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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五月榴花《贵妻名震一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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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2-5-19 15:14
标题:
五月榴花《贵妻名震一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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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贵妻名震一食》
作者:五月榴花
系列:蓝海E120801-E1208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2年05月25日
【内容简介】
食来运转飞高门,替嫁掉入福窝窝!
夫君竟是假病秧真大佬,被迫冲喜之后她躺赢了……
蓝海E120801 《贵妻名震一食》上
秋斓尽管幼时被算出是天乙贵命,可一家贫贱百事哀,
姊姊病重,父亲断腿,为了求得人参她只能答应过继给大伯,
替嫁给那个传说中废了手又伤了身、命不久矣的镇国公世子,
可她夫君这么好看却不长命真可怜,她费尽心思做好吃的给他补身子,
发觉他继母小关氏想下毒谋害他,她也像老母鸡护崽子般保护他,
她每天不是变着花样做美食投喂他,就是忙着帮秋家的小食铺日进斗金,
不管她在外面遇到任何难题,是有无赖瘪三闹事或有人贩子绑了她,
他都能第一时间为她解决麻烦,拯救她离开困境,
她早说过不舍得放他一个人面对难关,所以当小关氏开始使计针对他们,
她也绝不会低头,定会陪着他一同面对……
蓝海E120802《贵妻名震一食》下
秋斓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心肠可以坏成这个样子,
先是授意同条街上的大酒楼打价格战,想把他们的铺子拖垮,
逼得娘亲忍痛当掉家传红宝石,好不容易度过危机,
那幕后黑手见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竟雇了杀手要弄死她们母女三人,
幸好危急时刻沈昭赶来救援,即使一个打十几个依然大获全胜,
帅气是真帅气,可也因此暴露了他伤势早已痊愈的事实,
如今他重回众人眼前,她的身分反而变得很尴尬,
听闻太子殿下要重新为他择妻,加上她得知家中隐瞒的惊天大秘密,
为了不让他被拖累,她留下和离书悄悄离开国公府……
第一章 恶奴上门逼过继
时值四更,夜空黑得紧,乌云又遮了月,京城像是被谁蘸了几笔新研出来的浓墨般涂画了一遍,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中。
京里前日便已立春,但倒春寒却来势汹汹,眼下早已经过了街面店铺打烊的时辰,四周全都静悄悄的。
宵禁是大明一贯的律例,漏夜外出的人若是被巡城的五城兵马司抓住,免不得又得遭官爷们讯问,再抓去拶一顿拶子,直把十根指头都夹成棒槌样才放出来,也正是因此,邻里皆门户紧闭,白日里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空空如也,门口更是几无动静。
邻里早已入了酣梦,只有街尾深处的秋家小院门还虚掩着。
秋斓坐在院里,仔细朝面前炖药的小吊子看。
天尚且冷,她只草草在白短袄上套了件姜黄色粗麻对襟小褂取暖,粗麻褂子虽厚实却也针脚分明,衬得褂子下一双纤手格外细腻。
秋斓拿着扇摇得专心,带了些少女难见的定力。
月色在小褂上加了层描银的花,无端把素色的小褂染出几分与众不同,连带秋斓的头顶也像拂着层若有若无的纱,而在这层轻纱下,鸦色的散碎披发顺着秋斓的耳廓垂下两缕,贴在被汗珠子濡湿的额角。
巴掌大的小圆脸上虽蕴着化不开的愁色,却也掩不住精巧玲珑的五官,一双浸满忧色的鹿眼始终定定瞧着小吊子看,悬胆小鼻下的樱唇更是几乎要抿成一条绷直的线。
她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眼前这吊子虽然不起眼,炖的却是救命东西。
秋家共两个女儿,除了秋斓还有个年纪稍长的,是秋斓的姊姊秋德良。
然而德良自小底儿薄,病不离身,和妹妹秋斓的自由自在不同,姊姊德良一年到头有十个月得被困在病榻上。
秋家为了替德良看病,早就山穷水尽花光家底,所以眼下秋父秋母只能终年碌碌,拚了命地奔波赚银子,只为了每年能多些钱去药铺子换碎参断须,好给德良吃着续命。
一想到这,秋斓捏着小扇的手微攥,心里一下子蕴起一层比药汁还浓的苦味。
今年春天迟迟不暖,姊姊德良受了寒,从昨天晌午就咳嗽不停,一入夜越发厉害,连血也咳出来了,可家里却只有先前留下的药渣。
寻常人家若是把药材抓来,熬过两三回便是该倒渣换药的时候,但秋斓知道山参昂贵,总是煎煮十几回也把参仔细收着,奈何这一次德良的病情来势汹汹,家里快要炖烂的药渣简直是杯水车薪。
秋父秋母这才不顾宵禁,连夜外出去求药,直到眼下还没有丝毫回来的痕迹。
秋斓浅浅地叹了一口气,眼下也只能把这兑过无数水的参汤再仔细煎一遍,浅黄药香的,多少给姊姊也是个慰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仰起头稍歇,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解禁的鼓声交织在姊姊的咳嗽中由远及近,秋斓不免得对彻夜未归的父母生出些担忧。
好在没过多久,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忽然从门外传来。
秋斓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仰头冲着房里看,使劲大声安慰姊姊说:「一定是阿爹阿娘带着药回来了,我去接他们。」
她说着撇下蒲扇,一溜烟小跑到门口,在一片嘈杂的吵嚷声里推开大门,只见四五个眼熟的邻里街坊跟一群生人抬着个人站在秋家门口。
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来了,唯独不见能救命的人参,秋斓不由得微微顿住,拚命朝人群里打量。
「阿斓,快把你娘叫来,让她今天别去卖糕了,你爹爹昨晚连夜跟人去山上找什么人参,结果天黑路滑的,踩着个抓狼的夹子,腿被夹折了……」
「永冒叔一会就来,赶紧让永冒叔看看,说不定腿还能接的上。」
「秋秀才也真是,趁夜上的什么山呐,德良病还没好,这几天净听着咳嗽,这下可好,又躺平一个!」
秋斓定睛一看,只见父亲秋茂彦果真不醒人事被人抬着,衣摆上全都是混着泥土的斑斑血迹。
她这才醒过神,连忙道声母亲不在,请人将父亲抬进屋子安顿。
可人方刚刚放平,还没来得及换下鞋袜,院里又吵吵嚷嚷起来。
秋斓怕生什么变故,连忙出去看,这才发现是又来了人。
只是和周围的邻居不一样,新到的这人穿的是府绸绫罗,带着几个小厮打扮的人抬着几抬大箱,像有什么喜事。
那人精细又华贵的行头和满脸盈盈笑意,显得和秋家的小院子格格不入。
秋斓又仔细瞧瞧,这才发现小厮们虽看着眼生,但打头的那个她却是认得的,那人正是她大伯秋泰曾宅里的管家,白净脸,五短身,本家姓王,她幼时便见过。
虽说秋泰曾和秋茂彦是同出一脉的秋家兄弟,但两家鲜有来往。
秋斓对自己的那位大伯实在算得上知之甚少,只记得大伯是个五品的朝廷命官,家里富庶得紧。
这边王管家见是秋斓立在院里,变脸似的急忙堆上三分笑,快走两步上前亲热道:「阿斓小姐,听闻今春德良小姐病得厉害,我们老爷担心,特地差人来看看。
「今年城里连根参须子都不好买,有存货的药铺子只怕二老爷一时也拿不出现钱,你瞧,我家老爷专程叫我送根百年老参来,没想来得倒巧,二老爷出了这事,我们还有些现钱给你们应应急。」
他边说边朝身后的小厮使个眼色,下人们连忙举着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老参铺在盒子里,每根参须都被仔细清理过。
院里站满了秋家的老邻里,都是街坊乡亲,谁也没见过这般出手阔绰的达官贵人,如此场面更是第一次得见,众人不由得一个个噤了声,瞪着眼朝王管家一行「贵人」身上打量。
秋斓自然也意外,多年来她替姊姊煎的药不少,但基本是些参须参片的边角料,她还是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整颗参。
不过和周围叔伯邻里的纯粹好奇不同,秋斓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她只觉得王管家贸然的来访和惺惺作态的亲厚难免叫人生疑。
毕竟自懂事以来,她连自己那位所谓大伯的面都没有见过。如此陌生的两家人,又谈何雪中送炭?
