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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陈毓华《媳妇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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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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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9-1 10:30
标题:
陈毓华《媳妇说的是》
书名:《媳妇说的是》
作者:陈毓华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5年2月25日
女主角:芮柚紫
男主角:任雍容
【内容简介】
因郡王夫君的一句话,她从高高在上的郡王妃转眼沦为冷宫下堂妇,
下人们A走了她的月例还不给她饭吃,当她是空气不存在──
呵,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穿越来的芮柚紫一点都嘛不看在眼里,
殊不知她早打好算盘,乐得不用再和人共用丈夫──咳,共事一夫。
虽然住的是破旧院落,可她挽起袖子,和忠心的下人一起打拚,
自个儿酿酒卖酒赚大钱,还想要制盐,让小老百姓都能买到便宜的盐,
她当然得不时扮男装出门办事,不料京城太小,竟一再被郡王撞见,
夸张的是,他压根没认出她是谁,还三番两次找她碴,
结果她小露一手令他惊艳,从此将她记挂上心,却一直找不到她的窝,
最後竟在太妃的院子里被他逮个正着,这才露出了马脚,
还不小心被他听壁脚知道了她肚子早有了他的种……
好吧,带着球的她是该安分些,加上盐引一事有求於他,暂时不出门,
原以为他是个纨裤子弟,其实那是他的假面具,他不仅有美貌还很有才,
轻松帮她搞定爱乱花钱的老爹、在宫宴吓退欺负她的花痴女,
最令她讶异的是,他竟允诺从今以後只有她一个女人,这可能吗?
第一章 乐於搬到冷宫处
「芮氏,你不知反省,无才无德,又言行无状,难以成为郡王府内院的表率……」男人的声音很清淡,彷佛没拿她当一回事,话语随意轻慢却又字字淬了毒,指摘她的不是。
「妾身有罪!」女子低垂着头,老老实实认错。
何谓背黑锅?这就是黑锅。
错是别人犯的,原主拍拍屁股消失了,留下烂摊子却由她这没得选择的人来接手概括承受,实实在在的无妄之灾。
想她芮柚紫只跪过父母,跪过祖先,倒楣透顶的穿越过来,却要她跪一个莫名其妙的臭男人。
唉,这世间多的是想不到的事情,譬如她因为窑炉爆炸而一命呜呼,譬如她穿越成凤郡王府的郡王妃,刚来时还以为从此可以吃香喝辣、高枕无忧了,谁知道被人跪来跪去,跪了几天,还没适应,换成她来跪人了。
「既然知道有罪,就在这里跪着!」
男人沉着脸,眉间一颗朱砂,整张脸尽显妖孽绝色,有着倾倒众生的美,但幸好狭长的凤眼和浑身寒气淡化了稍许雌雄莫辨的困扰,让人不至於觉得他娘娘腔或女气。
他便是郡王府最尊贵的存在,郡王任雍容。
在这阶级分明的封建时代里,他就是她的天,要她生,她可以生,要她死,简单的很,一根手指头就能让她痛不欲生。
瞧,男人的手指长如白玉,带着分明的骨节,指甲半月痕明显,可他指的不是一寸之隔,铺上汉白玉的路面,而是一旁长了花草的粗粝石子路。
不论是有意整治她还是无心之举,芮柚紫没有半分迟疑,直直的跪下,低头掩去尖锐石子硌进膝部嫩肉疼痛而皱起来的眉头。
她身边的两个丫头见了倒吸了一口气,那粗石子的地面跪下去会有多痛,不用想也知道,无奈她们是奴婢,只能一同跪下,生怕慢了半拍便会惹来主子的不满。
「跪满一个时辰後你便起来,既然没那个当家主母的命,这位置你就别坐了,也别脏了正院的地,搬到思过院去,没有本郡王的命令,往後不许出门一步!」
心高气傲,得意忘形,恃宠而骄吗?得了三分面子便做出十分猖狂的嚣张来,一个眼皮浅薄的肤浅女人!
