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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棠小霜《山野藏贵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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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1-12-20 19:31
标题:
棠小霜《山野藏贵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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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山野藏贵妻》
作者:棠小霜
系列:
蓝海E1087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1年07月28日
【内容简介】
她吃花饮露,貌美出尘,恍若山魅,
他一见倾心,带她走入红尘,携手白首。
唉,都是萧熠之那张脸惹的祸!
谁叫他长得跟她死去的未婚夫一样,
让她来了个美女救英雄,却也被刺客盯上,
为了躲避麻烦,只得结束隐居生活,跟着他回他的平阳王府,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男人疑似打着以身相许报恩的主意!
堂堂一个王爷兼将军,平常公务忙不完还为她下厨补衣,
以为她被人挟持,他立刻来救,还照顾她一整夜,
更别说爱慕他的郡主自残栽赃她杀人,
他不惜杠上郡主背后的王爷,成功救了她……
其实她也不是没心动,只是她可是活了快要两百年的公主,
这不老不死的秘密不能暴露,又怎能够嫁他?
楔子 不老不死的公主
永嘉四年三月,地处敬国西北方的大月发生政变。
大月是敬国的附属国,消息传来,敬国立即派军前往大月平叛,彼时即将出征的将士名册里,有静仪公主安绾月未婚夫萧望的名字。
三月里,草长莺飞,杨柳堆烟。
浩浩荡荡的军队自东门出发,安绾月随送别的人员登上城墙,往苍茫人海中望去,一眼便望见了萧望。
萧望一身戎装,跨坐在马上,端的是英姿飒爽。
他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她便举起手轻轻地向他挥舞。
这是她第三次看见萧望。
第一次,是在穆王府,那时她还是个小小郡主。
她的父亲和母亲在她七岁时先后离世,她便由祖父穆王抚养。
祖父穆王是敬国开国皇帝唯一在世的嫡子,可因心智异于常人,终究没能继承大统。
四年后,她的祖父病重,感觉到又有至亲要离她而去,她很恐惧,也很茫然,萧望此时随着他的父亲来看望她的祖父。
她呆呆地站在檐下吹着风,哭过的眼睛有些发肿。
萧望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安慰道:「别哭。」
半个月后,她的祖父病逝了。
太祖的嫡系一脉,只剩下她一人,想是没有比厚待她,更能显示出新君仁孝的事了,所以她的皇帝族兄派人把她接进了皇宫,加封她为公主,食邑仅次于太子。
从那以后,宫里人都尊称她一声「静仪公主」。
十五岁那年,行了及笄礼后,皇上便把她许给了护国公的儿子萧望。
皇后告诉她,萧望身出名门,一表人才,能文能武,放眼国都,再没有第二个王孙公子能比得过他了。
她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她那时还不知道萧望就是那天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她的人,只知道皇命不可违,皇上既然要她嫁给萧望,哪怕萧望是个缺胳膊断腿的,那她也只能嫁。
赐婚的圣旨是八月初下的,到了十五日中秋节,皇上在宫里举办灯会,特准王公大臣携眷入宫同乐。
火树银花,玉壶光转,成千上百的彩灯把夜里的皇宫映得好似白昼一样。
在阑珊灯火中,她再一次见到了萧望。
几年没见,她长大了,出落得腰肢纤细,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风流婉约,萧望则比以往更成熟了,他穿了身月白色长袍,发上束着金冠,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倜傥无方。
略一失神,她手中的红色薄纱灯笼失手掉在了地上,正好落在他的脚下,他弯身捡起了灯笼,恭敬地把灯笼递给了她。
她接过灯笼,有些期盼地道:「请问公子姓名?」
「萧望。」他浅浅笑着,眼中光彩流转。
她也笑了,启唇道:「绾月。」
而这第三次,便是在这城楼。她目送他出征,他一身戎装,去往战场……
他们不过才见过三次面,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若说爱,是谈不上的,只是她隐约觉得他是个温暖的人,知道他就是她未来的驸马,她原有的忐忑不安也消失了。
她想着,等萧望回来,他们应该就可以大婚了吧!再过两个月,就是她的生辰。生辰一过,她就满十六岁,而萧望已经十九岁了,他们都到了适合婚嫁的年龄。
萧望离开后,安绾月在宫里静静地过着万般尊荣又一成不变的公主日子。
两个月后,在她生日的前两天,她等来了敬国战胜的消息,也等来了萧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消息。
那一刻,她呆住了,半晌后,一颗又一颗眼泪接连不断地滚落在了绣着海棠花的衣襟上。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皇后特意到她的寝宫来看她,安慰她无须太过悲伤,她和皇上定会替她再寻个好驸马。
她默不作声地听着,又默不作声地送走了皇后。
明明只是见过三次面的人,明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得知他死了,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冷。
或许是因为他太年轻了,去得又太过悲壮与突然。
她支开了宫女和太监,独自一人跑到寝宫附近的未央湖暗自神伤。
这一日的未央湖格外安静,安静得连平日里常在湖面上嬉戏的水鸟也失了踪影。
她对着波澜不惊的湖水正默默垂泪,一个身着白色宽袍绶带,头戴金冠的年轻男子,倏然出现在她身旁。
宫人常道她仙姿玉貌,一张脸足以颠倒众生,但跟眼前的这个男子比起来,她自认她的相貌还不如他。
他立在她面前,广袖飘飘,出尘清绝得不似世间的人。
皇宫重地,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来的,看他的衣着打扮也不是宫里的内监侍卫,她一时间愣住了,直直地看着他。
白衣男子迎着她的目光掀唇一笑,那笑里带着几分善意与淡泊,与他身上的气质倒很是相衬。
「小丫头,人各有命,你就算把眼泪流干了,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他下颔微点,说出的话虽是安慰她,语气却不痛不痒。
自她的祖父去世后,再没有人唤过她「小丫头」,这男子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的,十足的长辈对晚辈说话时的口吻,不禁让她对他的身分更感疑惑。
他轻叹一声,颇是不忍地看着她道:「若这么看不开,以后千秋万载的岁月,可就难过了!」
她不以为然,人活一世,生年不过百,七十古来稀,何来千秋万载。
他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又是一笑,「别人兴许没有千秋万载,但你有。」
这个人忽然出现,身分已非常可疑,说起话来又毫无章法的,感觉越来越古怪了。
这般想着,她一下子警觉了起来,拂袖折身往回走。
见她转身,那人并不拦她,只意味深长地道:「你长得跟你祖母有几分像!」
她的祖母叶氏,早在三十六年前就殁了,连她的父亲都记不清她祖母的长相,眼前的白衣男子,看起来不过就二十出头,说起这话时,却似亲眼见过她祖母一般。
「你是何人?」她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犹带泪光的眸子满是不解。
「论起辈分,也算是你的叔叔。」他答。
「叔叔?」
皇家亲戚多,她自小生活在深门大院内,后又入了这九重宫阙,认不得那许多叔叔。
但这名男子出现在皇宫禁苑内,仔细端详,眉眼与她皇帝族兄隐隐真有几分相似,难不成真的是她的某位叔叔不成?
白衣男子见她打量自己,呵呵一笑,「小丫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还记得当年有个相士说你命格异数一事?」
她出生时天无异象,家国一切如常,百日那天,有个相士却说她命格异数,而这异数体现在哪,那个相士却没明说。
她同寻常的孩子一样长大,从没碰到过任何怪异的事,唯一比较与众不同的是,她的爹娘都去得早,他们离世时,和她祖母叶氏一样都不到三十岁。
当时府里便有人在私下议论,「相士说小郡主命格异数,定是指小郡主八字带煞,克爹克娘。」
这些话对于小小年纪的她而言,就似一把把直插心窝的利剑。
此前,她也曾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父母死后,她病了一场,性子开始沉闷,直至怀疑起她克死她的爹娘后,她便更不爱说话了。
她的祖父知道这事后,把嚼舌根的下人都挨个处分了,又怕相士的话传出去后,会对她不利,更是严禁府中的人把「命格异数」之事外传,便是她的皇帝族兄和皇后嫂嫂也不知道这件事。
眼前这个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安绾月看向白衣男子的眼神,变得更加迷惑,这迷惑中也有几许期待——她在等他告诉她答案。
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很想知道,她命中的「异数」究竟是什么,她父母的早逝是否真与她有关。
那人却没有直接告诉她答案,只是神秘一笑,「若我没记错,明日便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也是你的异数应验的时候。明早起床后,你走到妆台前,对着那面番国进贡的雕花琉璃镜照上一照,便明白了。」
她的闺房,连她的皇帝族兄都不曾踏入过,这个人怎会知道她妆台上摆着的是番国进贡的雕花琉璃镜?
她惊讶不语,再抬起头来,适才和她说话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平静的湖面上只有只水鸭越游越远,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
安绾月十六岁的生辰恰遇上敬国打胜战,若萧望没有牺牲,应是过得十分喜庆隆重的。
但萧望没了,她再没有心情庆贺生辰,皇后十分善解人意地把筹备了大半个月的寿宴停了,这两日宫中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也非常小心,生怕惹她不高兴。
她从湖边回来,见到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模样,嘴角不禁掀起了一丝自嘲的冷笑。
她的出生注定了她的高高上上,也注定了她的孤独。
这些年来,她确实过的是万般荣宠的日子,可真正出事了,身边却是连个可以讲心底话的人都没有。
白衣男子的音容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回荡。不知为何,虽然只见了一面,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他。
难不成他真的是和她有着亲缘关系的叔叔?或许她可以寻个机会去问问她的皇帝族兄或者皇后嫂嫂,那些皇亲,他俩贵为帝后,应是都认识的。
胡思乱想了一阵,眼皮渐渐沉重,她便躺在床上睡下了。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晨光熹微,她蓦地睁开了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忐忑地走向了梳妆台。
番国进贡的琉璃镜,比起寻常铜镜,成像更为清晰,自入宫后,她每日便在这方琉璃镜前梳妆打扮。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对镜妆扮是件再惬意不过的事,可今日往梳妆台迈去时,想起那人说的话,她双脚却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急促的心跳。
她在镜子前停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往前看去……
镜子中没有出现她曾想过的可怕画面,或走出一个妖怪,可这种「没有」,比「有」更让人恐惧——她在镜子中看不见自己了。
活了十六年,她第一次照镜子时在镜子里看不见自己。
她可是活生生的人,镜子没有坏,她的眼睛又不瞎,为什么在镜中看不见自己?