想到这,秋斓狐疑地抬起眼,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王管家又继续问:「劳烦王管家送参,却又带这许多人是为何?」
王管家关上放参的盒子,别有深意道:「阿斓小姐是聪明人,这参珍贵难得,我们家老爷本是舍不得送的,可老爷膝下只有一女,比不得二老爷家人丁兴旺,所以就想找二老爷借女。
「阿斓小姐天资聪颖,眼下已经留头,及笈也就是个把日子,若是肯过继给我们老爷做女儿,别说是一根百年参,再名贵的补品自然也配得上用。」他说着又笑一声,「再者说,阿斓小姐若是肯过继,自然也能婚配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胜过在这泥窝窝里嫁个凡夫俗子千百倍。」
一句「泥窝窝」骤然惹得围观的街坊们极为不满,但王管家浑不在意,只正眼瞧着秋斓说话,「阿斓小姐,二老爷养着这么一大家子,一辈子太累了,这腿要是断了,日后科举就更是难上加难,你也该为二老爷想一想。」
谁知院里的话音才落,屋里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跌落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才见是被夹断了腿的秋茂彦醒了,他拖着半条断腿跌跌撞撞出门,顺手抄起门边的鸡毛掸子就朝王管家身上扔,边扔还边高声骂道——
「滚,快滚!秋泰曾这个……王八蛋,和镇国公府世子有婚约,舍不得嫁他的亲生女儿,就来打我们家阿斓的主意,想都别想!」秋茂彦越骂越激愤,「城里的参是不是他买光的?料想着拿科举激我,我就肯为一己之私把女儿卖给他?亏他还是个读圣贤书的学子,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家门臊也让他臊死了!」
一句又一句的骂声撒进围绕着的人群,院里围观的街坊邻居们一片哗然。
先不说来人是什么名头,就秋茂彦今儿的样子也是十足失态。秋家秀才虽功名不高,但学富五车品性极佳,绝对是个知行合一的谦谦君子,可眼下挥舞着鸡毛掸子脏话连篇的那个疯子,哪里还有往日温良恭俭的样儿?
说来说去,大家也都听出了这事情原委,只道是和镇国公府的一纸婚约让老好人秋秀才发了飙。
邻里们顿时也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先是个小孩问:「那什么柿子是个啥?都结婚了,咋就不嫁个人呢?」
他身旁的人忙说:「憨货,京里国公爷多的哩,哪个不是大佛哟,能给国公府看门都是上辈子的福分了。」
随即人群里又有人出声,「镇国公世子沈昭都不知道?当年在京里可是露面就要见血的狠角色,杀人抄家眼都不眨!听闻那沈昭最初本在边军,杀敌不见几何,回了京抄家害人倒是少不得他。攀上别的国公府那是烧高香,攀上镇国公府,那可得自求多福。
「你看那沈昭自己虽没多少动刀的本事,却也颐指气使害了不少人。老天有眼,那手里血债一笔一笔都攒着的,攒到两年前报应可不就来了?镇国公府里死了个老国公,这新国公沈合荣才袭爵便中风了,紧接着就是那个沈昭,遇见仇家报复,自己又招架不过,只能生生被挑断手筋,就算留下条命来,也不过是个废人,那只右手怕是再也用不成了。
「我还听面摊上的人议论过,说『镇国公府里那个』深居简出,后来又染了怪病,现在就算留着条命那也是个废人,要日日啖人肉饮人血治病,结果越治越重,眼见得没几年好活了。」
好些人听到这,脸上忍不住透出些惊骇,「阿弥陀佛,作孽……作孽哟!」
「再作孽人家也是高官贵人,咱们是泥腿子,人家是云须子,咱就是想得人家那病,还上不到人家那个青天。」
「上这种青天做什么,这嫁去不就是送命?」
「都是自家生养大的,何况秋秀才最疼两个闺女,怎么可能把阿斓送进那种地方攀那要命的富贵?」
王管家眼高于顶,对这些窸窸窣窣的议论自然充耳不闻,只不过他显然也没料到秋茂彦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会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眼看着鸡毛掸子腾空而来,王管家堆满褶子的笑一僵,露出些意外之情,忙慌张扶着冠狼狈地闪身一躲。
秋茂彦骂声不绝,「趁人之危的狗东西,脏了我家的院门,快些滚!」
眼见瞒不过秋茂彦,王管家索性也就不再装客套,他目光里顿时带上几分倨傲神色,警告似的冷声道:「二老爷,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抬举!我们老爷全都是一片好心,哪里来得卖女儿这种浑话?若不是您硬强着离开秋家大宅,又十几年无法中举,何来今日的下场?
「阿斓小姐若能许给镇国公世子,那是福分,何况这家里不是本就有个病秧子吗?阿斓小姐照顾得熟门熟路,若是嫁过去,说不准日子还过得更顺心些。」王管家的视线又回到秋斓身上梭巡一圈道:「再说了,当年就有人说阿斓小姐是荣华富贵的天乙之命,万一这么一冲,将镇国公世子的病冲好了,来年还不是风光无限?我们这些人都得跪着见阿斓小姐。」
秋茂彦被王管家气急了,语出连珠越骂越快,「你这刁奴,猪狗不如,和你主子一个遭瘟样!他秋泰曾也是忘恩负义,落井下石,数典忘宗的衣冠禽兽。还有镇国公府的那帮孙子,明知他们家那位离西天就差一步,自个儿将养着倒也罢,还害什么别家女儿去冲喜?无耻之徒,有辱门楣,没皮没脸,害人不浅!」
众人哪见过这扯开了骂的场面,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还是秋茂彦骂凶了,一口气没倒上来,转身闭过气去,全亏着邻居们伸手一扶,不然得跌在地上撞个脑袋开花。
王管家见状,这才不慌不忙勾起唇角笑道:「二老爷,你这是糊涂呀。都知道咱们家老爷是当兄长的,到底大度些,这关起门来骂骂秋家自己人倒也罢了,如今怎么连镇国公府都骂上了?