任雍容竟然这般拿捏她,显然一点夫妻情面也不念了。
无视跪在地上的女子,任雍容满身贵气的由着两个跟前得用的太监随着自己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片刻後,被吓得宛如鹌鹑般躲起来的下人们三三两两的出现了,不过他们的视线全瞄向在正殿外跪着的郡王妃,眼神里多少带着些幸灾乐祸。
王府里的人皆知,这位郡王妃有那麽几分脸面,是看在这桩婚事乃由皇上指婚,为郡王冲喜,而且还真把郡王的病给冲好了的分上才有的礼遇。
但凡脑子不笨的世家还是宗室子弟,都会给正妻两分颜面,可郡王做得不道地……毕竟他们端着人家的饭碗,不敢置评,只能说郡王妃没脑子,得宠那些时日,也不曾想想自己出身低微,说好听,外家是清贵的书香门第,现实点,不过就是眼高手低的穷酸,家中二房子弟学而优则仕,最高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在朝中毫无地位,她能嫁进郡王府是托了祖宗十八代烧了高香,皇上一时心神恍惚,乱点了鸳鸯所致。
这样的女子能进郡王府的门,除了好生掂量自己的分量,还要谨慎小心的过日子,如此一来,平安终老不会太难。
谁教郡王妃拿着两分人家给的客气当令牌使,把自己当成螃蟹横着走,太过忘形,以至於别说那丁点因为冲喜得来的恩宠用完了,从今日开始,只怕好运已经走到尽头了。
听说她几日前才病倒,今儿个又惹恼郡王,这一跪,面子里子全没了,还被罚去思过院住。
思过院是什麽地方?
美人是需要娇养的,思过院那种地方,再漂亮的美人也会被磨成村姑,变成野人,到时男人见了还能起什麽旖旎心思?
所以即便是由皇上指婚下来的郡王妃,如今被罚去思过院思过,恐怕就要一直思过下去,最後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也就是说这郡王妃是废了。
「我当是哪个院子里不懂进退的丫头在这儿跪着呢,居然是府里的郡王妃,这可是大事呢!」
芮柚紫跪得膝盖发疼又痛麻,乍然听见这带着刻意贬低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人和自己没什麽交情,这会子是赶来落井下石的。
这些世家皇族後宅的女人们,大多集美貌和心计於一身,芮柚紫继承身体原主的记忆,知道这位利姨娘是过世王妃挑出来开导郡王人事的老人,原来只是个通房丫头,一个男人的性发泄工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但府里的人都传说因着郡王长情,十六岁出来开府建牙便将她开脸抬为妾,因此,郡王开府以来就有她的存在,资格不同於府里其他的侍妾。
芮柚紫这身体的原主曾经大肆冷嘲热讽利姨娘不上不下的处境,果然,因果报应比什麽都快,这会是来报老鼠冤了。
芮柚紫只能自叹倒楣,这个身体的原主根本是没脑子,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任谁都想来踩她一脚,真是活该!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却想不到风水这麽快又转往别处去了,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说是吧。」利姨娘的声音不难听,这种明着没什麽恶意,实则是棉里藏针。
说起来,这位郡王妃进门後就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郡王真正放在心尖上、放在口里怕融了的人是谁,又忘记凤郡王任雍容是什麽人?