她不敢相信,慌乱中抓起了一盏青鱼油灯,举在了面前。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灯的模样,火焰在微微跳动,只是镜中的灯彷佛悬浮在空中,后头应该有的她被火光映红的脸,却是怎么也看不见。
这一幕冲击着她十六年来对自己,对这个世间的认识。
惶急与恐惧中,她举起油灯,狠砸向那面镜子,「匡当」一声,镜子裂成了无数片,那无数的破碎镜片都映照着大大小小、手足无措的她,可她畏怯慌张至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镜子的破碎声立即引来了宫女和太监的注意,他们着急不安地走进来,只见他们的公主衣着单薄,神情怪异地站在一面破碎的镜子前,更可怕的是,火焰顺着翻倒灯油的蔓延,开始烧了起来。
有个宫女「啊」的一声大叫,安绾月这才清醒过来。
看见梳妆台燃起的火苗,情急之下,她推倒了摆在梳妆台上的一只天青秞花瓶,瓶上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广玉兰,瓶中有水,但油上浇水,不过是使火势更加蔓延。
惊慌中,她的手碰到了破碎的镜片,一股剧烈的痛感椎心而来。
宫人们还都算机敏,有人灭火,有人迅速拿起挂在床边的披风裹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把她带出了寝室。
因为发现得早,火势不消片刻便被扑灭了。
火熄灭后,宫人们开始收拾残局,她梳洗更衣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把整座梳妆台和破碎的雕花琉璃镜抬了出去,整个人仍不寒而栗。
「传令,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谁敢泄露半句,致帝后忧心,本宫绝不轻饶。」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道。
「是,奴婢遵命。」宫女太监叩首道。
她又坐了半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用寻常的口吻道:「本宫去散散步,你们别跟着,也别声张。」
「公主……」掌事宫女颇是不安地唤了她一声,可在她不容置疑的目光下,那素来忠心耿耿的宫女也只能垂头应了一声「是」。
离了寝宫后,安绾月直往未央湖奔去。
湖面上倒映着半天的红霞,太阳还未高升,在朦胧的水雾中,有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正是昨日她遇见的那名男子。
似是早料到她会来,他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本宫问你,那面镜子,你是否动过手脚?」她急切地问,犹如溺水的人拉住了一根稻草就想垂死挣扎。
他却不答,只是悲悯的看着她,就像大夫看着一个刚被确诊为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
在他的注视下,她原就脆弱的心很快便崩溃了,她抱着双肩,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呜咽地问道:「我怎么了?难不成我竟是只妖怪?」
「哦!你觉得你是什么妖?」他饶有兴致地问。
「镜妖。」她崩溃地答道。
看着她满脸泪痕的模样,他不忍再逗她,认真道:「那倒不至于,只不过跟寻常人有些不一样罢了。」
见她不解,他继续解释,「你看呀!这世上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死了,有些人却能活到七老八十,有些人天生幸运,出个门都能捡到金子,有些人却霉运连连,喝口水都能呛死,妻妾成群的大有人在,孤独终老也不少,王侯将相,贱民乞丐,这些都是命,而你的命就是可以比寻常人活得更长更久。」
「那是有多久?」
「要多久有多久,而且还年年十六,青春永驻。」他说到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种命,是多少凡人竭尽一生都求之不得的,你还哭,你让那些追求长生,害怕衰老的人情何以堪。」
要多久有多久,还青春永驻,换句话说,不就是……
「不老不死?」安绾月难以置信地说出这四个字,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没错,不老不死确实是许多凡人竭尽全力都无法实现的,哪怕是秦始皇,千古一帝,坐拥天下,派了徐福带着几千童男童女东渡去取不老仙丹,最终都未能如愿,含恨驾崩于沙丘。
但她从未想过要长生不老,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介凡人,除了身分显贵外,与芸芸众生并无什么区别。
她的父母,她的祖父,这世上真正关心她的,最爱她的人都已离她而去,就算她能长生不死,这些她在乎的人都不在了,这样的长生又有何意义?
「难道不能改变吗?」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见她一脸的失望,他半蹲下身,不解地看着她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是人都害怕死亡与衰老,而你,并不需要经历这一切。」
「我不知道公子究竟是何人?但公子可知万物有生便有灭,生而为人,不老不死,有违常理,一旦被发现,非是我的福,而是我的祸。不仅我永无宁日,兴许还会连累到别人,我如何能高兴?」
一想到十年,二十年,几十年过去后,别人都日益衰老,她却依旧保持着十六岁的模样,到了那种时候,莫说皇宫王府,怕是整个天下都容不了她。
「原来你在烦恼这个,」白衣男子嘴角微扬,略想了会儿,一字一字道:「要隐瞒一个秘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在它还未公诸于众时,把它隐藏起来。」
「如何隐藏?」她的宫里有那么多人,光是近身伺候她的就有十来个,他们迟早会发现她的异样,而她并没有能力离开皇宫。
「丫头,你可愿出宫?到一个远离尘嚣,远离争端,没有任何人认识你的地方去。」他起身道。
出宫?自她十一岁踏入宫闱那一刻,便意味着她只有出嫁之日才能脱离这个皇宫,而出了皇宫这个牢笼,不过是进入另一个牢笼。
即便她能如愿嫁给萧望,身为国公府的媳妇和一国公主,日常起居行走都有人跟着,她也无法真正获得自由。
白衣男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你如果想离开皇宫,我自有办法带你出去。可你得想好了,离了皇宫,这锦衣玉食,珠围翠绕的生活也皆会离你而去。」
她虽只活了十六岁,但这些年已享尽人间荣华,驷马高车,钟鼓馔玉,膏粱锦绣于她而言,想想也不过如此。
即使她有些舍不得这些,亦怕自己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会无法自理自立,但想到她若留在宫里,迟早会被发现她异于常人之处,到时必会闹得人心惶惶,她很有可能会被人当成妖怪抓起来,受各种非议折磨,如此对比,自保方是上策,锦衣玉食又算得了什么。
「好!」她下定决心道,但又想皇宫守卫森严,她还是有些不大放心,白衣男子究竟能不能成功地把她带出去。
「一言为定。」白衣男子胸有成竹地说完,又摆起了长辈的谱,「但我向来只喜欢知礼识数的晚辈,你想出去,好歹应该先叫我一声叔叔。」
她犹豫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有些僵硬地向他屈膝行了一礼,「侄女拜见叔叔。」
「不错,这才有晚辈的模样。」白衣男子点了点头。
「敢问叔叔是皇族中的哪一脉?」虽然有些唐突,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白衣男子顿了一会,凝眸望向她,「仁明帝。」
仁明帝是太祖皇帝的第五子,她祖父常提起的「五哥」,敬国第三位国君,据史书记载,元宁六年,仁明帝禅位两个月后便病逝于含元殿,享年三十五岁。
祖父与仁明帝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两人感情最为深厚,她曾因好奇向祖父问起了仁明帝的事,祖父若有所思地道:「五哥很久没来看我了。」
她那时隐隐觉得仁明帝并不像史书所载的那样,已病逝于含元殿,如今看来,她当日的推断是正确的——仁明帝非但没有死,还有后代传世。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白衣男子知道她长得与她祖母有些相似,又知道相士曾给她算过命的事。想来这些事都是仁明帝偷偷来看他祖父时,听他祖父提起的,仁明帝又把这些事告诉了她这位叔叔。
仁明帝当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皇宫,这位叔叔作为仁明帝的儿子,自也有办法带她出去。
「叔叔。」既已知晓了他的来历,她对他再无任何戒备疑虑,她又唤了他一声,这一唤跟刚才的踌躇不同,是真心实意。
「走吧!」白衣男子向她摆了摆手,暖色的晨光在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似真似幻的薄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超然物外。
「是。」她点头应着,不悲不喜,迎着朝霞,紧随他而去……
第一章 美女救英雄
国都,洛川。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男女老少正赶着集,忽地,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尘土飞扬,骑马的人转眼已到了大街。
百姓见状,纷纷避让。
马蹄所过之处,摊子被掀翻,躲闪不及的行人也跌在了地上,而骑在马上的华服公子,一脸骄矜跋扈,丝毫不管那被马撞坏的摊子和受伤的行人。
「这人是谁?如此嚣张!」一个外地游客叹道。
「柴世子,柴恒,他的亲姑姑是当朝太后,能不嚣张吗?」
「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便胡作非为,圣上难道不管吗?」
「嘘,柴太后把持朝政多年,皇帝还未亲政,诸事还得听柴太后的。」
「当今天子非柴太后亲生,听说柴太后一心要扶自己所生的儿子徐王为帝。」
「天子脚下,皇城重地,你们竟敢议论这个,不要命了吗?」
人群中冒出这么一句话,让议论的人散去,而不远处的街角走出了一主一从两名男子。
主人模样的男子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穿着玄色阔袖长袍,以白玉扣束腰,腰间坠着长穗玉佩,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神情严峻。
