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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左汀《二两女医查案记》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3-3-7 18:49
标题: 左汀《二两女医查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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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二两女医查案记》
作者:左汀
系列:蓝海E133701-E133705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03月08日

【内容简介】

马冰:跌打损伤病倒瘫,饭到病除,承惠纹银二两!
众人: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大夫,干脆改名叫二两得了!

蓝海E133701 《二两女医查案记》卷一
【野坟场命案】
城西野坟场发现一具男尸,脑后烂了大半边,
暗红色血迹流了一地,尸体周围有几枚歪歪斜斜的脚印。
身为凶案第一发现者,走方大夫马冰再度与谢钰相遇,
她知道他不只是小小禁军,更是名闻大禄朝的尊贵世子爷,
可让她注意到他的却是他的睿智细心与冷静自持。
随口几句对于尸体与犯罪现场的点评,成了她任职开封府的敲门砖,
既然世子爷热情相邀,又觉得查案还挺有趣的,
更重要的是自己可以随意外出义诊,每月亦有固定俸禄能拿,
她便欣然接受这活儿,成了开封府的长驻大夫,
她热爱探访美食,有空就露一手好厨艺闹得衙门里香气四溢,
包扎治伤是基本工作,外出查案她也积极跑第一,
等等……她是不是中计了?
他这分明是想让她拿一份钱做两份工啊!

蓝海E133702 《二两女医查案记》卷二
【盛安镇无名尸案】
河中央出现一具无名男尸,尸身浮肿,
口鼻内有泥沙和血沫,身上也有几处瘀青。
当谢钰接到通知准备前往盛安镇时,马冰已经牵着马在宫门外等他,
尽管要冒着大雨赶三四天的路,他却突然觉得这样的苦差也有些快活,
有她在身边的确对查案有很大的帮助,她心细如发又长袖善舞,
既可以跟青楼花娘打成一片,也能安抚受惊吓的被害女子,
她做的美食更让人垂涎三尺,跟她一起吃饭总让人心情愉悦,
她光明正大地爱财,不放过任何一点赚钱的机会,
却经常外出义诊,也会给偶遇的陌生人看病赠药,
她的矛盾似乎传染了他,让向来公正无私的他起了私心,
尽管始终怀疑她的身分、猜测她的秘密,
但想护着她守候她的念头却越发坚定……

蓝海E133703 《二两女医查案记》卷三
【张于村白骨案】
老鼠洞里挖出一副骨头架子,上面遍布齿痕,
共计一百九十九块骨头,缺了一小截的手掌。
这并不是开封府众人遇过最困难的案子,
却是最棘手又发人深省的事件,
全镇的人都在包庇凶手,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将人绳之以法,
而在了解事件真相后,凶手真的就罪该万死吗?
谢钰问马冰是如何看待私刑的,
并趁机劝解了她一番律法约束的重要性,
她既倔又傲,背负太多,想要得到她的心只能用自己的真心去换,
他问了母亲还有皇帝舅舅凉州之事,亦安排人去查当年往事,
觉得自己越发靠近她,更不容许她逃避两人的感情,
他已走了九十九步,只期望她能迈出最后那一步,
之后的路不管她要怎么走,他都会一路相随!

蓝海E133704 《二两女医查案记》卷四
【福云寺女香客命案】
失踪多日女香客被发现斜挂在山崖外的老松树上,腹部被刺穿,
头颅、面部和四肢多处擦伤,衣裳多处破损,指甲却完好。
这次的案子马冰没出多少力,谢钰和他那长公主的娘才是关键功臣,
老实说,她可以理解世家大族和王公贵戚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可向善为恶却是个人选择,做了坏事势必得承受恶果,
就像这次命案的凶手,就像当年迫害她家的恶人,
为了替死去的父母讨公道,她本已做好踽踽独行的心理准备,
怎料谢钰竟为了她向皇帝舅舅请命重新彻查当年事,
纵使皇帝也有意打压烂尾士族,可毕竟牵涉到先帝、亲王和当时重臣,
只能答应先暗中调查,对此她已经很感激了,
但谢钰做得更多,立即联系地头蛇当线人去挖线索,
也是他鼓励她与父亲的好兄弟一家人相认,让她再次感受到亲情温暖,
然而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对他才萌芽的小小暧昧会将自己推向险境……

蓝海E133705 《二两女医查案记》卷五(完)
【肃亲王府丫鬟失踪案】
城外有座会动的极乐之地,里面有最香醇的美酒,最动人的处女,
每夜通宵达旦,且有男人说笑声和女子哭叫声传来……
马冰在开封遭人跟踪,她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人,
却反倒让她和谢钰陷入冷战期,直到听见他干了什么大事,
她才理解到,原来横亘在心中的情感叫做担心,
这家伙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查肃亲王府,为了替雁家十族讨公道,
他带着手下扛尸上王府,又命禁军包围查抄,
虽查出肃亲王买卖人口,将良家女子推入火坑,勾结皇子、大臣,
但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皇室中人还想着掩盖,甚至拔了谢钰的官,
心知他所为皆是为了她这个残存的雁家后人,又心疼他的遭遇,
她不忍了,也累了,即便知道此行是有去无回,也要去干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第一章 见钱眼开的大夫

  开封府宁安州州衙。

  初春夜长,五更的梆子响过了,天还没亮。

  夜里刚下过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灯火映在地上,偶见一处银闪闪的水色。

  训练有素的丫头小厮们端着铜盆、热水、手巾进进出出,伺候里头的知州徐茂才夫妇梳洗,各自忙活。

  徐茂才乃一方父母官,早起上衙自不必说,就连徐夫人也十分忙碌。

  今日城中几位有名有姓的官太太相约,她必是要去的,一应衣裳首饰都马虎不得,既不能过于奢靡惹了上头的眼,又不能俭朴太过丢了自家的人……官太太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梳妆已毕,丫头将盛着胭脂香粉的精致小瓷盒子一溜儿排开,淡淡香气便氤氲了室内一角。

  徐夫人一一瞧过,又配了小巧的毛刷子和棉片,略点了两样袖起来。

  今儿要踏春,要看戏,要吃酒,少不得香汗淋漓粉融脂消,故而除了出门时的穿戴打扮,额外还要随身携带脂粉以供随时补妆。

  体面人家的夫人小姐出门,袖子里大约都会塞一两只指头肚大小的精致小盒子。

  徐夫人理了理鬓发,又冲铜镜中丈夫的影子道:「朗儿去了三日,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成婚二十余载,两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孽障,难免溺爱了些,稍不在眼前便要担忧。

  徐茂才没好气道:「他不惹祸便是好的了。」

  近期开封城内有文会,以供学子们交流长进,年岁久了也时常会有达官显贵隐去身分混迹其中,一来为朝廷寻觅良才,二来么,谁家还没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呢?

  见丈夫说得不堪,徐夫人微微抬高了声音,「难得朗儿知道上进,你怎的——」

  话音未落,徐茂才就打断道:「你也知难得,他素日可曾读过几本书?依我的意思就不叫他去!都是你纵的。」

  榨干那小畜生都挤不出几滴墨汁,去什么文会!那混帐走了几天,他的眼皮子就跳了几天,总觉得要出事。

  徐夫人也有些心虚,兀自嘴硬,「成了家收了心就好了,听说那文会上名门淑女甚众,若能……」

  本朝不大看重男女大防,许多高门贵女也会出入文会,成就了不少佳话哩。

  同床共枕多年,对方一张嘴,徐茂才就知道她在作什么白日梦,才要冷笑,却见管家匆匆从外头跑进来。

  「老爷,夫人,开封府来人了。」

  徐茂才一愣,「来的是谁?」

  宁安州直属都城开封管辖,此时天色尚早,城门未开,无官文不能出入,现在来人,必有大事!