「这话万一要是让镇国公府的人听到……别说是你一个十几年中不得举的老秀才,就是我们家老爷求情那也不好使。」他说着又故意提高嗓音,当着众人的面故意冲着屋里喊一声,「二老爷,没本事顾妻儿不要紧,可千万别因着这个就不惜自己的命呐。」
本在里屋躺着的德良约莫也听得心急,一边担忧小妹,一边挂心父亲,奈何她连下床都费事,只能传来一阵又一阵连绵不断的咳嗽。
王管家便又借题发挥,「二老爷自然等得,就是不知道德良小姐的命等不等得。」他低声补充:「喜嫁,总胜得过发丧。」
秋斓一直听着别人说,闻及此话中隐隐带着对秋家咒意,终于沉声开口说:「王管家慎言,我阿姊身子弱,听不得这脏耳朵的话。你既来请人,不似我阿爹气昏了脑袋,应当分得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家院门虽小,却不是事事都能讲的,万一我阿姊有个好歹,我便禀了大伯不轻易饶你。」
王管家眼珠子一转,料着秋斓虽年纪不大,但来日若是过继,身分便不能与今日相提并论,他立即假惺惺朝秋斓拱手服软道:「阿斓小姐请恕罪,我们这些下人粗笨,不会讲话是常有的,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但我这话糙理不糙,如今情形是过继还是不过继,你心里有数,自也不必我这个做奴仆的多言。」
秋斓沉默了,她心里自然是有数。
城里的参都被买光了,即便有剩的也都纷纷提价,就算家里能咬牙买一次两次,却也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何况家中余钱全无,这两日要是不找个郎中来仔细医治阿爹的腿,多多少少会留下些瘸腿的病根儿,若真是如此,日后阿爹想要再中举,的的确确是难上加难。
秋斓的眉头皱出个浅浅的「川」字,她明白,他们一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大伯从一开始就掐中了他们一家的命门,料定了贫贱百事哀,哪怕是一个管家的下人,也能在他们面前颐气指使,哪怕是明目张胆的利用,都是上位者对穷亲戚的恩赐。
与其和大伯较劲碰个遍体鳞伤再认输,倒不如早早就允了这门婚事,纵使镇国公府是个火坑,可是能换来阿爹温书多添两盏灯,换了阿姊的平安健康,换她阿娘饱饱睡一晚囫囵觉,那她如何就不能跳?
秋斓的手越攥越紧,临到王管家脸上生出些不耐烦的时候,忽然松弛下来,她叹口气,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我嫁。」
王管家一顿,笑嘻嘻的表情又挂回在脸上,「阿斓小姐能想通就行。」
秋斓又笃定地重复一遍,「我嫁。」话音一落,她自顾自从王管家手里接过放参的盒子,「如此便行了?」
王管家空出双手,朝秋斓作个揖,这一次显然变得恭敬许多,「如此甚好。只待阿斓小姐准备些日子,便来过府办及笄礼。我家老爷和二老爷是嫡亲的兄弟,自然不会亏待阿斓小姐的家人。」
言罢,春风得意的王管家带着小厮们大步流星离开。
院里的人看完热闹,也纷纷散去。
秋斓还顾不上那些远的事,就算有了参,眼下她还有得忙。她仰起头挺过鼻子里冒出来的那股酸劲,笑着进屋对德良说:「阿姊,有药了!」
屋子里悄然无声,只有姊姊德良静静坐在床上。
德良和秋斓长得不大像,她烟眉柳目,樱口细腮,身形纤细,生得极似秋母年轻时的样子,与街坊女儿家们更是有种迥然不同的灵巧。
此时德良一脸的憔悴病容甚是惹人心疼,她两条柳叶眉紧紧在眉心蹙着,显然没有丝毫喜色。
秋斓朝姊姊强颜欢笑道:「你看,这么大的参,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德良径直打断秋斓,「阿斓,你疯了?你让我这样活着,我宁愿去死。若没有我这病秧子,阿爹阿娘不会这么辛苦,别人更不能像今日这般作践我们家!」
秋斓愣了愣,「阿姊……」
德良眼眶发红,「你方才不也听到了闲言碎语?镇国公府沈家的世子就算再金尊玉贵,如今也是墙倒众人推,是个半截身子在土里的,你怎么能同意嫁给他?」
秋斓唇角微弯,坐在德良床边耐着性子规劝道:「阿爹从前说过,这世上没什么比家破人亡更可怕的事了,我不想你们有事。阿姊不是糊涂人,肯定明白他们这次只是借了阿姊你做文章而已,只要他们的目的一天没有达成,我们家就一天不会有安生日子。咱们拗不过大伯一家,咱们要先好好活着,只要都活着,那就还能团聚的。」
秋斓的语速平柔和缓,说的却句句在理。
德良听着一番陈情利弊,一时竟也觉得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她虽痴长秋斓几岁,此时才发觉自己见事没有妹妹秋斓分明,但也不愿这样坐享其成,她轻抬眼,看着比自己矮很多的妹妹,忍不住又泛起一阵难过,「阿娘还没回来,等阿娘回来,咱们再想想办法。阿娘……阿娘她……肯定还有更好的出路……」
秋斓便又道:「哪里还有更好的出路呢?让阿娘再不眠不休地做糕去卖吗?让阿爹低声下气再多替人抄书誊信,还是让阿姊你年年多遭几回罪?」
「阿爹阿娘向来与人为善,阿姊更是连走路都要仔细脚下有没有蚂蚁,我们从来没有做过恶事,为什么我们就必须贫病度日?为什么我们不配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德良看着秋斓,一时竟有些恍惚。
她原本有满肚子的话,她跟着阿爹读书识字早,往常最会讲道理,可现在不知为什么,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秋斓看着呆滞的姊姊,嘴角慢慢挤出一丝浅笑,像是在规劝德良也像在安慰自己。她说:「阿姊,你要快些把身子养好才行,日后能帮阿娘磨浆卖糕的只有你了。」
第二章 新婚被迫穿小鞋
辰时三刻,东方即明。
老郎中杨贯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拴好针包,惊得目瞪口呆,「怎么?这怎么了……」
坐在角落的沈昭隐没在阴影里,面上神色自若,对这一番惊诧恍若未闻,「都是从前常做的事,这次也办得很干净。」
杨贯连连摇头,「谁跟你说这个了,世子爷手上的伤如今尚未恢复完全,这不比从前,怎么就敢直接动刀?这手是要还是不要了?」
沈昭嘴角挂着几不可见的笑意,缓声道:「我替宫里『那位』办点急事而已。」
杨贯一听到「那位」被搬出来,欲言又止,半晌才呐呐说:「那也不能叫你这么不管不顾的,这么一闹,扯着从前的伤口,更难恢复了。小关氏最近勤着张罗亲事,世子爷若是迟迟养不好,冒出个人在身边,日后必然多有不便。也不知那人是个什么来头,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想法子让人像以前那样消失……」