站在他身后侍卫打扮的人,身材高瘦,手里紧握着一把剑,手背青筋泛起,周身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
「熠之回来了吗?」玄衣男子问。
「回主子,萧将军这两日应该就要回来了。」侍卫毕恭毕敬地回道。
「嗯。」玄衣男子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飞溅的瀑布下,一条山溪淙淙往山脚流去。
山脚下,溪流转弯处,生长着几棵盘虯卧龙的桃树,正是阳春三月,桃花开了,点点绯色的花瓣随风吹落,又随水远去。
桃树附近,隐约可见一间小木屋,小木屋前是一片长满了野花的草地,一个身穿素衣的姑娘此时正卧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而她的腹部,栖着一只毛绒绒的青色怪鸟,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这位素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从皇宫逃走的静仪公主安绾月。
离开皇宫后,她先是随着她的叔叔在灵山隐居。
所谓的灵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广袤杳无人烟的野林,听闻,在她来此定居的两百年前,那座林子所在的位置原是一座山的,山上还有座灵山寺,香火十分鼎盛。
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高山成了平地,山上的一切包括那间灵山寺也消失了,老百姓对此十分恐慌,将此处视为不祥之地,再无人敢涉足,历经许多年后,这片土地杂草丛生,树木丰茂,远看就是一座阴森而古怪的野林。
正因为它让人心生恐惧,止步不前,反成了她离了皇宫后的绝佳隐居之所。
时如流水,安绾月已记不清,她在灵山住了多少年,她只知道这许多年来,除了她叔叔外,她没再与第二个人类有过联系,陪伴她的,也只有身旁这只不知品种的唠叨鸟。
这只鸟是叔叔送给她的,道她一个人隐居无聊,养只鸟好解闷。
她当时觉得叔叔实是多此一举,林子里多的是鸟,委实没必要特意送只鸟让她养,但她活到这个年头,还从未见过长相如此奇特,还那么爱叫唤的鸟,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拜这只整日里罗哩罗嗦,喋喋不休的话痨鸟所赐,长年累月的,她在不知不觉中竟熟练地掌握了一项奇怪的技能——听懂鸟语,并且能跟这只叫绿萌萌的鸟畅通无阻的沟通。
三个月前,灵山被雷火烧毁,她无奈之下,只得背着包裹带着鸟离开灵山,另寻隐居之所,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不过十多日,她就寻到了这么一个称心如意的地方。
有花有水,有现成的小木屋,还从早到晚,除她外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简直就像是上天特意给她安排的好住处。
安绾月随手摘了朵野菊,放在嘴里轻轻地嚼了嚼。
绿萌萌也飞到地上啄了一片,入口却是呕吐不止,而后发出了「啾啾喳喳」的鸟叫声。
安绾月听到的却是——
「好苦,太难吃了……」
「明明是甘。」安绾月瞟了它一眼,懒懒地道:「像你这种鸟,只适合吃虫子,永远都不懂花的滋味。」
「像你这种人,只适合吃花,永远都不懂虫子的美味。」绿萌萌十分不服气地驳斥道。
就在一人一鸟讨论着花跟虫子哪个更好吃时,两名黑衣人追杀着一名蓝衣男子正往木屋逼近。
蓝衣男子肩膀处已受了伤,涌出的鲜血把他大半个肩膀上的衣服都染成了红色。
他手里紧握着剑,还想做最后一搏,可因中了药的缘故,手脚愈来愈不听使唤,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萧将军,你中了我们的软筋散,纵有十八般武艺也使不出,识相点,就把册子藏在什么地方说出来。」一名黑衣人持着剑,目光森森地逼视着蓝衣男子。
沾着血迹的唇角微微一挑,蓝衣男子一副已放弃抵抗的模样,「好呀!过来,本将军就告诉你们册子藏在哪了。」
那两名黑衣人听到他这么说,警惕地迈步向他靠近。
蓝衣男子又道:「本将军只告诉你们其中一人。领功的事,若两个人平分,就没多大意思了。」
两名黑衣人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动,互相看向了对方。
就在这时,蓝衣男子用尽全力,用剑挑起了地上的沙土,猝不及防地往他们脸上打去。
沙土入眼,那两人本能地闭上了双眼,蓝衣男子一手持剑,一手捂住伤口,往林子另一端跑去。
「追!」
那两名黑衣人虽被伤了眼睛,但还不到全瞎的地步,依旧紧追不舍。
木屋前,绿萌萌正和安绾月大谈吃虫子的心得,忽听到了从林子处传来的异响,惊乍地扬起翅膀道:「啾啾……好像是两脚兽发出来的声音。」
安绾月随即站了起来,只见不远处,两名眼睛睁不太开的黑衣人正追着一名受伤的蓝衣男子往她这边走来。
「月宝宝,他们在做什么?」绿萌萌不解地道。
因它叫绿萌萌,便自作主张地喊安绾月「月宝宝」,虽然她觉得这个称呼很是幼稚难听,但身为人类,她很难在称呼这一事上,跟只鸟计较太多。
「很明显,那两个黑的想杀那个蓝的。」安绾月耐心地解释。
「那我们怎么办?」
「很简单,回屋,把门关起来。」
「好,咱们回屋关门。」绿萌萌乖巧地停落在她肩上。
安绾月起身刚要往回走,那被追杀的蓝衣男子两脚一软,竟是连剑带人,从草坡上直滚下来,而且好巧不巧,就滚到了她的脚下,把她的去路挡住了。
她正欲抬起脚,把他踢开,那两名黑衣人已持剑落在了她面前。
两名黑衣人疑惑地看着她,没料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竟会住着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极美丽又年轻的女人。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见这小女子长得柔柔弱弱,可怜无辜,不像是萧熠之的同伙,立即放下心来,挥剑就要解决萧熠之。
安绾月站在蓝衣男子身旁,见黑衣人忽朝她这边挥剑,只当黑衣人是想杀她,连忙踢捡起蓝衣男子掉落在她脚旁的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向了那两名黑衣人。
「咻」的一声,那两名黑衣人只觉有风迎面刮过,还未反应过来,手上的剑便生生断成了两半。
山中日子漫漫,安绾月那位叔叔又道姑娘家学些武艺有利无弊,便教了她剑术,她闲着无聊时常在山上砍花草树木玩,经年累月的,砍工日益精进,眼下砍断这两人手上的破剑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黑衣人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是个顶级的武林高手,再不跑,怕是既完成不了任务,又丢了性命。
安绾月冷眼看着那两名黑衣人仓皇逃走的样子,甚觉无趣,丢了剑,就要回屋,可在她抬腿的那一刻,躺在她脚下的蓝衣男子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腿,似想对她说些什么。
她毫不迟疑地一脚踹开了他——男女授受不亲,这不知哪来的家伙竟敢抓她的腿,简直是活腻了。
萧熠之伸手去抓她时,还有一丝意识,被她踹了一脚后,直接晕死了过去。
绿萌萌见安绾月踹开了蓝衣男子,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跨过,径直往屋里走去,急忙飞到她的头顶上叫道:「月宝宝,你太过分了!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踹他,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没有。」安绾月道。
绿萌萌痛心疾首,「不,不可能,月宝宝是这世上最善良最有爱心的……月宝宝,你快点救他……他可是你的同类,长得又跟你一样好看……」
「不救。」安绾月斩钉截铁地道。
这个男人受的伤不轻,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而且,以她当年在俗世生活的经历来看,追杀他的人来头不小,这人身分也不简单。
她一时间很难判断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她救他岂不相当于助纣为虐,又自找麻烦?
她自离宫隐居后,最怕麻烦。
因为怕麻烦,她连五谷杂粮都不吃了,改吃鲜花喝露水,她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男人改变自己的原则。
「月宝宝好狠心……如果不救,这个人就会死在咱们门口,任何动物死了,都会变得很臭很臭,还会长出很难吃很难吃的蛆虫……到时咱们又得搬家,搬家好难呀!」绿萌萌烦恼地叫道,把头上的羽冠抖得如花枝乱颤。
安绾月略一思忖,觉得它说得甚是有理,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能让他死在门口。我这就把他丢到别处,让他死远点。」
绿萌萌大受打击,无言以对。
安绾月回过头,正打算把受伤的男子搬到别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那一刻,她却呆住了——这张脸,好似在哪见过?
中秋佳节,飞絮三月,一张笑容温暖的脸自她的脑海中如花般慢慢绽放。
她想起来了……萧望……这个人居然长着一张极像萧望的脸。
萧熠之是被一阵奇怪的鸟叫声吵醒的。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幢简陋又干净得太过分的木屋里,摸了摸肩上的伤口,已被人清理包扎过。
很明显,有人救了他,可眼下屋里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
见他醒了,那只停在木桌上的鸟叫得更欢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见过不少鸟,还没见过像眼前这样的。
这只鸟看起来如山雀大小,全身青绿,身子浑圆,嘴短而尖,尾羽部分似凤,却不够修长,头上有同孔雀一样的羽冠,但没孔雀的密集。乍一眼望去,好似一只小型的绿孔雀又似一只小型的绿凤凰。
真是一只奇怪的鸟!
更奇怪的是,这只鸟一直「啾啾啾」的叫个不停,似是在跟他说话。
萧熠之撑着身子坐起,感觉全身上下仍软绵绵的。
难道那软筋散的药效还没过?
是了,他所中的软筋散又名三日软筋散,时辰未到,要想全然恢复,绝无可能。
究竟是谁救了他?