《说文解字》有言,凤,神鸟,出自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
「凤」这个封号,除了帝王以外其余不得用,这封号却由今上亲自册封,可见对开国功臣任氏一门的倚重。
凤郡王是淄亲王的嫡长孙,已经过世明世子嫡长子,任氏祖先是雒邑王朝的开国功臣,赐铁券丹书,现今皇上的生母与明世子的正妃,也就是任雍容的母妃是同胞姊妹,更往上追,任雍容的祖母又与太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表姊妹关系,这般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造就了任氏与皇室断也断不了的干系。
大雨伞下好遮荫乘凉,然而,自开国功臣起任家风光了三代以後,人丁逐渐凋零,无论如何努力的开枝散叶,子息依然艰难,有人传说,开国之时杀戮太多,以致後代子孙要承受冥冥之中的因果。
到了任雍容这一代,对老亲王妃而言,他的存在比眼珠子还贵重,只求他能好好活过自己父亲的年纪,别无所求。
因此,除了将这唯一的孙子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也无比的护短,小时候容不得半丝磕碰,长大後的任雍容也不负所望,性子狂悖乖戾,野马般的个性,不到十二岁便成为京中不学无术,知名的大纨裤,这些年虽然不再看谁不顺眼就揍人、不再随意惹祸上身,但性子仍旧古怪,特立独行,整个京畿,除却与他订亲,复又解除婚约的夏侯国公府嫡女夏侯琼瑶,任何一家名门贵女只要听见他的名字,皆闻风而逃。
这郡王妃谁的帐都可以不买,却得罪自己的饭碗和一辈子的倚仗,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无脑!
「如果你这麽认为,就这麽是吧。」芮柚紫说得平心静气。
利姨娘以为自己挑衅了半天必定会惹得这女人跳起来,到时候便有藉口她目中无人,没把郡王的话当回事,怎麽都没想到芮柚紫的反应是这样。
她看着芮柚紫被日头晒得一张雪白的脸,冷哼了声,甩了长袖,带着丫头走了。
「回雪,一个时辰到了吧?」芮柚紫的膝盖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伸手擦掉额头的细汗,向身後的丫头开口问道。
「是,主子。」
「回去吧。」
今日那男人恩断绝义的态度,表明了要把她这新妇变成弃妇,基於息事宁人,她不想找麻烦,他要她赔罪,她就赔;要她跪,她就跪。
对她来说,看在自己占了与她前世同名同姓的「芮柚紫」的身体和全部的记忆分上,就当付了租赁费用,既然前帐已清,那她可不可以当作往後她和这男人再无干系?
她是无所谓自己成了下堂妇还是弃妇,反正就只是个称呼,这名称只能伤害对郡王妃这位置有想望的人,而她一点都不稀罕这破嫡妻的位置,他想给谁就给谁,有哪个女人想要,她也愿意奉送。
虽然能多活一世,却要仰人鼻息,活得这麽窝囊,一点意思也没有,她现下需要的是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麽做,计画怎麽离开这个不是她自愿要来的郡王府。
回雪和漫雨左右搀扶着她,由外院通过垂花门,再经过重重回廊、曲桥、水榭,回到了绿色琉璃瓦,双层精致美丽的栖凤院。
芮柚紫一回到自己的寝室,便坐到软榻上,回雪赶紧去拿了跌打药酒,一掀开芮柚紫的罗裙,发现她的膝盖已经破皮青紫。
「主子!」
「赶紧揉揉,揉完让人着手收拾咱们的东西。」
「不过就是不小心冲撞了郡王,主子和郡王可是夫妻,两句话就可以揭过的事情用得着大张旗鼓惩罚您吗?郡王好狠的心!」回雪打抱不平的嘀咕,手下却没忘要小心仔细。
主子的皮肤白,那青紫红肿看起来特别怵目惊心。
「这是你能说的话吗?」芮柚紫表情平淡。
「奴婢是看不过去。」声音转小了,也不那麽理直气壮了。
「看不去也别吱声,把话烂在你的肚子里就好。」她们现在可是落水狗,这话不传出去便罢,要是让不该听到的人听去,渲染开来,岂不是又让人捏着小辫子,到时肯定是没完没了了。
「主子曾几何时这样忍气吞声过?」个子比回雪大上一截,身材像抽长的柳条儿似的漫雨捧来一件月华裙,要服侍芮柚紫换下方才跪地弄脏的罗裙。
虽说态度上看起来没什麽变化,但她心里可是打着小鼓。
「裙子的事不急,你们两个去整理包袱,我的陪嫁叫小厮全部搬走,太笨重的家具就不要了。」不过是一件裙子,芮柚紫挥挥手,让漫雨下去。
回雪力道均匀的替芮柚紫按揉着膝盖,约莫过了一刻钟,漫雨进来说,郡王身边的得和太监来了。
芮柚紫不由得冷笑,这是怕她赖在这寝院不走,让人来监视她搬家了。
「公公请稍待,我再说几句话就走。」芮柚紫起身对站在门边上的程得和轻轻颔首道。
程得和只瞅了芮柚紫一眼,郡王的嫡妻他可不敢多看,这一眼见她不喜不怒,面上平静无波,略感惊讶。
这郡王妃是什麽人,他清楚的很,她进府不到两个月,却几乎把府里称得上小主子的姨娘都得罪过了一轮。
理论上,侍妾形同奴仆,奴才犯错,嫡妻出手教训,何来有错?