  管家吞了口唾沫,「谢钰。」

  「竟是他!」徐茂才的脚步一僵,然后猛地加快,有麻烦了。

  短短几十步路,徐茂才心里已经转过数个念头,谁料还没进到前院,一行六七人就呼啦啦闯进来,反客为主地将他拦下。

  「徐大人。」为首的俊秀青年身穿青色官袍,正是谢钰。

  老实讲,那官袍委实算不得好看,活像路边河沟里的螃蟹壳,但他生得好,非但没有被衬得寡淡,反而将那官袍都带得矜贵起来似的。

  徐茂才一颗心突突直跳,不敢直视,「见过世子。」

  左右军巡使乃禁军中的八品武官,平时归开封府调遣,负责城中治安和抓捕,乍一听似乎并不起眼,但直属皇帝,非亲信不能任,又有越级奏报之权,一年之中面圣的次数怕不比寻常官员一辈子都多,任他王侯贵胄都不敢轻视。

  这也罢了,偏偏来的是谢钰……他本就是王侯贵胄。

  谢钰挑了挑眉,忽然抬起手,轻轻往那官袍上掸了掸。

  徐茂才心头一动,忙改口道:「谢大人。」

  谢钰这才满意地嗯了声。

  徐茂才暗自松了口气,「什么事劳谢大人亲自跑一趟?更深露重,还请屋里坐。」

  「不必劳烦。」谢钰抬手止住,公事公办道:「令郎在文会上突发狂症,扰了圣驾,大人还请速速随我等入京见驾。」

  他的声音平和清脆却没什么温度,如屋檐上坠落的雨滴,击在莲花缸边缘铮铮作响,直把徐茂才的脸都敲白了。

  什么叫突发狂症?难不成……不不不,不会的,自己之前已经狠狠惩戒过,那混帐已经戒了的!

  谢钰侧身抬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徐大人,请吧。」

  追出来的徐夫人惊慌道:「我儿断不会那般!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谢钰说得委婉,然而他身边那个娃娃脸却全然没有给对方留颜面的意思,嗤笑道:「令郎散发赤足袒胸露乳四处狂奔,状若癫狂,将好好一个文会搅得一塌糊涂,可巧陛下欲为朝廷觅得栋梁,特地微服出宫……剩下的话就不需下官再详述了吧?」

  徐茂才一张老脸都涨成猪肝色,眼前一黑,身体晃了几晃,踉跄着跌坐在地。

  徐夫人扑过去搀扶,就听到自家相公口中只喃喃着几个字,「完了,全完了……」

  那分明就是吸食了五石散后的症状,究竟是谁诱引那孽障再次吸食?

  前朝五石散盛行,无数达官显贵推崇备至终日吸食,以致放浪形骸不堪入目,终至亡国。

  故而,本朝以此为前车之鉴,曾数次明文严禁五石散之流,只是偶尔仍有人在暗处推崇前朝那等放荡不羁,自以为风流潇洒。

  如今徐茂才身为朝廷命官,自己的儿子却公然吸食五石散在前,御前发狂在后,按律轻则终身无缘科举,重则……当斩!

  而他这个知州,一来有包庇纵容之嫌,二来又有管教无能之过,公私皆如此不堪,此番入宫谢罪,岂能有好下场?

  谢钰垂眸看了他们夫妻一眼,「得罪了,来人。」

  后面几个衙役一拥而上,拨开徐夫人,将徐茂才生生提起,押着就往外走。

  「老爷!」徐夫人跟着追到院子里,被谢钰拦住。

  「夫人留步。」

  谢钰一行人乘月而来,官袍外和眉眼睫毛间都染着一层淡淡的水气,被摇曳的烛火一映,精致不似凡人。

  宁德长公主和驸马都是好相貌,两人的后代自然更加姿容不凡。

  以往徐夫人与其他官太太们聚会说私房话时,也曾胆大包天地奢想过,若自家夫君生得那般会如何如何,但此时见了真人,徐夫人却只剩下无限惶恐。

  「谢大人,一定是误会了……冤枉啊!」

  在她看来,儿子虽然略有些任性,不过是少年心性罢了,自然千好万好,怎么会碰五石散那种东西呢?

  儿子入狱,丈夫又要被带走问罪,谁知还能不能回来?顷刻之间不亚于天塌了,徐夫人哪里肯叫他们就这样把人带走?

  谢钰不动声色避开她抓过来的手,「有无冤屈,自有开封府定夺,夫人请回。」

  说完,也不管徐夫人粉面涨红,转身欲走。

  想到此番丈夫一去便是家破人亡,徐夫人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卑礼仪,一股热血上头就扑过去哀求,结果她一挥胳膊,就有一物从袖子里飞出,径直朝谢钰打去。

  谢钰是习武之人,反应机敏,听到有物袭来便反手抬剑格挡,那圆溜溜的硬物立刻「叮」的被击飞出去。

  谁想那「暗器」竟有「机关」,受力后在半空中分开两半,溅出一大团粉末,扑簌簌落在谢钰身上。

  「暗器!」

  「贼婆娘!」

  见上官被袭,谢钰的几个下属瞬间变脸。

  「不不不……我……」徐夫人来不及辩解就被按在地上,抬头就见刚才那娃娃脸的官差抬手要打。

  谢钰熟知下属脾性,闭目喝道:「住手!」

  娃娃脸嘴唇紧抿,恶狠狠瞪着徐夫人,一手抓着她的衣襟,另一只手的拳头已经举起来了。

  「元培,」正查看谢钰情况的大汉喊道:「大人让你住手,没听见吗?」

  无论如何,此时徐夫人还是五品诰命,即便犯法也不能轻易动用私刑。

  元培头脑冷静了些,看看谢钰,再看看徐夫人,用力磨了磨牙,这才不情不愿的将人丢开。

  后面的徐茂才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没敢喘气,见此情形,不由得两腿一软,若非有衙役架着,只怕要瘫倒在地了。

  完了……这次算是把谢钰得罪惨了。

  「大人,您怎么样了?」元培赶过来时,发现自家大人竟……香喷喷的?

  谢钰刚才已掩住头面,只有零星粉末被风吹入眼中,微微刺痛,他捻了脸上的粉末闻了闻,有些香,应该是脂粉。

  元培忙叫人去取水冲洗,又听见院门外有人说话,不由暴躁道,「何人喧哗!」

  最靠外的衙役出去问了一嘴,「大人,说是府里的大夫听见这边有动静,知道是徐茂才夫妇起了,特意来辞行,原本便说好了今天要走的。」

  「大夫?」元培和那大汉听了都是双眼一亮,「快把人请进来!」

  既然旁边就有大夫,还是看了才安心。

  不多时,伴着一阵细微的衣衫摩擦声,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元培一愣,脱口而出,「女人?」

  话音刚落,那女郎便眯眼看了过来。

  元培:「……」好灵的耳朵。

  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抓过墙边瑟瑟发抖的管家来问:「这是哪里来的大夫,医术如何?」

  女医可不多见呢!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可这位……怕是嘴上一辈子都长不出毛来。何况也忒年轻了些,怕还没有他们世子爷大吧?