他记得……他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好像见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姑娘,后来他被什么人用力地踹了一脚,就晕过去了……
正努力回想中,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白影从门外闪了进来,萧熠之抬头看去——是个姑娘,是个穿着白衣,长得极美的姑娘。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像这般气质脱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有如天仙与精灵的倒是第一个。
她身姿绰约,步态轻盈,背对着晨光向他走来,他起初只觉她的脸如隐在雾中,看得并不真切,等她再靠近一点,他才发觉,她面无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亦沉静如水,让人不由得想起了那句「冷浸溶溶月」。
她把左臂上挎着的竹花篮放到了木桌上,那花篮里盛着各种各样的鲜花,应是刚从枝上采摘下来的。
木屋简陋狭窄,桌子离床又近,她靠近木床时,他闻到了她身上似是体香又似花香的气味,脸蓦地一热。
「在下萧熠之,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因为手臂受着伤,无法行礼,他只能点了一下头,向救命恩人道谢,又觉这样太过敷衍,正打算下床鞠个躬,安绾月抬起手,阻止了他。
「在下失礼。」萧熠之低下头道。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救命恩人的姓名时,他感觉有目光正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这让他不由得微微地抬起头来——那白衣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清润明亮,看他的眼神淡淡的,却又……直勾勾的,很不对劲。
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时,一只柔软又温热的手盖住了他的额,他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了一截白玉似的手腕。
虽然猜到人家姑娘这么做,可能只是为了确认他有没有发热之类的,可当她的手触到了他的额,感觉到了她的温软和闻到自她袖中散发出来的花香后,他还是心底一颤。
「还好,并未发热。」安绾月放下手,低喃了一声。
「姑娘……」萧熠之不敢直视她,有些困窘地唤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肚子里发出了几声不合时宜的「咕噜」。
安绾月瞥了眼他的肚子,大方地从竹篮里挑出了一朵月季花,递到了他面前。
他愣了一会,接过那花,不解地道:「姑娘这是何意?」
「你不是饿了吗?」她声音娇软清脆,就是冷冷的,好似冬日里的冰霜不夹一丝温度。
言下之意,她是要他以花裹腹。
原本以花入食并不是什么怪事,藕粉桂花糕,莲花百合羹,槐花松饼之类的,皆是以花为主料做成的食品,但不经任何制作,直接把嫩生生的花当成饭来吃,他倒从未尝试过,也从未见过。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道了声「多谢」,把整朵月季花都塞进了嘴里。
花瓣甘甘甜甜,好像也没想像中的那么难吃,就是那个花梗太硬了,不好嚼,味道又十分苦涩,他想吐出来,又怕惹救命恩人不高兴,只好硬生生地吞了进去。
「月宝宝,我怎么感觉这人有点傻……」绿萌萌目不转睛地看着萧熠之把月季花梗吞了下去,得出了如此结论。
月季花梗坚硬苦涩,她平日里都是摘了上面的花瓣食用,把花梗之类的扔掉,这也是安绾月头一回见人连花瓣带花梗地把整朵月季花吃进肚子里的。
「好吃吗?」安绾月看着他耸动的喉结,故意问。
「嗯,好吃。」萧熠之吞了吞口水道。
这般难以下咽,还说好吃,也是个奇人。安绾月决定不拆穿他,反把那篮花放到了床边,对他道:「那你慢慢吃。」
萧熠之还想和她说话,却见她已转身离开。
绿萌萌见安绾月离开了木屋,紧跟着飞了出去。
「他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不管好不好,我都只能留他到明天。」
「月宝宝好不容易遇见了同类,为什么不留下他?」
「留下他,让他去睡你的鸟窝吗?」安绾月说着,没好气地翻身一跃,躺在了一棵桃树的枝桠上。
为了给萧熠之腾地方,昨晚她在这树上露天睡了一宿,夜间露水重,风又大,她边睡觉还得边运气抵御寒冷,可真是太辛苦了。
况且这树怎及床舒服,她现在不仅身子酸软,眼皮也有些睁不太开。
「这也没什么,只是我那窝有点小,不够他睡。」绿萌萌落说着落在了安绾月耳旁,抖了抖头上的羽冠,天真地道:「月宝宝为什么不跟他睡一块,那张床分明是可以睡两个人的。」
「笨蛋,我跟他又不是夫妻,怎么能睡在一块。」
这句话涉及到了绿萌萌的认知盲点,它歪头想了许久,恍然大悟道:「那月宝宝就跟他做夫妻,这样,就不用睡大树了。」
安绾月的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又觉以这只鸟的认知,再解释也没多大作用,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月宝宝,你说我这主意好不好?月宝宝怎么不理我?喂……醒醒呀!咱们再商量一下……醒醒……快点醒来……」
在绿萌萌的聒噪下,安绾月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上元佳节,宫内灯火辉煌,人来人往。
她提了个红色的薄纱宫灯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海里,然后,不知是谁碰了下她的手臂,她手中的红灯笼蓦然掉在了地上。
有个剑眉星眼,笑起来温润如玉的男子替她拾起了灯笼。
她往他脸上看去,被灯笼映红的脸逐渐模糊,只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在下萧熠之。」
「萧熠之」这名字,她似在哪听过……
想着想着,她醒过来了,眼前是开得正热闹的绯色桃花,映着淡青色的天。
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居然在大白天,躺在这树上,作了个这么不合时宜的梦。
忽地,感觉到树旁有一双眼正盯着自己,她转过头,丢给了那人一记冷淡的眼神,翻身跃下了树。
萧熠之收回了目光,歉意道:「打扰到了姑娘休息,是在下的不是。」
她给了他一篮子花,可他总觉不知该如何下口,在屋里待久了,心里不由烦闷,便拖着笨重的身子,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然后,他在这棵桃花树上看见了正在小憩的安绾月。
点点绯色的花瓣落在了她素白的衣衫上,满头如墨的长发从树干上垂下,她静静地睡着,呼吸浅浅,美好得好似一幅画,可就连睡着觉,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与世隔绝的清冷。
他不禁好奇——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独自住在这么荒僻的山谷中?她的家人呢?看她年纪轻轻,气质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可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怎会沦落至此?而且,她是如何从那两个黑衣人手中救下自己的?难不成她会武功?
她骤然苏醒,把他的思路打断了,却没有打消他心里的疑虑。
「在下冒昧,请问姑娘芳名?」他见她眉间微微一蹙,解释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娘于在下是救命之恩,在下定会竭尽全力报答姑娘。」
「不必了。」安绾月道,干脆俐落。
她救他,只是因为他刚好长了一张像萧望的脸,但她知道,他不是萧望,她也没想过要得到其他的什么。
「姑娘是怕在下无力报答吗?只要姑娘所说,是人力所能及的,在下一定会替姑娘办到。」
见他言之凿凿,她也未改初衷,反而更不容置疑地道:「你赶紧离开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她自隐居避世后,便不想再与尘俗之人有任何交集,此番救他,实属例外。若真要报答,一来二往的,难免会生出什么纠葛牵绊,绝非她所愿。
「姑娘……」萧熠之听到她这么说,脸上的表情益发难看,连嘴唇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安绾月见状,不禁在心里感叹,她说话虽直接了些,但他也用不着难受成这样吧!真是世道变了,如今的男子竟禁不起一丝一毫的拒绝和打击了?