沈昭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眉梢轻挑,「杨大夫一个在军中救死扶伤的老军医,怎么总念着想着动手杀人这种恶贯满盈的事?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谁惹我不痛快,我才杀他一家子。」
杨贯哑然,绕针包的手也微微一滞,视线往沈昭手腕上挪去,「我是怕小关氏动手脚,国公中风中得蹊跷,如今府里都是小关氏在掌事,这婆娘整天求佛拜神,就盼着您早些能把眼睛一闭驾鹤西归。
「当年在马背上驰骋杀敌灭贼,您这位『鲜衣喋血刀』能以一敌百,可是边军里最猛的杀将,那时候哪次不是别人朝着咱们求爷爷告奶奶的求着饶命,如今反而被一个深宅妇人拿捏着,我一个老头子便罢了,世子爷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沈昭轻轻旋了旋手腕,面上还是浑不在意的神情,「知道鲜衣喋血刀姓沈的人没几个,别人眼里的沈昭自也不过是个废人,满京城的官家小姐怕是没人想嫁,本就不情不愿的事,若是再打发好喜婆,折了面子让女方家吃些苦头,亲事自然难成。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问题,不必这么早动手。」
杨贯皱眉,「可若真是小关氏安插过来的人,只怕这也无济于事……」
沈昭嘴角堆着笑,一双冷眸里却满是漠然,「小关氏的人也是人,既然是人,谁还不会出个意外呢?」
秋府的一场过继办得匆忙又简陋,秋斓方才及笄就被抬进了高门大户的府邸。
大宅宽敞明亮,雕梁画栋委实精细,院里栽种的梨花也日日有人打理,白色的花骨朵错落有致,日渐绽放后更是有如一片从天上掉落到凡间的云彩。但是秋斓没有心情欣赏,毕竟秋泰曾一家连那些遮羞的面子功夫也懒得再做,早早便替她拟好了婚期。
几日一晃而过,出嫁当日天色未明,秋斓早早被下人从床榻上拉扯起来梳洗。
本盼着还能再见最后一面的父母和阿姊全都没有出现,而她名义上的父母秋泰曾夫妇也不过就是清晨来说了几句疏离的客套话便再也没有来过。
闺房中换了红帐贴着双喜,往来人人脸上堆喜挂笑,只有秋斓笑不出来。
她一整夜都未能安眠,眼眸中似还翳着层霜,只能像个泥胎木塑似的任人摆弄打扮。
凤冠长衫精巧华贵,可是一想到穿着这些是要嫁给别人口中的那个「活死人」,再价值连城的珍宝玉珠也似朽木般没了意义。
下人们先替秋斓开面,紧接又有人端着桂花油来替秋斓梳戴冠的发髻,梳头婆子的手指如同几根枯柴,紧紧薅住秋斓的头发梳理起来,她被抓得吃痛难忍,不得不睁眼留神打量起周围的状况。
屋中有个喜婆主事,众人们进出有序,全听喜婆吩咐,这位喜婆倒也很能干,指使着小丫头们做活极为俐落。
待到日头已高,发髻总算是梳得快近尾声,喜婆忽然又凑上前来道:「这髻松了些,得紧一紧。」
秋斓哑然,好半天才温声道:「好婆婆,已然够紧了,再紧今日一整天哪里受得住?」
喜婆便道:「这发髻松不得,凤冠若是掉了,那可是大事。秋小姐,老身见过的婚事比你吃过的盐还要多,可没有新娘子像你这么娇滴滴的。」
她话音未落,就朝身边丫鬟们使个眼色,几个人迅速上前扣住秋斓的肩膀手腕,抓着她将发髻重新紧了一遍。
喜婆就在边上瞧着,小新娘虽被人抓着,但顶住分量不轻的凤冠却四平八稳,几支缠花簪更是微垂不晃,定力丝毫不输一二品大员家悉心调教过的千金们。
赤红的四合如意云纹圆领长衫和江河海崖的绀色马面裙再往她身上一套,便更衬得她肤色白若凝脂,体态端正大气,不落凡俗。这样的官家小姐虽端庄有余,却向来是个从父从夫的软性子,若是遭了为难,也会像方才紧发那样忍一时风平浪静。
喜婆梭巡在秋斓身上的目光这才敛起几分,她笑意越甚,转身拿个盒子来,掏出一双红鞋,言笑晏晏道:「来来,快把这婚鞋换上,穿新鞋,入新门,从此作那新妇人。」
秋斓循着声音朝喜婆看过去,入目是一双赤红登云履,云头拿细细密密的碎珠绣了边,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可精细归精细,那鞋却像省料似的只做了巴掌大,显然是双秋斓穿不下的「小鞋」。
这一次秋斓没有丝毫要抬脚的意思,只是低声道:「这鞋我穿不下,劳烦换一双。」
她瞟一眼方才被抓落在镜边的发丝,脸上浮现出点点厌恶。这喜婆既能抓着她梳发,那大不了再抬着她去拜堂。
喜婆见秋斓不肯穿,顿时笑意更甚,巧言令色道:「穿不下才对,穿得下那可就不妙咯,姑娘有所不知,这盖头一盖,夫家迎亲时见不到新娘子脸面,就只能看脚了,这新娘子若是脚大,别人就会以为是个粗鄙的悍妇,若是脚小,才会被当作温柔贤慧的美人儿。左右不过一天时间,人人结婚都得经过这么一遭,撑一撑也就穿过去了。」
秋斓自顾自一笑,「婆婆此言差矣,红衫马面长且盈地,裙下膝裤更是严严实实,下轿进门慢条斯理,外人如何能见得我的脚?莫不是趴在地上的登徒子?」
喜婆见骗不住秋斓,迅速眼珠子一瞪,吓唬道:「鞋只有这么一双,换不得,不吉祥的。」
秋斓微抿唇角,努力学着阿爹往日里不卑不亢的样子,朝喜婆据理力争起来,「既是国公府聘礼,定不该做这种拿双小鞋的吝啬事。难不成是你从中卡了银钱才故意做出这种次品,要我去跟未来的婆家和众宾客们当堂对一对吗?」
喜婆一愣,只剩眼珠子还在滴溜溜地转。她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时竟被秋斓这十五岁的丫头给镇住了。
要说这小鞋,那确实是习俗,只不过个中变通都讲究使银钱说话。喜婆们往往都收了夫家的好处,娘家这头若不拿个相应的钱数随着,她们便有的是法子折腾新娘,这事虽拿不上台面,但实实在在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不过秋斓这一番话说来,事情一被挑明,堂堂国公府自然不肯丢这样的人,到时候这新娘子是什么下场暂且不说,她这个做中间人的横竖得吃些亏。
她登时喝声道:「规矩就是规矩,若是还没进门就不听话不懂规矩,日后还怎么能孝顺公婆?小姐要是执意如此,那老身可得问问秋大人和夫人是怎么教的女儿。」
秋斓轻轻侧目,她是孤身一个人,喜婆那边却人多势众,何况婚事如果横生波澜惹得秋泰曾不悦,被拿捏的还是她爹娘和阿姊。
原本繁忙的闺阁里一时鸦雀无声,好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众人的目光悉数望去。强装无畏的秋斓也一愣,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只见一个抱着包袱的丫鬟轻快地钻进来。