  管家忙道:「回大人的话,这位马冰姑娘数月前曾在城外施医舍药,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哩。可巧又是个女大夫,诸事便宜,我家夫人便请她每月月初和月中过府请平安脉,今儿是十七,正是要来辞行的。」

  那边马冰本想赶早去吃街口老张家的第一碗虾肉鸡丝小馄饨,却不想刚进院子就看见这样大的阵仗,素日威风八面的知州夫妇皆是两眼发直鬓发蓬乱,没脚蟹似的给人提溜着……

  见她进来,众人都齐刷刷望过来。

  一个穿官服的大汉上前抱拳道:「姑娘可是大夫?有劳给我们大人瞧一瞧。」

  他约莫三十岁上下,体格魁梧好似黑熊,可说话倒很客气。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谢钰又视线受阻,只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到了面前,纤细的指尖带着清苦的药香侵来。

  「我瞧瞧。」马冰用指尖捻起一点白色粉末闻了闻,又叫人擎了火烛上前,细看谢钰眼睛。

  光线不佳,马冰凑得极近,呼吸轻轻洒在谢钰脸上,柔柔的,热热的。

  谢钰的眼睫抖了抖,有些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除了儿时的乳母和母亲,长大之后,再无女子这般亲近。

  马冰挑了挑眉,唇角微翘,见多了淫邪好色的二世祖,这样「本分」的倒稀罕。

  谢钰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没什么外伤。

  「这是女子日常装扮用的香粉,名为滴露香,」见大部分都撒在地上和他身上,马冰道:「进去的不多,不大碍事。」

  众人都松了口气,「来人,打水……」

  又听马冰继续道:「虽只是香粉,可里面有些许石灰、滑石粉、贝母……」她又陆续说了几样,都是乍一听跟梳妆打扮没什么关系的,「贸然用水冲洗可能灼伤眼睛。」

  众衙役面面相觑。

  元培更是满面震惊,「这玩意儿真是往脸上糊的?」

  就连一直没做声的谢钰眉心也禁不住跳了跳。

  马冰先小心地将谢钰眼中尚未融化的粉末拨出,手法十分轻巧娴熟,然后才让人去拿烧开后放凉的干净清水。

  井水虽然易得,但其中杂质颇多,又容易有小飞虫,贸然入眼可能暂时解困,却也容易诱发其他症状,还是谨慎些的好。

  洗过之后,果然舒服很多,只微微仍有些胀痛,谢钰缓缓吐了口气,「多谢。」

  马冰擦了擦手,「不必谢,承惠纹银二两。」

  众人:「……」

  说好的施医舍药呢?倒不是差这点银子,只是这与之前从管家口中听得的描述……略有些出入呢。

  谢钰出身富贵,对银钱没有概念,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元培却惊得差点跳起来。

  看着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怎就这么黑呢?他是底层出身,熟知市面上一切行情,不过是扒着眼睛看了看,连药方子都没开呢,竟然就要二两?都够寻常老百姓一家子几个月了!

  正想着该如何弥补的徐茂才忙朝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直接拽下腰间荷包奉上,「还请尽力医治。」

  若谢钰真有个什么万一,他们全家上下都等着去地下团圆吧!

  马冰也不推辞,接来一捏,嗯,是银票,她立刻心情大好,主动开了两张方子。

  「虽无大碍,可接下来几日难免红肿发痒,照这个方子外敷内用,慢则五日,快则三天,必好。」

  其实不用药也行,就是好得慢。

  若不多给钱,你就不管了是吗?谢钰差点被气笑,一抬下巴,方才说话的大汉就上前接了,旋风一样出了门。

  大禄朝入夜后关城门,却不宵禁,城中许多店铺都灯火通明彻夜经营,正好出去抓药。

  「不知马姑娘要往哪里去?」谢钰忽道。

  马冰倒也不藏着掖着,「难得来到这京畿之地,不去见识下首府繁华着实可惜。」

  之前她一直在宁安州行医,如今……也该去开封府看看了。

  元培便揣度谢钰的意思道:「既如此,马姑娘不若与我们同行。一来彼此有个照应,二来此去少说也要两日路程,大人的伤势还需多劳姑娘妙手。」

  二两银子呢,总得挣回本来。

  马冰看了谢钰一眼,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她来徐府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知道徐茂才夫妇素日何等高傲,今日却对这个年轻人如此敬畏,绝不会仅仅因为他是开封府官差的关系。

  那大汉生得粗糙,可行动着实麻利,不多时就带着几包草药回来。

  马冰熟门熟路去徐府的药房找出药臼捣烂,取出纱布抹了,又将纱布仔细折叠成细长条,朝着谢钰过去。

  刺鼻的酸苦味逼近,谢钰本能地撇开脸,然而下一刻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掰了回去。

  「别动。」马冰把裹满药膏的纱布盖在他眼睛上,将长出来的纱布在脑后打了个结,还是个漂亮的蝴蝶结呢。

  谢钰被药味熏得脸都绿了,露在外面的眉头皱成死疙瘩。

  马冰看得越发有趣。虽是初次见面,但一个人出身如何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这位大人的来历恐怕不浅,又是这样的年纪,竟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真是难得。

  「若只把好的那只眼睛露在外面乱转,时候久了容易眼花,忍忍吧。」马冰简单做了解释。

  几息之后,谢钰便觉双目之上一片清凉,禁不住惬意地吐了口气。这大夫虽有见钱眼开之嫌,医术倒还过得去。

  徐茂才夫妇这才战战兢兢上前请罪。

  谢钰此时虽看不见,却也能猜到,嗤笑道:「你们怕我因此恼羞成怒,藉机报复,落井下石?」

  夫妇二人不敢回答,可两张脸上都是这么写的。

  谢钰身后的大汉冷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钰能年纪轻轻任此要职,固然有好出身的缘故,但陛下却也不是傻子,若果然惯好徇私枉法,便是宁德长公主哭瞎也求不来。

  徐茂才的嘴唇蠕动着,还想再说什么,可谢钰却已不想再听。

  「霍平,元培,回开封府。」

  那大汉和元培应了声,也不去扶他,一左一右往外走去。

  霍平注意到这两人的脚步明显比方才重了些,而谢钰的耳尖微微动了动,落后两步,竟稳稳当当跟了上去。

  因这一插曲,一行人离开宁安州时城门都开了。

  众人原本还顾及到队伍中多了女子而放慢速度,谁知马冰的骑术甚好,便放心纵马狂奔起来。

  只是万万没想到,拖后腿的另有其人——

  「我,我……」徐茂才两腿战战,几乎站立不稳,苍白的脸上泛着潮红,是累的,也是臊的。

  众人的目光充满鄙夷,君子六艺中可是有骑术的!

  徐茂才羞愤欲死。他为官多年,早就习惯了享受,出入车轿随行,哪里还记得上回骑马是什么时候,骑术难免生疏,今天骤然疾行狂奔,他竟记不得要领,几个时辰下来,两侧大腿里侧都磨烂了,从裤子里渗出血来。

  谢钰皱了皱眉,倒没再说什么,「到哪里了?」

  因多了个累赘,今天跑得实在慢。

  元培去看了一回,「大人,距离下一处驿馆还有大约四十里,附近也无民居、旅店。」

  说完,又恶狠狠瞪了徐茂才一眼。

  谢钰听着耳边回荡的倦鸟归林声,略一沉吟,「找地方歇息。」

  来时马儿就没歇息,此时天色已晚,便是人不累,马也要饮水吃草。

  元培张了张嘴,「您……」

  「不打紧,」谢钰「看」向身后,「马姑娘,权且委屈一回。」

  马冰沉默片刻,催马上前,「我在这边。」

  众人:「……」

  谢钰的耳尖迅速染上一抹红,又若无其事扭过头,双腿一夹马腹,「驾!」

  第二章 露一手美味厨艺

  又跑了约莫两刻钟,日头几乎完全没入地下,众人终于找到一处平坦的空地,便在此歇息。

  开封府境内水域众多,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霍平等人分开几组,架火、取水,又从马鞍下取出干燥的皮毛铺在地上,请谢钰坐了,一切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至于徐茂才,有口气就成,谁管他!