她拂袖转身就要离去,眼角余光一瞥,却见萧熠之整个人一歪,便要往地上栽去。
她不由得伸出手扶住了他,然后这个昂藏七尺的男人就那般虚弱无力,像一朵娇花般倒在了她的怀里。
「啊!死啦……死啦……被月宝宝气死啦!」绿萌萌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
安绾月瞪了它一眼,经过一番检查与推断后,得出了一个很合理的结论——
「他是饿晕了。」
自昨日救下他后,除了水和草药,还有那篮子花外,他什么都没吃。
怕是那篮子花,在她走后,他也没动过。
绿萌萌叹了一口气道:「太可怜了,长得这么好看的两脚兽居然饿晕了……我就说嘛!花这种东西太素了,怎么能吃饱……还是我辛苦一点,给他捉虫子吃吧!又肥又绿的大青虫,喂上一两日,保准他很快就能跑能跳。」
为了不看到绿萌萌喂萧熠之吃虫子的恶心场景,安绾月抚了抚额道:「大肥虫你留着自己吃,喂饱他的事,让我来……」
第二章 心湖泛起涟漪
长平街,车水马龙。
一位身穿素白衣裙,戴着白纱帷帽的姑娘缓缓地自嘈杂的人群中走来。
她的脚步轻缓而略带试探,一看就知是个外地人,身上的装束与周身散发的气质也与大街上的氛围格格不入。
从她身旁路过的人皆不约而同地往她身上看去,一些轻浮的公子甚至想掀开她的帷帽,见见那张藏在白色轻纱下的脸是否如她的气质一般清绝出尘。
安绾月看着众人奇怪,或别有用心的眼神,全身益发不舒服,但也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
时过境迁,这长平街与她印象中的长平街已有很大不同,寻了良久,她终于找到了一家当铺。
她掏出了一枚白玉玉坠,对站在柜台上的掌柜说她要把这玉坠当了。
萧熠之饿晕后,她在他身上找了个遍,也没发现铜钱银两之类的,不过他腰间挂的和田玉坠瞧着成色倒不错,是值些银子的。
掌柜验了玉坠,开出了五十两的价。
安绾月只知买东西需要钱,却不知多少钱能买到多少东西,犹豫了一会后,认真道:「五十两买得起米粮吗?」
「哈哈,姑娘说笑了,五十两够姑娘买上一车粮。」掌柜的笑道。
安绾月松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趁着掌柜让伙计去取钱的空档,她透过白纱打量起了这间当铺,旋即,她的眼瞳一缩——柜台旁的墙上挂了一份皇历,皇历上清晰明白地标示着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
她在心里默默一算,自她离开皇宫至今,竟已过去了一百八十年。
在灵山隐居那段时间,她起初还会计算时日,后来,时间一长,便只管朝看日出,夕看日落,再不留意这是第几日的日出日落。
她原以为最多只过了几十年光景,谁知,却是一百八十年。沧海桑田,世事变幻,难怪长平街已没有她印象中的模样。
「姑娘,这是银子,这是当票,请姑娘过目。」掌柜的道。
安绾月回过神来,从掌柜的手里接过了银两和当票凭据。
买完所需之物后,日头已当空。
她原路返回,远远见一名身着华服的纨裤公子摇摇摆摆地走出了一座装饰豪华的酒楼。
她从前只听人说过世上有纨裤,但论见到活生生的,还是第一次,毕竟从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做出嚣张跋扈的样。
那纨裤约莫二十出头,身旁围了六名爪牙,个个穿着绸缎锦衣,腰间佩着装饰着珠宝的弯刀,为首的两个走在前头气焰嚣张地替那纨裤开道。
另有六个仆从打扮的,更是殷勤得很,有的奋力搀扶住那纨裤,有的替他擦汗,有的替他打伞,与其说他是走下楼梯,不如说是被人抬下来的。
「死老头,快让开,别挡着我家世子的道。」
一位卖梨的老人领了个小孙女,挑了满担梨,恰好从酒楼前路过。老人见他们来,已是带着小孙女远远避开,但那开道的爪牙还是嫌老人家挡了道,鞭子一扫,老人吃痛,身子一歪,不仅满担的梨都滚落在了地上,人也跌了一跤。
老人见梨子落了,顾不上身上的疼,赶紧蹲下身喊小孙女一块捡梨。
「死老头,还在挡道。」爪牙见老人太不识趣,举起了手中的鞭子,又奋力地往老人身上抽去。
老人被打得急忙闪躲,跪在地上朝爪牙连连磕头,「官爷,孩子的爹生病了,全靠卖了这些梨才有钱看病吃药,请官爷行行好。」
「呸!」爪牙听了老人的哀求,非但没有手下留情,反而一脚踩在了老人视之如命的梨上。
「梨……这是给我爹爹治病的梨。」小女孩可怜地哭喊了起来,因为心急,她竟爬到了爪牙脚下,想把梨捡回来。
爪牙一脚踹向了她的肩膀,老人见小孙女被踢翻了,梨都顾不上了,心痛地呼喊着把小女孩护在了怀里。
「不知天高地厚。」爪牙举起长鞭,一下又一下地抽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上。
柴恒半瘫在侍从的保护圈中,见老人被打得嗷嗷大叫,深觉有趣地笑了起来,而见主子笑得开心,爪牙打得更起劲。
安绾月虽然隐居多年,不问世事,淡情寡欲,但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仍是气得拳头都硬了。
她本想着天子脚下,人来人往,自有热血男儿会挺身而出,制止那纨裤的暴行,岂料路过的七尺男儿个个都当起了缩头乌龟,莫说出手制止,连挺身说话的都没有。
等了良久,终于有个年轻人想替那老人鸣不平,他的同伴却立即拦住了他,向他眨眼道:「这是柴世子,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得罪得起的。」
那年轻人听了柴世子的名号,原本的一腔义愤瞬间转化成了一腔无奈,退回了原处。
这天下,还是她安氏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异姓世子作威作福,欺压安氏皇朝的百姓了!
安绾月忍无可忍,旋身踢动了一颗滚落到脚边的梨子,梨子腾飞,直往那爪牙的脸飞去。
「哎哟!」爪牙痛得头皮发麻,不由得捂住了嘴,却发现自己满嘴都是血,就连那门牙也被打落了四颗。
柴恒一行人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人敢出手管这件事,霎时间,十几双阴鸷的眸光直射向站在人群里的安绾月。
安绾月在他们杀气腾腾的注视下,气定神闲地走了过去,然后掏出了两锭银子放到了老人手上。
给萧熠之买了东西后,她就剩这些钱了,想再多给些,也是没有。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众人见她又是替老人出头,又是慷慨解囊,心底暗自佩服的同时,也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老人犹豫了一会儿,收下了银子,向她磕了一个头,便想带着孙女离开。
柴恒的爪牙们见老人要跑,纷纷拔出刀来,想截住老人和小孩的去路,可安绾月岂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脚尖一点,满地的梨子便成了她打狗的最佳利器,在众人目不转睛中,一颗又一颗梨子好似弹丸一般猛击向了那群走狗。
爪牙们防不胜防,既有就地一滑,「呜呼」一声,顿时摔成了一团的,也有被打得鼻青脸肿,下巴都歪了的。
围观的百姓见状,终是忍不住连声叫好,解气地笑了出来,老人和女孩也在这时,趁机逃了。
「废物,一群废物!」柴恒纵横洛川多年,还从未受过如此大辱,登时,酒都醒了一半,从随从的搀扶中直起身来。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今日敢在长平街同他叫板的,是个极陌生的女子,虽然她戴着帷帽把脸挡住了,但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四个字——嚣张霸气,比他这个洛川城百姓闻之色变的柴世子更加嚣张。
再一打量,柴恒更是看直了眼,虽然不知这女子的相貌如何,但看她的身段,曲线玲珑,凹凸有致,绝对称得上是女人中的极品。
作为一个纨裤,柴恒不仅好酒还很好色,他嘿嘿地发出了一声淫笑,想着这小女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非要把她带回房中,折磨个七天七夜才算解恨。
安绾月见他举动活像个醉酒的王八,眼神还淫邪下流,心下益发厌恶,也不和他废话,踢起脚边剩下的最后一颗大黄梨,直往柴恒脸上飞去。
这一踢,同样在电光石火间,柴恒躲闪不及,宽阔的脑门挨了一着,立即肿起了个大包,人也往后仰去。
「世子!」
「我的爷……」
那群刁奴见主子受了伤,赶着投胎一般纷纷走上前去表达自己的关心与忠心,柴恒头晕目眩还未过,被这群刁奴一围,只觉气都喘不过来。
「给老子滚。」柴恒踢开了面前的奴才,用目光搜寻安绾月,可四周商肆林立,人头攒动,哪还有他想找的身影!
「人呢!那女人呢?」柴恒气急败坏地嚷道。
一刁奴尚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高空道:「爷,好像飞走了。」
「飞?」柴恒一巴掌拍在了那人头上,暴戾道:「就是飞到天上,变成了鸟,也给爷找回来,爷绝对不会放过她。」
迷迷糊糊中,萧熠之感觉有人在喂他喝米汤,那米汤好一股怪味,可他饿得很,便囫囵吞下了。
米汤下肚,腹中一阵暖,他的意识也逐渐恢复,睁开眼来,发现他昏迷前所看到的白衣姑娘正坐在床边,一手端着木碗,一手拿着木勺,在喂他吃东西。
见他醒来,她冷清的眉间微微露出了一丝喜色。
「还饿吗?」安绾月道,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这已经是她喂他喝下的第三碗米汤了。
她原就不通厨艺,又加上久没下厨,熬粥的手艺自是没有的。幸好萧熠之饿迷糊了,饥不择食,不然她都有些烦恼该怎么处理那半锅糊掉的米汤。
「不、不饿。」萧熠之摇了摇头,这时才惊觉他的唇齿间好一股糊味。
见他眉间微蹙,似察觉到自己吃下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安绾月登时有些心虚,她默默地端着碗起了身,瞟了眼放在床上的一包衣服,轻声道:「换上。」
早上,她离了当铺后,先去买了一小袋米,后又去了成衣店给萧熠之买了一套新衣服。无他,只是难以忍受萧熠之穿着一件又破又脏,还带着血污的衣服躺在她的床上罢了。
若非替他买衣服耽误了一些时间,她还碰不上柴恒一群人。
她隐居多年,原不愿卷入俗世纠纷中,但她实是见不得柴恒恃强凌弱。如今柴恒的脑门都肿了,想必接下来也能安分一段时日。
绿萌萌见安绾月出了木屋,赶紧飞到她前头问:「醒了吗?」
「嗯。」
「醒了就好,不枉我为了给他烧火熬粥,把冠子上的毛都烧焦了。」绿萌萌耷拉着头上的羽冠叹道。
方才,安绾月为萧熠之熬粥,绿萌萌偏说要帮忙生火,然后这只笨鸟就站到炉灶前拚命地扇动自己的翅膀。
不一会儿,火「咻」的一声窜了出来,那些枯枝倒是被点燃了,可绿萌萌头顶上的一小撮毛也给烧焦了。
安绾月见它因为没了一小撮毛十分难过,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身子安慰道:「没关系的,很快就能长出来的。」
「可是好丑,我都不想出门见鸟了。」
安绾月想笑又不敢笑,蹲身摘了一朵绿色的小野花,别在它的羽冠旁道:「这样,别的鸟就看不见你被烧焦的毛了。」
「真的吗?」绿萌萌喜出望外地跳了起来,这一跳,把刚别上的野花又震落了下来,它冠上那一撮被烧焦的地方又露了出来。
安绾月不敢告诉它真相,点头道:「真的,你还是那只最漂亮最可爱的鸟。」
「啾啾……」绿萌萌高兴地飞了起来,在空中跳起了舞。
安绾月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笑,堪比三月春光,格外明媚醉人。
萧熠之换好了衣服,正站在窗旁往外张望,恰瞧见了这一幕,心里一暖,唇角也不禁勾了起来。
这姑娘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上却是个外冷内热,又极善良周全的,不仅救了他,替他疗伤,给他买新衣服,还煮了米汤亲自喂他。
虽然那米汤味道一言难尽,但像她这样的人,能挽袖烧薪给他熬米汤已是十分不易。
想着,他往屋外走去,要再次向她道谢。
「月宝宝,他出来了。」绿萌萌在半空里连续转了十来圈,见萧熠之穿了新衣服从屋里走来,出声提醒道。
安绾月回过头来,萧熠之距离她不过也就只剩几步之遥了。
她进了成衣店后,女东家和她说,今年城中贵公子们流行穿宝蓝色,她瞧着那宝蓝色颜色太惹眼,不若冰蓝色来得秀雅,便给萧熠之买了件冰蓝色的云纹长衫。
不料,这颜色倒挺衬他,衣服也出乎意料地合身。
眼下,他自霞光中向她走来,略有些苍白的脸色被霞光烘得已脱去病态,眉如墨画,目若琉璃,再加上微噙着一抹浅笑,实是俊美炫目得让人有些挪不开眼睛。
视线微触,安绾月不自然地自他身上收回了目光,望向半山余晖,略一调整,便又恢复了清冷疏离的模样。
「让姑娘破费了。」因为左肩受了伤,无法行礼,他仍只是朝她低首道谢。
「你吃的穿的,都是当了你身上的玉坠换来的,谈不上破费。」
他听了这话,倒一点也不心疼那坠子,反有些歉意地道:「是在下不好,早知如此,应该多备些银两,那样就不会害得姑娘还得多走一趟当铺了。」
他说话时的声音沉稳而低柔,笑起来温润尔雅,跟萧望也很是相像……她愿意救他,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顶着这张脸,在这样的年纪死去。
念及此处,安绾月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天快黑了,山中水气重,公子早些休息。」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又无意间看见安绾月在桃树上小憩,便知安绾月因着男女大防,又顾及他受了伤,才把床让给了他。
他微微笑道:「姑娘说的是,天色确实不早了,还请姑娘回屋休息。」
安绾月蹙眉,他让她回屋,是想把床还给她?