但整治身分不值一提的姨娘,有各种方法,令人反感的是这位郡王妃鲁莽没脑,在还没笼络到夫君的真心,拿到嫡妻掌家大权前便贸然出手。
就算她有张远胜人间诸色相容貌也无济於事。
郡王府的老老少少都知晓他们家主子心里就只有夏侯国公府那位,这不是新闻,半座京城里的显贵皇亲都知道这事儿,只是发生了事,需要那位来冲喜,解燃眉之急时,拒绝也就算了,居然还速速让官媒来退了亲,太妃没办法之际找来了个「烂芋」充数——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让太妃知道,不然有得他苦头吃的了。
要他程得和摸着良心说,一百个芋头里好歹也有几个好的,偏偏自家主子气不好,摊上这麽位郡王妃。
老话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男人也怕娶错另一半。
娶上什麽样的妻子,就会过上什麽样的日子,後院要没个消停,这日子可就会过成油锅上的蚂蚱了。
芮柚紫不再管他,往屋内排排站的丫头、嬷嬷和大小太监瞥了一眼。
「我要搬院子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这世间哪来不透风的墙,何况生活枯燥乏味的大宅里,主子的一举一动,只要火不烧到他们身上,下人们总睁眼看着,也靠这些捕风捉影解闷。「我在这里这段时间,你们伺候得也算尽心尽力,念在主仆一场,另有出路的人大可离开,机会只有一次,得想清楚了。」
人群里起了一阵小骚动,交头接耳的不在少数。
「就这样吧,想离开的人往前一步,若是没有去处,也不想跟随我的人,趁得和大管家在,他会替大家另外安排。」
奴才嘛,盼的不就是傍上大树,然後在其他奴才面前抬头挺胸说话大声?他们运气不好,主子失宠了,见郡王那不待见的态度,郡王妃要起复并不容易,也就是说在这位主子身边耗着,有可能永无见天日。
冷不防被点到名字的程得和脸皮只动了动,并不搭话,不应允也不反对芮柚紫的话,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般。
十几个男男女女站出来,其中不乏芮柚紫从外家带来的陪嫁,譬如漫雨、花儿和绿竹。
芮柚紫无言了,这完全就是过河拆桥嘛!
她看了一眼这些人,她能理解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这道理,但好歹漫雨、花儿和绿竹都是她由娘家带来的人,虽说世间没有永远不变的心,不过自家里带来的陪嫁丫头就去了三个,可见原主就算不是人见人厌、狗见狗憎,也跟好字凑不上边。
转念一想也就不难理解,这几个丫头会跟着她陪嫁过来,存的不就是将来开脸当姨娘的心思,如今她这主子不管用了,眼看往上爬的捷径断了,自然要另谋高枝去。
每个人都想过好日子,只是选择的方向不同,她只有祝福,无话可说。
回雪看见只有自己站在主子这边,柳眉一挑,脸色自然好不了,气得用眼神用力剜背主的她们。「这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居然背叛主子!」
漫雨几人在她发狠的瞪视下垂下了头。
芮柚紫让回雪给每个人都发了五两的遣散费,这里自然不叫遣散费,也算仁至义尽了。
「主子,那几个不要脸的阿狗阿猫根本不用给她们银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回雪见她们厚着脸皮收下,更是气红了脸,这几个没脸没皮的!
