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喵_台言站 - 台湾言情、言情小说
标题:
云山蓝《我的女帝我来宠》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3-2-27 18:53
标题:
云山蓝《我的女帝我来宠》
[attach]25416[/attach]
书名:《我的女帝我来宠》
作者:云山蓝
系列:蓝海E133201-E1332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03月01日
【内容简介】
为将皇太女培养成一代女帝,谢淮身先士卒、鞠躬尽瘁;
为了将太傅撩成皇夫,苏凝绿坑蒙拐骗花招百出……
苏凝绿:外头都说太傅心怀家国,不知太傅心中可有我?
谢淮:臣的家事即国事,有您,臣才有家国。
身为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太傅兼顾命大臣,
看着面对两宫太后和一票虎视眈眈的大臣的女帝苏凝绿,
谢淮总想着要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所以她捣蛋,他就宠着让着,她受委屈了,他便成为接纳她泪水的港湾,
等她长大了,想亲政了,他也自愿成为她手中刀──
知道他受到吏部施侍郎的挑衅,相约马球场上分高低,
她就趁机「使坏」,将作为她嫡母隆懿太后爪牙的施家除掉,
不想却在抄家时发现了会动摇国本的米囊子,
循线追查,线索却都指向远在岭南当节度使的楚王身上,
他心知此事不简单,尤其楚王是她兄长,轻易动不得,
两宫太后又来添乱,趁她受伤卧床下旨将各地藩王都召回京,意欲夺权……
身为一个合格的太傅,就是要时时规劝帝王,
但谢淮得承认他失格了,不仅被古灵精怪的苏凝绿带歪了,
他还对她动了心,这简直愧对先帝所托!
不过自从知道皇家似乎有在继承人五岁就为其相看对象的习俗后,
他不但释怀了,还变得野心勃勃,
毕竟他是先帝认证过的,更是阿绿亲口要的皇夫!
所以那什么徐小将军、青梅竹马的裴将军,通通闪边去,他的阿绿他来护,
她要亲征去打突厥?可以!他随伺在侧,揪贪官、只身赴前线和谈,
班师回朝后,更将桎梏她的两宫太后拉下马,帮助她亲政,
而到了遴选皇夫的时刻,他却没在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章 马球赛掀风波
下了朝,女帝苏凝绿便搬了椅子坐在窗边晒太阳,兴致勃勃地看着侍女在廊下用千金一两的茶饼煮茶叶蛋,随手叫个小黄门上前来,「来说说,宫外有什么新文?」
满宫的奴才都知道皇帝爱听八卦,连着几个太妃都争先恐后地养起多嘴饶舌的八哥鹦鹉,想博得女帝一顾。
这些个小黄门个个满肚子坏水,天天惦记着诸位大人家的八卦,特别是不受待见的几位大人家中有几个美妾,哪天为一盒子顾郎春的香粉打起来了,哪天小老婆和书房哪个小厮偷情,通通知道得一清二楚,就等着女帝来问。
小黄门突然被点中,喜得笑上眉梢,张嘴就来,「叶老将军家多了个小孙女儿,听说生得肖似祖母,将军看了一阵子扭头便走,嘴巴上嘟囔着『娶一个丑八怪回来,倒是败坏了我满门的容貌』。叶老夫人听见了,气得三更半夜把叶老将军从小妾的被窝里头扒拉出来,拿鞭子抽了一顿,今儿就回娘家去了。」
苏凝绿「斯哈斯哈」地用嫩生生的手指头剥着茶叶蛋,随口道:「往日宫中宴请,我也见过几面叶家人,说来也奇怪,叶老将军生得慈眉善目,不似武将似文臣,除了几个儿媳妇生得美,家里个个连女孩子都长得五大三粗、大马金刀的,不是矮墩墩就是黑黝黝的。」
小黄门乖觉,忙接话道:「这样的丑八怪,怎么得见陛下天颜,陛下若是不喜,下回再排宴席的位子,该把他们一家子排得远远的才是。」
苏凝绿这才莞尔一笑,伸出手指点一点小黄门,示意他继续。
她笑起来时并没有太多九五之尊模样,脸颊左侧露出浅浅梨涡,甜蜜蜜的,像是一块桂花糕,直叫新进来伺候的小黄门愣了愣。
他愣了片刻回神,才又道:「昨儿个听说吏部侍郎施琅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朝后公然与谢太傅寻衅,还扬言老谢家不该有他这样惑乱君主、败坏朝纲的耻辱……」边说着,边抬起眼去觑苏凝绿的面色。
听见他这样编排自己的老师,苏凝绿并不生气,反而笑吟吟的,一手托着下巴,「谢太傅如何说?」
「谢太傅当场冷了面色,然后施大人说要第二日马球场见真章,谢太傅应了。」
苏凝绿打断他,「那不就是今天?」
小黄门小心翼翼地道:「本是约了午时,方才听说二人已经打马去了京郊的马球场。」
苏凝绿微微眯了眼,她生母有异族血统,因此她一双眸子不似寻常中原人那样黑,反倒是清透的茶色,眯起眼来,越发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慵懒妩媚。
她笑道:「那朕自是要去瞧瞧的。」
如今方才入冬,日头甚短,午时的太阳亦显得有气无力,宫中大小主子尚在歇息,而京郊马球场已是热闹得沸反盈天。
这马球场乃是先帝在位时所建,是一罪臣被抄了家,先帝就叫推平了旧邸,种上青青绿草,来年时唿朋引伴地结队来打马球。
除却正中一草地外,四周搭起高台,设有座位,呈阶梯状向四周辐射开来,最前头的位置最佳,须得几两银子才能坐到,靠后的位置却不过几文钱,因着上京马球之风蔚然,因此除却一些王公贵族,寻常百姓也乐得花几文钱来瞧一瞧这雅俗共赏的运动。
苏凝绿拢了拢身上的雪狐披风,只剩下尖尖的下巴,她瞧了瞧四周,意外地发现来看球的人着实不少。
她向身侧扮作寻常奴仆的内侍斜了一眼,内侍会意,忙笑呵呵地同前头维持场内纪律的几名看守说:「几位大爷辛苦,且去买几碗清茶来喝。」
看守接了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瞧着他身后的小娘子生得秀美,便也堆起笑来,回道:「分内之事罢了。你家娘子可也是来看谢郎的?」
内侍一怔,确实是来看谢太傅的没错,可陛下岂是那些寻常小姑娘来瞧如意郎君的?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见到一侧女帝闻言也不说话,便笑着打了个马虎眼。
看守只道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好面子,也不深究,说道:「这番乃是谢太傅同施家公子约了比赛,同行之人有秦家公子、姚家公子,俱都是『群英榜』上的人物,所以这场比赛观赛者众,若不是二位来得早,还买不到这么前头的位置呢。」
苏凝绿听得分明,心道:那秦鹤来、姚明华二人都是铁打的谢淮党羽,敢情这些人还一块打马球?
她越发觉着有趣,又问:「群英榜是何物?」
这话内侍能答得上来,他凑近自家主子,压低了声音解释说:「好似是民间一书肆排的什么榜,专挑那些个生得俊俏的公子写上去的,虽说有些争议,可谢太傅自十八岁入京便是铁打的榜首,此外秦大人、姚大人,还有此番同谢太傅对赌的施大人,都榜上有名。」
苏凝绿想了想这些朝中熟悉的面孔,除却一个谢淮,剩余的都是面目模煳,她出身皇族,什么美人没有瞧过,因此只把谢淮瞧在眼里,剩下的便不甚注意了。
可旁人并不如此,如看守所说,这些俊公子的拥趸众多,正主还没露面呢,便有大批的宝马香车在入口处停下,一个个千姿百态、罗衣翩跹的小姑娘翩翩入座,同那些个真正打算来看球的糙汉子壁垒分明。
一个绿衣小姑娘在苏凝绿身侧坐下,见她神情淡淡,好似有些无所适从,便很是贴心地同她搭讪,「妹妹也是来瞧谢公子的?」
苏凝绿:「……算是吧。」
「既然都是来瞧谢郎的,那大家便是姊妹!」绿衣小姑娘迅速地掏出一块板子往她手里一塞,「拿好了,一会儿开始比赛,咱俩一块儿喊口号,谢郎必定会看过来的!」
苏凝绿听得一愣,心道:朕不想他看过来,朕怕他给朕加作业。
可她转头一看,很快发现这些婷婷袅袅的大家闺秀一入座就取出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或书「谢郎无敌」,或书「谢郎必胜」,字字都用丹砂写就,醒目无比。
她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觉得入乡随俗,没把牌子还回去,又翻过自己的牌子瞧了一眼,上头用的乃是珍贵的西洋油彩,比起寻常牌子都要扎眼得多,而上头的字是——
谢郎我爱你。
苏凝绿:「……」是朕赶不上潮流了吗?