此时才三月,白日里阳光和煦,到了夜间,山间的寒气是极重的,且萧熠之身上的软筋散尚未全然散去,肩胛处的伤口也未愈合,定无法像她昨夜那般运气抵御寒冷……
见她迟疑,萧熠之又道:「在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岂有再让姑娘在外风餐露宿的道理?」
他能这么想是再好不过的,但是他若着了凉,发起热来,麻烦的还是她。
沉思了半晌,她退了一步道:「公子若撑不住,就进屋来……地板虽凉了些,但也好过四周无遮挡的野外。」
萧熠之笑了笑,没有答话。
她转身回屋里去了。
醒来,已是星河渐落。
安绾月睁开眼,不由得往地上瞧去。
萧熠之倒是个君子,虽然她松了口,但他仍没有踏进屋里一步。
一股山间夜里特有的水气自窗漏处吹来,可以想见,今夜比昨夜更加冷凉。
她眯了眯惺忪的睡眼,想继续睡觉,但绿萌萌不知何时醒了,落在了她枕边,开始咳声叹气。
「今夜比昨夜冷太多了,可怜的萧熠之都断了一只手了,还要在外边吹冷风……」
「不是断了,只是左肩受了伤,左手暂时抬不起来。」
「抬不起来还不跟断了差不多。今夜比昨夜冷太多了,可怜的萧熠之都断了一只手了,还要在外边吹冷风……」
她无奈地捂上了耳朵。
绿萌萌却好像没看到,继续碎碎念,「今夜比昨夜冷太多了,可怜的萧熠之都断了一只手了,还要在外边吹冷风……」
「住嘴。」安绾月忍无可忍,真想把它拎出去。
结果这鸟益发来劲了,边晃着圆滚滚的身子边喋喋不休地重复道:「今夜比昨夜冷太多了,可怜的萧熠之都断了一只手了,还要在外边吹冷风。今夜比昨夜冷太多了,可怜的萧熠之都断了一只手了,还要在外边吹冷风……」
「啊!」
安绾月无奈地下了床,门一推开,一股冷气便迎面吹来,吹得她鼻子有些发痒,险些就要打出个喷嚏。
她走到檐下,举目四望,只见在不远处的桃树下,隐隐有未燃尽的柴火似星星一般一闪一灭。
借着模糊的月光,她看见萧熠之背靠着桃树,一膝支起而坐,一动也不动。
她转身回屋,取了床上唯一的一条薄被,走出门外。
绿萌萌见状,终于停止了聒噪,两爪一蹦,乖顺地跳到了她的肩上。
「你这只胳膊肘往外拐的鸟。」安绾月埋怨了一句,仍是带着它出了门。
四野虫鸣不断,一颗颗璀璨的星子悬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好似要往下坠。
她悄声走到了萧熠之身旁,他仍穿着她买的冰蓝云纹长衫,双目紧闭,呼吸浅浅,应是睡着了。
她展开了手中尚带着体温的被子,往他身上盖去,又轻轻地掩了掩被角。
这被子轻薄,但聊胜于无,萧熠之虽受了伤,但好歹是个身强体壮的年青男子,应不至于连一夜的寒露和冷风都熬不住。
替他好掩了被角后,她正要把手缩回,一双星子却蓦地闪现在了她面前。
「谢谢。」萧熠之道,眸光温柔流转,一刹那,便似有万千星辰在他眼中绽放。
她不由得一愣,只觉心底深处好似被人投进了一颗石子,不受控制地轻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这样的异样感让她有些慌张,她迅疾地收回了扯住被子的手,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第三章 暧昧情愫渐生
第二日,安绾月起得稍微比平时晚了些。
一股粥香自隔间的小灶房传来,她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往灶房走去。
萧熠之拿着一根小树枝,蹲在炉灶前,正轻轻地拨弄着还未燃尽的柴火,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得他的侧脸熠熠生辉。
感觉到有人来了,他放下了手中的树枝,对她温文一笑,「粥煮好了,很快就可以吃了。」
「嗯。」安绾月颔首应着,心下却很怀疑是不是昨日她熬的米汤太过难喝,才逼得只有一只手能动的萧熠之不得不亲自动手。
「尝尝。」粥煮好后,萧熠之盛了一碗粥,单手递到她面前。
她已久不食五谷,昨日那锅米汤,虽是她熬的,但她一口也没吃,面对这碗粥,本想拒绝,可看着对方一脸热忱和期待的模样,还是伸手接过了。
缭绕着香气的米粥上浮了好些木槿花花瓣,煮熟的花瓣褪去了粉嫩的颜色,微微泛着靛蓝,煞是神秘好看。
萧熠之看着她微愣的模样道:「我想着姑娘喜欢食花,便摘了些木槿花混着米一块煮了,姑娘试试合不合口味。」
「为什么是木槿花?」安绾月有些不解。这附近最容易采摘到的是月季、桃花,木槿树离屋子还有一段距离,他犯不着舍近求远。
「那日姑娘留了一篮子花给我,我细数了下,木槿花一共有十朵,远多于其余花,猜想姑娘定是对木槿花比较偏爱。」萧熠之道。
好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所猜不假,她的确偏爱木槿花。
她拿起勺子尝了尝粥,稻米香糯,软硬适中,木槿花又清嫩爽口,与她昨日熬的那锅米汤比起来,可谓是天壤之别。
她给他治伤时,发现他右手上有茧,那是长年使剑留下的,一个整日里舞刀弄剑的人,同时能熬得一手好粥,也是稀奇得很。
安绾月想得入神,手中的碗不觉得地倾向了另一边。
萧熠之见那碗里的粥都快洒出来,用手背托了下她的手道:「姑娘,小心。」
她清醒过来,见他快速收回了手,一副无意间冒犯了她很是腼腆的模样,不禁也有些脸红。
三月里,桃花开得极盛,点点落花顺着浅溪缓缓流去。
喝完粥后,想着萧熠之手不太方便,安绾月便主动收拾了碗勺到溪边去清洗。
手刚触到溪水,便有绯色的花瓣沾到她白玉似的手腕上,她顺手打了个圈,花瓣滑落,远远地逐水而去。
在山中隐居多年,一年四季,冬季最为难熬,好不容易熬过冬季,迎来生机焕发、气候宜人的春天,就觉得看什么都美好,因此她便也最喜欢春天。
她把清洗好的碗勺放到了一旁,蹲在溪边掬着水玩。
萧熠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她旁边蹲下,用聊家常的语气道:「姑娘在这住了多久了?」
「不记得了。」时间于她而言早已是最无用的东西。
「那姑娘的家人呢?」
「不在了。」她被触及到了痛处,神情立即一僵,就连语气都冰冷了起来。
萧熠之没料到这个简单的问题会让她如此反感,道了声「失礼了」,不敢再聊下去。
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她有些过意不去,反问道:「你呢?」
「我是洛川人氏,家父四年前已病逝,家中除我外,只有家母与个刚满十三岁的小表妹。」
「哦。」听他这么说,显然是家中独子,且未娶妻。还好他现在还活着,若英年早逝了,他娘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
萧熠之见她神色有所缓和,又道:「我那小表妹同姑娘一样也喜欢养鸟,她在家里养了鹦鹉,既会唱歌又会说话,有趣得很。」
绿萌萌躲在桃树上睡懒觉,听到萧熠之夸他家的鹦鹉,很不服气地飞出来道:「会唱歌会说话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鸟会捉虫子,还是鸟中神族,血统高贵!」
萧熠之听到了头顶上的鸟叫,抬起头来,正好瞅见了绿萌萌头上那撮被火烧掉的毛,有些惊讶地道:「它的冠子怎么了?」
安绾月瞥了眼绿萌萌,故意道:「很丑是不是?」谁叫这鸟整天在她面前维护一个外人,她便要让它知道它在别人心里的形象也不过如此。
绿萌萌登时毛都炸了,竖起了被火烧掉了一撮毛的冠子,对着萧熠之叫道:「萧熠之,你要是敢说我丑,你就死定了、你就死定了——」
萧熠之听不懂鸟叫,也不知道她的不怀好意,友善地笑道:「怎么会呢!姑娘养的这只鸟是再好看再机灵不过的了。」
绿萌萌听到他这么说,心满意足地发出了一声「啾啾」,停在了萧逸之的肩上,用毛绒绒的小脑袋去蹭他的脸颊。
安绾月看它那得意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她养了它一百几十年,萧熠之不过才来几天,什么都没做,绿萌萌居然就和他这么要好,真是一只没有节操,见色忘义的鸟。
萧熠之亲昵地摸了摸绿萌萌的小脑袋,直至他随安绾月回到了屋里落坐,绿萌萌还停在他的肩上,叽叽啾啾地唱着歌。
她实在看不惯绿萌萌这得意忘形的模样,冷冷地看着绿萌萌,用眼神示意它收敛一点。
绿萌萌却不仅不收敛,反而更得意地在萧熠之肩上一蹦三跳地唱道:「萌萌……萌萌最可爱、萌萌最聪明、萌萌天天有虫吃……」
萧熠之见安绾月神色怪异,想起他那个表妹有时见自己养的宠物亲近别人时,也是这样的神情,默默地把绿萌萌从左肩上抓了下来,送到安绾月面前,讨好地道:「你摸摸。」
绿萌萌被萧熠之抓住了身子动弹不得,晃着脑袋发出了一声「啾啾」。
安绾月知道它一向讨厌被人抓住翅膀,那声「啾啾」,便是要萧熠之放了它,可她佯装不知,反伸出青葱似的手指往它的小脑袋瓜弹去。
绿萌萌挨了一弹,委屈地叫了起来,「呜呜……你们两个人居然合伙欺负我一只鸟。」
看着它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她原本绷着的脸终是绷不住了,嘴角一扬,颇有些淘气地笑了起来。
萧熠之没料到一贯冷清的她竟也有如此天真可爱的时候,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她发现萧熠之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萧熠之也回过神来,随即放开了绿萌萌,而绿萌萌被他们合伙欺负了一顿,气呼呼地抖着冠子,扬翅飞出去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再加上空间狭窄,她只觉连他的一呼一吸,她都能清晰明显地感受到。
她正欲起身出去,萧熠之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对她道:「承蒙姑娘救治照顾,在下有要事在身,得先行离开了。」