  过了会儿,元培竟喜气洋洋地提回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和几颗鸟蛋来,「正好加菜!」

  可惜刚过了冬,兔子不够肥。

  橙红色的火苗升起来,映在谢钰脸上忽明忽暗,使得轮廓更分明了。

  虽身在荒郊野外,他却没有半分局促,甚至还能优哉游哉地斜靠在树干上,听着木柴燃烧发出的劈啪声,随手往里面丢几根柴火,很准。

  马冰看得稀罕,觉得这人当真有些矛盾,说他是公私分明的谢大人吧,这会儿手搭膝盖斜靠在兽皮上的姿态像极了那些纵情享乐的权贵;可寻常公子哥儿绝对做不来徐府里那样公私分明,也绝无可能忍受得了此时简陋的「居所」……

  她正摇头,眼角的余光就见元培手起刀落,然后那兔头整个飞了出去!

  马冰:「……」你可住手吧!

  最终,忍无可忍的马冰篡夺了烹饪大权。

  众人就见她从马背两侧的褡裢中摸出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打开之后,或辛辣或咸香的味道便弥漫开来,最后,她甚至还从里面掏出一把四四方方的浅口平底铁锅。

  众衙役发出整齐的惊叹声,「哇!」

  马冰难掩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心安理得地指挥起来。

  她先让人将兔子和野鸡剁块焯水,去了血沫,又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只圆滚滚的小银勺,从同样圆滚滚的大肚子陶罐中挖了一勺雪白的猪油放入锅中。

  锅底已经很热了,猪油刚落下去便如午后白雪般消融开来,空气中多了一股浓郁的荤香。

  野味腥气重,须得重料才能压下去,马冰原本想加些辣子和胡椒,可瞥了眼兽皮上蒙着眼睛的病号后,还是遗憾地放弃了。

  众人看稀罕似的注视着马冰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肉块在锅底翻滚,为数不多的油脂渐渐融化,在锅底汇成浅浅的一汪,与清澈的猪油混在一起,香气越发繁复浓郁。

  当肉块边缘变成美丽的浅金色,众人鼻腔中又多了一份诱人的焦香,就连远处的谢钰也隐晦地动了动喉头。

  炖好的肉块红棕油亮,香酥软烂,汤汁浓郁挂壁,闻着便叫人口水直流。

  这还不算,马冰甚至还趁着炖肉的空档去路边林子里拔了许多嫩生生的荠菜,用元培找来的鸟蛋一并做了满满一大罐荠菜蛋花汤!

  马冰亲自给谢钰端过去,意有所指地说:「别小看这顿饭,我好不容易搜罗的存货都快用光了。」

  端着碗的谢钰,「……霍平,加钱。这么喜欢银子?」他带着笑意问。

  马冰这才意识到自己笑出声,然后瞬间露出「听听,这公子哥儿在说什么丧心病狂的胡话」的荒诞表情。

  有人不喜欢银子吗?

  谢钰虽看不见她的表情,似乎也觉察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干脆低头用饭。

  因为没想到徐茂才那么不中用,他们一行人根本就没带餐具,谢钰手里的碗和筷子都是霍平现拿刀削的,隐隐带着草木清香。

  虽然是在野外仓促烹饪,但炖肉却香得离谱,引得人越发饥饿。

  谢钰不能视物,夹取饭食时显出几分生疏,却依旧没让人帮忙。

  他先用托着碗的左手沿着外壁轻轻划了一圈,似乎在圈定边缘界限,然后右手举箸,再无滞涩。

  篝火突然爆了一声,火苗骤然膨胀,吞噬了周边不断飞舞的小飞虫,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伴着焦糊的黑烟,有点呛,可他竟还有心情夸赞一句,「味道很好。」

  肉块入口,几乎瞬间化为浓汤,充斥在唇齿间,是兔肉,筋肉都炖烂了,风味很独特,相较于他以往吃的稍显粗糙,却跟眼下的处境格外相配。

  「里面有药材?」谢钰仔细品了一回。

  舌头真刁,马冰点头,「你眼底轻微出血、红肿,所以我炖的时候加了炒熟的决明子,决明子清肝明目,荠菜止血清热,正合适。」

  谢钰轻笑道:「这银子花得值了。」

  元培往这边瞧了两眼,碰了碰抱着大木碗大吃大嚼的霍平,「竟还有说有笑的?」

  霍平吃得满嘴流油,闻言头也不抬道:「怎的,难不成还要哭?」

  多大点事儿!

  元培:「……」不是这个事儿,那丫头是不是钻钱眼儿里去了?这是明晃晃敲竹杠吧!

  一行人除了马冰和徐茂才都是壮汉,这点野味不过略垫垫肚皮罢了,根本吃不饱。

  霍平三口两口吃完自己那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视线落到同伴手中,「不饿给我。」

  元培:「……」

  同伴的饭量他是有数的,闻言顿时没了深究的心思,抱着碗埋头狂吃起来。

  霍平见状咧嘴笑了。这小子就是没饿过,想七想八做什么,世子爷心里有数!

  他惬意地摸了摸肚皮,才要说话,却见徐茂才拄着一根树枝慢吞吞挪过来,立刻警惕道:「做什么?」

  徐茂才陪笑道:「这位大人,我想同谢大人说几句话。」

  吃完饭的元培闻言将空碗往火堆里一丢,火舌立刻顺着碗壁上残留的油脂爬上来,「怎么,你老婆想害我们大人不成,你又想补上?」

  无心也好,有心也罢,反正元培对徐夫人很有意见,对徐茂才连累谢钰夜宿荒郊更有意见。

  哼,这两口子就是祸害!若非两个祸害生的小祸害,他们也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徐茂才一听,差点哭出来,我哪儿敢啊!「我夫妇二人绝不敢有这个心思!只是,只是犬子一案,实在蹊跷……」

  不等元培再出言挤对,谢钰已经听见这边的动静,「让他过来。」

  马冰站起身来回避,「我去熬药。」

  谢钰微微颔首示意,等马冰刚走出几步,却似漫不经心地来了句,「马姑娘会功夫吗?」

  自从蒙了眼睛之后,他的其他感官就被无限放大,这一路走来,身边人的脚步声也慢慢能够分辨得清了,其中一人的脚步声尤其陌生,自然是今日刚刚遇到的马冰,而他也注意到,对方行走尤其轻盈,方才若非主动出声,自己竟没能察觉到她靠近。

  须知地面满是枯草落叶,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有些微的碎裂声,连元培他们尚且不能完全避免,但她没有。