在她还纠结于要不要把这块牌子丢掉的时候,场内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唿,绿衣小姑娘一把将她抓住,尖叫说:「啊啊啊——谢郎他入场了!快举起牌子,谢郎看我看我看我啊啊啊——」
苏凝绿被这一连串的尖叫叫得头晕脑胀,昏昏沉沉地举起牌子,随着绿衣小姑娘所指的方向瞧过去。
谢淮平日为人雅正端庄,多着宽袍广袖,乃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而今身穿翻领窄袖袍,腰束郭洛带,长发以一蓝色发带高高束起,显露出极为清俊的眉眼,纵使神情淡淡,也在转身向着这一边的观众席时引发了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尖叫。
谢淮本对这些看热闹的人不以为意,可目光在转过某一侧时忽地顿住了,那原本应端坐高堂之上、九五之尊的女帝,如今穿了一身鲜亮的鹅黄襦裙,像是一只误入混乱场内的无害小鸡崽,正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瞧着他。
他眯着眼辨认了一下她手上举着的牌子,上头写的乃是五个大字——谢淮我爱你。
谢淮:「……」
察觉到谢淮在往这边看,绿衣小姑娘简直尖叫到要昏厥,幸福地捧着脸说:「谢太傅在瞧我们这边!他在瞧谁?」
苏凝绿在兵荒马乱中同自己的老师对视一眼,闻言微微一笑说:「没准儿是在瞧我?」
「嗐。」绿衣小姑娘很是认真地说:「谢太傅最喜欢胸大屁股翘的,我猜他是在看后头的梅家姑娘,你太平了。」
苏凝绿:「……」
就在苏凝绿心情复杂地审视自己是否「太平」的时候,那头施家公子施琅也上场了,其父亲乃是礼部尚书,方过而立之年,也是一等一的俊秀人物。
不过施琅容貌更甚其父,据绿衣小姑娘所说,施琅忝居「群英榜」第二,平日也颇有些小姑娘爱慕他。
场内众人一人一马,人和马身上都系着表明身分的丝带以便分辨,谢淮一边是蓝色,而施琅这头乃是赭红。两队人马壁垒分明,各自举起球杖向两侧示意。
姚明华见谢淮颇有些心不在焉的,便低声笑说:「听说今日那梅家姑娘也来了,施尚书有意给他儿子聘这上京第一美人,咱们今日可不能叫他输得太好看。」
那头施琅不知是否听见此语,瞧了过来,对着谢淮轻蔑地一笑,说:「球场如战场,可不是谢太傅能耍嘴皮子的地方,好儿郎就该在球场上见真章。」
谢淮微微勾唇,不理会这挑衅,反问一侧的姚明华,「你这球是为梅家姑娘打的?」
姚明华道:「儿郎打球,焉能没有美人临阵助威?」
「那是你。」谢淮说:「我已经有了。」
姚明华被他气得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这时,场外裁判比了个手势,擂鼓如战鼓,雨点般响起!
那施琅不再专注于同谢淮斗嘴,而是时时瞧着那彩绘的马球,如今鼓声一起,他遥遥策马前去,球杖横扫——
谢淮举起球杖,球杖与实木所制的马球相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只见白衣公子球杖遥遥一击,马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彩色弧线,精准无误地传到远处一名蓝队公子手中。
他竟是硬生生地从施琅面前把马球抢走了!
见状,四周传来一片讶然之声。
苏凝绿端坐在高台之上,看了这幕也有些意外,一侧的绿衣小姑娘兴奋地摇着她的手,「啊啊啊——你快看谢郎!」
那头蓝队势如破竹,连连进了数球,每进一球,裁判便会在场中属于那一方的一侧插上一面鲜红的小旗子。
红队比分也不低,紧紧咬着蓝队的比分,然而越是到后头,赛事越是胶着。
施琅眼见手下的球又被谢淮一棍抢走,急得有些怒火攻心,狠狠地骂了一声便策马去追。
红队球门处的蓝队队员早已被截下,谢淮此时无人可传,被左右围上来的红队队员包抄其中,不禁微微敛眉。
施琅正要抢球,却见白衣公子单手持缰,身形堪称灵活地在马上一转,几乎是与抢球的施琅贴面而过,马蹄声如同擂鼓,而他的球杖稳而准,再一次从重围中杀出,俐落地挥起一棒,将马球送入球门之内。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球了,在这关键时刻,场内突然寂静无比,苏凝绿被这碰撞之间的暴力运动激起几分血性,她默默地随着众人一起站起来,观望着赛场之上。
红队攻势越见勐烈,施琅一马当先,将谢淮包抄其中。
赛场之上,马匹难免有摩擦碰撞,赛者又全是年轻的公子们,下手没轻没重,偶尔受伤也不奇怪的。
就见施琅球杖横扫而过,不知是否是偏了位置,球杖并不是冲着马球去的,而是朝着谢淮身下坐骑悍然击出——
马腿恰是马身上最为脆弱的部位,平日在战场上也有专门针对战马的绊索、砍刀,这一击若重,轻则是谢淮滚下马身,受些擦伤,重则是在乱蹄之下被践踏而死!
人影重重,可谢淮坐骑乃是极为显目的一匹白马,苏凝绿瞧得清楚,顿时坐不住了,一声「小心」压抑在喉间还未迸出,场上却再生变故!
谢淮勐地一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恰好错过那根扫过来的球杖,与此同时,白马一声嘶鸣,载着俊朗无比的公子生生冲开一条生路,谢淮掌着马球,又是一击,将马球送入球门之中!
蓝队率先夺得二十筹,赢下比赛!
而在他突出重围之时,施琅因为用力过勐失了平衡,原也能直起身来,却因为马匹碰撞,整个人直直地掉下马去,刹那间,围在一侧的红队马匹混乱无比,竟生生在他身上踩踏了数脚!
众人见状不由得哗然,开始四下交头接耳,「施小公子没事吧?」
「这……马匹踏人,非死即伤啊。」
裁判忙叫人把伤者送下去救治,施琅很快就被担架抬走了。
谢淮神色冷淡地取过场外原本准备好的软巾,拭去面上汗水,解了锦囊给裁判,「先送去医馆,叫人通知施家。」
他身分尴尬,也没有当这个好人的意思,转头便离去。
施琅原先穿了紫色衣裳,如今衣裳都被鲜血浸透了,生生将紫袍染成了赭色,在场观看的不乏女眷,见他被抬下去,受惊之下都忍不住惊唿起来。
如此伤势,这施小公子哪怕性命无虞,下半辈子也要废了。
绿衣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脸色发白,半晌才回过神来,抚着胸口道:「虽说这话有些不厚道,可……还好谢郎机警,这伤若落在谢郎身上,可真是天妒英才了。」
苏凝绿也为这场面所震撼,心绪纷乱,她长于深宫,见过不少阴私,哪里看不出来那施琅乃是刻意为之?谢淮是少年权臣,权柄显赫,甚至有功高震主之意。
可施琅不过一吏部侍郎,安敢有如此大的胆子?是谁授意他的?施尚书吗?
施家是东太后隆懿太后的表亲,而施尚书乃是隆懿太后的表兄,这件事后头,有没有隆懿太后的影子?
绿衣小姑娘不知道她在一瞬间想了如此之多的利害关系,她有几分没心没肺的,怕完了便又说:「我乃国子监祭酒徐瑞之女徐清染,看了这么久的比赛,还未请教妹妹名讳?」
苏凝绿闻言顿了顿,迎着她热情的目光,随口道:「我家世不显,你唤我阿绿便是。」
徐清染笑了笑,又搭话说:「阿绿妹妹,方才你瞧见没,谢太傅的宝马好生威勐,若不是这马儿,谢太傅今日怕是不能完璧归来。」
苏凝绿随口道:「那是先帝所赐,名唤凌霜,通身上下找不出一丝杂色,又是战马后代,最是勇勐。」
徐清染点头受教,正要问她如何知晓,却见眼前座位空空,身侧那穿鹅黄色襦裙的小娘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苏凝绿才要蹑手蹑脚地摸上来时的马车熘之大吉,帘子外就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陛下今日出宫,于礼不合。」
她遂拉起帘子,瞧着外头的谢淮。
他方才打完马球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依旧是翻领窄袖袍,越发衬得这年轻的公子腰身纤纤,却无半分单薄之意,反倒像一张拉紧的弓弦,可见其下隐藏的力量感,可他说着责怪之语,眼光到面色俱是一贯的温润,也就少了几分说服力。
苏凝绿道:「那么太傅也不该在此,竟应了施侍郎之约,闹出如此大事端来。」
这便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了。谢淮闻言,噎了噎,却也难以分辩什么。
苏凝绿心安理得地找好藉口,笑嘻嘻地说:「老师要同人比赛,做学生的自然是要摇旗呐喊、临阵助威啦,哪里算得上是于礼不合?」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谢淮就想起她举的那块牌子。
逗弄够了老实人,苏凝绿便笑咪咪地说:「朕今日难得出宫,又遇上老师在此,老师不邀我去坐坐吗?」
谢淮知道她没这么容易回宫去,只好无奈道:「陛下先行,臣走路跟着。」
「上来。」苏凝绿却很不讲究地招了招手,「那凌霜今日赛后怕是要休养数日,你难不成还要走路跟着?」
「陛下,这于礼不合。」这是谢淮在短短一个照面内第二次说这句话。
苏凝绿歪了歪头,瞧着他说:「你若如同下人一般跟在马车外头,那么不日,全京城都会知道朕出宫来了,且那施琅之事有些蹊跷,朕也要同太傅说道说道。」