「给她们银子是看在主仆一场,往後她们是好是坏都要自己担,与我无关了。」既是仁至义尽,也是恩断义绝,失去了也没什麽可惜的。
一炷香後,芮柚紫身边剩下大丫头回雪、桃姑姑以及太监魏子。
回雪一直是她近身的得力大丫头。
桃素心,上上下下的人都称她一声桃姑姑,她原来是掌管栖凤院的大嬷嬷,还是殿中省派下来伺候任雍容的人,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却因为看着严肃,嘴角已有微微的法令纹。
她不把自己摘出去,反而愿意跟着她,芮柚紫心中不能没有疑问,至於魏子是低等的洒扫太监,十一、二岁年纪,据说是因为乡下的老子娘都没了,下面却还有七个弟妹要他扶养,为了让弟妹们能吃上一口饭,便把自己卖到皇宫净身当了太监,入宫没多久,便让皇帝老儿连同桃姑姑派到郡王府来。
芮柚紫心想思过院也使不上太多人,只要这些人现下对她是忠心的,那就够了。
「如今我身边就剩下你们几个人,将来的日子好坏不知,不过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决计不会让你们饿肚子。」她这个人是这样子,只要人家不负她,她也会尽心尽力护他人周全。
几个人跪下,给芮柚紫重重磕了头。
「都起来吧,往後大家得一块儿过日子,都别拘束。」她声音悦耳清浅,转向程得和。「麻烦公公带路了。」
雒邑王朝规制里,郡王府的规模一般为四十六间,但凤郡王府的规模达到一百多间,相当於小亲王府的规模。
建筑布局工整,纵深宽广,廊槛曲折,有露有藏,她住的栖凤院就更不用说了,房屋高大,院落重叠,前廊後厦,後边还有罩房,两旁的垂花门各有数个造型独特的漏窗,隔断都十分讲究,院内有院,院外有园,院园相通,在在表现了侯门的气派。
至於这思过院嘛,不愧是郡王府的一部分,西北跨院一侧接出去的小四合院,鞍子脊合瓦屋面的三间正房,一明两暗,两侧四间小厢房,坐西朝东还有两间,一间是灶房,一间是杂物间。
院子有口摇绳水井,残破的小石板缝长满杂草,鼠虫听见有人声动静,毫不畏惧的从脚边跑过,吓得回雪脸色发白,差点掉下泪来。
在这一片死寂里,唯一称得上生意盎然的,只有院子无人打理却枝枒茂盛、姿态美妙的两棵大树。
一株是百年桂花树,另外一株是少见的苹果树。
程得和用携带的钥匙打开门锁,门一开,一股发霉味儿随着光尘扑了过来,主仆几人都狠狠的呛了一口气。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芮柚紫当然不会为了这种问题给自己找堵。
这里就是郡王府的「冷宫」,而她是来受罚,不是来享福的,不会以为有什麽五星级的待遇等着她,如今有瓦片可以遮头,有床可以睡,有饭吃,不管如何不满意也只能先待着,再设法离开这里。
芮柚紫扶着回雪,看着她头皮发麻的跟着进来,还取笑她,「通常像这种很久不住人的空房子,屋里搞不好有一窝毛茸茸的小老鼠,到时候在你的脚下跑来跑去,找吃食呢。」
「主子,你别吓我,你明知道回雪胆子只有青蛙那麽小。」她咬着唇,往郡王妃的身子靠了靠,几乎快哭了。
她从小就怕那些蛇鼠虫蚁,别说猫狗,她连鹅都怕。
「我吓你的,那些个玩意我都不怕,下次看到,我帮你赶就是了。」芮柚紫笑得如花初绽,顾盼生辉,两颊宛如扑上了胭脂似的。
她的容貌本就不俗,额心坠着水滴形红宝石,冰肌玉骨,让人见之忘俗,这一笑,玉肌花貌,简直夺人眼珠,加上眉黛弯弯,一双秋水妙目,顾盼间,全是风流,动静处皆有神采,令人过目不忘。
「主子就会吓唬奴婢。」回雪气得跺脚。
芮柚紫轻点了下她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心情就像这暖暖的秋阳,好得不得了,差点吹口哨了。
离开那看似什麽都不缺却缺乏温暖的大屋子,不必对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丈夫摇尾乞怜,也不会隔三差五来一个姨娘通房什麽的上门向她示威找碴,往後的日子她想怎麽过就怎麽过,也不会有人来干涉她,这样心情还好不起来,会被雷打的!