  马冰一怔,旋即坦然道:「算不得什么功夫,早年我经常跟着爹娘入山打猎、采药,若是脚步重些便会惊动野兽,没了入帐不说也容易有性命之忧,所以久而久之脚下自然轻便些。」

  「原来如此。」谢钰点头,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彷佛只是单纯想听到一个答案。

  这人……马冰又看了他几眼,直到那边霍平带着徐茂才过来,这才离开。

  霍平手里提着件做工考究的黑貂斗篷,「大人,起霜了,披上吧。」

  谢钰朝马冰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给马姑娘。」

  霍平迟疑,「这……」

  尚未走远的马冰闻言,立刻从马背上翻出一件羊皮大袍子来穿上。

  这算什么,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驯服?我才不上当,哼。

  霍平见状松了口气,「大人,马姑娘自己有。」

  谢钰嗯了声,这才让霍平过来给自己披斗篷。

  「徐大人有事?」他拢了拢斗篷。

  做斗篷的黑貂皮还是过年时宫里来的,细腻厚实油光水滑,根根分明的绒毛簇拥在谢钰下巴处,倒叫他显出几分寻常难见的温和来。

  徐茂才其实是有些怕谢钰的,但如果现在不挣一把,老徐家怕是要绝后。他咬了咬牙,「大人,犬子固然不成器,可若非有人引诱,也绝无可能接触到五石散。他……他绝对是被陷害的,求大人明察。」

  眼角还有些酸胀,谢钰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太阳穴,「如此笃定?」

  徐茂才忽然来了勇气,「他身边的人是我心腹,日常出门盯得死死的,根本没机会碰五石散。」

  谢钰忽抬起头,「他以前服过五石散?」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分明蒙着眼睛的,可徐茂才却觉得彷佛有两道锋利的视线直刺过来,叫他身心俱颤。他脸上一僵,「大人说笑了,犬子虽……」

  不对,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谢钰似笑非笑,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敲击,「当真没有?」

  徐茂才的额头突然渗出汗来,背心更是黏腻一片。

  他想再次否认,却不确定对方是否掌握了什么证据,如果是那样,自己岂不是有意隐瞒罪加一等?

  徐茂才心中飞速盘算起来。若只是教子无方,最多折了那小畜生,自己顶了天不过被贬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今年不满五十,还能再生!

  可若被扣上欺君之罪……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这么多年的疼宠做不得假,若没了他,当真是剜心之痛!

  「你在迟疑,你想赌一把。」谢钰突然道。

  徐茂才浑身汗如浆下,却在电光石火间做了决定,「大人见笑了,我只是后悔没能好好教导……」

  「哦,」谢钰又道:「那么想必这件事与三年前徐大人突然发作了宁州城外的清虚观没什么关联吧?」

  五石散的配方不止一个,左不过丹砂、白矾、硫黄、石英之流,这些材料并不繁复,甚至寻常人也能轻易购得,但最关键的配方和炼制方法却始终只掌握在一小部分人手中,比如说常年炼丹的道士。

  徐茂才心跳快如擂鼓,「自然是没有的。」

  谢钰沉默片刻,忽意义不明地轻笑一声,「夜深了,徐大人歇息去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徐茂才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霍平下了逐客令,「请吧。」

  徐茂才张了张嘴,才要转身,却听谢钰又问:「对了,马姑娘去贵府看病多久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忽然比方才低了许多,以至于徐茂才差点没听清。

  徐茂才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多想,只以为对方好奇,便老实道:「算来差不多有三四个月了吧。」

  三四个月啊……谢钰沉吟片刻,摆摆手让徐茂才走了。

  世子爷在怀疑马姑娘?霍平有些意外,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那么意外。

  次日一早,一行人再次启程,这次谁也没管徐茂才,只是埋头赶路。

  徐茂才不敢叫苦,私下向马冰讨了一点止血生肌的药粉敷在大腿内侧血肉模糊的伤处,又撕下里衣裹紧,咬牙跟上。

  不跟上不行,但凡他有一点要掉队的意思,元培就会脑后生眼似的转过来,抬手往他马屁股上抽一鞭子。

  徐茂才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究竟是怎么顶着那么一张嫩脸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真是人不可貌相!

  托冷酷对待徐茂才的福,第二天天色刚刚擦黑,一行人就远远望见了开封府城墙。

  作为多朝古都,开封府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至少就马冰走过那么多地方来看,无一处城池如此巍峨。

  一国首府嘛,自然人人心向往之,哪怕此时已经快关城门了,外面还有许多人排队等待入城。

  北方城池大多四四方方,开封府也不例外,每面城墙都有水陆城门数座,以供每日数以万计人员出入。

  而每座城门又有正门、侧门和最边上的小门之分,以正门为中心左右对称,共计五门,如非大事是不开正门的。

  谢钰一行人是外出公干,可以走侧门,普通百姓就只能走小门了。

  侧门人稍少,但因刚过完年,城中塞满权贵,竟也需要排队。

  开封府是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商业繁华,各色摊贩遍布城内外,就连排队入城的大道两侧也挤满了各色小商小贩。

  「热茶,热茶唷——」

  「香喷喷热腾腾的炊饼,芝麻胡饼!」

  「羊汤面,羊汤面咧,稀烂的羊肉大块咧!」

  马冰饶有兴致的看着,见入城还有一段时间,索性弯腰问道:「梨子怎么卖?」

  那小小梨子绿中透黄,一个不过女子拳头大小,排列得整整齐齐,倒有几分标致可爱。另有一筐火红蜜橘,更是小巧玲珑,衬在银白霜地上,火珠子一般艳丽。

  那小贩闻言,忙捡出一个最好看的,用白手巾擦了擦递过去,「姑娘好眼力,我家梨儿最是清脆爽口,一点儿渣滓都没有的。春日易上火,吃这个最是生津止渴,姑娘尝尝?」

  刚凑近了,便有一股浓郁果香扑面而来,这下原本六分想买的心思也要变成九分啦。

  马冰笑着接过,一口咬下,果然汁水四溢,满口生津。

  她刚要说话,却听路边一道稚嫩童声,「娘,我渴,想吃梨。」

  马冰闻声回头,见是个年轻妇人牵着孩子,那小孩儿脸色黄黄白白的,声音也细弱,身子十分瘦削,好似一根枯竹,偏肚子却明显鼓胀,显得有些怪异。

  那小贩立刻接口道:「是了是了,口渴正好吃梨子,称斤也好,论个也便宜,算你们一个三文,两个五文。」

  三文啊,家里攒两个鸡蛋卖也不过三文钱罢了。

  当娘的有些踌躇,可看着儿子眼巴巴的样子,咬咬牙就去摸荷包。

  「恕我冒昧,」马冰三口两口吃完梨子,赶在她掏钱之前说:「这孩子最好不要吃梨子。」

  「啊?」

  不光当娘的和那小贩愣了,就连不远处的谢钰一行人听了也跟着望过来。

  马冰擦干净手,又用力搓热,上前道:「这位大姊,我是个大夫,方便的话,让我给孩子把把脉吧。」

  当娘的有点懵,大夫?好年轻呀。

  她一时没回过神来,那边元培倒不高兴了,大声道:「她医术不错哩!」

  话音刚落,谢钰和霍平就一前一后望过来,后者更是面带揶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啧啧,之前还跟人家不对盘呢。

  元培脸上涨红,一把拍开他的手,「笑屁……」

  虽说他对马冰死抠钱的行为有点憋闷,但这位姑娘之前就给知州夫人看病,这几日又照料自家大人,若被一个村妇质疑抵触,他家大人算什么啊?