这话一出,谢淮几乎是被威逼利诱着上了马车,不过他一坐下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拿起来一看,是方才苏凝绿举过的牌子。
苏凝绿解释说:「哦,这是我见这字写得好看……」
谢淮板起脸,责怪道:「陛下,这种话往后不可乱说,实在是太、太不成体统了。」
苏凝绿被他说得有几分不高兴,可转念一想,登时不服气起来,「在场那么多姑娘大都是来看你的,也不只朕一个人举牌子,她们还喊呢!你是不是就喜欢那梅家姑娘冲你说这种话,不喜欢听朕说?」
面对上司的死亡凝视,谢淮很有求生欲地说:「自然不是。这话流于轻浮,臣的意思是,陛下身分贵重,所以要谨慎出口。」
苏凝绿一听,皱眉道:「也就还是不准我说。」
谢淮几乎要被自家陛下这抓重点的能力折服了,「不,您对谁都应当谨慎地说。」
「也就是别人可以对你说,朕不能对你说?」
在被逼问了许久后,谢淮败下阵来,神情恍惚地道:「……您爱说就说吧。」
「那好。」苏凝绿笑咪咪地瞧着他,「朕甚心悦太傅。这话只许朕对太傅说,若有旁人再说,朕就砍她的脑袋。」
马车辘辘地滚过长街,苏凝绿听见外头喧哗,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言简意赅地说:「施家来人了。」
方才场上出了事,施琅偷鸡不着蚀把米,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施家自然是要来人的。
虽说施琅寻衅在先,可到底是一条人命,苏凝绿心中隐有不安,便一瞬不瞬地瞧着谢淮的面色。
他却坐的端正,面上一片温和,只是平静地陈述道:「此番只怕还会惊动刑部来人。」
隆懿太后党羽遍天下,刑部也有她的人,如今施家唯一的公子出了差池,自然是要卖力查一查的,可施琅所为,在场几百双眼睛盯得一清二楚,谢淮持身端正,并不有所畏惧。
她眯起眼打量着谢淮的面色,意味深长地说:「老师的确无须受怕。」
苏凝绿幼年登基,外有这样一少年权臣坐镇朝中,内有先帝留下的八千鸾仪卫拱卫,且垂帘听政的两宫太后成犄角之势互不相让,可谓是一池混水,可无论如何,以谢淮在朝中的影响力,他的确也不需畏惧什么,苏凝绿便也乐得看这一番热闹。
马球场虽在京郊,可抄了近路,苏凝绿才要闭眼假寐便已到了谢府。
谢淮一掀帘子先下马车,又探身来接她,却被她一侧身避开,自己拎着裙角,从另外一头下了马车,扣响了门扉。
府内郁郁葱葱的青竹斜伸至墙外,四下安静,唯闻扣门声,她不由得愣了愣。
谢淮此人生得年轻貌美,当年为着这份容貌,先帝难得开了杏园叫他簪花,时人都惊叹于状元郎的风姿,称那日是「深紫浓香三百朵,明朝为君一时开」。
这人平日一举一动都彷佛从四书五经上拓印下来,满身写着君子气派,谁知道他的住处竟如此清静。
久久才有一个老仆人来应门,见外头浩浩荡荡的,只是摆了摆手,「我家公子不在,你们明日再来。」
苏凝绿不由莞尔,回过身去,遥遥睨了马车边的谢淮一眼,笑得烂漫极了。
她说:「老师府上的下人好生威风呀。」
谢淮知道她有意作弄,无奈地笑了笑,走上前去。
那老仆眼神不好使,瞧了半天才晓得眼前这是自家公子,不由得嘀咕道:「公子,您怎么带这样一个小姑娘回来?也太小了,作孽啊。」
谢淮闻言一愣,但迎着苏凝绿似笑非笑的目光,到底不好在下人跟前随意透露皇帝的身分,只好苍白地解释了几句,「这位……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往后若是她来,你不必拦。」
老仆又慢吞吞地打量了后头身披狐裘的姑娘一番,这姑娘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所穿所戴无一不是上上之选,生得一双茶色的眼眸,如同琉璃般清透美丽,眉黛唇朱,虽还留存几分稚嫩,一颦一笑间却已能窥得来日的倾城之色。
苏凝绿任由老仆打量自己,歪着头笑了一笑,道:「老人家,我比那梅家姑娘如何?」
一侧的谢淮:「……」这是干什么,非得和梅家姑娘杠上了?
老仆认真说道:「姑娘风姿,梅家姑娘远不及矣,所以上回梅家姑娘来拜见,公子连门都不让老奴开呢。」
苏凝绿闻言总算是开心了一些,笑着进门去了。
徒留谢淮在后头叹气,道:「赵叔,她孩子心性,您同她胡闹什么?那梅家姑娘我连面都没见过,什么叫连门都不开?」
赵叔叹口气,「公子真是不解风情。姑娘不过要听您说句好听的话罢了,甭说什么梅家姑娘,哪怕是天仙站一侧也该说不及姑娘半分,您这样子,若非家产不薄,姑娘家如何看得上您?」
谢淮:「……」
「那倒不是。」前头的苏凝绿听得莞尔,回过头,一本正经说:「我可比你家公子更有钱些。」
一听这话,赵叔更忧心了,「都还没别人有钱,嘴还敢这样硬。」
谢淮顿时头大如斗,赶忙在苏凝绿再度开口前把赵叔支开,自己带着人走到小院之中,两人面对面地跪坐下。
他有心开口同苏凝绿说一说施家的事情,对方却无甚兴趣,只是用手指敲着膝盖,问:「太傅煮茶否?」
谢淮虽名义上是天子的老师,实际上一直恪守臣子本分,温顺得近乎奸臣,这种小小要求自然不会拒绝。
苏凝绿便盘腿静静坐着,瞧他煮茶。
谢淮低垂着眉眼,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茶炉,窄袖之下露出清瘦手腕,如他此人一般,生得极清寒,虽也有双多情的桃花眼,但是在不瞧着苏凝绿的时候,他便是冷冰冰的一尊美人像,出尘极了。
苏凝绿问:「施琅到底说过什么?」
谢淮伸手往她面前的茶盏之中注水,闻言便温和地说:「陛下想必已从小黄门处听闻,无非是斥骂臣弄权,这等言论不少,陛下不必介怀。」
苏凝绿笑了笑,扬起下巴,略有几分倨傲地瞧着他,「朕看可不只是如此。施家是隆懿太后的表亲,也算手握权柄了,你拦他们的路也不是一时半时,这回你同施琅对赌打马球,赢了也不是,输了更丢人,这道理老师想必比朕明白。朕自幼鲜见你与人动怒,这番为何如此不顾身分?」
自然是那施琅话里话外,除了骂谢淮本人,还对当今的皇帝也不甚尊重,不过这话谢淮没有说出口,只把茶盏往她跟前推了一推,保持沉默。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喝茶,忽然听闻门外有人唿叫怒号,苏凝绿先是蹙眉,随后又展颜笑道:「人来了。」
谢淮起身,开了门,瞧着外头的不速之客从容问道:「施尚书来此有何贵干?」
施龄略年长谢淮一些,虽已过而立之年,可仍然是风度翩翩,只是如今显出几分疲态,而眼中燃着怒火,瞧着谢淮的眼神,分明把他当成害了施琅的凶手。
他拱了拱手,道:「下官独子受伤,目睹者皆道与谢太傅有关,还望谢太傅与下官去刑部,说、道、说、道!」
谢淮袖手站着,却并无分辩之意,只平静地问:「若本官不去呢?」
施龄目露恨意,「谢太傅权倾朝野,可我施家却也不是吃素的,我儿重伤,垂垂危矣,这刑部大牢……你不去也得去!」
院子中的苏凝绿将这些话听得分明,不由面露玩味。
施龄是隆懿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倒是和太后本人一样,最能拿乔作势,什么叫「目睹者皆道与谢太傅有关」,刑部既没有发话要传审谢淮,那谢淮就是无辜的,他一个礼部尚书,手倒是伸得够长。
施龄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带着数十家丁,而谢淮乃孤身一人,且不说在他不占理的时候他敢不敢动手,便是真要反抗,一个人又如何抵挡得过这数十人?
施龄自觉算无遗策,一声令下就要叫家丁闯进谢府,擒拿谢淮归案。
见他当真要动私刑,谢淮面色也沉了下来,两方一触即发,后头却传来姑娘清亮软糯的声音——
「施尚书越发有长进了,擅闯民宅,以下犯上,如今还想行刺不成?」
这声音一出,施龄先是一愣,旋即神色大变,忙跪了下来。
苏凝绿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背着手从里头走出来,歪头瞧着施龄同他后头的数十家丁,道:「持械面圣形同造反,来人啊,把施尚书拿下,押去刑部听审。」
她虽然手中无甚权柄,可怎么也不是一个尚书能持械威胁的,只怕是隆懿太后本人都要因此发作施家!
眼看情况急转直下,施龄脸色灰败,连连叩首辩解,「臣不知陛下在此,情急之下无意得罪,万望陛下恕罪!」
苏凝绿却笑吟吟地说:「这话,施公且留到刑部说道。」她挥一挥手,周边无声无息出现两个暗卫,预备将卸了兵甲的施龄一行人带走。
临走前,施龄犹不死心,「陛下,谢太傅有意谋害我儿,臣只是一时冲动咽不下这口气……」
苏凝绿平心静气地同他道:「那朕问你,宫门外率先发难的是谁?又是谁说要马球场上见真章?又是谁先心怀不轨主动挥杖,结果反遭其噬?若是老师有意谋害施琅,难道能逼他主动寻衅、开口约球赛、下黑手害人?施龄,做人不能这样煳涂。」
施龄辩解不能,还要再说几句话给谢淮泼脏水,苏凝绿只平静地瞧了那两名暗卫一眼,其中一人便迅速动手卸了施龄的下巴。
施龄目眦尽裂,却也只能如同一条死鱼般被拖走。
苏凝绿回头,见到谢淮平静地注视着自己,便仰脸冲他一笑,安抚道:「没事,朕在呢,朕有权有势,会罩着你。」
谢淮听了,面无表情地想,我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谢恩?可是谢什么?谢陛下罩我?
