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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朝月《愿娶服输》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3-4-6 19:31
标题: 朝月《愿娶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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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愿娶服输》
作者:朝月
系列:蓝海E135201-E1352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04月07日

【内容简介】

撩拨这种事不求专业,只求挑对对象,
如此一来再稳重的男人也会兽性大发!

蓝海E135201 《愿娶服输》上
未婚夫提剑上战场没多久就另嫁他人,再见面应该要感到愧疚吧,
但姜榆对此倒是挺理直气壮,不光因为当初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还因为她嫁的根本是个姑娘家,两人顶天了也就算手帕交,
所以她人前守礼避嫌,人后开始对林旗极尽撩拨之能事,
算准他会暗中来探,故意上演一场美人出浴害他差点喷鼻血,
派猫带芍药花枝去将军府晃悠,提醒他出征前她曾送过一件贴身肚兜……
她当然想把成亲真相告诉他,可又承诺过「丈夫」不能随便透露其身分,
只能再三保证一定会和离嫁他,并不断找机会和他独处培养感情,
没想到这家伙出去几年变坏了,不再事事顺从她的意思,
反而撂话要把她所做的都还回去,第一步就从把她吻到没气开始……

蓝海E135202 《愿娶服输》下
都说先爱上就输了,林旗觉得爱得深也是,
但他心甘情愿输给姜榆,本以为他在爱情的仗上一败涂地,
毕竟凯旋而归后才得知她放弃等待嫁给他人为妻,
他想保持距离默默守候,她却主动撩人并表示等她和离再嫁,
她坚持当年成亲有苦衷又支吾不说原因,
老跟他讨要亲亲抱抱求安慰,即便被夫家人撞破也无所谓,
然而满京城都知姜榆与贫弱的落魄侯府公子伉俪情深,
他这个备受皇帝重用的常胜将军只能憋屈爬墙偷情,
甚至为了娶回最心爱的她,连她犯的欺君之罪他都扛了……

  第一章 故人重相见

  掌灯时分刚落了一场阵雨,虽没过多久就停了,但到底是夏季的暴雨,将庭院弄得湿漉漉的。

  丫鬟牵红提着灯笼匆匆往后院去,穿过玉圭门时一阵风袭来,一旁苍翠的玉兰树摇摆着洒落了密密麻麻的水珠,落了她一身。

  牵红「哎呀」一声,拿袖子遮在额前,快步往前跑了几步,进了小院,远远就见灯火通明的槛窗中映着一个纤弱的身影。

  牵红脚步更快,来到房门口,手都抬起了却又停下,愁苦着脸犹豫了会儿,还是扣了下去。

  房门只是虚掩着,应声而开,外间只有一个丫鬟守着,见了她轻声道:「小姐一个人在里面呢,看着跟平常没什么不一样。」

  她二人皆是姜榆的陪嫁丫鬟,仍习惯性地喊她小姐。

  「怎么可能没事。」牵红的声音也很低,朝里间瞧了一眼,道:「其他人呢?」

  那丫鬟道:「小姐让人全都回去歇着了。」

  牵红点点头,让她在外面守着,自己掀开垂帘进去了。

  姜榆正对着烛灯看书,神色专注,听见动静长睫微抬,露出一双水波潋灩的眼眸。

  牵红被她看着,艰难开口,「小姐,二少爷让人传话来,说姑爷喝醉了,非要让你去前院扶他……」

  时间虽晚,姜榆却还是衣衫整齐,熏黄烛火下周身像笼罩着一层薄雾似的,朦朦胧胧,声音也柔柔的,「嗯,我这就去。」

  她放下手中的书,却并未直接向外走,而是几步到了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照了照颊上的胭脂,再抬手将发间的累丝缠花牡丹金簪松了松,这才敛着衣袖起身。

  牵红见她真的要去,忍不住道:「小姐,你这是何苦呢,明知道二少爷是有意为难你,还不如找个藉口让下人将姑爷抬回来……」

  「没事的呀,早晚都要面对的。」姜榆朝她微微笑着,「早点见了也好,省得以后出丑。」

  她款步到了门口,捡起牵红放下的灯笼,回眸对着欲言又止的两个丫鬟道:「去给夫君准备醒酒汤,不用跟着我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牵红眼看着她移步向外,心中酸涩难忍。

  这还要从前几日说起,数日前东征大军班师回朝,其中最风光的要数将军林旗。

  林家祖上是出了名的武将,有从龙之功,老皇帝登基后对武将心有忌惮,林家老祖机敏,主动交了兵权,专心在家含饴弄孙,也因此林家免遭了兔死狗烹的结局。

  国泰民安了数十年,直到三年前,东面两个外邦突然同时发难,接连侵占大殷朝六座城池,甚至抗敌的主将被生擒了三个,满朝哗然。

  朝中武将稀缺,除了年近六十的赵老将军,竟然无一人能够领军上阵,最后还是国子监的先生向皇帝进言,认为林家后代林旗饱读兵书,有其先祖风范,或可以随赵老将军上阵杀敌。

  彼时林家父母初逝,林旗临危受命跟着赵老将军去了战场,唯幼妹林玖年仅七岁,被托付给了家中老仆。

  三年时间,林旗数次领兵突袭,斩杀敌将无数,名字响彻边关,如今敌邦俯首称臣,愿每年进奉珠宝马匹等换取安宁。

  东征大军风光回朝,林旗厥功至伟,成了京中新贵,前去林家拜访的权贵们几乎要将林家门槛踩破。

  距离林旗回京至今已过去了十余日,今日是明昌侯府的二公子周意辰在府中设宴款待林旗,而姜榆的夫君周三公子也是要去作陪的。

  周三公子全名周明夜,自幼体弱多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日里甚少饮酒,按理说不该喊他去前厅待客,奈何两位公子不和,周意辰分明就是有意为难周明夜。

  而牵红不想姜榆去前院扶周明夜,则是因为姜榆少时曾与林旗有过婚约,可林旗率军东去没几个月,姜榆意外与周明夜有了肌肤之亲,被迫嫁进了明昌侯府。

  如今周意辰故意灌醉周明夜,又让姜榆去前厅扶他,是有意引这对曾经的未婚夫妻相见,一个晚宴恶心了三个人。

  牵红不明白周明夜为什么不找个藉口推拒了,姜榆又为什么一定要去,她苦着脸愁了会儿,叹口气熬醒酒汤去了。

  姜榆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得为难,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捏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跨过了一处积水,出了小院不远碰上府中几个丫鬟,丫鬟要帮她拿灯笼,被她温柔拒绝了。

  一路到了前厅,厅门洞开,里面灯火通明,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谈笑声和乐声,听着气氛很好。

  姜榆在外面站了片刻,在丫鬟们端着盘子出来时将灯笼递了过去,而后压着心口长舒一口气,抬步进去了。

  厅门口守着的丫鬟已传了话,姜榆一进去便听到周意辰的声音,「弟妹来了?快把三弟扶回去,今日的事都怪我,不该让他多饮酒的。」

  宴客厅中的谈笑声登时如被掐灭的烛火,只有奏乐声依旧。

  姜榆微微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厅中烛光晃眼,宾客众多,她在左侧看见了周明夜之后就停住了视线,周明夜瘫软着趴在桌上,袖口尽是酒渍,看着像是一滩烂泥。

  「不碍事的,夫君他酒量差,回去喝点醒酒汤歇会儿就没事了。」姜榆说着快步走过去,酒气熏人,她却连鼻子都没皱一下,无视了他身上的酒污,在他肩上轻轻拍着,柔声唤道:「夫君,醒醒。」

  周明夜醉得不轻,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再没有动静。

  姜榆抬眸,对着周意辰道:「那我先扶夫君回去了,二哥,你们继续。」

  「哈哈哈,弟妹你以后还是看着三弟把酒量练练吧,这样子出去应酬可不行。」

  「是呢。」姜榆点头称是,转向周明夜道:「夫君,我扶你回去。」

  周明夜因为娘胎里带着病,身形并没有多强壮,只比姜榆高了小半个头,但姜榆一个娇弱姑娘要扶起他还是有些难的,所幸厅内有丫鬟帮忙。

  姜榆肩上架着周明夜的胳膊,一手撑在他胸口,扶着他出了几案。

  主位的周意辰还在笑道:「当心点,别摔着三弟了。」

  姜榆没抬头也知道厅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只在意一人,却不能抬头去看他。

  当初她与林旗的婚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但自从她嫁与周明夜之后,事情就莫名其妙传开了,但凡她今日有半点不合规矩的地方,明日闲话就会传遍整个京城,说明昌侯府的三少夫人与前未婚夫藕断丝连。

  此时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周明夜身上,余光也未有分毫偏移,然而刚往外走两步,周明夜忽地挣扎了一下,身子一歪,重量全部压在了姜榆肩上。