侯门深似海,前人早就说过,她该知足了。
她没有像一些书上的穿越前辈那样有着野心,企图干下一番什麽惊世骇俗的千秋大业,也没兴趣和大宅里那些吃饱了撑着,不把人踩到泥地里不甘休的扭曲变态女人每天斗来斗去过日子。
把自己的大好人生浪费在这些上头?她想,老天爷让她多活一遭,应该不是为了这些吧!
「主子,奴婢不依了。」回雪再跺下脚。
芮柚紫轻捏了下她肉肉的脸颊,「跟你开玩笑的。」
她笑起来像芙蓉初绽,那俏皮的样子哪还有半点被人以为呆滞的面目,她的表情突然鲜活了起来,肌肤在秋阳下几近透明,樱唇水润,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下,不只回雪微张着小嘴瞅着她看,几个仆役也都用崭新的目光看着她,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屋里头有几样家具,不清楚它的材质,只髹了清漆的桌椅,两张春凳,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环顾了四周一遍,对魏子说道:「让他们把箱笼都搬进来。」
箱笼不多,几个没有拿钱,还顾念人情的栖凤院小厮很快把物件抬进来。
芮柚紫让桃姑姑道了谢,顺便送他们出去,这些东西,自己慢慢来整理就是了。
来到这人命低贱如狗的古代,享受了一番有人伺候的生活,最初是新奇好玩,也是顺势而为,但她还是没有为奴为婢就是贱民的那种古代封建阶级想法,或许有人会笑她矫情,她仍然觉得与人之间该有的尊重不可少。
那些人惶惑甚至带着有些悔意的走了。
「咱家也要回去覆命了。」程得和一脸深思,并没有多说什麽的告退。
他迳自回到了任雍容所在的书房。
这内书房和一般用来待客和处理公务的外书房不同,一屋子靠墙的俱是两人多高的书架,密密麻麻叠满诗书、讨论制艺之技的书,还有几大卷历年的时文书籍、邸报,角边搁着长长的梯子,用来取书。
书房正中央放了张大书案,几把圈椅。
书案旁摆了个青花云龙宝相花瓷缸,上面插满长短不一的画轴,案桌上有个瓷筒和笔架,满满都是各式湖笔,边上的一个杏林春燕的珐琅盒子,上面放着用了大半的旧砚。
任雍容两条长腿高高地搁在黑檀木的大桌案上,看似百般无聊的拉扯着压袍飞龙玉佩下面紫色流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哪个外人一看,都不会觉得他能成材到哪去,不败家已经是祖先保佑、阿弥陀佛看顾了,可这一屋子书籍,难道只是摆设?
「郡王妃看起来还挺开心的。」程得和咽了口口水,在该说与不该说之间徘徊,最後还是选择据实以告。
「去了那种地方还笑得出来?程得和,你眼花,老了。」
「奴才虽然小长郡王几岁,可眼睛没到老花的地步,还好使得很。」他哪里老了?他今年才二十三岁,胳臂腿儿可结实麻利得很,要他跟车跑上十里路都没问题。
任雍容瞟他一眼。「就先这样把她晾着吧,往後再说。」
世上年轻女子多得像市集里的菘菜,吃不吃都无所谓,他要的那一瓢饮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弃他不顾,她到底有什麽苦衷还是委屈?