秋斓微怔,来人虽穿着和秋府下人无二的衣饰,但鹅蛋脸杏仁眼,分明是平日在她阿娘铺子里帮忙干活的满庆儿。满庆儿勤快机灵,虽是秋母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下人,但秋家人从不曾苛待她,一直拿她当半个女儿养着。
秋斓悬着的心莫名放了下来,只静静瞧着满庆儿的举动。
进门的满庆儿先瞥向喜婆手里的小鞋,又看看秋斓微皱的眉头,立时换副笑脸,转手从包袱里摸出来一枚黄澄澄的金锞子搁在喜婆手里,不见外道:「喜婆,您喝茶。」
一脸丧相的喜婆登时喜笑颜开,却不多话,只是直勾勾盯着满庆儿的包袱看。
满庆儿方又摸出一枚金锞子来,才催动喜婆有些不情愿地找人去换合脚的鞋。
满庆儿眼看屋中无人,连忙往秋斓身边一钻,低声解释,「小姐,大老爷不肯让茂彦老爷和姝英夫人给你送嫁,夫人说了好些低声下气的话,才求得我日后跟着小姐。」她说着把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塞进秋斓手里,「这是茂彦老爷和夫人连夜替小姐准备的,德良小姐也专程强撑着身子做了个荷包装满金锞子,说婚俗繁复,他们不在,恐怕大老爷不贴心让小姐今日遭人为难,所以拿着这些有备无患。」
秋斓心下先是一喜,转而又担心铺子里没了满庆儿会让阿娘受累。
她正迫不及待要向满庆儿问问家中近况,替秋斓穿戴的丫鬟们就已经拿着红盖头和换好的喜鞋三三两两回了闺房要扶秋斓上轿,主仆俩只好对视一眼先后噤声。
花轿先出城又上山,一路摇摇晃晃,颠得秋斓翻江倒海,好在家中早有准备,秋斓拿着满庆儿带来的砚台道一声祖传之物,若是磕碰了收不得场,便将轿夫们各个降得乖巧,另一边的喜婆也只能乾瞪眼。
折腾完整整一天,众人总算趁着黄昏进了镇国公府别庄的大门。
别庄修在山里,院落大而空旷,秋斓隔着红锦盖头虽看不清周遭,却也能隐约觉察出这地方冷清得厉害,她不由自主握住满庆儿的手,慢慢挪下轿子。
偌大的宅院里几乎没有什么光亮,连下人也少得可怜。
她又饿又困,再想起叔伯邻里们口中那个杀人如麻的罗刹鬼,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莫名觉得这里阴森恐怖。
来迎她的下人却并未顾及她,还是自顾自往前走,「世子久病,白日时辰大多昏睡,夜里有时醒有时也不醒,国公府便将拜堂免了,还请夫人多担待。前面就是世子的卧房,您早些歇息,我们不便打扰,明日一早再请夫人回府去给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请安。」
秋斓方一进屋,迎她的几个下人便撤了,还未及说话,肚子倒先应景的叫了一声。
满庆儿忿忿道:「小姐也饿了,折腾这么一天,镇国公府这些人怎么连口吃喝都舍不得给……」
秋斓闻声,自顾自掀开盖头,宽敞的屋子只点了寥寥几盏灯,昏暗不堪。她低声问满庆儿,「要不,我们先找点吃的?」
说着,她开始环顾四周,目所及处连该有的喜枣花生也没有,这里除了一对喜烛并两个喜字,实在不怎么像是一间婚房。秋斓料想着许是因着镇国公世子久病,这里的下人便也潦草敷衍怠慢,像极了在她家门前颐指气使的王管家。
她这才微微一叹,无奈地收回视线,却不想最后一瞥目光猝不及防地扫到了床上的沈昭。秋斓怔了怔,迅速收回眼来。
半晌听得屋中没有动静,才又小心翼翼地把别开的目光挪回到床榻上,走几步凑近打量起来。
沈昭身形修长,面庞清瘦,肤色极白,他那模样彷佛玉雕的又好似是瓷琢的,莹润流畅却还带着棱角儿,一双眸子虽阖着,却也能看出是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细长的嘴角轻抿住薄唇,整张脸竟似女儿家般俊俏,让人看来只觉得精致。
秋斓莫名吞了下口水。眼前的沈昭明明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却感觉似乎在一瞬间,山崖瀑水静,树影婆娑停,疲惫恐惧全都骤然被忘却在脑后,她像发现什么宝贝似的回头朝满庆儿招手,「满庆儿你快来瞧,这个世子比阿爹塾里的梁秀才还要好看呐。」
满庆儿正适应着屋中的昏暗光线找灯,听完秋斓的叫声,这才将信将疑地朝亮光处挪。
她人还在秋家时,街坊邻居们都说她家小姐要嫁的那个世子杀人如麻,必然环头豹眼凶恶无比。如今人嫁了来,被府里的下人们晾着暂且不说,可这高门大户的镇国公府连灯也舍不得多点几盏,着实说不过去,这黑灯瞎火的,怕不是想让小姐一个看走眼……
满庆儿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最后才忸怩着朝床榻上瞥一眼,然而只是一眼,她登时也被惊得直盯着沈昭看,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果真好看……这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小姐,这……坊间里那些传说,竟然都不是真的!」
秋斓点头,「那些传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细细再想,讲的人谁又真的见过镇国公世子?可见那些传闻不足为信。阿爹说镇国公世子虽凶名在外,当年却真是保家卫国的铁血儿郎,在马背上立过军功的。」
言罢,她又环顾着四周叹息道:「可惜人如今病成这样,乾熬着等灯枯油尽,下人更是不尽心侍奉,连这屋中的用度都明目张胆地短着,想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满庆儿闻言,顿时想起那些连影都找不到的下人,骤然被挑起一根名为「不忿」的神经,忍不住抱怨道:「的确是这个话,小姐也太委屈了!既是小姐和世子大婚,遭那老虔婆一路折腾倒也罢,如今人到了,别庄上却连块喜饼都没有备下。就算小姐是嫁过来冲喜的,也断没有这样待人的道理。
「世子爷好看是好看,但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不怪外面都说世子病鬼一个,如今人都成这样了,连下人也敢应付了事,万一哪天世子当真过身,小姐可该怎么安身立命?」
秋斓连忙拽拽满庆儿的袖口,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嘘……满庆儿,这地方不比家中,小心隔墙有耳。」
满庆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冲撞,她微怔片刻,还是接过灯盏不肯改口道:「小姐,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小姐你忘了?方才领路的人连屋子都不愿进,只怕都对这儿避之不及,谁还会来呢?