  姜榆受不住打了个趔趄,扶着人向一侧偏了偏,周明夜跟着歪倒与她撞到了一起,接着一声清脆的声响,是姜榆发间金簪被他的发丝勾住,甩落到一旁的酒桌上。

  丫鬟忙上前来帮着扶稳了周明夜,姜榆轻松了些,向着旁边的人福身致歉道:「失礼了。」

  周意辰的声音再次响起,用意味深长的口吻道:「三弟妹不是有意的,林将军当然不会与她计较,是吧?」

  厅中鸦雀无声,连弹奏的乐声都到了尾音,只余指尖抚过琴弦的颤动声,似有若无。

  「无妨。」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在跟前,说话的人语气淡漠,不带一丝情绪。

  姜榆始终未抬眼,她垂着眼睫,看见一只指节突出的手拨开酒盏,捡起了她掉落的发簪。

  那只手很大,手背颜色略深,握着发簪的一端翻转过来,以大拇指与中指夹着细细的簪身,食指在下方托着,虎口处的茧子格外显眼。

  姜榆眼睫颤了颤,她认得这只手,更知道那茧子是常年习武练箭留下的。

  几年前她时常捧着那只手,一边在那上面抹着细腻的脂膏,一边埋怨,「你能不能记得自己抹呀?老是把手弄得这么粗糙,握着一点都不舒服。」

  那时候林旗总是一脸不耐,「做什么要抹姑娘家的东西,还带着味道,回头我又要被人笑话。」

  「姑娘家的东西怎么了?这么嫌弃姑娘那你走吧,别在我这待着。」

  姜榆一不高兴,他立马就服软了,「没嫌弃,姑娘家的东西精致,我怕浪费了。」

  「我的东西拿来给我未来夫君用,只要我不觉得浪费,谁能说什么。」

  她刻意放软了声音,柔柔地说着护短的话,成功让跟前高大的少年人没了声,只有薄红偷偷爬上了他耳后。

  只是她用心养护了几年的这双手如今又变得很粗糙,应当是做主人的根本就没打理的结果。

  「周三少夫人。」那只手将发簪往前递去,停在距离姜榆一尺远的地方。

  姜榆在一瞬间想了许多,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她缓缓抬起水润双眸看着眼前人,伸出手客气道:「多谢林将军。」

  她的手与林旗的截然不同,白皙滑腻,在厅中明亮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柔软,细嫩指尖握住发簪尖锐的一端,两只色泽不一的手隔着两寸的距离,只要有一方再向前移动一下就能触碰到一起,就像以前一样亲密交握,随意揉捏。

  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动,也不能动。

  林旗松开了手,毫不留恋地收了回去。

  姜榆将发簪收回,重新扶住周明夜,偏过头看他,轻声安抚道:「夫君,没摔着吧?我这就扶你回去。」

  扶着周明夜出了厅门,姜榆还能听见周意辰带笑的声音,「我这三弟酒量差,酒品还不行,喝醉了是谁都不让近身的,不是三弟妹来扶他,他能在酒桌上趴一整夜……」

  姜榆侧目看向喝醉了的周明夜,见他因为喝了酒脸上红得吓人,脑袋无力地垂着,双目微微眯起,一副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少夫人?」丫鬟见她不走了,奇怪喊道。

  姜榆「嗯」了一声,抬起手亲昵地在周明夜嘴角碰了碰,将那一点酒渍抹去,道:「走吧。」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周明夜往后院去,离了前厅,不知是周明夜清醒了些还是怎么的,显然比之前顺从多了,扶着也没那么费力。

  姜榆说话从来都是轻声慢语,对府中下人十分亲和,周意辰身边的丫鬟也是敢打趣她的,笑道:「果真跟二少爷说的一样,方才三少爷还谁都不让碰呢,三少夫人一去就给扶出来,一点儿也不闹了。」

  姜榆扶着周明夜避开地上积水,柔声道:「夫君他醉酒时是不怎么认人的。」

  丫鬟笑得灿烂,「可就是认得三少夫人您,那还是三少爷与少夫人的感情好。」

  姜榆笑笑没说话,往前没多远,牵红还是焦急地赶了过来,见了他们急忙上前来接替了那个丫鬟。

  前厅丝竹声又起,几人推杯换盏,看着是一片和谐景象,实际其余几人却都在暗中窥视着林旗,然而不论他们怎么看,林旗面上始终没有一丝变化,一如他刚回京那日,冷硬的面庞看不出半点喜乐或落寞。

  周意辰暗自咬牙,他就不信了,昔日的未婚妻背着他嫁了人,还当着他的面与别人那么亲密,他就没有一点怨恨?就算他能忍受这种屈辱,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吧,哪怕是悲痛。

  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两人的交情远远没到能宴请彼此的分上,林旗回京这几日收到的邀请多不胜数,他若当真不介意姜榆另嫁,今日何必前来赴宴?

  周意辰目光闪烁着,心中想法更坚定了几分,朗声笑道:「林将军还未婚配吧?可曾有意中人?」

  他刻意在「曾」这个字眼上加重了音调,但林旗依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兀自斟了杯酒。

  旁边被请来作陪的一个年轻公子急忙打圆场道:「林将军此番立了大功,可是得尽了京中闺秀们的青眼,对哪家姑娘有意还不是手到擒来?」

  几人均是笑了起来。

  年轻公子得了周意辰一个眼神,会意地点头,又试探道:「听说林将军还有个妹妹,不知年岁几何?可有婚……」

  话只说了一半,忽听一声清脆的瓷片碎裂声响,他眼睁睁看着青釉杯盏被林旗徒手捏碎,被那双冷厉中带着丝丝寒意的鹰眸一扫,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

  周意辰可不想这时候与林旗撕破脸,赶忙笑道:「我记得林小姐岁数还小呢,婚事倒是不急。」

  林旗没理会他,松开手指轻微捻了一下,起身道:「酒喝完了,告辞。」

  说完,他一句挽留的机会也不给别人,转身就走。

  厅中众人朝周意辰看了看,周意辰无声摇头,吩咐丫鬟道:「去送林将军。」

  主角走了,酒和乐曲也不必继续了,他盯着林旗坐过的地方,眼神阴沉下去。

  出了明昌侯府,林家的护卫已牵着马在外面候着。

  夏日的夜晚十分安静,弦月弯弯地挂在街角的屋檐上,一点儿也没被早些时候的那场雨影响到,街道上早已没了人影,只有商铺前还悬着灯笼不时摇曳着,将烛光摇落在檐下的小水坑里。

  马蹄就着月色踏在半干的街道上,溅起点点污泥,几人快马而行,没多久就到了将军府。

  府中护卫立即上前道:「已经又找了一遍了,还是没能找到小姐。」

  他说的小姐是指林旗的妹妹林玖,当初林旗奉命出征,只带走了几个护卫,将大半护卫和所有奴仆全部留下照顾七岁大的林玖。

  那时林家与姜家关系亲密,又定了姻亲,有姜家父母与姜榆照应着林玖,林旗还是放心的,谁知他前脚才走姜榆就嫁了人,姜家父母也不好再多插手林家的事。

  但再怎么说林家也曾是忠臣名将之后,林旗又是带兵出征,有这层关系在,宫中那位多少对林玖照顾了几分,让她好好长大。

  然而一个月前,刚满十岁的林玖莫名消失了。

  林旗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可寻遍京城都没有发现她半点踪迹。

  「去白历横府上查查。」林旗这么吩咐着,但并不对此抱有多大希望。

  白历横就是在宴上提及林玖的那个年轻公子哥。

  据老管家所说,林玖因为没有父母看着,唯一的兄长又不在身边,养成了胆小怕事的性子,平日里根本就不出门,若是出门一定会带着大批护卫,白家人没那个本事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也没有理由。

  况且若当真是白家人所为,白历横今日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事就过于无脑了,周意辰的可能性都比他大。

  当初他们同在国子监读书,周意辰见不得别人比他好,总是出阴招,被林旗教训过几次,他心眼那般小,记恨到现在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旗回忆着老管家说过的话,他说林玖是无声无息消失的,没有惊动任何护卫丫鬟,这不合理,除非……她是自愿跟人走的。

  林旗大步向府中走去,道:「让人盯着明昌侯府。」

  护卫应是。

  林旗再往里去,没几步,府中上了年纪的老管家迎了上来,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低声问:「少爷见到了音音小姐?」

  林旗目不斜视地越过他,没有说话。

  他步子大,老管家有些跟不上,小跑了几步就喘了起来,林旗耳力敏锐,步子微顿,道:「慎言。」

  这两个字听得老管家鼻子猛然一酸,慌忙改口道:「是,我说错了,如今该唤她周三少夫人了。」

  周三少夫人大名姜榆,小名音音。

  姜榆十二岁随父母到了京城,与林旗相识,十三岁两人定下婚事,两家多有来往,老管家是早就把姜榆当成女主人对待的,可惜天不遂人愿,怎么就突然另嫁他人了呢?