他迟早是要走的,她本也盼着他早些离开,但乍然听到他这般说,她心里却微微一沉。
「嗯。」她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
那日,为了找银子,她搜过萧逸之的身子,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一块金牌。
虽然她离开皇宫的时间久了,但作为皇室中人,她还是一眼看出了,那是当今天子赐给亲信臣子的信物。
回想起那日在长平街的所见所闻,还有萧熠之被人追杀的事,不难推断,当今天子的皇位坐得并不安稳,而萧熠之替皇帝办事,自是碍着了一些人,才招来杀身之祸。
萧熠之踌躇了一下,诚恳地道:「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安绾月抬起双眸,示意他说下去。
「此地荒芜,姑娘孤身一人,实是不适合留在此处居住。况且,姑娘救了我,极有可能在我离开后,有人会对姑娘不利,因此,我希望姑娘能和我一块离开。在下家里虽简陋了些,但也还有好几间空着的屋子,姑娘可任择一处居住。」
他的考虑不无道理,但她并不想离开这,更不可能住到他家里去。
安绾月直截了当地回道:「公子多虑了,你不在这,我自会很安全。」
如果不是萧熠之,她不会跟那群刺客有任何交集,他们都是冲着萧熠之来的,萧熠之一旦离开了,那伙人没理由再来找她的麻烦,更何况那群刺客不是她的对手,她才不怕。
萧熠之还想说些什么,嘴巴微动间,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阴森的杀气。
他神色一凛,拿起了靠在桌旁的剑,就在这一刻,一枝利箭冷不防地自窗外刺来,直射向安绾月。
她吃了一惊,正要出手,萧熠之剑一挥,已将箭打落。
「别怕。」他把她拉了起来,护在身后,温声安慰。
那一日,她打跑那两个黑衣人时,萧熠之伤得迷迷糊糊的,并未亲眼见到她出手,醒来后,他又一直没机会细问她是如何救下他的。
他没问,她不说,萧熠之便只当她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毕竟,她的外表看起来就很娇弱,非常需要别人的保护。
话音刚落,又有枝冷箭自另一个方向射来,萧熠之右手使剑,左臂揽过她,把她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不须多久,墙上、桌上便同刺猬一般插上了一根又一根的羽箭。
「走。」萧熠之一边挥剑,一边拉着她迅速逃离了已一片狼藉的木屋。
手中的长剑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萧熠之双眉一挑往林子深处望去。
树木葱茏处,露出了几个黑衣人的身影,见他二人出了木屋,这群黑衣人不是拔刀向前厮杀,而是带着弓箭急忙撤离了。
萧熠之见了他们的衣着和身手,料想这群刺客和两天前行刺他的应是同一批。
他所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他刚带着安绾月从木屋出来,他们就急忙撤退?而且按理说他才是那群刺客的目标,可适才那些冷箭却都对准了安绾月。
刺客们对她这么一个弱女子赶尽杀绝,只是因为她救了他?
「你的伤口又流血了。」安绾月道。
刚死里逃生,她脸上无半点恐慌,只是看着他的伤口时眉间微蹙,倒真是与寻常姑娘有很大的不同。
萧熠之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的肩膀一片鲜红,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此时也如潮水般自肩胛处袭来。
他的左肩胛受了伤,这两日怕动到伤口,影响愈合,睡觉时都提醒自己不要乱动,适才为了保护她,却把这事全忘了。
「嗯……没事。」他微笑着,有几分逞强的意味,更多的是怕她担心愧疚。
安绾月心里清楚,那群刺客步步进逼,是因为他们把她当成了萧逸之的同伙,又忌惮她的武功,不敢正面拚杀,只得藏在屋外放冷箭。
他们没料到的是,萧熠之会恢复得那么快,即便她不出手,他们亦占不到半分便宜,这才急急撤退。
看来,她救了他,确实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而这个大麻烦,左肩的伤口都在流血了,左手还紧握着她的右手不放。
萧熠之忽觉有只手正试图挣脱他的左手,略一迟疑,才想起到了这一刻,他还握着人家姑娘的手。
他有些尴尬地把手松开了,又不自觉地往她右手处望去——白嫩纤细的手背上有几道很深的红指印,显然是被他掐出来的。
「回屋吧。」安绾月道,打断了他自责的情绪。
「嗯。」他收起了剑,跟了上去。
「坐下。」进了屋,安绾月又指着床道。
「好。」他照做了。
「把衣服脱了。」
「好。」他顺口应着,意识到安绾月是叫他脱衣服后,困窘得霎时又脸红了起来,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家,他一个已成年的男子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成何体统!
「快点脱。」
许是见他毫无动作,她竟开始皱眉催他。
他不敢惹她生气,只得把手伸到了腰间,先是解下了腰带,脱下了外衫,后又把中衣底衣一并褪到了腰部。
到了此时,他肌理匀称,结实有力的上身便在她面前展露无遗了。
这还是他第一回在个姑娘面前袒胸露背的,而那姑娘面对他赤裸的上半身,脸上与眼中竟无一丝羞赧。
此情此景不禁让他在尴尬中生出了一丝无奈。
这姑娘想必是没有把他当男人看待,才可以毫无波澜、理直气壮地命令他脱衣服。而他在她面前竟毫无招架之力,好似不管她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安绾月让萧熠之脱衣服,是为了方便检查他身上的伤势,所以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他的左肩胛上。
见他伤口上包扎好的白布被血濡湿后,她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
「疼吗?」她举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伤口处。
「有点。」他道,庆幸她至少还是关心他的。
安绾月自然知道他这「有点」是往轻处了说,她拿了清理伤口的工具,自他旁边坐了下来,一层又一层地解开了被血染湿的白布,不出所料的,他正在愈合的伤口因为适才那一番激烈的动作又裂开了。
她眉头微微一蹙,喊了声「萌萌」。
很快的,绿萌萌便飞了进来,「啾啾」两声。
安绾月对它道:「去采些止血的草药来。」
绿萌萌又「啾」地叫了一声飞出去。
萧熠之有些看呆了,看着绿萌萌离开的方向道:「这只鸟还会采草药,姑娘好生会调教。」
安绾月不多解释,拿出了白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起了伤口上的血。
因为靠得近,他又闻到了她身上特有的体香。
凡夫俗子,血肉之躯,伤成这样不可能不痛,但她的体香却似极好的安神香一样,让他的心一下子沉静了下来,似是再大的疼痛也能忍耐。
她侧身坐着,如云的墨发垂至腰际,露出了一截光洁的侧颈,这样的距离,让他能更清楚地看清她的侧脸——她脸上的肌肤淡薄而细嫩,犹如刚去了壳的鸡蛋,朱唇一点,上唇微翘,唇峰处有一颗圆润饱满的唇珠,鼻子小巧而挺翘,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正微微颤动。
她脸部的线条其实极为柔美纤细,温婉动人,若是个养在深闺大院里的女孩儿,这般的年纪定是个爹疼娘爱又惯会撒娇的小娇娘。只可惜,这小姑娘不知经历了什么,得独自一人住在这荒山野岭中。
她性子那般冷清古怪,想必也和她的身世经历有关。
思及此处,他对她益发怜爱起来。
白布拭过的地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血肉模糊,在这样的情况下,萧熠之还能一声不吭,安绾月倒对他有了几分佩服。
她抬起头来,想看看萧熠之现在是否脸色发白,牙关紧咬。结果,她没看到她所想的,反而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双满溢温软爱怜的眸子,再次把一汪潭水搅乱。
这个男人的眼睛生得太美,目光太深,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安绾月迅速地挪开了眼睛,尽力保持着以往风轻云淡的模样,可当她伸出帕子继续去拭他的伤口,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身体时,感觉那股灼热窜进心底,让她身子一震。
她抬起清澈如水的眼,无意间瞥见了萧熠之的身子——滚动的喉结,宽阔的胸膛,精实的腹肌,遒劲有力的臂膀……所有这些,无不充满着阳刚之气,亦毫无余地地提醒着她,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男人。
而她刚才只顾着查看他的伤势,竟把这一点全然忽略了。
她虽活了近两百年,但这近两百年,除了她早已故去的爹爹和爷爷,她何曾和什么男人有过什么亲密接触?在此之前,她更是从没见过……没穿衣服的男人。
安绾月想到这,脸登时烫了起来,那羞红无法掩饰地从双颊一直烧到了耳朵。
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低下头来,再不敢看萧熠之一眼。
远离俗尘太久,她竟忘了该如何当一个俗人。
她适才那般脸不红心不跳地让萧熠之脱衣服,还看着他把衣服脱下,按世俗的眼光看,绝非正经人家姑娘所为。
难怪萧熠之先前那么踌躇,他该不会以为她在耍流氓,故意占他的便宜?