知恩图报的谢太傅迅速回转过来,道:「尚书夫人是隆懿太后的表嫂,此时必然已经进宫,臣陪陛下回宫去。」
苏凝绿「嗯」了一声,鼓励道:「母后必然生气了,太傅可要把朕罩牢。有罩有还,再罩不难。」
闻言,谢淮心想,最近要多给她读读《礼记.曲礼》,改改她这满口江湖味的官腔……
第二章 施家人入宫告状
苏凝绿、谢淮两人才入宫,也不等隆懿太后传召,便往慈宁宫而去。
未至宫门前,远远地就见隆懿太后身边的人候着,苏凝绿瞧着那人,口中道:「安慧姊姊怎么迎出来了。」
天将落雪,头顶阴沉沉的,安慧手中拿着伞却未曾撑开,目露隐忧地瞧着苏凝绿,低声地道:「施家人哭上宫门,太后方才召见了,听了两句。」
才听了两句就迫不及待地要向天下人宣告她对皇帝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就要当着外戚的面,喝斥如今的天子了。
苏凝绿微微一笑,说:「那还好她没听见施龄被关到刑部大狱去的事情。」
安慧惊疑不定地瞧着她,担忧地唤道,「陛下,太后娘娘发了好大的脾气……」
苏凝绿淡道:「她不发脾气才奇怪,若是她脾气小些,父皇也不会设下西太后了。」
这隆懿太后也着实是个妙人,苏凝绿还年幼时就被封了皇太女,明眼人都知道先帝偏爱幼女,满宫上下俱十分奉承,可隆懿太后就是要找小阿绿的碴,找一回,被先帝训斥一回,最严重的一回差点连后位都丢了。
可她就是不依不饶,气得先帝又给苏凝绿找了个养母,又留下遗诏使得两宫太后并尊。
如今阖宫上下,虽说以东太后为尊,西太后的存在感却也不弱,更何况她有个更为强势的娘家,见天儿地给东太后添堵。
当皇后的时候就日日瞧着小老婆们闹心,如今好不容易多年媳妇熬成婆,居然还要忍受被小老婆分去权柄,这滋味可不怎么好。
安慧被这句话堵得噤若寒蝉。
一侧谢淮打了个圆场,询问她道:「尚书夫人是一个人来的?」
「这倒不是。」安慧面色有几分古怪,「小施大人也被抬来了,送去太医署医治,还有……还有他的生母正在殿内。」
很快,苏凝绿两人便知道为何安慧提到这些人时语气如此古怪了。
一进慈宁宫内,就见隆懿太后冷着脸坐在上首,下头跪着施龄的夫人,可最为违和的,就数施夫人身侧跪着的那一位。
这女子是施琅生母,年龄应当有三十许,可瞧着却还是鲜嫩少女的模样,在施夫人身侧犹如皎皎明珠,加上美人垂泪,十分动人,然而她再是生得动人也不能掩盖其身分。
一个妾室,是如何说动当家夫人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将她一并带进宫来的?
甫一进殿,几道各怀心思的目光就分别落到苏凝绿和谢淮身上。
施夫人恨恨地看着谢淮,起身给苏凝绿行礼,被她一摆手免了,给隆懿太后问了安。
谢淮正要掀起袍子跪下去时却被拉住了,苏凝绿似笑非笑地说:「老师先头打马球,挫伤了筋骨,母后仁慈,想来不会在意这种繁文缛节。」
身为先帝的大老婆,不在意繁文缛节简直就是个笑话,不然隆懿太后凭什么稳坐太后之位?可她却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她虽是女帝嫡母,却无生养之功,有点有名无实,因此越发紧巴巴地攥着那点名分,就怕大臣哪天说她得位不正。
因此她对待苏凝绿向来不敢疾言厉色,对待帝师谢淮也是礼遇有加,极少让他行跪拜之礼,所以苏凝绿「仁慈」两字一出,就算她心里对谢淮有所不满,也只能生生咽下,险些把自己气了个倒仰。
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到底流露出几分不满,「皇帝大了,越发有自己的主见了。」
这原是嘲讽,苏凝绿却仰脸一笑,极为天真浪漫,「是吗?前两天也有官员上书给朕,说太后年事已高,朕也非垂髫小儿了,很不该叫母后日日为朝务担忧,合该去享些清福。」
隆懿太后嘲讽她不敬尊长,苏凝绿便直接回敬她请她放权,这一番话说得好生打脸,谢淮原是垂首,到底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
隆懿太后:「……」小皇帝这顺竿爬的速度实在太快,直接把她给堵死了。
好在谢淮为人厚道,很是温和地给隆懿太后递了把梯子,「谢太后垂怜。只是……施夫人为何在此?若是家中公子病了,当去寻太医。」
隆懿太后见话题终于转向自己想要的方向,顿时松了口气,感慨于谢淮的识时务,道:「既然谢太傅问起,这合该也是你的事,既然皇帝与哀家都在,便当面把误会解开了。」
一旁跪立的施夫人心下有几分凄凉,方才谢淮未来时,隆懿太后很是为施琅抱不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叫皇帝下旨申饬。可如今皇帝与谢淮来了,太后明摆着不敢得罪这位少年权臣过甚,竟然就转了口风,说是「误会」……这是何等的欺人太甚!
施夫人正是心神激荡之时,一侧跪着的女子伸出手来,悄悄地握住她布满冷汗的手心,施夫人神情一凛,想通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谢淮哪怕有再多人保着,可他蓄意害人乃是板上钉钉之事,她只需咬紧了这点,旁的都不重要。
想通后,施夫人再度转向苏凝绿的方向一拜,沉声道:「请陛下为妾身做主!谢太傅与我儿有口角在先,蓄意谋害在后,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安能忝居太傅之位,求陛下明察!」
苏凝绿却后退一步,淡淡地道:「方才施尚书也这样说,也不知如今刑部大狱待着舒不舒服……这个容后再提,你先说吧,你为何一口咬定老师害了施琅?」
隆懿太后也说了句公道话,「打马球碰着伤着也是常有,若只是以谢太傅与施侍郎先有口角为藉口,实在勉强。」
听说夫君出事,施夫人脸色变了变,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问,只是冲着苏凝绿磕了个头,道:「刑部官员早早前来查看,在我儿身上发现了一物,乃是能引得马儿发狂的闹马草。太傅略通医理,听闻家中专门辟了药圃,只是太傅身分尊贵,刑部不敢擅专,妾身却不愿让我儿蒙受冤屈,方来太后跟前讨一个公道,敢问太傅可让刑部派人搜查?」
苏凝绿则兴致勃勃地想,这施夫人果然很有两把刷子,方才施龄先声夺人,若谢淮被押送刑部,那么刑部自然能腾出手来清点谢府,到底有没有闹马草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情?届时可就难以洗清嫌疑了。
就算施龄那头出了点意外,这计划已然有效,当着太后的面,谢淮怎么可能不让人搜府?
谢淮却出人意料的道:「不必搜查,那闹马草虽毒药,但亦能治病,我家中的确植有此药。」
施夫人彷佛得到了什么验证,语气越发慷慨激昂,「闹马草极为罕见,太傅又恰能近我儿身,可见我儿如今的惨状与太傅脱不开关系,恳请太后娘娘做主,将谢淮投入大狱,择日三司会审!」
本朝刑部向来只接三品以下官员的案件,若是涉及三品及以上的大员,则要有刑部初审、大理寺复审、御史台监督,由于很难有一方势力能够同时渗透这三者,因此很大程度上可以保证判决的公正性。
谢淮一言不发,神情是一如既往的镇静,他既然没做,自然也不惧怕这些。
一侧的苏凝绿却微微冷笑了一下,同一旁的小黄门道:「去传刑部尚书来,朕没耐心听一心存偏见的妇人断案,有没有罪,可不是一张嘴说了算。」言语之间大有护短之意。
谢淮神情微动,瞧向她,心里有几分说不清的感觉,低声道:「陛下当真如此信臣?」
苏凝绿睨他一眼,傲慢地低声道:「对你来说,一个侍郎而已,哪怕真的看不顺眼,找人套麻袋打一顿就是,以你谢淮的权柄,用得着处心积虑放什么闹马草?他施琅算什么小饼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然而对着外人,她又是另一套说辞,「太傅向来能思旁人所不能思,言旁人所不能言,是我朝栋梁,诸卿楷模,施琅不过与太傅起了些口角,太傅如何会如此心胸狭隘?朕自是信太傅的。」
闻言,谢淮神情复杂,低声提醒,「这话您前两天说过了,拿来夸施侍郎,『爱卿能思旁人所不能思,言旁人所不能言,是我朝栋梁,诸卿楷模』……这是原话。」
苏凝绿神色不变,「朕没说过。」
「……是。」
六部官员皆在太极宫值守,听闻女帝传召,刑部尚书唐夔匆匆过来,然而偌大的皇宫,官员不得随意乘轿骑马,因此虽是冬月里头,他却跑出了满头的汗,到了慈宁宫,他拿帕子擦了汗才唯唯行礼。
苏凝绿一摆手免了,询问道:「朕听说施侍郎一案已移交爱卿处理?」
唐夔看了看苏凝绿,心下苦笑,如今比起施侍郎的案子,堂堂礼部尚书被女帝亲卫扭送到刑部才是更大的事吧。
然而他并不敢答非所问,只是恭敬地回道:「臣已着人去查,只是那闹马草……」他知道谢淮是天子近臣,其官位犹在六部之上,虽然性子耿直,却也不敢随便上门去封宅查案。
「我府中的确种了闹马草。」谢淮温和地回答他,「唐大人不必为难。」
唐夔执掌刑部已然多年,是先帝信重的老臣,闻言神色变得凛然,斟酌着语气开口说:「如此,谢太傅确实是嫌疑人。臣有几个问题,想请太傅大人回答。」
谢淮正要答应,一侧的苏凝绿神情不豫地拦下他,「且慢。」
上头的隆懿太后等了一阵子,已有些不耐烦,她往日就知道苏凝绿对谢淮多有维护,今日一见更生出几分忌惮,闻言便插话,「皇帝说要传召刑部尚书来,如今问话也是正常流程,谢太傅若是与此案无关,当着众人的面,难道唐大人还会误判不成?」
苏凝绿从善如流地道:「唐大人铁面无私,朕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朕放心归放心,却有一个疑惑。」
唐夔是知道她的脾性的,要不是为了谢太傅,她对待自己的语气只怕不会如此客气,于是他也客气地道:「您请问。」
苏凝绿用杯盖拂了拂茶叶,却是一口也没喝,「咚」的一声把茶盏放下,直起身来,肃容问:「今日马球场上出事,围观者有没有瞧见太傅和施侍郎有肢体接触?」
虽说打马球是一项难免肢体碰撞的运动,但是大家都骑在马上,谢淮虽说从施琅跟前捞走了几个球,但若说肢体接触却是没有的。
唐夔拱了拱手,道:「自是没有的。」
苏凝绿再问:「既然如此,可见太傅并非在众人面前放置那闹马草,如此推论,自然只能是在场外放置了。可他二人先头就有口角,施侍郎可会叫太傅近身?自然也不会的,那么,能亲手放置闹马草的只有一个可能……」
她眼眸含笑,瞧了瞧跪着的施家两人,说:「便是与他极为亲近之人。如此看来,二位夫人的嫌疑只怕比太傅还大呢。」
兜头一盆脏水泼下来,施夫人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就地坐化,苏凝绿就差把「血口喷人」四个字给写在脸上了,可她是帝王,岂是区区一个命妇能冲撞的?