  但仔细想来也不能怪她,那时候林家父母初逝,林旗若是好好待在京中也得守孝三年才能成亲。

  三年说得简单,却是让一个姑娘从十六岁等到十九岁成为老姑娘了,男方这年纪悔了亲事还能另找,姑娘就不好嫁了。更何况林旗去了战场,那时候多少将领折在了东面,林旗奉旨出征时京中处处危言耸听,都说林家唯一的儿子多半是回不来了,人家大好年华的姑娘,嫁与他人也怪不得谁。

  老管家叹息,心里又酸又涩,他是看着林旗长大的,最清楚他对姜榆的感情,如今木已成舟,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好去打搅别人。

  「她既已嫁了人那便作罢吧,好姑娘多的是,少爷以后再寻别的。」没得到回应,他怕林旗刚回来不清楚京中情况,误以为姜榆是被人逼迫的,又道:「虽不知……她为何匆匆嫁去明昌侯府,但这几年她与周三公子十分恩爱是真的……」

  这倒是不假,京城里谁都知道周明夜与姜榆感情好,夫妻俩形影不离,周明夜出去赴宴若是回去迟了,姜榆都会亲自去接,反之亦然。

  总而言之,这桩婚事虽然来得突然,但两人感情没话说,若是非要挑出个不如意的,那就是成婚近三年,姜榆的肚子没有一点儿消息。

  不过这就不必与林旗说了,老管家絮絮叨叨道:「上个月周三公子又大病了一场,周三少夫人还亲自带着他去普陀寺普慧大师那求医呢,听说在佛祖前面跪了一整夜。」

  林旗突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盯着老管家,沉声问:「上个月什么时候?」

  老管家愣了一下,仔细回忆后道:「好像是上月中旬……那几日小姐听闻少爷你要回来了,还说正好月圆人团聚呢。」

  林玖在上月下旬也去了趟普陀寺,回来后没几日便失踪了。

  林旗垂目片刻,唤来护卫,吩咐人去普陀寺暗中搜寻。

  「普陀寺?小姐从不与外人多说话,在普陀寺也没有熟人,怎么可能在那?」老管家顿了顿,想起两人方才的对话,一脸不可置信地道:「少爷你、你怀疑是周三少夫人绑走了小姐?」

  林旗没说话。

  而此时的明昌侯府里,姜榆刚洗漱过,正穿着月白色寝衣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支金簪。

  房门微动,她抬目看清了来人,双眸一弯,笑道:「我真的见着他啦!

  「他变了好多,我都要不敢认了。」她脸上带着薄红,眉开眼笑地说完又蹙起眉,不悦道:「就是他好像把我教给他的东西全都忘了,竟然把发簪尖锐的那头对着我。」

  进来的是周明夜,他刚沐浴过,身上酒气已被洗去,发尾还带着潮湿的水气,衣裳却是整整齐齐地穿着。

  反观姜榆,寝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了纤细的长颈和分明的锁骨,她屈膝坐着,因为天热还把寝裤向上扒了扒,一截光洁的小腿裸露着,白得耀眼。

  周明夜没有说话,进屋后先是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到了床边,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就不怕分开的这几年他另有佳人?」

  「不会的。」姜榆面色笃定道:「他只喜欢我。」

  周明夜对这句话未置可否,立在床边解着衣裳。

  姜榆亲眼确认朝思暮想了好几年的意中人安然无恙,心里的欢喜如洪水冲破堤防,汹涌翻腾,在外面却还要拚命遮掩,好不容易屋里终于只剩下她与周明夜两人,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不管周明夜想不想听,姜榆兀自解释道:「我虽只看了他一眼,可是看得很清楚,他双手有茧子,身上没有香囊荷包,也没有一点儿脂粉味道。他若是喜欢一个姑娘,巴不得把这关系昭告天下,身上不可能不带着那姑娘的东西,我是最了解他的。而且当初他走的时候与我保证过,会时刻记得他有个未婚妻……」

  姜榆想起分别的情景,脸上起了丝红晕,见周明夜将脱下的外衣搭上一旁的楎椸,缩着脚往床头挪了挪。

  周明夜穿着单薄的寝衣进了床榻里侧,他是不怎么信林旗的,道:「不喜欢也不妨碍他有别的女人。」

  「不会的,我跟他说过,他要是敢碰别的女人一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姜榆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娇羞来得猝不及防,「他最怕我不理他了。」

  周明夜沉默了一下,他今日是第一次见到林旗,怎么都觉得他见的那个林旗与姜榆说的完全是两个人。

  他看了看姜榆,怀疑她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劝道:「他看着可不像是会娇惯姑娘家的人。」

  「是呀,他爹总是说他不稳重,所以他在外人面前一直很少说话,假装沉稳……」姜榆说着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也可能他这几年的确是变了。」

  周明夜有点后悔,不该出言打击她的,嘴唇动了动,道:「他今日都来赴宴了……」

  姜榆情绪变得快,一下子就笑开了,声音恢复了轻快,双眸明亮道:「不用安慰我没关系的,人总是在变的,说不准他此时心里也在想着我变了许多呢。」

  周明夜点点头,「睡吧。」

  「嗯。」姜榆情绪波动大,觉得自己可能睡不着了,但还是要努力入睡,毕竟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把发簪藏到枕下,扯着薄被躺下时,看见了周明夜身上仍裹得严严实实的寝衣,目光在他平坦的胸前停下,「把里面的裹胸解了吧,这么热多难受呀。」

  周明夜面露迟疑。

  姜榆又笑了笑,道:「没关系的,丫鬟不会贸然进屋,明天咱们早些起来,没人会发现的。」

  她说着下了床,到桌边取下灯罩吹灭了烛火。

  皎洁月色透过纸窗照进屋中,并没有很暗,姜榆藉着月光回到床上,放下两边的床帐,里面瞬间暗了下来。

  「喏,脱了吧。」

  第二章 美人出浴图

  姜榆的父亲不过是个四品官员,在京城里算不得什么人物,姜榆虽长得美,但很少出门,见过的人不多。

  周明夜是明昌侯府的嫡公子,又是个病秧子,两人从未有过交集,直到三年前的乞巧节,姜榆被人设计落水,周明夜不顾病体下水救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姜榆不懂水性,但是周明夜懂,只是他体力差,加上姜榆一直挣扎,游到偏僻处就脱了力,硬是撑着一口气才勉强上了岸。

  姜榆落水时被周明夜抱着一起沉入水中,那时岸上人虽不多,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清白已毁,上岸时又见两人的衣裳被流水冲得七零八落,一时气急,对着力竭的周明夜就推了一把。

  周明夜撞到石阶晕了过去,而姜榆拔了发钗恨不得趁机杀了他,偏偏有这个心没那个胆,她想着自己与林旗再无可能,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所幸那天月色好,两人又离得近,哭泣中姜榆看见了倒在一边的周明夜胸前松开了的裹胸布,那是在水中她挣扎时无意间扯开的。

  那隆起的弧度让姜榆迟疑了,她镇定下来,趁着周明夜还昏迷着脱了他的衣裳,这才知晓所谓的周三公子竟然是个姑娘!

  那时她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千方百计想要毁了她,而周明夜正被逼着娶亲,她们俩各有所需,干脆顺势成亲,解了彼此的危机。

  对周明夜来说,即便没有姜榆也可以有别人帮她掩护,再不济用银子买通个丫鬟也行,没必要冒险找素不相识的姜榆假成亲,她只是不忍心姜榆被一个小瘪三辱了清白——当日下水救姜榆的除了她,还有一个无所事事的地痞瘪三。

  姜榆的父亲姜之敏虽然疼爱女儿,但为人死板守旧,若是真的让那小瘪三与姜榆有了肌肤之亲,他必然会逼着姜榆嫁人。

  那小瘪三不仅白捡了个美娇娘还成了高官女婿,往后的日子怎么都会比以前好,只是姜榆的后半生就完了。

  姜榆一直觉得周明夜对她有恩,她嫁给周明夜之后,在别人眼中与林旗再无可能了,总算是清净了三年。

  现在林旗回来了,她该恢复自由身嫁给原本的未婚夫了,她不仅要与林旗风光成亲,还要帮周明夜恢复女儿身。

  只是周明夜的身分牵扯到明昌侯府爵位传承的一堆烂事,处理不当就是欺君,姜榆觉得这事棘手,仅她与周明夜很难解决,但若是有林旗就简单多了。

  夫妻一体,周明夜对她有恩情,那就是对林旗有恩情。

  「你想怎么做?」周明夜装了近二十年的男子,为了不露馅,声音都时刻压着,比一般姑娘家沙哑许多。

  她之所以擅长水性也是为了自保,凫水、饮酒、马球,甚至骑射,高门公子哥该会的东西她或多或少都会一些,只到底是女儿身,便以身体弱为藉口能避则避。

  今日醉酒也是假装的,她要保持男儿身就要时刻清醒,为防万一特意练过酒量,不说千杯不醉,但至少是比一般人好的。

  姜榆知晓周意辰要宴请林旗时就心潮澎湃起来,她知道这两人不和,林旗若是应邀而来,周意辰势必会有所动作,所以她干脆顺了周意辰的计划,让周明夜装醉喊她去扶,就是为了能够见心上人一面。

