这里,姊姊会不高兴吧?不然我还是换一个位子。」

  黎行知绷着脸,尽管不情愿,但还是道:「晚儿不会计较的,你坐就是了。」

  黎枝枝拿起筷子,开始愉快地用膳,她忽然发现,原来给别人添堵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黎素晚的占有欲那么强,她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肯定会气得一夜睡不着吧?

  黎枝枝这么想着,一高兴,多吃了一碗饭。

  用过晚膳,黎岑叫来黎枝枝,语气和煦地问道:「你今日在府里都做了什么?」

  黎枝枝怯怯答道:「没做什么,只到处走了走。」

  黎岑试探道:「没出府去玩?」

  黎枝枝摇首,道:「没有呢,我怕走丢。」

  黎岑唔了一声,心道也是,黎枝枝才刚刚被接回来,没那个胆子自己出府,这么说来,那个道长说的话倒更可信了,不知他说的祸事又是什么……

  他心里琢磨着,面上还是和气地道:「改天等国子监放假,叫行知带你出去转一转。」

  黎枝枝看向黎行知,果不其然,他有些不太乐意,道:「爹,晚儿的病还没好,我哪有心思带她去玩?」

  黎岑皱了皱眉,轻斥道:「难道你是大夫,有你在晚儿的病就好了?再说了,晚儿是妹妹,枝枝就不是你妹妹了?」

  黎行知张了张口,到底没再说什么,闷声应了,起身道:「我去看看晚儿。」

  黎岑板着脸命令道:「先去看书。」

  黎行知的背影一顿,道:「是,孩儿知道了。」

  「他也是担心晚儿。」一直没说话的黎夫人见儿子挨了骂,开口打圆场道:「他们兄妹打小一起长大,感情深是好事,你说他做什么?」

  黎岑皱着眉道:「读书才是正经事,他明年就要下场考试了,还整日不着调,我不教他,还指望你一个妇道人家去教他?」

  黎夫人闭了嘴。

  黎枝枝一直在静静地听他们交谈,这时候忽然道:「爹爹,我去看望晚儿姊姊吧,不知她身体怎么样了。」

  闻言,黎岑欣然道:「你去吧。」

  黎枝枝去了,等她走远,黎岑才对妻子道:「你给枝枝的院子里再拨两个人,只有一个老婆子伺候,到底不仔细。」

  他一贯很少管后宅的事情,黎夫人有些惊讶,道:「老爷怎么想起这事了?」

  黎岑不悦道:「也不知你是如何打理的,府里有些刁奴的心思险恶,若不是被我发现,还不知往后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他将那些人欺负黎枝枝的事情说出来,道:「我已派人去查了,查清楚之后一律发卖出府去,刁奴欺主,简直可恶,长此以往,家风如何能正?」

  黎夫人受了责骂,有些委屈,道:「老爷这是怪我吗?近来晚儿生了病,我日日照看她,哪里有心思管其他的?」

  想到黎素晚的病,黎岑又叹了一口气,道:「能不能好,都是她的命,你别忘了,你的女儿可不只她一个。」

  黎夫人语塞,片刻后才道:「我只知道晚儿才是我一手养大的,辛辛苦苦十四年,将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拉扯到如今这般,琴棋书画样样拔尖,说出去谁不知道黎府小姐是顶好的人物,京师谁家少年不想求娶?晚儿和那个黎枝枝简直是云泥之别,老爷现在要我丢了珍宝,去捧那乡下来的泥腿子?」她只觉如鲠在喉,「要我说,老爷当初就不该去接她回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黎岑冷着脸道:「难道要我放任黎家的骨肉流落在外?我有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

  黎夫人说起来就心疼,道:「那晚儿怎么办?你以为晚儿的病为什么不好?她是为着这事情难受,怕我们不要她。这孩子一向冰雪聪明,如今身分尴尬,旁人知道了不笑她吗?我真怕她过不去这道坎儿……」说着悲从中来,拿着手帕拭泪。