反而是一侧施琅的生母薛氏,直起身子瞧向苏凝绿,「容妾大胆,在皇上跟前说几句话。」
苏凝绿没料到薛氏会说话,挑了挑眉,「准了。」
薛氏道:「陛下怀疑草民同夫人,可我二人皆是后宅女眷,并无机会接触到闹马草,反倒是谢太傅想得到那闹马草极为轻易。」
苏凝绿嘴角含笑,「若同你说的一样,谢太傅无法亲自动手,自然也要收买施侍郎身边之人来放这草药。」她忽地将目光一转,瞧向看戏的唐夔,朗声问:「唐大人可曾将施侍郎出事之前,身边服侍过的下人、后院姬妾给看管起来?」
唐夔鬓角冒出一些冷汗,躬身道:「臣斗胆,在此向陛下请一道口谕。」
这实在不是他办事不利,施家父子同在朝中为官,根系深远,又岂是他区区一个光头尚书能够撼动的?纵使心有疑惑,要把施家奴仆看管审问也是有心无力。
施夫人如今恨得咬牙切齿,只道:「妾身担忧我儿伤重,身边没了妥帖服侍的人不好,如今凶手逍遥法外,陛下却要撤走我儿身侧亲近之人,这是……这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苏凝绿神情古怪地注视着她,说:「你这才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这话语焉不详,施夫人不明其意,反倒是一侧的薛氏若有所觉,心下不安,抬头一瞧,发现苏凝绿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她心头一震,不敢再语。
唐夔奉皇帝口谕,领命而去,至于嫌疑人谢淮,因为并没有明确的证据,他又被女帝罩着,所以暂时还无人敢惹他。
隆懿太后年纪也不小了,这样闹了一出也有些乏了,便挥退了施家女眷,谢淮也先行告辞。
隆懿太后回转过来,见苏凝绿神情自若地把玩着茶盏,有几分疲惫地道:「陛下。」
「嗯?」苏凝绿侧过头来,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又因为才从宫外回来,未穿帝王龙袍,瞧着不过是个寻常的豆蔻少女,哪有方才咄咄逼人的帝王模样。
她放下茶盏,微笑道:「母后可是乏了?」
隆懿太后古怪地瞧着她,心里有个猜测,她和苏凝绿虽不是亲生母女,但到底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直觉苏凝绿今天乃是有备而来。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不舒服极了,说话间便有些不客气,「陛下不妨说说,那施尚书又出了何事?」比起无关紧要的施家女眷,自然是她的表兄施龄更要紧些。
隆懿太后母族不显,不过封了个清闲国公之位,而施龄却是实打实的六部尚书之一,往日在朝中,隆懿太后便对他多有倚仗,要不然也不会默许施家父子同时在朝为官,毕竟这是京官的大忌,再进一步就可称为结党营私了。
方才听见苏凝绿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句施龄在刑部大牢中待着,她就心下不安,如今话一问出口,刚才还沉着的一口气便憋不住了,面色越发冷然,「说来施尚书也是陛下的长辈,陛下再是偏袒太傅,也不该恣意对长辈失礼。」
「母后这就冤枉我了。」苏凝绿说:「施龄带着数十家丁,披甲戴盔地将朕给围了,这不论是不是误会,在有心人眼里都能叫造反。」
此话一出,隆懿太后顿时大惊,前朝之时,官员豢养私兵是大忌,有一任太子便是被搜出藏于马坊之中的三百黑甲,因此被废除太子之位,流放千里。
本朝的把控虽然不甚严格,一些勋贵之家难免会养些私兵,可若是如苏凝绿所说那样盔甲皆有,将天子围住,便是实打实的造反!连她这个太后都不敢为其说一句话,甚至还要重重惩治,否则难免被有心人拿来利用,说些牝鸡司晨之语,将她也一并打成乱党。
而那隆安太后,只怕等待这样的时机很久了。
苏凝绿自然不是信口开河,这事情虽有疑点,但是隆懿太后已然不敢再问,惊疑不定地瞧着她,后背的冷汗不知何时浸透了衣物,她颤声道:「既然如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施龄之事才真正要请三司会审。」
苏凝绿很满意地点点头,「母后最是公允不过,这案件,待刑部给朕一个章程后再讨论如何处理。」说着,她又道:「母后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苏凝绿走出慈宁宫,便见到遥遥有人等着。
他拿着一绿伞,远远瞧去只略略露出下半张脸,唇色稍嫌寡淡,可听闻脚步声后他举高了伞,露出的眉目如画,彷佛江南一抹舒缓春色,盈盈落在这肃杀的宫闱之中。
这人身上好像自带一股气质,只要他站的地方就是云收雨霁,岁月无忧。
苏凝绿眨了眨眼,感到睫毛上细微的湿意,才恍然说:「下雪了。」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谢淮举着伞护住了她,微微笑了笑,「臣送陛下回去。」
苏凝绿挥退了众人,同谢淮两人一起缓步走在宫廷之中。
入冬的第一场雪下得细细密密,多情而温柔。
两人皆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导,行走之间,连衣袂摩擦之声都少,只剩下初雪落在伞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凝绿神情散漫,好似方才在慈宁宫中挥斥方遒的不是她本人一般,她伸出手去,接到一片雪花,好似献宝一般捧回来给谢淮瞧,雪花却在这一瞬间化作一滴水珠,停留在她细白的指尖。
谢淮瞧着那水珠,低声道:「您仔细着凉。」
她没能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头听出什么烟火气,便侧头去瞧他,提醒他道:「这伞都遮在朕头顶,太傅才要仔细着凉。」
谢淮这才发觉自己朝外的一侧肩膀上,在这么一会儿已然积起细密的雪花,打湿了他大半边身子,他有些恍然,口中却说:「臣不会着凉的。」
苏凝绿被这句话说得啼笑皆非,若不是亲眼瞧见,很难有人会相信,那传闻之中权倾朝野、挟持幼帝的谢太傅其实是一个温和得过分的公子,甚至连给人撑伞他都觉得自己无碍,只记挂着身侧之人。
她嗤笑道:「太傅可是想趁着生病好推托公务?」
谢淮一哽,彬彬有礼地回答道:「自然不会。」
「那就行了。」苏凝绿把他握伞的手往他那一侧移了移,「别被雪淋着。」
谢淮认真道:「臣幼时,也常为弟弟撑伞。」
许是雪地之中只有他们两人,让向来恪守礼节的谢淮多了几分谈兴,他瞧着远处巍峨宫殿,「母亲恪守礼节,对姨娘所出的弟妹照拂有加,每逢雨雪之日必要臣撑伞去学堂接弟弟回来。第一回去的时候,臣与弟弟都淋湿了,弟弟年幼体弱,发了高烧,父亲责问臣是否有意,母亲也同臣说应当把伞让给弟弟妹妹。」
苏凝绿有几分吃惊地道:「为何不叫下人去接?」
谢淮垂了垂眼睛,平淡地叙述,「母亲见弃于父亲,因此希望臣能在父亲面前博得好感,其中一条便是友爱幼弟。她同臣道,你年长些许,身子健壮不易生病,父亲见你淋湿了衣裳却还能接回弟弟,必然对你赞誉有加。」
闻言,苏凝绿眉头皱得极深,她没有什么不该妄议臣下家事的想法,粗暴地道:「你娘脑子里生了根棒槌。」
谢淮极轻微地笑了笑,垂眸瞧着她面上的愤愤不平,「很多年了,一直没有人为臣说话。后来臣与谢家决裂,在京为官,维护臣的人,大多是与臣有共同利益,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臣倒台。陛下,您又是为何对臣如此维护呢?」
苏凝绿虚伪地道:「自然是因为太傅是朕的老师。」
「是吗?」谢淮注视着她,有几分意味深长地说:「臣险些以为,陛下拿臣当了一把刀。」
苏凝绿一惊,抬头看去,却发现两人已然到了她寝殿之前。