  昏暗的床帐内,两个姑娘并排躺着,姜榆的嘴角仍扬翘着,道:「先让我确认一下他的心意。」

  「怎么确认?」

  姜榆羞赧地笑,「等他来找我,看看他会怎么对我。」

  周明夜始终对她与林旗的感情存疑,毕竟面对姜榆时他始终没有一丝情绪变化,她不忍心再泼冷水,只是问:「他若是不来呢?」

  「他会来的。」姜榆想也不想便道,「他与家中长辈谈论兵法时会用各种刁钻的计谋,但是在感情上他不喜欢拐弯抹角。我背着他嫁了人,他一定会来亲口与我确认,问我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了。」

  姜榆平常话并不多,可今日见到了林旗就怎么也说不完,忍不住笑起来,「况且周意辰的心思,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我都被欺负了,他肯定是不能忍的,你等着吧,最多两日他一定会来找我,更何况……」

  后面的话她没说,只抿着唇笑出了浅浅的梨涡。

  「你想的真多。」周明夜跟不上她的脑子,但这几年靠着姜榆她避开了许多麻烦,还是愿意相信姜榆的,「那我等着。」

  夜晚寂静,姜榆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摸着枕下被林旗碰过的发簪,想起三年前两人坐在檐下说话的光景。

  而周明夜警惕心重,身边的姜榆一有动静,她就会惊醒。

  如此,第二日早早起了的两人一个有情饮水饱,满面红光,一个眼底青黑,精神萎靡,倒也符合周明夜宿醉后应有的反应。

  白日里两人都未出门去,周家大夫人孟氏也就是周明夜的生母因为担心周明夜过来看她,三个都是女人,却只能荒谬地扮演着婆婆与小夫妻。

  一日安宁,到了晚间,为了让姜榆能有机会与林旗会面,周明夜特意去了书房。

  那厢独自待在屋中的姜榆心思纷乱,想着晚些时候若是见到了林旗该说什么,是先说林玖的去处,还是先说她与周明夜的婚事?

  她想得出神,许久也没想出头绪,在牵红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沐浴时怔了一怔。

  「怎么了吗,小姐?」

  姜榆抿了抿唇,她如今年近十九,早就过了该嫁人的年纪,同龄的姑娘都已经抱了孩子了,可她却连未婚夫的手都没再牵过,于是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反正她这辈子也不打算嫁给林旗之外的人……

  她心脏急促地跳动着,偏过脸不让牵红看见她的异常,低声道:「就……现在吧。」

  姜之敏为人正直,正直到迂腐,姜榆还小时姜夫人就常与她说——

  「你爹说什么都只管顺着他,但别放在心上,装乖哄过他就算了,你自己的事情要学会自己做主,不能任由别人摆布,你爹也不行。」

  姜之敏让人教她读书和刺绣的时候她学得很认真,前者是因为她想学,后者是因为别的姑娘家都会,对女孩子来说最简单的东西她多少也得会一点,至少不能太差以免什么时候出了丑。

  后来刺绣学得挑不出大错就放下了,只有读书习字一直坚持了下去,让姜之敏很是满意,再后来姜之敏认识了林旗父亲,两人很是投缘,有一回府中设宴,酒后看见姜榆与林旗在亭子里说话。

  爬满绿藤和白花的八角凉亭下,少年英俊,少女娇俏,一个耐心听着,一个边说边笑,画面美不胜收。

  姜之敏一拍脑袋,当时就开口要给这两人订亲,而林旗父亲那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也醉了,当场就答应了。

  姜榆知道时庚帖都已经交换了,她还没什么反应,姜夫人差点晕了过去,找到姜之敏怪他太冲动了,至少也该问问姜榆的意见才行,哪能这么糊涂就定了亲。

  可是姜榆乖顺地应下了,一句反对或者不悦的话都没说。

  姜之敏觉得女儿温柔贤淑又听话,却不知道姜榆在背后抿着嘴笑。

  她事后偷偷跟姜夫人说:「那是我故意招旗哥过来说话的,爹那么靠不住,既然早晚都会把我嫁出去,还不如我自己选呢。」

  那段时间她家旁支有个表姊刚成了亲,姜之敏被这事提醒了,一想姜榆的年纪便起了给她订亲的念头。

  姜榆可不敢让他给自己安排婚事,那日她早就听下人说姜之敏与林父在前厅喝了许多酒,故意喊了林旗说话,连那小亭都算好了,确定会被姜之敏看见。

  姜之敏果然也晕了头,顺了她的心意。

  「哪有这样的,你也太大胆了,算计到你爹头上就罢了,怎能这样莽撞地把自己的婚事定了!」姜夫人气得不行。

  「这怎么能叫莽撞呢?」十三岁的姜榆身形初长,脸颊还有些圆润,歪头道:「我早就看出来旗哥喜欢我,我一招手他就走不动路,说话的时候假装不看我,结果我故意丢了帕子,还没落地他就给我接住了。」

  她说到这里嘻嘻笑着,「他对别人可不是这样的,上回夏姊姊来府里丢了荷包,他眼睁睁看着荷包落地,喊了丫鬟捡起来的,我问他怎么不自己捡,他说要避嫌。」

  姜夫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两家来往很频繁,她是对林旗印象不错,可怎么也没看出他对自家女儿有什么心思,仔细琢磨了会儿才道:「人家说不定是觉得与你熟识,才没那么多顾虑。」

  「才不是。」姜榆笑弯了眼眸,「娘你等着。」

  第二日她就不出房间了,对外说是患了风寒,不到午时,才与她定了亲的林旗就上门来了。

  姜榆病着不能出屋,是姜夫人去见林旗,就见他带来了刚熬好的桂枝汤和姜榆最爱吃的小甑糕。

  林旗僵着脸道:「家母让我送来的。」

  姜夫人朝他脸上看了又看,眼看着他表情越发僵硬才咳了一声,说姜榆闷了半天了,让他去陪着姜榆说说话。

  姜夫人总说姜榆是被她教坏了,小小年纪胆子就那么大,长大了还得了?

  事实证明,她没多担忧,长大的姜榆的确胆子还能更大。

  夏季闷热,沐浴用的是温水,房间里并没有多少热气,姜榆拨着水面上的花瓣,好半晌没有脱衣裳。

  牵红将干净寝衣搭在一旁的屏风上,转身整理着擦身用的软巾,道:「小姐,你就是太好说话了,那些个丫鬟哪里是病了,分明是犯了惫懒,有事互相推诿,天才见黑就都回去歇着了,一个个跟大小姐似的。」

  姜榆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嗯。」

  牵红转身就看见她酡红的双颊。「小姐,你……」

  她想说姜榆怪怪的,是不是还惦记着林旗?可是昨日他二人才见了面,没有一点儿异常,觉得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吧?

  到底不敢轻易提起林旗,牵红改口道:「脸怎么这么红啊?」

  「有点闷。」姜榆迅速道。

  夏季本来就闷热,房间密不透风自然很热,牵红忙道:「那快些洗,待会儿开了窗就好了。」

  「……嗯。」姜榆侧过身,面朝着屏风缓缓抬起手放在了腰间,一颗心扑通乱跳,藉着低头的动作余光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

  小院里的人都被她早早放回去歇着了,现在除了她与牵红没有别人,林旗若是这时过来,一准要摸到她寝屋里,正好撞见……

  她脸上红晕又重了几分,深吸口气拉开衣带,薄衫从白皙肩头滑落搁在置衣凳上,她微微缩着肩,双臂交叉护在身前,入了水才慢慢放松,慢腾腾地往脖颈上泼着水。

  「二爷还没回来,但是让人送了些绸缎回府,是名贵的蜀锦呢,五小姐与六少爷因为一匹布差点打起来,老夫人出面都不管用。」牵红说着白日里听来的闲话,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水声遮住,「六少爷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个男子,怎么好意思跟个姑娘争抢这东西……」

  明昌侯府的老侯爷早就去世了,继承爵位的是长子,也就是周明夜的父亲,他在周明夜五个月大时去世了,临去前将这世袭罔替的爵位归还给圣上。

  爵位虽收回了,但圣上念着旧情,周老夫人又还在,便将这明昌侯府的牌匾继续留着,对外也还是叫做明昌侯府。

  从那之后府中做主的就是周二爷,周二爷膝下两子两女,除了已出嫁的四小姐周椋慧,还有周意辰、五小姐周妍弘、六少爷周立暮。

  姜榆一心两用,一边听着府中琐事,一边想着林旗今夜到底会不会来,他身手好,要潜入一个没什么防备的明昌侯府轻而易举。

  对着周明夜她说得信誓旦旦,这会儿心里却忐忑起来,若她是个男子,未婚妻趁着自己落难偷偷嫁人,她才不会再去见那女人呢,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五小姐被六少爷推了一把,差点儿磕破头……」