  黎岑顿觉头大如斗,道:「你好好说话,怎么又哭起来了?」

  黎夫人一边哭一边道:「那老爷说怎的?晚儿成了笑柄,黎家不也连带着没脸吗?好好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乡下来的泥腿子,真是闹了笑话,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黎岑犹豫道:「倒也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我今日观她的言行举止,也进退有礼,是个好孩子。」

  黎夫人拭泪道:「那她识字吗?」

  黎岑一下子就住嘴了,黎枝枝大字不识一个,跟他们这种书香世家格格不入,他道:「她可以学,我明日就让人请西席来教她,教一教,总能学会的。」

  黎夫人不豫,「你看她那蠢笨模样,如何及得上晚儿半分?」

  黎岑只好道:「那依你的意思,要如何?」

  黎夫人捏着帕子,道:「她待在府里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碍着晚儿了,晚儿过一两年就要说亲,总要顾全她的面子,就说黎枝枝是远房亲戚来投奔的,老爷心善,收养了她,黎府多个表小姐,她往后在外面做什么事情、丢什么人,跟咱们黎府也没什么关系。」

  这话说到了黎岑的心坎上,他确实担心黎枝枝丢人,否则也不会介意她不识字的事情。

  黎夫人又道:「如此一来,旁人只会称赞老爷有情有义,也能博个好名声。」

  黎岑有些意动,但是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今天那个道士说的话,真鸾假凤相争,一月内必出祸事,他又迟疑起来。

  黎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老爷还有什么顾虑?」

  黎岑左右为难,将今日遇到那道士的事情一一道来,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黎夫人吃了一惊,疑道:「老爷不会是遇上江湖骗子了吧?」

  黎岑不确定地道:「我观其言行,不像是骗子。」

  黎夫人心中不以为意,却知道他一向耳根子软,容易被人说动,便道:「老爷还记得晚儿周岁那日,有一位高人路过,给她算了一卦吗?」

  黎岑想了想,还真记起来了,「是有这回事,那人说……」

  黎夫人压低声音接道:「说晚儿是天生的凤命,贵不可言,还说她十五岁有一劫,若是顺利度过此劫,往后必然能万事顺遂,青云直上。依我看来,晚儿这一劫恐怕就是这黎枝枝了。」她越说越笃定,劝道:「老爷可千万别被那江湖骗子糊弄了。」

  黎岑初时听那瞎眼道士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真鸾假凤,真鸾自然是黎枝枝,假凤就是黎素晚,可如今听黎夫人一番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他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地,无法决断,最后只含糊道:「这……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他私心里还有一个想法,管她是真鸾还是真凤,不都是他的女儿吗?一并养着就是了,往后她们有什么造化,还能撇下黎府不成?

  黎夫人有些失望,还是劝道:「晚儿还小呢,咱们要替她多多打算才行。」

  却说王婆子打灯,带着黎枝枝到了紫藤苑,说明来意。

  所有的下人都用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目光看着黎枝枝,甚至有个丫鬟不客气地道:「小姐方才喝了药,已睡下了,您明儿再来吧。」

  那态度说是趾高气扬也不为过,王婆子瞧着都来气,道:「你是主子还是小姐是主子?怎么说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姓黎,也是这家失散多年的千金呢!」

  那丫头毕竟年纪小,被她说得满面通红,气道:「小姐就是睡了!你们不要胡搅蛮缠,小心我告诉夫人!」

  黎枝枝却微笑道:「爹爹有话要我转告晚儿姊姊,若是她已经睡下就算了,明日再说。」

  那丫鬟听了,顿时有些迟疑,道:「那……您等着,我去禀报。」

  她进了屋,不多时出来,撇嘴道:「小姐起了,进去吧。」

  王婆子冲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讽刺道:「猪鼻子里插大葱,可真会装相!」

  「你这老虔婆——」那丫鬟气急,想同她吵,又被旁人劝开了。

  王婆子懒得理会她,自顾自打起帘子,对黎枝枝道:「小姐,快进去吧。」

  黎枝枝入了里屋,四下环顾,点了不少灯烛,到处灯火通明,空气中隐约泛着些药的苦气。

  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黎素晚,她倚靠在床头,穿着素色的单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轻轻咳嗽着。