这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几百遍,昏迷醒过来後,他以拜访国公的名义,去了夏侯国公府,国公爷和夫人却告诉他夏侯琼瑶不在家,几个月之前从江苏上船,带着府里的两艘船加入他人船队下南洋去了。
她要去那麽远的地方,却什麽都没跟他说,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两人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已相识,因为个性相似,彼此锺情,早有默契,非卿莫娶,非君莫嫁,这默契深植在两人心底,後来两人年纪渐长,就算礼教禁锢男女授受不亲,两人仍会寻遍各种藉口出来游玩,她与他之间就欠缺一个盛大的婚礼而已。
在他大婚後一个月,收到夏侯琼瑶从一个无名码头托人带来的信,说出远门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她知道他一定可以谅解。
让父亲退亲,是迫不得已,出海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归期不定,能不能活着回来,得看老天爷的心情,未免互相牵绊,她说服爹娘把亲事退了,倘若彼此有心,待她返京,再续前缘也不迟。
坦坦荡荡,堂而皇之,非常的自以为是,这就是夏侯琼瑶的作风。
他以前不就是喜欢上她这不为世俗所接受的个性?
更何况她还是京畿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诗书歌赋样样精通,又美貌惊人,最难得的是他们志同道合,只要其中一个说点什麽,另外一个便能触类旁通,两人只要在一起,总会被彼此的心有灵犀触动,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有数不完的笑声。
他知道自己该释怀,但是他的男性自尊却不允许。
他任雍容是什麽人,竟被女方片面退婚,面子上挂不住是一回事,甚至怀疑夏侯琼瑶心里有没有他,他就这麽不值得她信任吗?
但或许就是太过相信他可以轻易的原谅她的所有行为,所以当需要取舍的时候,她选择了出海,而不是他任雍容。
婚後没几天,他照旧呼朋引伴出入热闹场合,梨园听戏、章台走马,想去哪就去哪,完全不受拘束,可也因为这行径,京中话题估计由他和夏侯琼瑶身上,转到新婚不久的他和嫡妻感情不佳上头。
哪个新婚男子会在娶妻没多久就彻夜不归,在外流连忘返的?可见夫妻感情有问题!
京里有首歌谣这麽传唱着:「娶妻当娶夏侯琼瑶,嫁婿不嫁任雍容。」他的名声在京城几乎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了。
可那又如何,他也不会因为这样少一块肉。
至於那嫁进郡王府的女人,她是哭是笑又如何,他对她毫无感觉。
「是。」程得和弯腰退後一步。
这样把郡王妃晾着晾着,不就晾在脑後了?
「传话下去,谁要敢把这事捅到老夫人那里,就自己把颈子抹乾净了。」
「奴才遵命。」
「这络子打得不好,问看看针线房谁打的,罚一个月月俸。」
那手工精巧的流苏已经被扯得稀稀落落,郡王这阵子心情不好,针线房哪个倒楣鬼,这会碰在风尖浪头上,被迁怒了。
任雍容要晾着郡王妃的消息,不到半天,仅有的两个侍妾都从自己心腹那听到这个消息,喜形於色的人表面上没有,但沾沾自喜的却是大有人在。
这後院,郡王是不管的,三十天里心血来潮歇晚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无妨,正妻不得夫君的心,等於绝了自己的後路,她後山再硬,背後有皇帝作主又如何?
皇帝是什麽人?他有多少国家大事要忙,指了婚,转过头就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每个臣子的家务事都要插手,最好皇帝是有那种闲暇管啦!