  姜榆推开水面上浮着的花瓣,隔着水面看见底下若隐若现的身形,又红着脸把花瓣往回拢,正动着,忽听一道窸窣声响,她猛地僵住身子,悬在水面的纤细手指轻颤了下,旋即压入水中遮了起来。

  「那边吵闹了大半日……」牵红还在絮絮说着。

  姜榆咽了下口水,努力镇定下来,出声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牵红正给姜榆挽落在肩上的一缕乌发,闻言停住,侧耳听了听,只听见外面树叶被风吹动的飒飒声响,偶尔有几声虫鸣,「是风动吧?」

  姜榆闭上眼,她想舒展身子,可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姑娘,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积攒了半天的勇气最后只是微耸着双肩往前趴去,伏在浴桶边缘,只露出纤细的后颈与光洁的后背。

  若真是林旗来了,见着这场景多半是要避开的,姜榆可不能让他走,于是她开口了,「都是十岁大的年纪,他是没法和玖玖比的。」

  这句话说出口,空气似乎瞬间凝滞住了。

  姜榆没事人一样,脸枕在手臂上,奋力压着微抖的声音,「玖玖小时候就很懂事,不哭不闹,林旗走后她没了依靠,那也是不曾哭的。」

  「小姐……」牵红难受地望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是呢,不是小姐你接她回府,她是谁也不见,哪儿也不肯去的,现在好了,她兄长回来了,以后就有依靠了。小姐,明日四小姐要回来呢,府里肯定热闹……」

  姜榆听出牵红转移话题的意思,倒也不是不行,但是要先把她的钩子抛出去,「上个月我让人给玖玖传了口信——」

  她话只说了个开头就停住,毫无徵兆地转而说起别的,「夫君还在书房吗?你去看看她,别让她熬太久了。」

  屋顶上屈膝仰躺着的人猛然睁开双目,沉静如海的眼眸中起了一丝波澜,他凝望着深蓝色的夜空,眼中只有闪烁的寥寥几颗星。

  弯月正悬在高大的玉兰树后面,投下的阴影完美地将他融入黑暗,无声无息。

  「哎。」屋中传来这么一声,接着牵红的身影出现在小院中,朝着另一边的书房而去。

  林旗望着牵红的身影消失,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掬水声,他重新闭上眼,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他记忆力一直很好,地图只看一眼就能清晰地印在脑中,方才不经意的一眼,他看见了那姑娘高高挽起的发垂下了一缕,被水打湿后蜷着贴在白得耀眼的侧肩上,他立即收回视线,可那缕黑发就如他看过的地图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中。

  林旗重新睁开眼,入目是无边无际的夜空,耳边是不间断的水声,他视线集中在夜空中一颗模糊的星星上,一动未动。

  也许是夏夜太宁静,或者是月色太缠绵的缘故,林旗感觉他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迟钝,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半刻钟,屋中没再传出人声,只有水声依旧持续。

  他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水珠从那明显的肩胛骨上滚落的景象,手背上顿时青筋暴起,手掌握起时指骨关节发出哢哢的声响,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没能在白府查出林玖的线索,普陀寺也未见林玖的踪迹,再结合方才姜榆的那句话,毫无疑问林玖的失踪与姜榆有关。

  他知道自己该去找姜榆问清楚,可今日时机不对,他现在无法面对姜榆。

  林旗正想离开,一道细微的落地声猝然响起,他屏住气息,无声而迅速地坐了起来,眼神锐利地盯着房梁边角处。

  一道白影倏然出现在月下,那是一只猫,遍体雪白,毛发蓬松,月光落在它身上,给它镀了层柔光,同时将那红润的鼻尖衬得更加明显。

  它脚步轻盈,踮着脚尖跳上屋顶的狎鱼石雕顶上,蓝宝石一样的眼珠子盯着林旗。

  一人一猫对峙着,一个高大健硕隐在繁茂玉兰树的阴影下,一个头顶弯月、优雅秀气落在威武的石雕头顶,夜风掠过树梢带起风声,与瓦片下暧昧的水声混在一起。

  如此过了几息,白猫突地「喵」了一声,后腿一蹬,朝着林旗扑了过去。

  林旗手臂一捞,一手钳住白猫的后颈,另一手托住它腹下,将其揽进怀中时手掌顺势绕到它颈下轻轻挠了挠。

  白猫蹬了蹬后腿,在他腿上翻了个身把柔软的肚皮露了出来,被揉动时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咕噜声,这声响很轻,却还是惊动了屋中人。

  「梅戴雪?」姜榆高声喊道。

  白猫在林旗腿上扭着身子用爪子捞他衣袖,没再出声。

  它是姜榆养的猫,因为全身雪白唯有鼻尖一点红,被取了个「梅戴雪」的名字,它认出了三年前经常投喂它的人,缠着林旗撒起娇来。

  林旗见它不断地伸着爪子往自己衣襟里掏,终于明白它这是嘴馋了,于是他按住梅戴雪,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这时姜榆语气惊疑地喊了一声,「是你吗,梅戴雪?」

  林旗拆开油纸包的动作微顿,梅戴雪却是等不及地踮着后腿伸爪子去抢,可林旗动作敏捷,在它要触碰到的时候手臂一抬,让梅戴雪扑了个空。

  它刚出生就被姜榆抱了回去,养得很娇气,没得到想要的,尖细地朝林旗叫了两声。

  林旗这才将手放了下来,油纸包里是半个巴掌大的小甑糕。

  姜榆爱干净,白日里会逗着梅戴雪玩,晚上沐浴过后就不会再让它近身,喂它吃点东西也不会被姜榆发现。

  林旗掰了一小块放在手心,梅戴雪立马凑了过去,把头埋进他手掌中。

  屋顶上喂着猫,屋中的姜榆却默然垂下了头,没兴致故意掬水弄出声响了。

  她听见了猫叫,还以为房顶上一直都是梅戴雪,既然不是她想等的人,何必再费尽心思勾引?

  她今晚厚着脸皮主动勾引,心若擂鼓地等了许久,结果娇嫩身子只落入了一只猫眼中,这让姜榆羞愤又气恼。

  更让她觉得丢人的是,她自以为多了解林旗,以为用钩子留住了他、把他安排得清清楚楚,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来,她装腔作势了半天,身子都要泡皱了,全然是在自我陶醉。

  与林旗相识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占上风的,哪怕两人有分歧闹了别扭,她只要一蹙眉伤心或者一日不理林旗,他就会主动买发簪金钿或者是她爱吃的东西上门道歉。

  都是些小打小闹,姜榆从未真的生过气,她只是想要林旗哄着她,只要林旗服软,她再装一会儿就会妥协,然后软声软语地让林旗下回不能这样了。

  姜榆想着昨日宴客厅中那短暂的一眼,许久未见,林旗看着比以前稳重许多,身形更修长,神色越难以揣测,不由得怀疑他这回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所以才没来找自己。

  她心中气恼,忍不住捶了下水面,被水花溅了一脸。

  既然没人看,就没必要继续泡着了,姜榆扶着浴桶起了身,水珠被烛光映着,从柔滑肌肤上滚落时带起串串流光。

  她的动作带起水声哗啦,屋顶上的林旗收起小甑糕,手按住挣扎着的梅戴雪,耳朵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这声音,身子一僵,手掌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

  这动作弄得梅戴雪不舒服了,它娇声叫了一嗓子,又在他手背上挠了一下,林旗回神,松开了手,梅戴雪立马从他怀中跳了出去,落在青灰瓦片上舔毛。

  「不许叫了!」姜榆今日的期待落了个空,这会儿心情正差,听见梅戴雪的叫声好像在嘲讽她一样,她裹着擦身软巾,抬首对着屋顶气道:「明日你别想吃鱼了!又往屋顶上爬,下回再被困在上面下不来,我才不找人上去抱你了,就让你在上面晒着,看你以后还听话不听话……」

  林旗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又是蹙着柳叶眉,皱着鼻子。

  她惯会耍小心机,总是要人来哄,可是梅戴雪是一只猫,不会去哄她,于是每次梅戴雪犯了错,她就会绷着脸说着些教训的话,梅戴雪听不听得懂不重要,反正她出了气就行,然后隔日就把事情都忘了,又抱着梅戴雪亲昵地给它梳毛。

  往事不可追,任凭他记得再清楚,如今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站在姜榆身边,更不能去牵她的手,林旗只是不明白,姜榆这会儿在气什么?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他向着梅戴雪伸出手,碰不着姜榆,至少他还能揉一揉这只白猫,可是这回梅戴雪没理他,因为远处牵红领着一个人过来了。

  林旗隐在暗处,藉着庭院里挂着的灯笼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那是一个瘦弱秀气的读书人,他仅昨日见过一次,毫不费力地将人认了出来,是周明夜,姜榆嫁的那个男人。