「小姐累了一天,肯定早已饥肠辘辘,偏这么大的别庄连些吃的都找不来,可见那些下人阳奉阴违早就不是一两日了,这日后可怎么过呀?」
秋斓心下也知道满庆儿是在替她鸣不平,于是温声劝说:「我的好满庆儿,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只要家人好好的,咱们吃得饱,有什么不能从长计议呢?大明朝自英宗之后就不再有殉葬恶习,再嫁的女子更比比皆是,要是真到你说的那一步,我们不也就能回家了吗?」
满庆儿语塞,骤然失笑,「倒也是这个理儿。」
秋斓也冲满庆儿笑起来,「所以你就别气了,咱们只管好好照料着这个世子便罢。阿爹说过,只要肯身体力行,事必躬亲,就永远不会坏到哪里去。我早就饿了,你与其在这里呕气旺肝火,还不如和我去找吃的填肚子。」
她说着朝门边走两步,又朝满庆儿招招手,「快来。」
满庆儿紧忙应一声,端着灯朝秋斓迎过去。
空旷的卧房又一次归于沉寂,只剩床角的烛光还摇曳着,映得沈昭脸色晦涩不明。
主仆俩一前一后出门,沿着门前的长廊向外走,秋斓还没忘回身小心翼翼地关严实屋门,似是怕有风钻进屋里。只是她没注意到,就在门关上的一瞬,床边的灯忽然灭了。
别庄建在山中,入夜不免寒气逼人,满庆儿拢拢袖口,端着灯紧跟在秋斓身后。
主仆俩转来转去也没能找到下人的踪迹,好在走了不远就找到了别庄的小厨房,几个灶台并着油柴刀铲倒是一应俱全。
满庆儿连忙把灯放安妥,麻利地挽挽袖子,又打量手边瓷罐里的小赤豆,「瞧着好像没什么收着的糕饼吃食,不过这赤豆浑圆饱满的,要是能拿这个做喜饼,肯定香气扑鼻,只可惜这厨房里头没有——」
秋斓没等满庆儿话音落下来,就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块手绢包住的乾面团,伸到满庆儿面前,「你看,我从阿娘那偷拿的发面引子。」
秋斓熟练地把乾面团泡进水里,又另拿个碗来抓些赤豆进去泡着,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表情,「整日守着规矩,好些日子没做过吃的,憋死我了。」
主仆俩相视而笑,双双忙碌起来。
糕饼虽是寻常物,但各家总有各家的方子,哪怕是一模一样的吃食也能被做出天差地别的味道。秋母罗姝英心灵手巧,秋家的食铺子开了十几年,她总会做些别家做不来的精巧吃食,即便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喜饼,秋家也有独到的方子。
赤豆泡开之后拿笼屉蒸透,再将熟豆用研钵捣成七八分烂的豆泥收好,如此这般,豆沙既不费力嚼又还有些咬头,往日再加些陈皮进去还能更有风味,不过如今条件有限,只放少许糖包在喜饼里就会微甜不涩,带上浓郁的赤豆香气。
皮也是用鸡蛋和白面带着油拌匀而成的,加过发面引子水的面团被秋斓熟练地搓成一个个光滑的白玉团子,待面发好再将豆泥裹进面团糊好拍圆,放在锅里烤到两面焦黄,一股奶香味就会挡不住的往外钻。
出锅时面饼还烫着,但是咬一口外脆内软,内馅无比香甜,比往日里放凉的喜饼更胜一筹。满庆儿显然也是饿得紧了,一时顾不得烫,两手把饼捧在指尖上,两腮鼓得似包子,慌忙吹几口便急着尝。
秋斓不禁有些好笑,「你别烫着,怎么样?」
满庆儿含混不清地说:「像,和夫人做的一个味道。」
秋斓一喜,「真的?」
满庆儿连连点头,转而把剩下的喜饼叠好放在盘里,又拿出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红纸剪个双喜字放在喜饼顶上,「小姐你看,有模有样的。」
秋斓便也抓起一个尝,喜饼果然是细软香甜,咬着满口生津。
满庆儿更是一连吞了三个才歇下手,她边整理厨房边说:「可算是吃饱了。」
秋斓望望窗外渐深的夜色,端着剩下的几块喜饼回到卧房。屋里的景象一如既往,秋斓没注意到床边原本点亮的烛火熄了,她重新点起,轻手轻脚地将饼搁在喜烛旁边,又回头看看仍然不省人事的沈昭。
良久,床边才传来她小小的说话声——
「我叫秋斓,日后我也要住在这了,瞧,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第三章 病弱夫君醒来了
旦日,宵禁时间已然过去,街边的铺面陆陆续续随着朝阳开了张。
城北是内城,多居贵胄富庶之户,街道宽阔人群熙攘,钱庄当铺食肆茶楼比比皆是,白日里好不繁华,和秋斓自小生活的外城一比,同一片京城里的南北可谓是天差地别。
镇国公府高门大户,就坐落在钟楼大街东边,一副御赐的府门牌匾玄底金字,悬在门头甚是气派。
因着是见长辈的日子,秋斓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丝毫不敢马虎,可惜别庄偏僻难行,一路进城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待软轿停在府门外,辰时的日头早已经升得老高。
秋斓虽与国公夫人小关氏从未谋面,却也知这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且不说关氏一门出了位皇贵妃,单是秋泰曾这个朝廷命官在国公府跟前也只有唯唯诺诺的分,秋斓便知今天必须打起十二分小心来,她草草整理衣服,只想快些去到国公夫人面前请安。
当今镇国公沈合荣四十有八,早些年的原配是庚淳郡主,也就是沈昭的生母,后来庚淳郡主离世,沈合荣方续弦再迎了小关氏过门,生得次子沈晖。
所以镇国公府的宅院连廊虽兜兜转转一眼无边,实际上只住着三位正经主子。自从几年前沈昭遇刺重伤,镇国公中风卧病,整座国公府便顺理成章成了小关氏的天下。
如今承袭世子之位的沈昭早已经被搬去山里别庄等死,明眼人都知,只等着沈昭咽了最后一口气,镇国公的位置自然也是小关氏母子的囊中之物。
秋斓深知这大宅子里有的是龌龊肮脏事,她如今远居别庄,未必就是件坏事。于是今日的拜见她格外仔细,才进了正屋见到小关氏的面,秋斓便紧着行礼,一丝错处都不曾留下。
上座的小关氏年方三十风采依旧,上身着了件出炉银对襟长衫,下面则是宽襴滚金白马面裙,全副掐丝的纯金头面将狄髻的乌发全数挡住,掩鬓上镶的红宝石更是华丽夺目。
她虽是婆婆辈分的人,穿着却比秋斓要鲜亮得多。
小关氏见状,斜倚在太师椅上懒懒笑一声,「人来了就好,不必拘着那些虚礼。国公病容憔悴不便见人,晖哥儿又去宫里陪读了,我一个人整天在这地方也是闷得慌。」她轻轻招手,「你来得巧,我们也好说说话,你来我身边坐。」
秋斓这才依言坐去小关氏身边,「多谢夫人。」
小关氏的视线随即在秋斓身上毫不掩饰的打量,边看边道:「沈家和秋家是老一辈定下的婚约,如今世子到了婚配的年纪是真,我虽不想耽误你,可一个妇道人家说话做不得数。你别委屈自个儿,日后就把国公府当成你们秋府,若是过不惯,差个人来跟我说。」
她知道小关氏是世子继母,再加上自己出身寒微,小关氏不见得会愿意与她亲近,因此用了客气有礼的称呼,如今看来果然没错,小关氏并没有纠正她。
秋斓听得出小关氏是在客套,于是颔首浅声道:「是,托夫人的福,一切都好。」
