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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叶东篱《侍药娘娘》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21-3-1 16:16
标题: 叶东篱《侍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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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侍药娘娘》
作者:叶东篱
系列:蓝海E1020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1年03月05日

【内容简介】

试问如何得到侍药小宫女芳心?
陛下,您先乖乖喝药再说吧!

祁连珏没想到自己会重生,这次定要护住心爱的小宫女!
于是他这个被太后下毒的皇帝努力夺回政权,
还不忘和负责侍药的她天天培养感情,偶尔偷香就开心,
有她在,再苦的补药、再难的局势,他都能一一解决,
他什么都愿意给,她却对金银珠宝、权势地位不屑一顾,
宁愿继续当个没没无闻的小宫女,甚至逃出宫外,也不肯入主后宫,
哼,区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小愿望,他难道实现不了?
要知道,他活了两辈子,从来就只有她一个女人……



  第一章 替陛下侍药

  正是九月,宫中的桂花开得好极了,卵石路旁,绿树之中星星点点的金桂丹桂随风入鼻,沁人心脾。

  走在卵石小道上的灵犀并未因这宜人的风景而多几分轻松,抬眼,不远处是碧瓦红墙的永和宫,屋顶上的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金碧色光芒。

  灵犀十指握成了一个拳头,张开时手心满是汗,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不明白,陛下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她,为何会点名让她侍药?

  上辈子她也侍过药,只一次,且不说第二日被他折腾得下不来床,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她至今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死得不明不白,浑浑噩噩。

  重来一回,她真的不想死。

  这几年,她尽可能躲在御药房熬她的小罐子,不出头不争风,更不会在永和宫中出现,陛下怎么知道她?她不想去,但不去也是个死。

  她低着头步上了丹墀,永和宫的管事太监赵合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蓝衣小太监。

  管事太监与人不同,身着靛蓝的衣裳,胸前镶着仙鹤祥云的补子。

  皇帝跟前的管事太监是极威严的,不是最聪明最圆融最得信任的人不得做。

  赵合瞧着眼前的小宫女,问:「你就是眉心有颗痣的那个?」

  灵犀一愣,抬眼看他,这人三十来岁,身量高大,一张圆脸显得分外和气。

  「正是奴婢。」她点头,想起来叫她的人似乎的确说让一个眉心长了红痣的小宫女去侍药,并没说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

  「奴婢灵犀。」

  赵合道:「你再慢一些,整个御药房连同咱家都要受你连累。」

  他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灵犀背心一寒。她动了动嘴唇,正想请罪,只听太监道——

  「进去吧。」淡淡一句,颇有威严。

  灵犀僵硬的点头,轻轻踏着步子步入了宫殿。

  宫中安静极了,她彷佛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一入寝殿,龙涎香混和着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间或夹杂着一些果子香,说不出的诡异。

  宫中人都知道陛下厌恶脂粉味,但凡进宫绝不会涂脂抹粉。

  龙床就在前头,隔着垂落的珠帘和高大的鹅黄幔帐,窗外拂过几丝风,幔帐轻轻拂动。

  灵犀屏住呼吸,小心跪下,轻轻道了一声,「奴婢灵犀,奉旨侍药。」

  里头半晌没有动静,许久之后,久到她的膝盖都快麻木了,终于,隔着幔帐听到一声轻轻的「嗯」。

  那个声音十分飘渺,若不是赵合递了东西过来,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听。

  搁着药碗的红漆托盘递到她手中,精雕细刻的玉碗里是半碗浓稠温热的褐色汤药,碗里搁着一只碧玉的调羹。宫里的药都有专门的试药太监,这药应当已试过了。

  灵犀握住托盘的那一刻,额头就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僵直的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珠帘和幔帐一一在她眼前分开,内室之中光线黯淡,偶有几点金色的阳光在窗前晃动。

  龙床前挂着半边玉纱,里面的人似真似幻,灵犀悄悄抬眼,只见那人隐约侧卧,身着一件雪白丝质长袍,一头乌黑的长发泼墨般慵懒的散在身后,背对着她。

  她还记得他的身材,白皙、修长而清瘦……

  再次看到他,想起上辈子那种被撕裂的感觉,她遍体生寒。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音响起,那人似乎翻了个身。

  虽然低着头,她能感受到有人在看她,这种感觉让她汗毛立了起来。

  「你打算一直跪在那里?」慵懒而清冷的声音响起,又带着几分沙哑的慵懒。

  灵犀心口怦的一跳,起身捧着托盘到了床畔,将之搁在床畔的紫檀小几上,双手捧起托盘上的药碗跪在床前。

  她垂着眼,不敢抬眼,竭力装出熟练冷静的样子,拿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汤药送到他的跟前,「奴婢伺候陛下喝药。」

  床上的男子目光幽幽落在她的发顶,女孩的发乌黑油亮,光可鉴人。粉色的宫花点缀在两只元宝乌髻上,配着白嫩柔软的瓜子脸,脸上镶着两只大大的杏仁眼和樱花般粉红的嘴唇,彷佛一只可爱的小兔子。眉心那一颗艳红的美人痣生的尤其好,天然自带一番清媚,不必矫揉装饰。

  「没长眼睛?」带着嘲讽的低沉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慌忙抬眼,便对上了一张脸,那张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彷佛是一幅画,用墨笔画上了五官。五官极标致而清冷,天生的骄矜华贵,二十岁的天子大约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对着他清冷的目光,灵犀硬着头皮将手臂上抬一些,将调羹送到了他的唇边,见他目光微闪,她手中的调羹不禁轻轻一颤。