  梅戴雪完全没理林旗,转身踏着月色出了阴影,沿着檐角轻盈地跳了几下,消失不见了。

  待周明夜二人走近了,林旗听见牵红的声音,「……小姐该沐浴好了,姑爷你待会儿是要在屋里用水还是去隔壁?」

  「在屋里。」周明夜低哑的嗓音道。

  林旗闭上了眼,手臂肌肉绷紧,手掌合上又张开,他已不能再继续想下去,转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周明夜并未继续向前,停在了小院中,看着透着烛光的卧房,试探问道:「音音心情如何?」

  牵红面露犹豫,含糊道:「还成……」

  周明夜未再多问,转身在小院里的石桌旁坐下,道:「我吹会儿风再进去。」

  「那奴婢先去伺候小姐了?」

  「不,你……」周明夜皱起了眉,她怕姜榆正在与林旗会面,不能让牵红去打扰了他们,正想着藉口,忽地被梅戴雪扑了个满怀。

  梅戴雪突然窜出来把这两人都吓了一跳,牵红看清楚后才松了口气,嚷嚷道:「又从哪里跑出来的?弄得脏兮兮的还往姑爷身上扑,小心我去找小姐告状!」

  周明夜比牵红稍微淡定些,搂着梅戴雪在它身上拍着,道:「没事,不脏……」

  她说着忽然停下,把手从梅戴雪下巴上拿开,在灯笼下看见了掌中的细碎糕点末,刚好给她一个打发走牵红的理由,就道:「谁给它喂了糕点?去给它洗一下。」

  「小姐不让人喂它吃糕点的,是不是偷东西吃了?」牵红接过梅戴雪,嫌弃地在它身上拍了拍,手上也沾了糕点碎屑,她瞅了一眼边向外走边道:「还是小姐喜欢的小甑糕,今日咱们院子里根本就没买这个吧?你去哪儿偷吃的?」

  第三章 周四小姐回来了

  周明夜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房门就打开了,她跟着姜榆进了屋,低声问:「可有见着人?」

  姜榆被戳了心窝子,抿着唇没说话。

  周明夜明了,也未再说话。

  她当日帮了姜榆一把,却也让她陷入与自己同样的境地,姜榆是还有希望脱离的,希望在她未婚夫身上,可前提是林旗还惦记着她。

  没等到人,姜榆是比谁都难过的。

  屋中寂静了会儿,周明夜道:「再等两日看看吧,说不准他是有事拖着了……或者我带你出去,看看能不能找机会碰着他?」

  姜榆长叹一口气,丧气地歪着身子伏在了床榻上,轻薄寝衣遮不住姣好的身姿,她闷闷道:「再看吧。」

  静默了会儿,终究是气不过,一想起她今日的矫揉造作全浪费在梅戴雪身上就来气,恼声道:「都怪梅戴雪!」

  周明夜不明白这跟梅戴雪有什么关系,细问了她又不肯说,只得随她了。

  她知道姜榆养了梅戴雪许多年,很看重这只白猫,想了想还是道:「刚才梅戴雪不知道在哪儿偷吃了小甑糕,我记得它不能多吃这个,回头再吩咐院子里的人多盯着点……」

  「小甑糕?」姜榆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从榻上撑起身子,惊讶问道:「它方才吃了小甑糕?」

  它方才明明在屋顶上,上哪儿偷吃到小甑糕?

  「是啊,胡须上还有碎屑……你怎么了?」

  姜榆的脸颊在她说这话时迅速涨红,眼眸里也染上了层层水雾,羞怯得若娇艳牡丹,心又急速跳了起来,她手按在心口,努力压着上扬的唇角,忍着羞臊道:「没、没什么……」

  两人朝夕相对了几年,她前一刻还像被打蔫了的花,下一刻就面含春色地招摇起来,根本骗不过周明夜。

  见周明夜疑惑地看来,姜榆眼睫颤了颤,真相太让人羞耻,她没法说出口,红着脸想了一想,低声道:「不是什么坏事,你别问啦。」

  周明夜便不问了,找了干净衣裳准备去洗漱。

  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姜榆打发回去了,周明夜就得自己备水,她身上有秘密,从小就不让人近身伺候,自己做这些事情并不陌生,倒是姜榆有点愧疚,跟着一起去了。

  她脑子灵活但力气跟不上,又从未做过这种事,差点帮了倒忙,好不容易把水弄好了,周明夜在隔间沐浴,姜榆隔着屏风守着,以防有人闯入,这也是她二人这几年养成的习惯。

  「为什么不能在房间里洗?」周明夜不明白。

  「嗯……」这要怎么解释呢?

  姜榆是怕林旗还没走,周明夜若是在房间里沐浴,万一被他看见了怎么办?他可不能看了别的姑娘家的身子。

  「……哎呀,快点洗吧,明日还有事呢。」姜榆含糊地道,怕她再问,急忙转移话题,「椋慧好像是明日回来?」

  周椋慧就是周家已出嫁的四小姐,嫁的是周老夫人娘家侄女的儿子,是周老夫人精心挑选的,夫家姓钱,家在京城附近的保州,不多显贵,但知根知底,没人敢亏待周椋慧。

  屏风后的周明夜答道:「是。」

  姜榆无聊地坐在外面,摘了桌上的灯罩,拿小剪刀剪了下烛心,烛光闪动几下差点扑灭,下一瞬火花跳跃,燃得更旺了。

  她把灯罩罩回去,语气中满是羡慕,「真好呀。」

  周椋慧十六岁半嫁了人,第二个孩子都已经五个月大了,周明夜只比周椋慧早出生两日,都二十一岁了,不仅没能恢复女儿身,还荒唐地娶了亲。

  姜榆倒是跟周椋慧差不多的年纪出嫁,可惜嫁的不是她想嫁的人。

  「老夫人还催着我快些生孩子呢,我倒是想,可是到现在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生呀……」姜榆抱怨着。

  周明夜洗得快,已要穿寝衣了,听见她这句话,惊得手里衣裳差点没拿住,她快速穿好了,绕过屏风出来,一言难尽地看着姜榆。

  「怎么啦?」

  周明夜踌躇了下,低声道:「你可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方才那句话若是听在别人耳中,那是她与周明夜成亲三年还未有子嗣,怕失宠,着急要孩子很正常。

  可听在周明夜耳朵里,她姜榆想要生孩子前面还有事情要做呢,至于和谁做,除了林旗不做他想,周明夜虽做男子打扮,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光是听她那一句话就脸红耳热。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想一想怎么啦?」姜榆拧着眉头,理直气壮道:「都耽误那么久了,再耽误下去我都要成老姑娘了!」

  周明夜头回遇见这么直接的姑娘,嘴巴动了动,没能说出什么。

  姜榆又道:「我都算好了,这几日就把事情与旗哥都说清楚,九月之前把你的身分恢复,十月我就能成亲了,快的话年底就能怀上孩子。」

  周明夜翻了个白眼。

  好一会儿没声音,姜榆终于意识到她说得太过了,两只胳膊撑在桌上捧着脸颊,眼眸中映着粼粼烛光,腆着脸道:「这是人之常情,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是……」周明夜屈服了,接着提出疑问,「可现在你第一步就已经很不顺畅了,林旗并没有主动来寻你,你要怎么和他说清楚当年的事?」

  姜榆眼波晃了晃,心虚地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了下去,「他来过了的。」

  不等周明夜细问,她忙道:「这个你就不要管啦,我想了想,我要与他说的太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需要另寻一个机会。」

  她需要制造一个安全的、时间充足、能让她与林旗坦白心扉的机会。

  第二日,姜榆去周老夫人那见了周椋慧,乖顺地听周老夫人叮嘱周椋慧如何如何照顾孩子,果不其然又被催生了。

  姜榆情真意切地应了,表示一定会好好养身子,努力早日怀上孩子。

  周老夫人满意她的态度,周明夜的母亲孟氏嘴上没说什么,但是看着姜榆的眼神尽是歉疚与心疼,只有听了丫鬟传话的周明夜沉默许久,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脑袋,总觉得自己头上有点绿。

  晚些时候姜榆回了屋,笑意盈盈道:「椋慧这次回来是有事的,钱老夫人前两个月不是差点过去了吗,现在身子又健朗起来了,钱家要给钱老夫人过个寿冲冲喜气,日子就定在月底。」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明夜对外一直是个病秧子的病弱书生装扮,鲜少离开京城,府中有什么应酬大多是周二爷父子出面,更不用说周椋慧是周二爷嫡女了。

  周二爷奉皇命离京巡查去了,这时候钱老夫人过寿,侯府这边去的话也该是派周意辰去。

  「若是周意辰去不了呢?」姜榆笑着问。

  「你又打什么主意?」

  姜榆收起笑,微微直起身子,捋了捋浅色薄衫,淡淡道:「当日是不是他指使人推我落水的我不确定,暂且不把这笔帐记在他头上。但当年你我成婚时他刻意为难我,屡次在我跟前提旗哥;前年你去尚书府赴宴,他对你下迷药,诱你轻薄尚书府嫡女;还有旗哥回京的消息传回来之后,玖玖周围一直有人鬼鬼祟祟……」