萧熠之看着安绾月躲闪不安的目光和桃花泛水般娇羞的面孔,一下子满足了——很好,她终于意识到了他是个男人,而她害羞的样子,极美。
他目光盈盈地看着她,好像欣赏着一块珍宝,怕以后再见不到她这般羞赧扭捏,充满女儿情态的模样。
「扑通」一声,绿萌萌嘴里叼着草回来了,它把草放到了桌面上,歪了下脑袋道:「月宝宝,你的脸怎么跟萧熠之一样红,你不会被他传染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安绾月瞪了它一眼,拿起草药,放到钵中捣了起来。
萧熠之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她连站在窗旁捣药的模样都那么赏心悦目。
待她把药敷到了他的伤口处,重新包扎好后,他穿上了衣服,又期盼地看着她道:「劳烦姑娘了,此地不宜久留,请姑娘和我一块离开,我定会好好保护姑娘的。」
听到萧熠之说要保护自己,安绾月在感动的同时颇有些不以为然。
本公主这么厉害,何须你保护!
只是这个地方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让她有几分烦恼。
虽说她自信打得过那群人,但她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三天两头便有人想要她的命,实在是麻烦得很,而另择一处隐居,也非易事……
萧熠之见她犹豫不决,把唇一抿道:「姑娘若不愿意和我一块离开,那我只能继续留下来保护姑娘了。」
「你不是有要事在身吗?」
「于我而言,姑娘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若因我出了事,那么我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绿萌萌听到这有些急了,赶紧劝道:「你不要为难萧熠之了,他为了你,手又断了一次,你再不答应,说不定很快又有坏人杀来了……呜呜呜,萌萌今年才一百多岁,萌萌还小,萌萌不想死。」
明知自己是只一百多岁的老鸟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小?安绾月无语地瞥了绿萌萌一眼。
不过绿萌萌的这番话,倒提醒了她。
自她离开皇宫,已过了一百八十年,这世间,认识静仪公主的人都死绝了。
她昔日避世隐居,一怕泄漏秘密,二怕泄露身分,如今,第一件事仍须小心,第二件事,却已不足为虑。
这里是住不得了,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地方,去萧熠之那,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好。」她点头道。
萧熠之感觉心头有一块石子落了地,放松地笑开了。
「那姑娘好好收拾收拾,我去备马。」他道。
「嗯。」
安绾月的行李极简单,不消片刻,已打包妥当。
萧熠之走到屋外,对着林子吹了一记口哨,不一会儿,一匹头细颈高,浑身黝黑,只在头顶留了一束白色鬃毛,四足修长健劲的骏马便飞奔而来。
那日他被刺客追杀,骑马奔至了林中,因中了软筋散,自马上翻了下来。
而他的坐骑跟在他身边多年,见主人身涉险境,亦十二分焦急,后见萧熠之被安绾月所救,脱离了危险,这两日便乖顺地留在了林中,静候主人的召唤。
安绾月拿着行李,带着绿萌萌走出木屋时,就见萧熠之牵着一匹威风凛凛,步伐轻灵的马向她走来。
「这是逐日,是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萧熠之拍了拍毛发油光水滑,矫健壮实的马背,那口气似在向安绾月介绍他的朋友。
安绾月十分有礼貌地向逐日点了点首,岂料这马竟懂得「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也对着她微点了下马头,算作回礼。
头一回见到这么通人性的马,安绾月霎时觉得她也理应礼仪周全一些,指了指肩膀上的绿萌萌,对逐日道:「这是绿萌萌,是一只……全身都很绿的鸟。」
她本想像萧熠之那样说说绿萌萌的出处和优点,可是绿萌萌来历神奇,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绿萌萌暗暗责怪安绾月把它介绍得太过潦草,不够威风,扬起翅膀,骄傲地昂首道:「除此外,本鸟还是鸟中神族,比你这黑漆漆的什么马高贵多了。」
逐日抬头瞥了眼那只奇形怪状的鸟,很是不屑地收回了目光,用鼻子发出了一声闷哼。
绿萌萌见状,气得鸟脸都鼓了起来,「四个蹄子的好没礼貌,按年纪,我绿萌萌可是你的祖宗。你能日行千里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鸟有翅膀,本鸟会飞,你那四个蹄子跑十日,还抵不上本鸟飞半天……」
萧熠之听不懂鸟语,见绿萌萌对着逐日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神色很是激动,乐道:「看来萌萌很喜欢逐日。」
「萧熠之,你瞎呀!本鸟才不喜欢四个蹄子的。」绿萌萌气道。
不管它说什么,萧熠之都是听不懂的,反倒是听得明明白白的安绾月用力地憋住笑,点头道:「是挺喜欢的。」
「姑娘会骑马吗?」萧熠之问。
「嗯。」安绾月点了下头。
以前穆王府有个极会养马的马奴,养出来的马匹匹都是又健壮又温顺的,因此她自小对马这种动物就有好感,而她的马术还是她小时候爹爹亲自教她的。
因着这事,爹还被娘数落了一顿,说是她一个小女娃子,学什么骑马,万一摔着碰着,又把性子学野了,以后不就更难管教。
想到这里,安绾月忽然惆怅。
原来,在她很小的时候、在父母健在的时候,她也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顽皮娇纵的女孩子,可惜在她学会骑马的一年后,爹就去了,娘不久后也不在了。
「姑娘请上马。」萧熠之向她伸出了手,彬彬有礼地道。
她扶着他的手,踩着马镫,跃上了马背。
坐稳后,她以为萧熠之紧接着也会骑到马上。
结果,萧熠之只是牵住了马绳,稳稳地在前头走着。
安绾月看着他这出乎意料的举动,仔细一想,才明白这个男人十分克己复礼。
昨夜,他宁愿受冻,也不踏进她屋里一步,如今必是觉得男女共乘一骑,也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般不合规矩,才宁愿走路。
只是照这般走法,怕是走到天黑也到不了萧熠之的家。
更何况这马是他的,她骑在他的马上,他却在前头为她牵绳,显得她好像欺负人一样。
又是过了许久,她见萧熠之仍没有骑马的打算,只好对着他那脊背挺直的身影道:「事急从权,公子就不要再拘礼了。」
「冒犯了。」萧熠之停住了步子,翻身上了马。
随着他的落坐,安绾月顿时觉得身后有一股热气向她烘来,虽然萧熠之尽量和她保持着距离,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但马背就那么大,即便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两人身上的气息亦能清清楚楚的感应得到。
萧熠之把右手伸到了她的前方,紧紧地拉住了马缰,不需他吆喝,逐日便四蹄一跃,飞奔了起来。
安绾月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身子不自觉地向后仰去,整个人都撞进了萧逸之的怀里。
萧熠之怕她摔下马,来不及多想,那只握着缰绳的手便顺势紧扶住了她的手臂。
突如其来的男子气息,宽阔硬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惊得她两颊一热,她急急向前倾去,试图拉开和萧熠之的距离,但在飞奔的马上,她的尝试不过只是徒劳。
「坐稳了,小心摔下来。」
萧熠之说话时的热气轻轻地喷在了她的耳后,喷得她耳根益发赤红。
不等她从他的臂弯里挣脱开来,萧熠之已松开了手,但随着马儿的疾速奔腾,她的后背益发贴近他的胸膛。
三月的暖风呼呼的从耳旁吹过,马蹄过处,溅得野花纷落,遗留一路花香。
她挺直着背,两手紧握放在马背,垂在胸前的青丝被风吹得扬起,裙摆也如云海般肆意翻飞。
行至一水沟处,逐日四蹄一跃,飞纵而过,她先前有点失神,此刻又是吓了一跳,那人又紧紧地把她护在了怀里。
「害怕吗?」
害怕?马不让她害怕,这个男人却是有几分可怕之处。
她咬唇逞强道:「不怕。我只是许久没骑马,一时间适应不了罢了。」
「那就好,你放心,天黑前,我们就可以回到家。」萧熠之明朗地笑着,又在她耳边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等见了我娘,我总不能跟她说,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叫姑娘吧。」
安绾月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启唇,「我姓安。」
「安。」他颇感意外地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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