  见到黎枝枝是一个人,她的神态一下就冷淡了几分,也不咳嗽了,轻声道:「姊姊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一声姊姊,黎枝枝便觉得心中恶寒,浑身冒鸡皮疙瘩,甚至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她做得很明显,没有半点掩饰,黎素晚也看出来了,整个人都愣住,有些尴尬,「怎么了?」

  黎枝枝没回答她,只是藉着灯烛的光芒,倾过身去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还是如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容貌,黎素晚生得清秀娇小,细长蛾眉,大眼睛,嘴唇有些薄,肤色苍白,轻蹙眉头便有楚楚之态,很容易博得他人的怜惜。

  黎素晚就是靠着这些怜惜,一步一步将她逼上了绝路。

  黎枝枝凑得很近,盯着黎素晚看了许久,就在对方有些不自在的时候,她忽然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上一辈子,明明黎素晚已经赢了那么多,而她几乎一无所有,这人却还是不肯放过她,甚至要了她的命。

  人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黎素晚有些莫名,却知道黎枝枝这话别有深意,微微白了脸,轻声道:「姊姊在说什么,晚儿怎么听不懂?」

  见她露出惯常的无辜表情,黎枝枝莞尔轻笑起来,道:「没关系,你以后会懂的。」她甚是温柔地伸手,替对方撩开散乱的鬓发,轻声细语道:「就像我一样,过了很久,我才懂得,其实人不一定要永远做正确的事情,譬如做一个坏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活下去,对吧?」

  黎枝枝的指尖冰凉,轻触着她的脸颊,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忍不住往后仰了仰头,试图避开对方,声音瑟缩道:「姊姊想做什么……」

  黎枝枝惊奇地看着她,「不做什么呀。」她笑咪咪地道:「我只是来探望你罢了,按理来说,我出生要比你晚十天呢,你爹娘托人把我们调换了,所以我应该叫你姊姊才对。」

  黎枝枝每说一句,黎素晚的脸色就白一分,这话明摆着是在提醒她,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人,霸占了黎枝枝的身分这么多年。

  黎枝枝还在笑,「以后我就叫你晚儿姊姊吧,好不好呀?哎呀,姊姊不会不愿意吧?」

  话说到这个分上,黎素晚想不愿意也不行了,只是干巴巴道:「好……」

  黎枝枝眉眼微弯,新月一般,道:「姊姊真体贴。对了,方才爹爹说,要我搬来紫藤苑住,姊姊觉得呢?」

  闻言,黎素晚的表情刷地一下就变了,她险些没绷住,脱口道:「不是说不搬了吗?」说完惊觉自己失言,立即往门口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旁人,才松了一口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有点惊讶罢了,毕竟昨天晚上……」

  明明昨天晚上当着满屋子人的面,黎枝枝答应说不搬来紫藤苑,怎么才过了一天就改了主意呢?

  黎素晚心里有些着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称病在床的话,会错过很多事情,万一黎枝枝讨了爹娘的欢心怎么办?还有哥哥……

  黎枝枝轻轻啊了一声,笑吟吟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爹爹今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那你……」黎素晚想细问,又问不出口,憋得难受。

  黎枝枝贴心地接话,「我有没有答应?」

  黎素晚望着她,神色有些焦虑,她现在到底还小,伪装的功力不及上辈子三成。

  黎枝枝的表情戏谑,道:「你猜呢?」她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细细地观赏那山水绣屏风、孔雀罗挂幔、云烟香炉、青釉美人瓶……

  这些东西无一不是黎素晚亲自置办的,精致漂亮。

  黎枝枝故意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真好看啊,这大瓶子,诶,这是什么?」她拿起一个小小的裂纹青釉瓷盅,道:「是吃粥的碗吗?上面都裂了啊。」

  黎素晚看着她的背影,面露厌恶道:「那是笔洗,纹路是冰裂纹,不是裂了。」

  那是黎行知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简直不敢想像如果黎枝枝真的住进来,这些宝贝会被如何处置,这样的地方给她住,岂不是牛嚼牡丹?