  第一条,幸得周明夜其实是个姑娘,不然姜榆真是比死还难受。

  第二条,那时姜榆原本是在府中等着的,忽然发现经常跟着周明夜的小厮竟然没出去,她直觉有异,急忙藉口给周明夜送药赶去了尚书府,到的时候周明夜人已昏迷,正要被送去歇息,被她及时拦下。

  关于林玖的事则是林玖自己觉得不对劲,悄悄给姜榆递了信,然后听姜榆的话躲了起来,现在是谁也找不着她,包括林旗。

  「其余琐碎小事暂不提,以前你我既无权势又无人手,只能忍受,现在我旗哥既已回来了,即便为了玖玖,这笔帐也该清算一下,让他受点伤一点也不过分。」

  姜榆也是有私心的,周意辰受伤了,侯府里就只剩下周明夜一个成年「男子」,去保州为钱老夫人贺寿只能由她们二人去了,这一趟来回少说也要三日,到时候再放出消息引林旗过去,这时间足够她把所有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周意辰真的会受伤。」周明夜道。

  姜榆扬眉,银盘玉面上尽是娇媚风情,「我说过了,能成的。」

  她这边刚说完,前院里就起了嘈杂的声响,周明夜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裳,道:「我去前面看看。」

  她去了前院一趟,到天色晚了才回来,再面对姜榆时已是心服口服,「你赢了。」

  今日周意辰外出,莫名其妙被东西砸断了腿,当场就晕了过去,后来是被家丁抬回府的。

  姜榆心里早已炸开了烟花,若不是先前有丫鬟在旁边,她早就笑出声。「我说过的吧,那日他故意引我去宴客厅见林旗想让我出丑,旗哥肯定不能放过他。」

  她眼角眉梢尽是欢喜,得意的同时有几分羞涩,心里想着昨日果然没有白白给他看了身子,若是这会儿林旗出现在她跟前,她怕是要直接扑上去的。

  姜榆脚步轻快地在屋里转着圈,心中又期待起来,他今夜还会不会来呢?

  仔细一想,今日周意辰出了事,侯府里必然不安宁,他应当不会来了。

  想是这么想的,可她还是抱了一丝希望,晚上又慢腾腾沐浴了好久,可始终没有再听见一丝异常的声响,等她洗好周明夜都已经困了。

  林旗的确未再去明昌侯府,在昨日之前,他每每想起姜榆都是记忆中那娇滴滴的小姑娘,小身板,爱笑也爱生气,说起话来声音软软的跟撒娇一样。

  可自从昨夜之后,他再想起姜榆满脑子都是那莹白的身子。

  他大脑混乱了一整日,做的唯一一件正事就是出手教训周意辰,连手下将士都看出来他不正常了,被他以林玖的事堵了过去。

  老管家很是苦恼,「要不直接派人在城里搜寻?」

  「不用,她没事。」林旗道。

  人既然是跟着姜榆走的,那一定不会有事。

  姜榆对待林玖是一直以长嫂自居的,手把手教写字,林玖用来练习的笔墨书籍都是她亲自挑的。

  林家一家都是武夫,女眷又少,对姑娘家一点儿也不细心,姜榆第一次听见林旗直呼妹妹名字时就惊讶了一下,问:「她不是你妹妹吗?」

  林旗点头,姜榆道:「那你怎么喊得这么凶呀?就不能喊她小妹或者小名吗?她这么小,又是个女孩子,你做兄长的说话要温柔些、耐心些,不要总是那么大声。」

  林旗被教训了一顿,从那以后林玖就多了个小名,叫玖玖。

  姜榆长得美又爱笑,对着别人总是温温柔柔的,很快俘虏了林玖的心,天天追着她喊「音音姊姊」,几乎到了只记得音音姊姊,不记得他这个哥哥了。

  「少爷知道小姐在哪儿了?」老管家惊喜。

  「不知道,但是她很安全,过两日……」林旗停顿了一下,想着两日内他怕是还不能从那画面中挣脱,依然无法面对姜榆,于是改口道:「再过几日,我就去把她接回来。」

  「为什么要等几日?」老管家担忧道:「小姐年纪还小,一个人在外面得多害怕,万一遇上坏人了怎么办?现在府中风头正盛,多少人盯着呢,可别出了什么事……」

  林旗皱了皱眉,老管家年纪大了,话一直很多,还尽是重复些没意义的话,他这些年在外面领兵,向来是言简意赅,不大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何况他本就在为姜榆的事情心乱,这会儿多少被吵得有些不耐,与其让他说个不停,不如自己问些想知道的。

  「林玖这些年与姜榆当真没什么来往?」

  老管家听他提起姜榆,话头猛地停住,小心地瞧了他一眼之后才慢慢道:「当初少爷刚离京,小姐得为老爷和夫人守孝,咱们府里只知道要披麻戴孝吃素食,把那六七岁的小姑娘养得脸色灰白又瘦巴巴的,是音音小姐看不过去,把小姐接到了他们府里,让小姐与她同吃同睡。

  「我去过姜府看过几次,姜府上下对小姐都很好,不出十日小姐精气神就恢复了。也是,咱们府里都是些粗人,比不得音音小姐细心,在音音小姐那待上一个月,咱们家小姐就胖了一小圈,养得可好了……」

  之前老管家还提醒林旗要改口,现在他自己说多了,不知不觉中又喊起姜榆的小名。

  林旗未出声提醒,只是静默地听着。

  「姜大人与姜夫人对小姐很是照顾,我觉得过意不去,特意送了些珍稀的玩意过去,结果姜大人铁青着脸把我赶了出来,说老爷夫人刚去,咱们府里就跟他们家见外了。

  「后来还是姜夫人跟我说不必介怀,说小姑娘吃穿用不了什么,正好还能和音音小姐做个伴。当时我就想,等以后音音小姐嫁过来,少爷你若是敢亏待她,我可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老管家说得顺口,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之后才发觉不对,立马停住,瞟了眼林旗,没看见他脸上有什么反应,才接着低声道:「后来、后来姜家要办喜事了,小姐就回来了……音音小姐出嫁之后与咱们家就彻底断了关系,再也没有来往。」

  「你确定林玖之后再也没与她见过面?」

  老管家回忆了下,不确定道:「应当是见过一两回的,我记得去年少爷刚在关外连胜三场,陛下大喜,赏赐了许多东西,正好是年关宫中宴饮,太后特意让人把小姐接进宫,音音小姐也是去了的,但是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那会儿是平剑跟着小姐的。」

  平剑是林夫人身边的丫鬟,在林夫人去世后一直在林玖身边照顾,也是跟着林玖一起消失不见的。

  「其余的应该就没有了,小姐很少出门,也是因为少爷跟音音小姐定过亲的事传开了,怕坏了音音小姐的名声特意避开的。」

  这么说就更不对了,林旗已确定林玖的失踪与姜榆有关,若这两人这些年当真没有联系,林玖怎么会愿意配合她?

  林旗更想不通姜榆既然已经嫁了人,何必暗中与林玖有关联,又何必再招惹自己?

  他惦记了姜榆三年,听闻她嫁给别人时是不信的,入京后知道这事早已或定局,一颗心如同被人剥开挂在烈日下灼烧一般,但再怎么不甘与悲痛他也不能对姜榆做什么。

  世俗总是对姑娘家更苛刻,他若是有什么不妥的举动,被人唾骂指责的只会是姜榆,就连想见姜榆,他也只能趁夜潜入侯府……

  那晚所见再次撞进脑海,林旗肩背上肌肉绷紧,隔着衣裳藏在胸口的那块软绸布好似会发热一般,烫得他胸口阵阵灼热,让他没忍住抬手在那上面压了一下。

  「少爷怎么了?」老管家见状急忙问。

  林旗离家这么久,回来后话少了很多,也不让人伺候,老管家怕他是在战场上受过什么伤。

  「无事。」林旗心绪再度乱了起来,「我出去一趟。」

  「是去见温大公子吗?」老管家忙道:「带些护卫去吧,温大公子好酒,别醉了,明日还得去见陛下呢。」

  林旗点点头,出门前先回屋一趟,寝屋中极其简单,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榻上整齐的被褥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他将布包塞进被褥下,换了身外衣,转身出门去,手搭上门闩时停住。

  这是在自己府里,没有人敢闯进他房中翻找东西,没人会看见这里面的事物……他保持着这动作停顿了几息,转回身重新捡起那个包得很严实的东西,再次塞进怀中。

  「……明日一早回去,小的吃了就睡还好,大的淘气黏人,出来都得趁着他睡着了,不然要被拉着不撒手的。」

  姜榆听得出神,又问:「是像你还是像妹夫?」

  周椋慧笑道:「大的像他爹,小的还没长开,看不出来呢。」

  周意辰性子很差,下面两个庶出的弟弟与妹妹性子也不好,但他的亲妹妹周椋慧却是性子温婉,与姜榆说得上一些话。

  「真好。」姜榆艳羡道。

  周椋慧低声安慰道:「三嫂你也别着急,慢慢来,总会怀上的。」

  姜榆脸有点红,低眉点了头。

  周椋慧又道:「二哥现在下不来床,祖母说过几日让你与三哥去保州,正好到时候给你抱抱孩子,沾沾喜气,说不准很快就能有了。」

  她俩坐在亭子里,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好的,周家老五周妍弘偏要来插嘴,「三年都没生出来,抱一抱就能有了?那你不是比送子观音还灵了?」