谢淮送她到廊下,温和地道:「陛下进去吧。」
苏凝绿瞧着他,有几分被看穿的不适感,然而对方面上又一片光风霁月,让她也难免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你等会儿。」她说罢,提起裙子匆匆忙忙奔进去,不时又拿了一把伞出来,展开给他看了看,「这是宫内内侍给贵人打伞时用的,特别大,你拿好了。」
谢淮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犹疑着问:「这是?」
「以后谢太傅只给朕打伞。」她道。
谢淮怔了怔,对方却忽然发难,宫内御制的伞会在伞柄处打磨成圆滑的弯钩,方便挂起沥干,而苏凝绿便用那打弯的伞柄勾住了谢淮的腰。
谢淮为人清瘦,腰身自然也清减,被伞柄一勾,往前踉跄了两步,几乎与她贴着面。
「听见了没?」苏凝绿盯着他,略有几分傲慢地说:「这是圣旨。」
半晌,谢淮整了整腰间的衣服,咳了咳,无奈地道:「臣遵旨。」
宫门眼见要落锁,谢淮平静地踱步出宫,夜间巡逻的禁军见了他,立刻抱拳行礼。
谢淮作揖以还,「周将军辛苦。」
「太傅多礼了。」周将军笑了笑,「太傅是要往六部去?」
谢淮平静地道:「去刑部。」
周将军目送他离去,一侧小将忐忑地说:「才听说前两日施侍郎冲突了谢太傅,如今就落得如此下场,这谢太傅瞧着好相与……」
周将军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冷冷地说:「此事还未有定论,你身为禁军,难道要当散布谣言的多嘴鸟雀吗?」
且不论旁人如何看,谢淮面色平静,独身一人到了刑部。
宫城落锁,而六部所在的皇城却是灯火通明。
这也不奇怪,此案除却地位超然的谢淮之外,还牵涉到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吏部侍郎,加之办案的刑部,六部里头一二把手牵扯进了小半,更兼之有谋反之实,只怕六部之中能安安稳稳回家睡觉的人才是少数。
刑部正是兵荒马乱,礼部、吏部不明所以来要人或来求情的不在少数,吏部尚书同施龄是故交,又是施琅上司,同样在此坐镇。
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人称「天官」,寻常尚书在街上遇见尚要退避,如今这么一尊大神坐镇,让原先有些忙乱的刑部众人越发手忙脚乱。
唐夔一面着人去拿施琅身侧仆婢,一面又要叮嘱将那些收缴来的甲胄妥善安置,还要时不时地接受吏部尚书的挑刺,额头青筋跳动,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烦躁得简直想把吏部尚书的头打掉。
谋反!什么是谋反,这个老爷到底知不知道!连隆懿太后听了都束手束脚的,他居然还敢在这边掺和!
吏部尚书瞧着唐夔有几分不耐烦的样子,顿生不悦,他丝毫没有给人添乱的自觉,在他看来,大家同为六部尚书,唐夔审问那施家父子还有几分不够格,他分明是畏惧了谢淮的威势!
谢淮虽是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却很为朝臣所忌惮,因着女帝尚且年幼,底下人递上去的摺子都是先经了谢淮的手,由着谢淮整理分类后交由两宫太后、几个老臣共同裁决。
眼见着这些年过去了,女帝初露锋芒,两宫太后垂帘已是名存实亡,当年的诸多老臣也十不存一,只有谢淮,青春正好,圣眷优渥,扼着百官命脉让人忌惮。
在吏部尚书看来,六部应当上下一心,共同对抗谢淮,如今折了两个人手,偏偏还是内部的唐夔动的手,他焉有接受之理?
吏部尚书哼笑一声,怪声怪气地说:「唐夔,六部一体,也许是本官好说话太久,让你忘了本官的脾气有多不好。」
唐夔才要反唇相讥,却听见后头传来一道清淡的声音——
「巧了,在下也觉得自己好说话太久,让余大人忘了在下的脾气有多不好。」
踏雪而来的公子收起纸伞,虽未穿紫袍衫、束金玉带,却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让人不敢掠其锋芒。
看见来人,屋内也在当下陷入一片死寂。
第三章 施家倒台
刑部灯火通明,谢淮入了首座,手指交握,目光淡淡地瞧着里头人影攒动。
余尚书碰了个钉子,神色不豫,却也不敢当面与谢淮对杠。
先帝留给当今女帝的班底以年轻人居多,当年谢淮仅以弱冠之龄担任科举主考官,偏生那一届人才迭出,被先帝挑选出来送至各处,这些人都是谢淮门生,如今又一个三年要到了,当年的青涩学子有不少都在各要处任职,乃是谢淮极有力的臂助。
谢淮外貌温和,对待百官却极有一番驭下手段,近来因为女帝有亲政的苗头,所以他有所收敛,可对待这些臣下,他就未必有对女帝那样的耐心了。
唐夔同这个少年权臣无甚交集,今日慈宁宫一见,对其印象并不坏,如今见他来解围更多几分感激,请他坐了之后便主动禀告道:「谢大人,下官已命人将接触过施琅的几名仆婢分开审问近日行踪,大人且稍候。」
谢淮摩挲着茶杯,微微颔首,示意他自去忙碌,便只剩下谢淮同余尚书相对而坐。
余尚书见他这八风不动的样子,心里越发恼怒,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太傅既然与此案相关,不妨同本官说说,施尚书到底犯了何事?」
谢淮瞧着他,淡淡地道:「余大人慎言。」
余尚书有几分奇怪,一旁他带来的左侍郎只好压低声音,有几分尴尬地当了个清醒的罪人,「大人,谢大人……品阶犹在您之上,您应当自称下官。」
余尚书怫然变色,他天官当得久了,谢淮却从不来找他麻烦,便难免有几分自矜,如今忽然被强行告知自己品阶不如对方,这简直像是一种羞辱!
谢淮是用行动在告诉他——往日是我懒得找你的麻烦,绝非不敢。
余尚书忍了忍,捏着鼻子认了,咬牙道:「还请太傅赐教!」
谢淮无意与他为难,方才那话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寻常提醒,闻言只是交代了白日施龄带人围府之事,并无赘叙。
余尚书听罢,反而是松了口气,说:「这其实只是个误会,陛下年幼,难免有几分草木皆兵,太傅为人宽宏,想必不会任由施尚书蒙冤。」
谢淮虽然知道对方心里算盘打得响亮,却还真没打算横插一脚,闻言只是笑了笑,敷衍道:「这事可大可小,只看陛下同太后娘娘那边如何看待了。」
说话间,方才去听审讯的唐夔也出来了,他眉头紧锁,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发现无关人等都已被谢淮挥退,虽然还有个吏部尚书,但对方也非完全不讲理之人,于是开口道:「经过审问,施侍郎身边服侍的小厮说,他昨日傍晚被施琅差去城郊下马陂处采摘闹马草了,我明日就叫人去核实。那闹马草色泽浓郁,经过大夫辨认,他指缝之间的确留有草药痕迹。」
余尚书奇怪道:「这话的意思是,那闹马草是他自己藏的?这又是为何?」
唐夔瞧了一侧的谢淮一眼,神情有些古怪,「不,那闹马草是……施琅准备用在谢太傅身上的。」
余尚书顿时无语,难道他当真看错了施家父子?怎么办事一个比一个煳涂!
谢淮出声询问,「既然如此,那草药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施琅身上,可是小厮倒戈?」
眼见他并没有因为方才的话有所恼怒,而是平静发问,唐夔更尴尬了,「我们也问了,拷打之下,那小厮先是说,因为自个儿被施琅打断了腿所以怀恨在心,又说是谢太傅给了他银子把他策反,后面又改口说是施龄后院姬妾想要谋害施琅……真真假假,问不出话来。」
余尚书贼心不死,仍然不放过这个机会,打量着谢淮说:「听闻谢太傅与施琅有些旧怨……」
谢淮几乎要被气笑了,从施龄、施夫人起,到隆懿太后、余尚书,这些人抓着疑点捕风捉影,反覆苛责于他,难道施琅来找他吵架,他就应该站着任由他骂,这才叫没有旧怨了?