至於夏侯琼瑶,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还未知呢。
院子那几门心思里,如波涛汹涌。
第二章 狗奴才立刻变脸
芮柚紫并没有让人把思过院来个大扫除还是什麽的,她只是着人把堂屋和众人各自挑好想住的房间打扫擦洗,该丢的丢、想留的留下来,其他空房,照样关起来,就这麽简单。
不是她不喜乾净,而是她没想过要在这里长住,几个人占不了多少地方,费那个劲干麽。
也不是她对富人有偏见,而是世间上大多数人为财产奋斗终生而不可得,这些宗室贵胄随便一块地,都抵得上小老百姓拚死拚活一辈子。
这凸显了投胎的重要性,富爸爸能让你一辈子卧高枕、享荣华,一生不愁吃穿;穷爸爸就得事事靠自己了。
投胎这种事情,谁都无法掌握,她如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荒谬,回想以前,恍如隔世。
在她的观念里,自己想过什麽样的生活,就该自己去努力,纵然努力未必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但不努力,包准你什麽都不会有。
她也卷起袖子准备把自己将来要住的地方整理了一番,当然,回雪百般拦阻,让郡王妃自己动手整里屋子,他们这些下人养着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你们不是还有一堆事要做,别管我做什麽,去去去。」她像在赶小猫般的对着回雪挥手道。
「主子,要不奴婢先帮您把房间拾掇出来,好让您歇着?」回雪笑容温婉,眨着一双点漆般的大眼,声音温软的劝着。
幸好她年纪还小,要是长大了,一定不得了。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也没什麽事做,还歇着呢。」
上辈子的她是家里的黑羊,原因出在她有一对优秀,在社会上颇有知名度的父母以及三个极其优秀的哥哥和姊姊。
身为么女,她极受宠,要什麽有什麽,不过压力也大。
想也知道,大哥是知名大医院副院长,二哥开了三家连锁美容整型外科诊所,大姊是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附设医院JHH神经外科首席教授和医师,一串粽子下来,可称得上是医学世家了吧。
人贵自知,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哥哥姊姊不同一条路上的人,她的兴趣和济世救人八竿子打不在一块儿。
她喜欢玩泥巴和看一堆别人眼中无用的闲书。
她的成绩样样差,国文、英文从来没拿过五十分以上,就连根本是给学生送分的三民课也没及格过。
从国中高中大学一路都以垫底、令人汗颜的分数低空飞过,她甚至有种感觉,自己爸妈肯定走了後门,要不然按照她的能力,恐怕连分数最低的私立大学都上不了。
毕业前夕,父亲难得在家吃饭,告诉她,他已经给她在医院找好了工作。
当空降部队吗?她没兴趣,也不想让父亲变成笑话。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希望获取父母的谅解,她从不是学医的料子,他们不是早该知道了?
这场家庭革命,没有国父十一次革命花的时间那麽长久,而最後的结果是她形同被整个家族的人放逐——
不听父母的安排,就自己到外面讨饭吃,自生自灭吧。
为了表现志气,她背包背着就出了门。
她有双手,饿不死人,她一天打三个工,一罐美莉果,两个御饭团,她整天的三餐和水果都有了。
至於洗澡这件事——
便利商店、医院、公园厕所、百货公司甚至大卖场都可以简单盥洗。
也从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人是要存钱,而不是伸手就有的,而後来的独立坚强都是因为这番砥砺和吃过的苦而来的。
刚穿过来那阵子,由於对外界一无所知,她敛着性子任人摆布,这会儿可不了,她都被当成废柴一捆扔到这人迹罕至的三不管地带,当然要想办法活得自在一些。
回雪知道自己伺候的主子自从病後就变得很不一样,脾气个性、吃食都不怎麽和以前一样,问主子,她说季节气候改变,总会影响人的食慾,吃得多睡得好脾气自然温和如羊,要是失眠,便会看谁不顺眼,脾气自然就大。
回雪懵懵懂懂的听着,心想主子这麽说也对。
以前的主子脾气就拴在腰带上,脾气一来,随手拿东西就砸人,砸得你头破血流,这还算是轻省的了,重则把人打瘸了腿,或把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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