  那村妇见元培等人穿着官袍,登时吓了一跳,忙不迭行礼问好,又拉着儿子细细的手腕交给马冰。

  马冰略诊了诊脉,确定自己面诊无误,这才继续道:「这孩子天生脾胃虚寒,平时吃的不多,手脚发凉,经常腹泻吧?」

  那妇人原本还有些疑惑,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飞快地点头道:「正是呢,难不成真是病?」

  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吃饭,都六岁了还不如同村四五岁的孩子健壮,只是平时虽然总拉肚子,却也不是什么大病,村户人家并不大放在心上,以为就是孩子忒挑食,才这样瘦。

  他爹私底下还叹气,「也不知怎么生出来这样一张刁嘴……」

  马冰点头,见那妇人瞬间愁眉苦脸起来,便猜到村户人家手头拮据,若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就开始吃药,恐怕吃不消。

  「别怕,他还小呢,倒不必狠吃药,」她笑道:「我给你开个方子,都是些姜枣甘草橘皮之类便宜易得的,不贵。」

  那妇人面上微红,感激地朝她福了一福,「多谢大夫。」

  开了方子后,马冰又买了几颗橘子递过去,「梨子、柿子、绿豆之类性寒的东西以后就不要给他吃了,倒是蜜橘温热,吃几颗无妨。」

  那妇人面红耳赤,推脱不过,到底羞答答拿了,又叫儿子给马冰磕头。

  马冰没有阻止,对穷人来说,这是他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感谢方式了,若再拒绝,只会叫他们心中不安。

  稍后入城,马冰就道:「谢大人,你的眼睛已经好得差不多,今晚拆了药膏睡一觉即可,若是不放心,再找别的高明大夫瞧瞧也可,这几日多谢照顾,咱们就此别过。」

  谢钰不答反问:「马姑娘可有下榻处?」

  马冰笑道:「那倒没有,正要去找呢。」

  一直看着谢钰脸色的霍平就接道:「既如此,姑娘不如先同我们去开封府暂住,然后再慢慢找住处不迟。」

  马冰诧异道:「诸位是开封府官员,去自然无妨,可我不过一介平民,非亲非故,贸然前去不好吧!」

  霍平道:「马姑娘有所不知,开封府颇大,除了官员日常办公、起居所在之外,另专门有几处院落房舍……」

  开封府所辖甚广,每日来办事、报案的人不计其数,本地的只是一小部分,外地的当天根本赶不回去,若有那外头来求告的贫苦百姓夜里没地方去,自然也不会叫他们流落街头,一直就有单独的居所提供他们暂留。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相对考究整洁的屋子,专供在职官员的亲朋好友来访时停留,也算对官吏的一个福利了。

  马冰有瞬间心动,不过也仅仅是一瞬罢了。「诸位大人的好意心领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还是先住客栈吧。」

  名不正言不顺的,万一自己总找不到落脚的地方,难不成还一直赖在那里?况且,马冰忍不住瞥了谢钰一眼,他之前还怀疑自己呢。

  霍平没想到她回绝的这样干脆,「马……」

  「既如此,」谁承想谢钰忽然出声道,「姑娘万事小心。」

  马冰一走,霍平就不解道:「大人?」

  不是您起的头吗?

  谢钰也不答,「你带徐大人去面圣,我回开封府去向大人覆命。」

  霍平问:「您不去见陛下了吗?」

  谢钰摇头,竟大逆不道道:「问多了,烦。」

  他眼上的纱布尚未取下,若给舅舅瞧见,少不得要好一番碎嘴子问答,想想就头痛,虽说自己这样入城瞒不了多久,可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霍平和元培便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听说到自己,一直不敢出声的徐茂才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下官有罪在身,不先去拜见府尹大人吗?」

  以前他巴不得面圣,现在却恨不能晚点再晚点。

  谢钰道:「陛下有口谕,徐大人到了之后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说白了,那五石散的事自然归他们大人查管,而子不教父之过,皇上此刻只想叫了这罪魁祸首来骂骂出气。

  徐茂才久局官位,略一琢磨就领会到他的意思,心中暗暗叫苦,忍不住再次分辩道:「谢大人,我固然教子不善,可此番……」

  他也知道五石散的厉害,当初发现儿子偷吸还大发雷霆,将他身边的人换了个遍,又对城中肃清,这短短几年之内确实不该再有五石散出现。

  最蹊跷的是,那孽障平时接触到的人都是有限的,怎么可能突然拿到那东西呢?

  他平时何等意气风发,谁知此番突遭大变,儿子命在旦夕,自己官位也岌岌可危,短短几日便苍老许多,此刻几缕花白碎发随风飘荡,伴着骤然加深的皱纹,看上去颇为凄凉。

  奈何谢钰看不见,还是用那种不温不火的语气道:「陛下自有明断。」

  那边霍平咧了咧嘴,露出两排白惨惨的牙齿,「徐大人,上路吧。」

  徐茂才:「……」您就不能换个说法?

  徐茂才一路走来形容狼狈,本想找地方略梳洗一番再去面圣,可又转念一想,若自己太过光鲜体面,岂非显得没心没肺?倒是这个风尘仆仆凄凄惨惨的模样,或许能引得圣上垂怜一二,从轻发落。

  思虑已定,他只略拍了拍衣服上的皱褶,便强打精神随霍平入宫去了。

  第三章 命案现场显才干

  马冰与谢钰等人道别之后,便在城中闲逛起来。

  她来开封府固然有别的目的,可「想见识首府繁华」什么的倒也不全是假话。

  此时的开封府别说大禄境内,便是放眼海外也是少有的富贵繁华所、人间极乐地,一应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办不到的。

  就连当地百姓们的穿着打扮形容样貌也与别处不同,显出首府人特有的骄傲和气派。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可许多年轻俊俏的郎君、娘子们便已迫不及待地换了艳丽的春衫,梳了新颖俏皮的发髻,戴着簇新的配饰,捏着泥金,擎着罗扇,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在街头说着笑着。

  街上行人甚多,可谓摩肩接踵,硬生生把入夜后的寒风都撵走了,逛着逛着还出汗哩!

  这会儿尚未入夜,街边各处店铺便燃起灯烛,直照得恍如白昼,连天上的星星都快看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繁复的香气,伴着各种腔调的叫卖,令人身心愉悦,也不自觉跟着高兴起来,忍不住想花点钱。

  马冰也想花钱,奈何未果。

  她本想先找个客栈歇脚,明天再去中人那里问问,看能不能赁一处房舍居住,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全部客满!

  那客栈小二见多了冒冒失失的外乡人,应付这样的场面不知多少回,当即熟练道:「姑娘,您这会儿来着实不巧呀,二月会试刚过,城里满是上榜的落第的学子,又有各处想来榜下捉婿的人,再者过一阵子便是殿试,多的是人想瞧热闹,挤得满满当当,早一个月来都悬,如今哪里还有空房?」

  马冰眨了眨眼,有点懵,她还真没想到这一桩。

  小二就好心指引道:「姑娘,一时半刻的,城内着实腾不出住处,倒是城外也有几家客栈还过得去,一般都住不满,」他看了看天,「约莫还有两刻钟才关城门,不如您先在我家用了饭……」

  竟还不忘给自家拉生意!马冰给他逗乐了,「也好。」

  入夜了,渐渐冷起来,马冰就随大流要了鱼肉锅子,额外又添了一碗莲花鸭签,一盘煎鹑子。

  开封府城内有数条河流穿过,更有几座水门承载南北往来货运重担,可见水面之广之巨,鱼虾自然是不缺的,这鱼上桌之前可都还在后院的大水缸里活蹦乱跳呢。

  锅子上得很快,马冰刚坐下,慢慢吃了一杯热茶,跑堂的就端着热气腾腾的鱼头锅上来了。「刚从火上下来,姑娘小心烫。」

  确实烫,里面还咕嘟嘟冒泡呢。鱼肉是事先煎过的,这会儿炖了好一锅雪白浓汤,鲜香扑鼻,上面漂浮的点点翠绿小葱和圆润的金色油珠好似戏水顽童,随着水泡起伏不断翻滚,一会儿聚,一会儿散。

  锅边还压着一圈薄豆腐,边缘靠锅壁的位置热且脆,已经变成美丽的灿金色,后半截浮在汤里,正随着「噗噗噗」抖动,像一条条白鱼。

  马冰看得欢喜,净了手,舀了一勺鱼汤,略吹了吹,缓缓放入口中,好鲜!