「余大人此言差矣。」谢淮仍然没有发怒,他垂着眼眸把玩着茶盏,「若我有能力收买小厮,为何不干脆叫他给施琅投毒?或者说,为什么不叫他用我府中的闹马草?且是施琅要害我在先,我是如何得知他的害人之心的?」
余尚书被驳得面色发红,他也自知此言不妥,接下来闭口不言。
案件至此,还有颇多疑点,比如说,闹马草并非寻常草药,而施琅不通医理,如何知晓其分布与药性?那小厮又究竟是被谁策反了?谁同施琅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又能接近其身边?身陷囹圄的施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干的好事,还是也同其狼狈为奸?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突然陷入了一个怪圈,找不到出口。
唯一庆幸的是,谢淮可以被清清白白地摘出去了,这也是苏凝绿对唐夔最大的要求。
第二日早朝,苏凝绿垂询,唐夔便把小厮供词完完整整地呈了一份,又当众念了。
苏凝绿显然对于案子剩下的疑点并不太关心,唯独满意唐夔聪明地摘出谢淮,她眼睛一弯,才要夸两句,张口就是,「唐爱卿能思旁人……」
谢淮握手成拳,在唇边放着,低声咳了咳。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这套词许是说得有些频繁了,遂换了一句,「唐爱卿办事,朕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区区一日就给出了章程,也将无辜之人的冤屈洗涮去,大善。」
唐夔谢恩,却并未回列,等着苏凝绿问施龄之事。
她果然发问,「施龄之事,又查得如何了?」
在场百官还有许多不知道施家父子是如何开罪女帝的,本就疑惑为何今日施龄不上朝,听闻女帝之语,越发疑惑,四下好一阵交头接耳。
有些有心的,不免嘀咕着,怕不是那施家往日太过猖狂,招了陛下的眼,这才双双出事,父子两人被一锅端了?
唐夔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百官便想——果然是得罪了陛下。这等可大可小的罪名……到底是牵涉了谢太傅,只怕此事之上,谢太傅的想法至关重要。
按说太傅之位是个外强中干的虚衔,历朝历代都是一些荣养的老臣才能获得,真的熬到了一品,已是不怎么有精力能插手朝政了,能给太子上上课已算得上身子骨爽朗。
可本朝这位谢太傅实在特殊,他出身名门世家,虽然年少之时颇有反骨与家中决裂,得到先帝赏识,年纪轻轻位列太傅之尊,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几乎是一个官员能达到的巅峰,若再往上……就是欺君罔上、黄袍加身,造反了。
因此众官员都很难理解,为什么羽翼渐丰的幼帝能对这样一个权臣毫无畏惧,连如今处理一个京中名门都如此看他眼色,这到底是全身心的信赖,还是打算秋后算帐呢?
谢淮并没有让百官失望,站出来说话,稳稳地维持住自己的权臣人设。
他眉目清朗,微笑都是恰恰好的弧度,多一分轻浮,少一分冷淡,他出列朗声说:「臣斗胆,请陛下听臣一言。」
苏凝绿不奇怪他会站出来,面对着那张精准得几乎失却了人情味的笑脸,却有几分兴致索然,「老师请说。」
她心道:以谢淮为人,从不愿冤枉无辜之人,只怕对他还要以德报怨,张嘴必定就是叫朕夺其半年俸禄以示惩戒云云。
可出人意料的,谢淮却说:「施龄私养私兵,虽是无心,却也冲撞圣驾,更是胆大妄为到在陛下跟前佩戴兵甲,乃是大不敬之罪。陛下年幼,只怕不愿轻易对老臣生杀予夺,然此番不罚,难立天子之威。」
苏凝绿眉头一挑,虽不知他为何一反常态,却很是配合,「依着太傅的意思,是不能轻轻放下了?」
年轻的公子着朱袍玉带,腰佩山玄玉,神情疏朗,深深一揖,恍有青竹之态。
苏凝绿弯了弯嘴角,瞧向珠帘后那两道身影,隆安太后不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笑声之中,嘲讽之意显然。
隆懿太后也只是道:「皇帝不必瞧着哀家的面子。施家犯上,原是要诛九族的罪名,哀家愧对先帝,竟是未曾察觉施家如此逾越……」
苏凝绿这才满意,她明白了方才谢淮的话,只怕十有八九是冲着珠帘之后的隆懿太后去的。她道:「既然如此,革去施家父子职位,褫夺女眷诰封,抄没家产,收入国库。」
朝臣山唿万岁之声中,苏凝绿忍不住又看了谢淮一眼,他的话没有说错……谢淮此人,的确是她手上再趁手不过的一把刀。
如愿立了威,苏凝绿接下来几日心情都不错,可谢淮恰恰相反,在她跟前沉默了好一段时日。
这日苏凝绿依言完成了他布置的功课,一抬头便见谢淮坐在一堆摺子前,瘦削的手腕拿着摺子,目光却正打量自己。
她怔了一怔,颇有几分好笑地问:「好看吗?」
谢淮狼狈地回过头,不去看她清亮的眼眸,喝斥说:「陛下此言太不端庄,再将方才的《礼记.曲礼》抄录一遍。」
苏凝绿一针见血道:「太傅脸红什么,难道是朕当真生得那么好看?比之京城第一美人的梅家姑娘如何?」
谢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礼记》有云:『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陛下可知是何意?」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没有不恭敬、不严肃的形象,这种形象就像在思考一样。说话有条理、抑扬顿挫、节奏分明,心定则其言安稳而舒畅,容态恭严而语辞安定,则君子之形象已俱,民众佩服。
谢淮深觉难以和女帝进行富有逻辑的沟通,于是决定以掉书袋的方式进行越级碾压。
苏凝绿却不甘示弱,仰脸一笑,「《礼记》还言:『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太傅以为何解?」
这句话的意思是:从来只听说礼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没听说过用礼节评判约束别人,只听说礼用于学习,没听说过礼用来管教他人。
她现学现用,把谢淮噎了一噎,若非方才被苏凝绿搅乱了心神,否则放在往日,他如何会被这样区区一问问住?
也不是小孩子一般非要争个胜负,因此听她活学活用,谢淮反倒无奈地笑了笑,她有时候聪明得简直像个精怪,偏偏总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叫人无奈。
苏凝绿见好就收,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达到了近日来的最佳,悄悄松了口气。
她着实不知道这段时日谢淮为何对自己有些冷淡,难道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不过应该也不尽然,若是当真瞧出了,只怕要揭竿起义,哪能好好坐在这里同她讲《礼记》。
她于是趁机问出疑惑,「朕心存疑惑。依着太傅往日作风,当不会在施家落魄之时还不依不饶,可这回为什么……为什么不求情?」
这话困扰她许多天,吐出之后颇觉神清气爽,却也遗漏了谢淮面上的复杂神色。
他面色淡淡,手中握着的奏摺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瞧着苏凝绿漂亮的茶色眸子,低声道:「因为此番不同往日。陛下想要撤掉施龄的尚书之位许久了,是也不是?」
苏凝绿笑嘻嘻地道:「果然瞒不住太傅。朕前些日子接到鸾仪卫暗报,施龄藉着冬日小国进贡之时捞足了油水,那些贡品先由礼部尚书挑过,剩下的才献上来给朕这个皇帝。东西倒不要紧,只他如此阳奉阴违,仗着是隆懿太后提拔上来的就如此猖狂,朕难以姑息。」
谢淮瞧着她,心绪有些复杂,却只是道:「施龄身披甲胄面圣乃是犯了大忌,臣不愿意陛下的尊严受到一丁点的挑衅,是以求陛下重罚施家。」
听着这话,苏凝绿先是意外,随后便觉得心头柔软。
谢淮不是什么软绵绵的人,在外人看来,他是可以对百官生杀予夺的大奸臣,虽说这少年奸臣生得一张柔软儒雅的面庞,可正是因为他的手段足够强硬,外震百官、内定两宫太后,苏凝绿才能把皇位坐得这样牢固,也只有对她的时候,他才显得柔软无害,唯一的攻击武器就是《礼记》以及许多作业……
等等!苏凝绿心里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拿《礼记》和作业作为武器的谢淮一样很可怕。她方才应该是被美色迷了眼,才能想出这等违心之话。
苏凝绿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谢淮的复杂心态,却也不能张口安慰什么,前朝的武皇帝先后从夫君、儿子那里夺权,甚至为此掐死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在滔天权势之前,所谓血缘亲情着实不甚可靠,谢淮想必比她更清楚,所以她现在没法给出任何承诺。
她只能岔开话题,询问谢淮,「施家有太后接济,应当不至于太落魄,近来如何?」
谢淮起身,将方才一直握在手中的奏疏递了过去,在她看奏疏的时间,他简短地概括说:「兵部带兵抄家,礼部左侍郎带人抄录单子,结果发现跑了一人,所以上书来询问。」
苏凝绿瞧了瞧,有些惊讶地道:「逃跑的……是施琅的生母薛氏?」
她此番抄家并不算多严苛,像是施夫人带来的嫁妆之类并不抄没,自然也有些奴仆会卷了钱财私逃,但奴仆若是私逃被抓回的后果很严重,不过姨娘之流却不一样,她们很多不是奴籍,完全可以由施夫人发了钱财自行遣散。