小关氏这才一扬手,叫下人端来个锦盒奉给秋斓,「这是我姊姊、当今皇贵妃从宫里送来的碧玺手串和东珠金簪,碧玺珠子纯净明亮,东珠也都是拇指肚大的珠子,能算得上个稀罕玩意。
「可惜我戴着太嫩,我想着留给你正好,还有几匹绢布,我叫人一并送到别庄给你裁衣裳。」她的视线停顿在秋斓素色的褂子上,似笑非笑地说:「年轻就该多打扮打扮,免得遭了别人小瞧,以为我们镇国公府遭过什么大难似的。」
秋斓一怔,毕恭毕敬接过,「多谢夫人指点,阿斓记住了。」
小关氏这才朝她慈眉善目地一笑,放下红封,又端着茶盏对秋斓闲话几句家常,最后才藉称早起疲乏,让来请安的秋斓和满庆儿回去。
眼见秋斓走远,小关氏这才敛住笑意沉下脸,把茶盏扔在案上。
小关氏的贴身婢女巧儿早已经在屋外久候,见得碍事的外人走开,才忙不迭跑去小关氏身边。「夫人,陈太医来了。您料得一点都没错,国公爷瞧着怕是不成了。」
小关氏慢条斯理地擦擦手,「国公口歪眼斜地撑了这几个年头,怎么如今忽的不行了?死也不挑挑日子。」她眼皮微抬,眼里是毫不加隐藏的冷然,「他既不愿改立晖哥儿做世子,那就怪不得我不给沈昭活路了。」
巧儿闻言,又朝小关氏凑近些,伏在她身侧低声说:「陈太医说国公爷这半月进得少睡得多,人瘦了一圈,全靠汤药吊着命。」
小关氏面不改色,只是将擦过手的帕子随手一扔,像听到些无关紧要的事地问:「还能吊多久?」
巧儿应声答道:「陈太医开了两服药,说乾熬着必然翻不过夏天,大限就在今年。」
小关氏浅笑的脸上这才绽出些更盛的喜悦,「两服药顶不得什么用,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都给国公爷免掉这些药石之苦吧。」
巧儿眼珠子一转,「那奴婢这就先去找靠谱的人预备着后事。只不过丧仪是大事,到时候别庄那位若是硬要来,咱们可如何是好?」
小关氏像是听到个笑话,骤然发笑,「他来?他有命来吗?算好了国公爷临近大限的日子,私下找陈太医开两服药,把沈昭药死算完。千万记得,要让沈昭死在他爹前头才好!他早就是个废人了,循王一死,太子也是个没用的胆小鬼,沈昭还想指望谁管他的死活?」
巧儿听到这里,忽然犹豫道:「可那是老国公上书先皇亲封的世子,虽说现在病重难治,可毕竟也没个死相,万一宫里头查起来……」
小关氏对她的这番担忧浑不在意,乐颠颠地哂笑两声,晃得头上两绺簪子流苏似浪般摇,「这么点事就吓破你的胆子了?你个没出息的,难不成想让我送你进宫服侍太子去?」
巧儿皱起眉头,「巧儿惶恐,可是夫人,要不咱们再等一等吧?世子虽不能立马咽气,终究不是个长命的。何况今日陈太医来,连说话都是吞吞吐吐,要让陈太医再拿个那种方子出来,恐怕他不大乐意呢。」
小关氏这才慢吞吞地扶扶鬓角,「傻丫头,沈昭之前都活得好好的,成完亲却忽然暴毙,咱们跟别庄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查起来又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你还看不出来?那秋斓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替嫁工具,到时候沈昭往棺材板里一躺,只要定下她谋害世子畏罪自裁的罪名,谁还会细究?」
巧儿一怔,「这……终归也是秋家的人,秋大人那头会不会……」
小关氏浑不在意地在案上轻敲几下指尖,「秋泰曾想藉我们关家在朝堂往上爬,又舍不得嫁自己的女儿,就耍点小聪明找来个假货李代桃僵,以为我看不出吗?到时候他忙着自保,定然连声儿也不敢吱。」
巧儿恍然大悟,连忙谄笑着给小关氏茶杯里续上水,「夫人果然妙计,难怪连皇贵妃娘娘送来的碧玺手串也能割爱。」
小关氏不以为意道:「一条手串也值得挂念着?姊姊送来的好东西我还缺这么一件不成?这荣华富贵不轻易得,一辈子能风光这么一回,该得笑着阖眼才是。」
她端起续过水的茶盏,轻吹拂两下撇撇茶叶。
「至于陈太医就更不必担心,他的把柄在我手里攥着,是当太医院的院使,还是眼睁睁看着从前做过的丑事被抖出来满门抄斩,傻子也该知道怎么选。」小关氏握住茶盏的手紧了紧,直抓得指尖泛白却也不松开。「我们关家血脉是天生的贵胄,镇国公这爵位,无论如何都要落在我的晖哥儿头上,日后晖哥儿便是戴高冠,做驸马,也绝非黄粱之谈。」
和城中的繁华景象不同,别庄所在的远郊鲜有人迹,比之国公府的确清净不少,乍看下的确适合静养。
沈昭微掀眼皮的时候正临近黄昏,艳阳早已化作夕照绕在瑰丽云霞间,镀上一层琥珀似的色泽。他扶着床栏坐起身,恰逢有人推门进来,沈昭慢条斯理地抬抬眼,脸上的表情倒是不曾发生什么变化。
来人白净脸高?个,大名唤作宏毅,早年便一直在行伍中跟随沈昭,如今他虽戎装换作大衫小帽,眉目疏朗看着一股书生气,走动时还是隐约能叫练家子瞧出他混过行伍的痕迹。
门被「吱呀」一声关上,阳光透过窗框斜照在沈昭颈部以下和他修长纤瘦的手上,更映出他腕上那道歪歪扭扭的长疤,唯独脸上让人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沈昭显然料定宏毅会来,开口便沉着嗓音问:「都办妥了?」
宏毅点头,「爷放心,和您在一个样,干干净净,绝对抓不到把柄。」话音一落,他又有些犹豫道:「只是殿下听闻爷手上旧伤复发,很是关切且自责得很,说这事先前就不该跟您透露,杨大夫更是气得厉害,一个劲怪您不听话,说您这伤都没养好,先前还敢擅自动刀,这手肯定是不想要了。」
话音到这,原本安静昏暗的床前忽然传来沈昭的嗤笑声。「一把年纪的老头儿,气性倒是挺大,还知道去太子跟前告状。」
宏毅这才朝床边挪两步,迳自蹲下身,「爷,杨大夫这也是心疼您,小关氏变本加厉,咱们就这么一直忍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昭轻笑着朝前微探,一张白皙面庞风轻云淡,微挑的丹凤眼中更透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情绪。他薄唇翕张,「这就忍不住了?跟我这么多年,性子怎的半点不见有长进?」
宏毅迎向沈昭的视线,朝他轻叹,「爷,您是知道的,我不怕在边军出生入死马革裹尸,只要您一句话,那个小关氏和她儿子今晚就能从这个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找来的喽罗根本伤不到您分毫,她送来的药您更是从来不吃,咱们如今会在这,绝不是因为怕她小关氏。」
沈昭神色泠然,没有开口,宏毅便又正正神色道:「爷的手是要抽马刀拔机弩、保家国卫社稷的,不能生生耽误在这废了。」
沈昭抬眼,嘴角勾出三分弧度,宏毅自军中跟着他已八年有余,会摸透他心思自然也不奇怪。
沈昭不由自主看向自己掌心及腕的长疤,只觉得这疤像条蜈蚣似的扭曲,似乎动动手指就会扯着这条「长虫」狠狠撕咬起来。
他翻看着手忽然低低地笑两声,「废了又如何,不要操心我的事。对付个小关氏而已,一只手也足矣。」
宏毅皱眉,「可是……」
「好了。」沈昭打断宏毅的劝说,无谓的笑意也骤然散去,「不要讨论没用的。」