  好好的气氛被她搅浑,周椋慧眉头微蹙,拿出做姊姊的姿态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谁教你插嘴这事的?传出去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周妍弘被噎了一下,脸迅速涨红,但仍是心有不甘地顶嘴道:「我又没说错,姨娘都说了,三嫂看着脸嫩,一点儿也不像是嫁了人的,难怪生不出孩子!」

  这三人里姜榆年岁最长,但是容貌娇艳,眼神清澈,见人就笑,看着满是姑娘家的灵气。而比她小的周椋慧大概是因为早早生了孩子,腰身略微丰腴,身上带着为人娘亲特有的柔和气质,两人的确是有很大不同。

  周妍弘会这么说,也是因为先前与周家老六争抢东西的事情被惟姨娘说了,说她没一点儿端庄的样子,让她多跟姜榆学学。

  周妍弘不服气,说她还是个姑娘家,犯不着跟个嫁了人的学。

  惟姨娘就道:「你还嫌弃别人了,你也不看看姜榆那模样,脸嫩成那样,说是待字闺中的姑娘都不为过。」

  「这是你能说的?」周椋慧面色严肃起来,「也不知道惟姨娘私下里都教了你些什么,我这就去与祖母说一说,让她多管教管教惟姨娘,省得她把咱们侯府的女儿都教坏了。」

  姜榆再怎么说也是已逝的明昌侯唯一的嫡儿媳妇,就算周明夜再怎么不成器,这两人的事也不是一个姨娘与庶女能多嘴的,周妍弘没什么脑子,把惟姨娘私下说的话吐出来,周椋慧不告诉周老夫人那才是说不过去。

  这话出来,周妍弘果然慌了,急忙认错,但是周椋慧已经不理她了,先是替她与姜榆赔了不是,然后领着丫鬟往周老夫人那去了,周妍弘急忙跟上去。

  一眨眼,亭子里就只剩姜榆与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她端着茶水抿了一小口,湿润的唇微微扬着,偏过头问丫鬟,「我看着真的脸嫩?」

  「是呢。」丫鬟答过后仔细瞧了瞧她,又道:「就是下巴比刚出嫁时稍微尖了一点,其他的一点儿也没变。」

  姜榆笑弯了眼,对着茶水照了照,满意极了。

  她开心了一会儿,想起正经事,回屋去找了周明夜。

  周明夜女扮男装已经是欺君之罪,万万不敢再科举入朝,只靠着侯府荫庇混了一个散官闲职,都不用出门办事,这会儿正在屋里。

  「过几日去保州时要多加小心,别再惹了那温大公子。」姜榆叮嘱道。

  她今日与周椋慧说了许久的话,这才知道周椋慧这一趟来除了是钱老夫人过寿,也是来求助的。

  保州前不久新去了一个知府,跟温国公府有点关系,而温国公府与明昌侯府有旧怨,因此一直在打压钱家,处处为难,让钱家吃了不少苦头,周椋慧实在是没办法了,才特意来找周老夫人想法子的。

  光是明昌侯府的一个姻亲都能被盯着找碴了,等周明夜与姜榆去了保州,一定会被加倍针对。

  「听见了吗?」姜榆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摇了摇周明夜,「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明夜回神,偏过头道:「我知道了,到时候多带些人去,没事的。」

  姜榆眼眸微微眯起,见她眼神闪躲,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周明夜眼眸暗下,沉默了会儿轻声道:「早些年读书的时候,我因为没有喉结被同窗怀疑过身分,后来阴错阳差被温絮之当成了男子。温国公府与侯府向来不和,有他为我作证确实没人再怀疑过我,但同时我也得罪了他,他怕是想让我死。」

  明昌侯府与温国公府的恩怨要从一桩婚事说起。

  周明夜原本还有个三叔,二十多年前与温国公府的二小姐定了亲,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婚事刚定下就传遍了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成亲当日十里红妆,热闹非凡,可谁也没想到拜堂拜了一半,周三爷突然抛下新娘子走了。

  所有人都懵了,直到派出去寻人的下人回来,温国公府这才知道周三爷有一个藏在外面的小情人,拜堂之际突然悔婚,不顾两家的脸面,抛下满堂宾客与新娘子与他的心上人私奔去了!

  温家二小姐自小受尽宠爱长大,受不得这屈辱,一头撞死在了厅堂,喜事变丧事,两家就此结怨。

  这事本就是明昌侯府不对,后来周三爷与小情人遭了报应客死他乡,但温国公仍怒火难消,毒蛇一样盯着明昌侯府,处处与之作对。

  老温国公与当今太后是兄妹,发起狠来对付明昌侯府,侯府根本撑不住,当年明昌侯之所以交还爵位也未尝不是在圣上面前做好,求圣上念着旧情护住明昌侯府。

  姜之敏不屑权贵,以前除了没落的林家之外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人家,姜夫人也很少带姜榆参与后宅妇人们的宴会,因此姜榆只是简单听说过明昌侯府与温国公府有恩怨。

  嫁进明昌侯府这些年,姜榆被迫补了不少事儿,也涨了不少见识,这会儿听周明夜说得罪过温絮之,十分淡然,「没事儿,两家本来就有仇,不差这一点儿,不过你那三叔可真是……」

  那好歹是周明夜的亲三叔,姜榆口下留情,只是哼了一声,骂道:「懦夫。」

  周明夜沉默不语。

  姜榆侧身看了看她,安慰道:「不过他是他,你是你,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和你没有一点儿关。」

  两人说了会儿话,外面丫鬟来了,说姜家派人送了信过来,原来是姜夫人知道林旗回来了,怕姜榆对林旗旧情未了做出什么冲动的事,特意叮嘱她不可乱来。

  姜榆看完信就笑了,提笔欲回信,想了想,与周明夜说了一声,抱着梅戴雪回了趟娘家。

  周明夜的事情辛苦瞒了二十余年,她不愿意告知别人,姜榆自然不会往外说,连姜夫人都不知道。

  母女俩在房间里说了许久的话,姜夫人说来说去都是在劝姜榆忘记林旗,好好与周明夜过日子。

  姜榆一直点头,要回去的时候瞧见了院子里的芍药花,盯着多看了会儿。

  姜夫人眼见着她看得入了神,捏了下她的脸,道:「又想什么坏主意呢?」

  「没有呀。」

  芍药的花期已过,如今只剩下了翠绿的枝叶,姜榆看着那枝叶,脸慢慢红了,一双眼睛却顾盼生辉,彷佛有月光流淌着。

  姜夫人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有问题,急忙低声警告道:「不许胡来!你现在可是侯府的三少夫人,不顾着咱们家的脸面也得顾着侯府的,不然周老夫人和周二爷饶不了你!」

  姜榆眼波盈盈,攀着姜夫人的手臂娇声道:「我瞧着家里的花长得好,想抱一盆回去养着,这也不行吗?」

  「行行行。」姜夫人看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心疼她所嫁非所爱,只能妥协,哄道:「你乖乖的,把自己照顾好了,想要什么娘都给你找来。」

  「我还不够乖吗?她们催我生孩子,我都答应得好好的,也一直尽心照顾夫君,都没有偷偷去见旗哥……」

  姜夫人一凛,在她手臂上轻掐了一下,姜榆立即闭了嘴,偎着她讨好地蹭了蹭。

  又低声嘱咐了半晌,姜夫人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出了门。

  姜榆臂弯抱着梅戴雪上了马车,让人将那只剩枝叶的芍药放在了脚边,乖巧地与姜夫人告别。

  马车驶出姜家所在的那条街道之后,姜榆掀帘吩咐道:「绕去西街的如意斋,顺路买些糕点蜜饯。」

  帘子落下后,她在马车里翻找出了一条发带,又折下一小簇芍药花枝,将花枝绑在了梅戴雪肚子下,揉揉它软乎乎的爪子,小声道:「你可要听话了,把东西给我带到。」

  梅戴雪慵懒地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姜榆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如意斋的糕点,尤其是小甑糕,到了地方,丫鬟扶着她下了马车,让她亲自去挑。

  慢条斯理地选了五六种糕点,又选了几种蜜饯,丫鬟都快拿不下了才回了马车上。

  马车里一盆芍药孤零零地摆着,姜榆碰了碰枝叶,悄悄把帘子掀了条小缝朝如意斋看去,远远看见铺子里的姑娘笑咪咪地把包好的糕点递给客人,然后顺手把被遗落在一旁的白猫抱了进去。

  姜榆放下帘子,拍了拍泛红的脸,吩咐人启程回府。


作者: 可爱的狗狗    时间: 2023-4-8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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