苏凝绿想到当初在隆懿太后跟前见的那一面,施夫人当时已然失了方寸,可这薛氏不一样,她说话有理有据、进退有度,明眼人都瞧得出薛氏才是做主的那一个,施夫人先头的一席话皆是看着薛氏的眼色说的,且薛氏着实生得太貌美了些,就算是她都对薛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闻施龄非常珍爱他这妾室,她又是施琅生母,无论如何都不该逃跑,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施家有太后接济,无论如何不会太糟才是。
苏凝绿知道谢淮近来十分关注施家,索性问他,「这薛氏着实有些奇怪,老师可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苏凝绿最爱听人说八卦,谢淮是翩翩君子,按说不喜道人长短,可她年幼时需得八卦哄着才肯上课,多年下来倒是把谢淮变成她的一丘之貉,说起旁人的八卦来,已经没什么心理压力了。
谢淮略略沉吟,「这说来话长……」
闻言,苏凝绿眼里闪着光,她平日听小黄门编排诸多大人许多故事,可是从谢淮嘴里说出来的又特别不同,他口齿清晰、文采斐然,等闲不开口,但一开口便极为有趣。
她点头应了,还小意殷情地拿琉璃盏给谢淮斟茶,道:「太傅快说。」
见她挤眉弄眼的,谢淮捏了捏她脸颊让她注意些,才道:「施公子是妾生子,不过施夫人无子,于是后来他家开了宗祠,把他记在施夫人名下。薛氏原是获罪的罪臣女眷,被施龄从教坊司里头赎出来纳了,却叫下人们都称唿其为『二夫人』。」
苏凝绿吃惊道:「朕听闻商贾人家有置平妻,可堂堂尚书怎么如此煳涂?施夫人的娘家难道没有微辞吗?」
谢淮微微笑道:「施夫人的兄长同施夫人的子侄,俱是那女人的裙下臣。先头她还在教坊司时便是冤大头,等后来她被赎了身,仍然十分殷勤地上门探望。施夫人纵有微辞,却没有娘家撑腰,因此以往在后宅内与薛氏最是不对盘。」
苏凝绿生在宫廷,这些秽乱之事自小也听过不少,可这么惊世骇俗的还是头一回听闻。
这样一看,竟是不知到底是这女子做了嫖客,还是那些男子做了嫖客呢……而且还是沾亲带故的一大群人捧着钱上门求她嫖。
「诶,可真是个红粉英雄,女中豪杰。」说着,她又想了想施琅的模样。
施琅前些日子很出风头,京中甚至有人吹嘘他说是谢太傅第二,便是说他生得不俗,且很有几分少年意气,虽然不及谢淮,却也有许多小姑娘芳心暗许。
可偏偏这样一个出色少年,眼见着也老大不小了,同龄人都快生孩子了,就他还打着光棍,原先她以为是施琅有什么隐疾不成,现在想想,家里头这混乱的关系也足够寻常人家闻风丧胆了,哪里还敢嫁女儿。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怀疑,眼珠子往谢淮那儿一熘,眯着眼,也不知是喜是怒地道:「我道这番老师发这样大脾气,怕不是那施琅家学渊源,自个儿持身不正,到老师面前不庄重了吧。」
谢淮:「……」还真被她说中了一二。
他冷淡地想,当时施琅出口调戏,说要叫打马球输了的那人去自荐枕席,如今既没有要他的命,就算是放过了他。
谢淮倏然收回了微笑,瞧着苏凝绿那略带几分调弄的笑意,冷冰冰地说:「陛下此言就很不正经,很不庄重了。」
生怕他再拿《礼记》压人,苏凝绿记得的也就那么几句话,自己可说不赢他,所以尽管对施琅有些恼火,可她对着谢淮却只是道:「朕知道啦,朕庄重些。既然堂堂朝臣闹出这等丑闻,那平日里唧唧歪歪的御史们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事知晓的人并不多,可施家却是隆懿太后表亲,捕风捉影的事情,何人敢告?至于如今施家已经倒台……」他想了想,笃定地说:「自施家出事以来,隆安太后一派就没怎么说过话,应当是正在准备了。」
这么几日过去了,算算应该也就这两天吧,朝堂上就会有长篇大论,将隆懿太后党羽俱罗列在内,往皇帝面前递。
闻言,苏凝绿眼睛倏地亮起。
谢淮:「……」总觉得陛下又要搞事了。
如谢淮所料,没过两日就有御史递上了摺子,一一数落施家罪名,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纳官奴为妾」。
薛氏一人侍多夫的事情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但是不妨碍这些御史藉机发挥,弹劾其他的东西。
这一回比起前些日子的朝会,牵连者之众,简直让人心惊。
自施家始,满门姻亲,亲近如施夫人的娘家童家,疏远如施龄后院一些小妾一表八千里的便宜亲戚,近年为虎作伥之事,事无巨细被一一陈列在堂,苏凝绿险些拿不住那厚厚一本摺子。
所谓墙倒众人推,施家失势,一些与他们往来密切的人家人人自危,更有好事者为了讨好隆安太后一系,主动跳出来当了领头羊,力图把隆懿太后的党羽剪除得更干净些,最好是再也不上含元殿来,安安心心地龟缩在后宫之中,当好她的皇太后。
苏凝绿侧头去看,隆安太后隐匿在珠帘之后,秀美的脸颊之上,被光泽柔美的珍珠投映出道道阴影,神情娴雅,端庄极了,隆懿太后的神情则是隐隐绰绰的,看不分明。
她心里觉得有趣极了,扬一扬手,身侧跪立的小黄门取了摺子递到后头。
隆安太后伸手接了,有几分漫不经心地道:「先帝还在时,最恨此等为虎作伥之人,连连查封了数家重臣,如今陛下待施家实是太仁慈了些。」
朝堂之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隆懿太后当权之时,也难免插手朝政,那时隆安太后往往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成隐形人,可如今施家倒台,隆安太后便有些坐不住了,言语之中,竟是对苏凝绿先前所下诏令有所不满。
下头的百官一时无人敢言。
眼尖的早就看出来了,女帝虽还年幼,在政治嗅觉上却同先帝像了十成十,近些日子已有亲政苗头,隆安太后显然是要将她的念头打回去,逼她再当数年的提线木偶。
苏凝绿不以为忤,反倒是笑了笑,柔声说:「那您以为呢?」
隆安太后放了奏疏,不看边上隆懿太后铁青的脸色,笑道:「陛下才是大周主人,陛下一言九鼎,哀家自然不会置喙什么,只是如今那空出来的礼部尚书之职……国不可一日无礼,陛下还当快些做出抉择才是。」
苏凝绿想了想,微笑着鼓励说:「母后有何高见?」这就是让她推荐的意思了。
谢淮站在文臣之首,见状微微扬眉,藉着低头的动作掩住嘴角一丝笑意。
如今百官大多是先帝留给女帝的班子,两宫太后都挖空了心思想往里头塞人。
可女帝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前头的礼部尚书辞官归乡时,她也是这么问当初的隆懿太后的。
隆懿太后心急火燎地把施龄推上去,施龄站稳脚跟后,又不顾父子不得同朝为官的禁忌,火速提拔了施琅。
现在呢?施龄和施琅,一个在刑部大狱待着,一个还瘫在床上无人照看,还险些累得当初推他们上去的隆懿太后被夺权。
可见若是女帝打定了主意要收回权力,两宫太后再怎么折腾,最后都会在这小狐狸手上被收拾了。
隆安太后不会蠢到连这是一块诱饵都瞧不出来,可是礼部尚书之职实在太诱人,投饵之人虽有些不怀好意,但鱼儿却也有几分心甘情愿。
她想了想,便以商量的口吻道:「哀家听说谢太傅近来为陛下讲习《周礼》,谢太傅出身陇右谢家,百年名门,又是先帝亲点的太傅,足以当得此位。」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谢淮是先帝留给苏凝绿在朝中的定海神针,却也不是没有限制的。太傅不过虚衔,虽有辅佐之实却无辅佐之名,如今隆懿太后元气大伤,他早先在两宫之间不偏不倚,自己再向他示好一番,正是极妙。
且谢淮并不算是她的亲信,却又资历过人,越发能显得自己同任人唯亲的隆懿太后不同,于大处上看来,她这提议也滴水不漏,这个情分,谢淮是不领也得领了。
苏凝绿似乎也对这个提议挑不出刺来,她垂眸瞧了瞧下头的谢淮,语气中多了几分亲近熟稔,「哦,那老师以为如何呀?」
谢淮一听她的语气,心下了然,隆安太后自以为打得好算盘,却不知道,也许恰恰这就是女帝有意引导她说出的话。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出列谢恩。
苏凝绿瞧着他,温声说:「富贵而知好礼,则不骄不淫。贫贱而知好礼,则志不慑。太傅是朕股肱,此位非君不可,朕相信太傅自能胜任,不步前人后尘。」
谢淮垂着眼眸,忽然很想要抬起头来,瞧一瞧他的小陛下说这话时面上是何神情,可他知礼,到底是忍住了,只是喏喏拱手,「臣领旨。」
苏凝绿自觉完成了自己的算计,心情大好,再听御史吵架也多了几分兴致,最后对几个同样持身不正的施家亲信略略惩处一番,起到一定的威吓之意便见好就收。
「既然新任的尚书已是定下了。」她含笑瞧着下头,说:「还劳刑部将施龄放出来,有些该交接的,吏部领着老师交接去。」
余尚书自从那日同谢淮起了口角就心下忐忑,尤其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触了谢淮霉头被收拾的施琅,如今见苏凝绿垂询,知道谢淮并没有给自己穿小鞋,松了口气,应得真心实意。
反倒是刑部的唐夔犹疑一番,上前道:「微臣斗胆,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说。」
「施龄自前两日起,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唐夔犹疑着道:「刑部的大夫看不出好歹,只怕还要陛下施恩,召个太医去瞧一瞧。」
这种事情本身是无足轻重的,但唐夔算是个厚道人,施龄虽然被抄了家,可念在过往同僚的情分上,他也不想对方落得如此境地。
另一方面,刑部一直扣着施龄也是皇帝的意思,如今施龄不明不白地在狱中犯病,唐夔可不想被扣上落井下石的名声
闻言,苏凝绿挥了挥手,准了。
欢迎光临 腐喵_台言站 - 台湾言情、言情小说 (https://fumiao.top/)
Powered by Discuz! X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