  她又夹了一点鱼脸颊子肉,一点嫩豆腐,一并吞吃入腹,极香,极嫩,好像只是在嘴巴里溜了一圈儿,那鲜气儿就随着呼吸在七窍内游走,叫人飘飘欲仙。

  莲花鸭签是用猪油膜裹着鸭肉炸过,摆成莲花绽放状端上来,外皮金黄酥脆,内里柔韧咸香。

  煎鹑子更不必说,鹌鹑本就是上好佳味,略煎了一煎,美味加倍。

  马冰吃得欢喜,险些忘了时间出不了城。

  果然如那小二所言,城外也有几家客栈,虽住客不少,所幸尚未客满,马冰赶忙订了一间,一夜好梦。

  次日早起,马冰便到山上采药去了。

  昨日排队入城时她就瞧见开封府城外颇多群山,又有水系,想来药材不少,便动了心。昨儿吃完饭又去几家药铺问了一回,发现果然是首府,连寻常药材也比别处贵不少,能自己采的,还是不要花冤枉钱买啦。

  只是望山跑死马,那几座山瞧着近,真要过去,少不得也得几个时辰,马冰就找当地人问近路。

  半个时辰后,马冰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野坟场,难怪方才那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反覆劝她不要来。

  此时日头正高,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里竟还是阴森森的照不透。

  几只乌鸦立在枯树梢上嘎嘎直叫,见马冰来了,竟一点不怕人,黑漆漆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在等她咽气,好扑上去大快朵颐。

  马冰倒不怕这些,摇头便走,可没走多远,竟发现一个人扑在地上。

  一个死人。

  「野坟场」的「野」字并不是说这里尸横遍野腐肉横行,而是分布纷乱无序,一座座坟包横七竖八,看上去乱糟糟的,埋葬此地的多是无名尸骨,而坊间传言,不入祖坟的人死后会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所以才叫野坟场。

  而现在就有一具男尸面朝下趴在两座小坟包之间,他的脑后烂了大半边,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流了一地,把上衣和地面染成了诡异的深色。

  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血腥味,却没有腐臭。

  三月的夜晚虽冷,但白天日头很足,这人的尸身尚未腐坏,说明死去没多久,甚至极有可能是昨晚刚死。

  马冰略一迟疑,慢慢走上前去,在尸体周围,她发现了几枚歪歪斜斜的脚印。

  昨天这一带下了一点小雨,地皮微湿,但夜里很冷,地面被冻得硬邦邦,所以脚印非常浅。

  野坟场平时鲜有人至,脚印尚未被破坏。

  马冰掏出一根绳子丈量,又与死者双足比对,发现那些脚印属于两个人——

  死者,凶手。

  她在心中飞快计算着,又去看那尸体。

  死者脸朝下歪着,看不见正面,但从身形体态、双手和小半张脸露出来的肌肤可以推断,此人不会超过三十岁。他的打扮很简朴,衣裳鞋袜皆是便宜的棉布,不过样式很新颖……

  马冰正要继续看,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逼近,中间还夹杂着各色说话声——

  「……依我说,咱们在城里等着就是,何必来这鬼地方!」

  「怕个球,拿出爷们样儿来!别让那孙子看了笑话!」

  「天都亮了,老六还没回去,会不会出事了?」

  「别是真被鬼捉去了吧?」

  老六?马冰低头看了眼尸体。

  「鬼」字一出,那几人的呼吸都乱了一瞬,短暂的沉默过后,各色市井脏话呈井喷之势爆发,劈头盖脸朝着说话那人砸去。

  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来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本就可怖,若非天亮了,哥儿几个结伴,谁爱来?偏这厮非要提!

  「老六!」

  「老六啊,别藏了,你赢了,兄弟们服了!」

  众人骂完,不敢再四处乱走,竟站在原地扯着嗓子喊起来。

  马冰从坟包后面歪出头去,发现来人一共四个,都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打扮和死者颇有相似之处,隐隐透着点不正经。

  他们死死抓住彼此,各自缩成一团,耸肩搭背颤颤巍巍地喊着。

  其中一人恰好看向这面,无意中跟马冰对上了眼,先是一愣,然后就扯着嗓子嗷嗷大叫起来,「妈呀,鬼呀!」

  其余三人本就紧张,吃了这一惊,紧绷着的弦「啪」一下断裂,脑袋里「嗡」的一声,哪管得了许多,也跟着嗷嗷怪叫起来。

  「娘啊,鬼啊!」

  「救救命!」

  马冰:「……」这就是开封人的爷们样儿?

  「别叫啦!」马冰翻了个白眼,「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跟你们差不多年纪,穿一身青色袄子?」

  男人们粗嗄的尖叫戛然而止。

  不是鬼?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丢人」二字,然后又默默地别开脸。

  短暂的沉默过后,四人一路小跑赶过来,还没靠近就被马冰喝住,「站着别动!」

  傻了吧唧的,别把地上的脚印踩坏了。

  四人还真就停住了,然后一抬头看见了地上的死者。

  「老六!」

  「真是老六,那鞋还是抢我的呢!」

  「你、你杀了老六?」其中一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马冰。

  这下,他们是真不敢过去了。

  果真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看着年轻貌美的,怎么就敢动手?

  马冰刚要解释,又有一人哆嗦着喊起来——

  「天啊,老六啊……你、你一个女人,怎的下这样的毒手!」

  「没天理了,天子脚下都敢杀人!」

  马冰:「……」你们倒是听我说话啊!

  与此同时,开封府书房。

  「听说你眼睛受伤了,现在都好了?可找王大夫看过?」开封府尹涂爻问对面的谢钰。

  王大夫则是开封府内常驻的大夫,原来当过太医的,医术十分高明。

  殿试在即,又逢春耕,政务十分繁忙,昨夜他和几位大臣被留宿宫中,刚得知谢钰受伤的事。

  「看过了,说那药用得极好,无须再治。」谢钰面上已经没了纱布,只是眼角还微微有几缕血丝,若不细看,倒也瞧不出什么。

  涂爻松了口气,「那就好。据说是位极年轻的女大夫,当真难得,怎的不请入府衙,本府要当面谢过。」

  他和夫人皆出身江南大族,与皇室关系紧密,视谢钰为子侄,十分关怀。

  谢钰只说不好勉强。

  涂爻点了点头,「那倒也罢,有才之人自有傲骨,勉强不得,若来日再见,你可要好生谢谢人家。」

  再见……谢钰这才意识到,从受伤到伤愈,自己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对了,」涂爻带着笑意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出宫时我还碰见驸马,驸马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谢钰脸上就透出点无奈,直接含糊过去了。

  他不爱回家并非父母感情不睦,恰恰相反,宁德长公主和驸马乃是出了名的如胶似漆,而恰恰就因为他们忒和睦,以至于谢钰经常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大人!」有人在外面禀告,「城西野坟场出了命案。」

  开封府地广人多事情杂,涂爻不可能事事过问,等闲事务自然有下面的判官、推官等处理。但唯独一样,人命官司,须得第一时间报给府尹知晓。

  「哦?」涂爻和谢钰立刻收敛笑意,叫那人进来回话,「什么情形?报案人在何处?」

  那衙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皱巴着脸,似乎在琢磨怎么说。

  「报案人就在外头候着,据说还当场拿住了疑凶,正被他的几名同伴看守。只是,只是那疑凶十分猖狂,主动逼着他们来报案,还叫嚣说快些,不然连他们一起毒死。」

  涂爻:「……」

  谢钰:「……」

  世上竟有如此猖狂的匪徒?