  这种乡巴佬合该去住柴房,黎素晚在心中恶毒地咒骂着。

  她才骂完,一声清脆的裂瓷动静响起,细碎的青色瓷片蹦跳着四溅开来。

  黎素晚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黎枝枝语气歉然道:「对不起,晚儿姊姊,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怪我吧?」

  王婆子是听到声音后第一个冲进来的,先是看向黎枝枝。

  只见她面带愧色地站在那里,不住向黎素晚道歉,「姊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我赔给你好不好?」

  黎素晚气得差点没能维持住虚弱的表象,「赔?你知道这是新窑出的最后一批笔洗吗?是哥哥送给我的!」

  黎枝枝扁了扁嘴,眸中泛起水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姊姊……」

  黎素晚一听她叫姊姊就烦得很,姊姊姊姊,彷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尴尬的身分,更何况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黎枝枝就是松了手,笔洗才掉到地上的。

  她气得浑身发抖,攥紧被子,「你……你就是故意的……」

  这话王婆子就不爱听了,辩驳道:「晚儿小姐,小小姐都说她不是故意的了,您何必揪着不肯放?再者,这只是一个玩意罢了,摔坏了也没法子,您要是实在想要,就着人去库房支一个,咱们小小姐可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倒不至于连个笔洗都赔不起。」

  话里话外都是讥讽,对着黎素晚的心窝子戳,她差点一口血没吐出来,指着王婆子哆嗦道:「你——」

  紫藤苑的丫鬟们见小姐吃亏,哪里肯乾看着?一个个都吵嚷起来,说要找老爷找夫人。

  王婆子根本不怕,声音比她们还高,「你们要去尽管去!老婆子我就不信了,小小姐是亲骨肉,正儿八经的黎府千金,不小心摔坏个杯子碟子的,老爷夫人还能把她送官不成?」

  这话一出,一众婢女都迟疑了。

  王婆子可不惯着她们,继续大骂道:「你们这些小贱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就是打量着小小姐才回来,不知事,奴欺幼主,一些下作玩意儿,昨天的帐还没同你们清算,赶明儿有一个算一个,全把你们发卖出府去,看谁家还敢雇你们?倒夜壶的都不要!」

  她骂完,往地上唾了一口,又转向黎素晚,和颜悦色地道:「今儿老爷同老婆子说起,府里有些刁奴爱做些狗仗人势的事情,要老婆子去查一查,该罚的罚,该卖的卖,正一正家风。老婆子瞧着紫藤苑里也有不少刁奴呢,晚儿小姐是脾气好,不过老婆子多嘴劝您一句,可千万别纵着她们到您头上拉屎啊,忒臭!」

  王婆子牙尖嘴利,用词辛辣粗俗,还指桑骂槐,黎素晚的脸色一时难看无比,想同她争辩,又觉得太降身分,只好掩着口咳嗽起来。

  偏偏这时候,黎枝枝还在小心翼翼地问道:「姊姊,你不会怪我吧?」

  黎素晚气得涨红了脸,索性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众婢女惊呼起来,好似八百只鸭子吵嚷着,「快来人!小姐晕倒啦!」

  王婆子嘀咕一句,「方才不还中气十足吗?说晕就晕,真没意思。」

  黎枝枝想笑,却又忍住了,眼看屋里忙成一团,拉了拉王婆子,主仆二人一道出去了。

  王婆子打着灯笼引路,一边安慰道:「我瞧她好着呢,您也别担心,医馆就在黎府对面,大夫一天三趟的往府里跑,她还能把自个儿给病死不成?」

  黎枝枝看着她不甚宽大的背影,又想起她方才骂人的气势,不禁笑了起来,轻声道:「婆婆,方才多谢你。」

  王婆子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是老爷夫人糊涂了,别说两个大活人,就是两只蚱蜢凑一块都得争斗,不过呢,老婆子我是觉得,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也不要去抢,野狗才抢食呢,没得作践自己,还害了别人。」

  「是啊。」黎枝枝有些恍然,思及上辈子种种,她千辛万苦地讨好黎府,最后换来了什么呢?枉送了性命,怕是没一个人会为她感到惋惜吧?

  她轻声喃喃道:「没得作践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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