宏毅闻言,这才垂下视线,「那些见血的事爷只管放宽心,有我在。今日秋家千金一早去了国公府,小关氏转眼便差人送了厚礼来。秋泰曾一向对大小关氏唯命是从,小关氏送个秋家女儿过来只怕又动了什么手脚,要不要我这几日找个机会动手,像以往那样处理干净?」
沈昭微微抬手,见宏毅及时敛声,方淡声道:「那根本就不是秋泰曾的女儿。」
宏毅瞧着沈昭笃定的神色微讶,「怎么可能?秋泰曾唯有一女,明明是秋府送出来的人,难道是有人冒名顶替?」
沈昭哂笑,「秋家一个书香门第,人人都说独生小姐是被秋泰曾宠大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秋泰曾愿不愿为了仕途搭个女儿,就昨日那位,点灯下厨都游刃有余得像个做过千百遍的熟手,这还不怪?何况她嘴里那个阿爹深明大义,可半点不像秋泰曾。」
宏毅闻言,心中也是疑窦丛生,「这难不成……真就是随便搪塞个女子冒充秋家千金嫁来隔应您的?不可能,小关氏那恶婆娘找人伤您右手,又用药方企图害您得不治之症,她就没安过一点好心,如今她又塞个人来您身边,您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把人办干净?」
床上的沈昭倒也不气,「小关氏虽向来自傲,可她不是傻子。别急,小关氏可是好不容易费尽心机才找人废了我这只手,让她多高兴两天,也算是我尽了孝道。既然有意外,那就有变数,到时候能藉这个假千金反将她一军也未可知。」
宏毅听到这才终于领悟沈昭的深谋远虑,对秋家嫁个假女儿的事按下不表,转而揶揄道:「两年前要不是爷自己故意……就凭她找来的那帮喽罗,怎可能伤您分毫?如今小关氏装得倒好似贤妻良母,三天两头往别庄送药,今日午后还一道送来些补品,说是嘱咐爷珍重身子。」
沈昭抬眼瞧瞧窗外的天,眸子里像是翳着层阴云,他的语气亦是稀松平常,「跟以往一样,让下人当着众人的面炖了,然后你找个人看不见的时候倒出去。」
宏毅抿住唇角,郑重应声,「是,宏毅知道该怎么办。」
沈昭懒懒抬眼,「去吧。」
话音一落,远处的脚步声骤然引起宏毅的注意。
他轻压眉头跟沈昭对视一眼,卧房里便猛然陷入鸦雀无声的境地,只剩下轻快的脚步声越挪越近,直到最后停在门前,推开隔住夕阳的屋门。
夕阳如同被释放一般倾泻而入,将沈昭和宏毅都笼罩在暖暖的光里。
沈昭凤目微眯,他只听声音便认得出那脚步声来自秋斓和带着的丫鬟满庆儿,只是骤然迎着光,他过一会儿才看清秋斓抱着点心盒,两个人言笑晏晏,一脸喜气。
秋斓的个子不及丫鬟满庆儿高,额角上有些碎发,五官好似还没有长开,鹿眼小圆脸,雪腮樱桃唇,浸在夕阳里轻轻一笑,嘴角的酒窝就会被染上浅浅的红晕。
沈昭的眼神微顿,但很快轻轻垂下眼敛住视线。
方才进门的秋斓见了他们也是一愣,紧接着忽然急行来到床边,一把推开宏毅挡在两个人中间,满脸的笑容更是转瞬变成呼之欲出的敌意。她仰头瞪向宏毅,「你一个人不声不响在世子床边鬼鬼祟祟做什么?别想仗着他重病在床就以下犯上。」
秋斓一招反客为主顿时让宏毅懵住了。军营里少见女子,如今骤然多出个「夫人」,还是沈昭不让他随便动手的对象,宏毅多少有点手足无措。
而秋斓见面前的人是下人打扮,被问起来又哑口无言,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沉下脸色厉声道:「别庄虽不比国公府,可这地方供你容身,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做出昧着良心的事?」
宏毅早已不动声色地滑出了随身带着的匕首握在手里。
满庆儿见他似乎有什么小动作,担心秋斓受冲撞,便径直护在秋斓身边,警告似的朝宏毅说:「我家小姐面前,你可休要放肆!你们趁着世子理不得事,就在这别庄里阳奉阴违,难道就不怕我家小姐禀告国公夫人,把你们一一挨个发卖?日后世子有我家小姐护着的,趁早收好你们那些歪心思!」
宏毅默然,这才发觉自己是被当做了什么图谋不轨的恶人。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塞好袖口的匕首对秋斓毕恭毕敬拱起手,「夫人误会了,在下宏毅,是一直跟在爷身边伺候的。昨日进城置办,不想误了宵禁,所以未能归来,今日是爷醒了,这才来床边近身侍奉,并非是以下犯上。」
秋斓一愣,只听得宏毅说「爷醒了」这么几个字,不等对面话音落下便急忙回头朝床上看,回眸之间,果然见沈昭已坐起身来。
秋斓一怔,这才发觉她和沈昭离得极近,近到彷佛能看得清沈昭的睫毛。
虽然已是夫妻,却也没想过会出现如此场景,秋斓方才还丈八高的底气莫名其妙泄了个精光,脸色更是不由自主泛起潮红,彼时沈昭正目光如水的淡淡看着她。
他虽然病着,但相貌堂堂一颦一笑都能让人心生欢喜,如画的眉目一动一转皆似含情,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果然是比躺着的样子更要好看百倍千倍,偏偏这样好看的人,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一副病弱之态,好像连喘口气都费劲。
秋斓的心情稍加平复,慢慢朝沈昭皱起眉头道:「醒了就好。」
先前她还在家的时候,姊姊也是身子不好,年年春天都要被病折腾一遭,病若是一犯起来,必然是白日吃不下饭,夜晚安不得枕,能断断续续咳上好几个月。
爹娘请不起名医大夫,只能熬参炖水,照老药方子抓几服药解燃眉之急,而后全靠姊姊乾熬着过一整个春天,这样吃着汤汤水水十天半月下来,人就能瘦一整圈,抬起手来青筋毕露,好似只剩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
可饶是如此,有家人悉心照顾的德良也绝不至于像沈昭这样——
气色差极,神态低迷,整个人单薄得就像是一张软白宣纸,风一吹就能到天上去。
再想起昨晚上那些应付差事的下人,秋斓心里顿时泛开一阵难受。原来无论是什么天潢贵胄也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同样是别人拜高踩低的对象。
秋斓看得入神,不闪也不躲。
虽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瞧男子,但凝神入了定似的,只眨着眼和沈昭四目相对。
未几,还是沈昭伸手掩口轻咳两声,打破了这一屋子沉静。
秋斓也不似寻常大家闺秀那样忙着避开目光,只回神一般朝宏毅说:「是我情急误会了,你不要见怪。」
宏毅打量完沈昭的眼色,从善如流朝秋斓摆个笑脸道:「夫人既然来了,宏毅就先告退。」
秋斓不言,只作默许,她看着宏毅出门,而后才转身伏在床边,慢声细语地对沈昭说:「我叫秋斓,昨天——」
沈昭面无表情打断她,「我知道。」
秋斓便又问:「你知道便好,我也不清楚你睡了多久,你饿不饿?下人说你难得醒一回,身子定然是虚的,先垫些东西吃,好不好?」
她嘴里虽是问着话,人却丝毫没等沈昭答应的意思,迳自跟满庆儿说了些熬粥的事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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