  正好谢钰也不想继续什么回不回家的话题,当即起身道:「大人,我亲自带人走一趟吧。」

  涂爻略一沉吟,「也罢,那匪徒如此有恃无恐,想来有些本事,你当心些。」

  两刻钟后,野坟场。

  「马姑娘?」

  隔着老远,元培就瞧见树根底下面无表情啃油炸糕的马冰。

  谢钰一怔,马冰?

  来之前他还在想,还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机会。

  就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蹲在树下,浅紫色的袄子将她的面皮衬得越发白净。

  元培一喊,她就抬了头,红润润的嘴巴沾了点油光,倒有些可爱。

  她的眼睛不大不小长在脸上,很亮,眼尾上翘,显示出蓬勃的生气和几分张扬。

  看见谢钰,马冰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主动打招呼,「谢大人,你眼睛好啦?」

  确实是这个声音。

  谢钰忽然觉得有些快活,才要点头,视线就落到她掌心的油纸包,心情突然复杂起来。

  马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眨了眨眼,一口吞掉最后一点,飞快地咽下去,又朝他抖了抖油纸包,「没啦!」

  这是早起从城门的油炸糕摊子上买的,有红豆沙和红糖两种馅儿,外壳油香酥脆,内里细腻甜蜜,吃了一个就想吃第二个,她可喜欢了呢。

  原本是打算上山采药饿了时吃的,可她一旦动脑就会饿得特别快,又被那几个傻子弄得哭笑不得,索性直接吃掉。

  谢钰:「……」不,我并没有想跟你抢油炸糕。

  元培和霍平都跟看鬼一样看着马冰,两人动作一致地看看血肉模糊的尸体,再看看马冰带着点油渣的嘴角,一时无言。

  「你竟然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元培忍不住道。

  「饿了,」马冰面无表情擦了擦嘴,「几个时辰之前,他也不过是个活人罢了。」

  元培一怔,那倒也是,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了。

  也不知为什么,谢钰就很想叹气,于是他真就轻叹一声,然后问那报案的人,「你们说的嚣张跋扈穷凶极恶的凶手?」

  正淌眼抹泪的报案人和他的同伴齐齐指向马冰,「就是这贼婆娘!」

  完了,这小娘皮似乎与开封府的人相熟,那……老六的案子还能好吗?

  马冰:「……」

  谢钰:「……」

  报案人鼓足勇气小声喊道:「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位大人,您、您可不能徇私啊!」

  另外三人都点头,觉得体内榨出来一点底气,纷纷附和道:「是哩是哩!」

  「就算是开封府,也得有个说法!」

  谢钰罕见地沉默了会儿,干脆不去看那几张脸,只问马冰,「马姑娘,事实究竟如何?」

  正带人查看尸体的元培抽空来了一嘴,「是呀,方才我们听说你要毒死他们呢。」

  谁让他们几个大男人只在这里哭闹纠缠,这也是无奈之举嘛。

  马冰干咳一声,「一时情急……」

  她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指着那几枚脚印道:「我觉得那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的脚印,身高大约五尺三寸,或许右腿有点跛……」

  马冰刚说完,就见谢钰等人都目光灼灼望过来,眼中满是惊讶和意外。「你怎么会分辨足迹?」

  「咦,这难道是什么稀罕事吗?」马冰站起身来,把两只嫩生生的手掌拍了拍,指尖沾着的几点油渣便金星似的飞了出去。

  她的表情和语气足有十二分轻快,彷佛这确实是一件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以至于对面的开封府等人都在一瞬间生出一种荒谬的情绪——

  我们不精于此道真是辜负朝廷信任。

  平时负责勘察案件现场的衙役率先回神,「姑娘此言差矣,辨识足迹乃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非经年累月不能得……」

  说到最后,他心窝里简直积了一汪辛酸泪。

  他少年拜师,端茶倒水洗衣捏背,将那师父祖宗似的伺候了五六年,对方才肯教授诀窍,后来又是五六年过去,他自己也暗中苦练,这才能独当一面。

  看着他颇有点苦楚的脸,马冰有点不忍心再说下去,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这个,别的不说,猎人、采药人之类靠山吃饭的,勘察痕迹都很有一手的。」

  山中多野兽,大家都是拿命换饭吃,自然要尽量避开,所以凭藉野兽留下的足迹、啃噬过的齿痕,甚至是粪便来推测是什么野兽,体格如何,什么时候来的,往哪里去了……都是这些人保命的法门。

  马冰一番话,顿时叫众人陷入沉默。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钰心头微动,豁然开朗。

  是了,不光开封府,各处衙门上下所需人才众多,以往要么由前头的人引荐,要么子承父业,寻常百姓虽有心吃皇粮,却不得其法。

  可民间有才者何其多?任由他们搁置,当真暴殄天物,回去之后倒是可以和大人提一提这事。

  谢钰示意仵作上前验尸,又问马冰,「马姑娘还有什么高见?」

  马冰先去看那衙役。

  那衙役却是个爽快性子,「姑娘但说无妨。」

  他的年纪都快够当人家的爹了,倒不至于这样小肚鸡肠,况且难得有人精于此道,说出来切磋切磋也是好的。

  马冰不是什么扭捏性子,见他不介意也就放开了。

  「那应该就是凶器了,」她指着不远处一块沾着血迹的石头道:「凶手是个男人无疑,而且应该还是个很壮很有力气的男人。」

  她看着谢钰,对方微微颔首,似乎在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凶手拿石头行凶时,血溅了出来,有些直接染在石头上,有的却被他抓石头的手挡住了。」马冰用木棍将那石块拨弄了下,露出边缘清晰的手指空白。

  这是一只右手。

  「这石头少说也有三四斤,而老六身长六尺,」她张开自己的手,「我的手在女子中并不算小,却也无法单手握住后多次击打,寻常女子就更难。」

  若一定是个女子,那么必然是个身材极其高大健壮的女人,但那太罕见了,在案件侦查过程中并不会做首要考量。

  「而且老六脖子和两只手腕上都有瘀痕,衣裳也颇凌乱,」马冰语速飞快道:「想必一击不死,开始挣扎,或是试图反击,凶手上去将他压制。能单手制伏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可见一斑。」

  她吐字清晰,声音又清又脆,戛然而止时,众人竟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那边元培用胳膊肘碰了碰霍平,小声道:「有点真本事。」

  霍平嗯了声。

  不过她一个姑娘家,怎么知道这许多?如今做大夫都这样难吗?


作者: 可爱的狗狗    时间: 2023-4-8 11:34
谢谢楼主分享,期待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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