  「为何要朕喝药?」他墨色的浓眉微微蹙起,严肃的样子叫人害怕。

  灵犀怔住了,她不记得上次有问过这句话。陛下一直病着,喝药是太后娘娘叫的,药是太医开的,既然已经喝了几年,为何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陛下……」她张了张嘴,触到他眼神时怵了一下,那眼底冷得像冰,彷佛只要她说错半个字便会要她的命一般,「陛下喝了药,养好身子便能上朝、能打猎,能……能做许多有趣的事情。」她壮着胆子说。

  「也许,还有更有趣的事……」他的目光悠悠往下,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戏谑。

  灵犀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顿时面红耳赤,握着汤匙的手颤抖起来,褐色的药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前襟的突起上,她本就生得饱满,那两点一如秋天丰收桃儿上的桃尖儿,彷佛带着露珠,随时等人采撷一般。

  灵犀脸上的红霞过了耳,这样的御前失仪是要打板子的,她搁了药碗弯腰叩头伏在地上,「陛下恕罪……」

  「呵……」男子素白的手指扶着额角,冷笑了一声。他撩开纱帐,抬起手臂,「磕什么头?朕说过要罚你吗?姑姑们都教会了你什么?光会磕头了?扶朕起来!」

  灵犀一身冷汗的从地上爬起,回到龙床前,男人伸手来拉她的手,当那冰凉的手指触到她的肌肤,灵犀登时呆住了。

  男人伸手一拉,她一个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将男人扑在了床上。她伏在他胸口,呆呆望着他的眼,那眸子冰凉而幽深,彷佛深不可见底的墨色深渊。

  这一刹那,彷佛万物都安静了,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前程往事一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上辈子的事情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从脑中一一闪过。

  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也能感觉到手底胸膛温热的温度,上辈子,也是这么一跌,然后发生了后面的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明明她只见过他一面,明明他一直病着什么都不可能做的……

  蓦地,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按住了她的后腰,那只手所按的地方彷佛被电麻了一般,让她浑身汗毛直竖。

  不,她不要历史重演,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还没有出过宫,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没有看到妹妹,她不能死!

  她眼底带着恳求,偷眼看着他低低道:「陛下,药凉了……」

  然而,他似乎没有将手从她腰肢上放开的打算,面对他幽深晦暗的黑眸,灵犀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凑近了她,蓦地蹙了眉头,哑声道:「你擦香粉了?好大的胆子!」

  他嫌弃的撒手,灵犀慌忙趁势滑下来跪在床前,叩头道:「奴婢该死,求陛下恕罪。奴婢未曾想到陛下会传奴婢侍药,因此晨间擦了一点薄粉。」

  她的确擦了薄薄一层香粉,不凑近是闻不出来的,她知道这样做会受罚,但她宁愿受几十板子,也不想重蹈覆辙。

  她听到龙床上的人冷笑了一声,咬着牙怒道:「滚出去!」

  她一怔,确信自己没听错,并没有要打板子?她喏喏应声,迅速爬起来躬身后退出了寝殿。

  出来时碰到了赵合,赵合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重新回到桂花树下,灵犀的背心已经被冷汗打湿了。她摸了摸脸上的香粉,胆大妄为一回竟能全身而退?她长吁了一口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回头去看,金碧辉煌的永和宫依旧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威严而静谧。记得上次陛下临幸了她之后便病倒了,直到她死前也没再见他,这辈子见完这一次,以后老死不相见才好。

  进了御药房,宫女桂枝看见她,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哟,飘起来了?侍了一次药,你以为就能做上姑姑了?告诉你,若是论资排辈,我都在你前面,还轮不上你!」

  灵犀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径直往药房里走。

  桂枝却不依不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尖刻道:「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没长耳朵?」

  灵犀蓦地甩开她的手,平静的望着她,「桂枝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在御药房这些年,何时跟你争过?我并没有想过做姑姑,何况两位姑姑都还在,你便想着占位置,置两位姑姑于何地?」

  桂枝正要说些什么,门口进来一个身着沉香色衣衫的女子,她年纪二十四五,模样端正脸上却冰冷冷一丝表情也没有,眉目板正得彷佛刻上去一样。

  方才她就站在门口,灵犀早已看见她的影子才故意说这些话。

  桂枝惊愕的望着秦姑姑,看她脸色不好,不由得一阵心虚,不晓得方才的话叫她听去了没有。她挤出笑脸,上前两步笑道:「姑姑好。」

  秦姑姑低头看着她,嘲讽道:「我不好啊,有人在背后扎小人呢,我能好吗?」

  桂枝变了脸色,正要解释,只听到「啪」的一个耳光甩在她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小不要脸的!」秦姑姑转身拿起墙角一根扫把对着桂枝就扫过去,恼怒道:「姑姑我白教养你了!教了这些年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看我不打死你!」

  灵犀淡眼望着秦姑姑打得桂枝满院跑,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她进了熬药房,寻了一个板凳坐着,将自己掩没在一片迷蒙的药雾之中。药味难闻,她也闻了这么多年;宫规严酷,她也受了这么多年。唯在这满是小药炉的药房里,她才能寻得片刻安宁。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既然重来一次,便不想做那个服软的人。上辈子惯是好性子,一味的忍让,只可惜忍到结局也没什么好果子,还受那许多憋屈,何必呢?

  这辈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会客气。

  她抬眼,从门口的霞光里,远远可以看到宫外淡紫的山脉,那是宫外。她羡慕鸟儿,可以有一双翅膀,可以到大千世界去看一看。

  而她这辈子,唯愿活着离开宫廷,见妹妹一面。

  御药房熬药的宫女就有七八个,管事姑姑两个,另还有掌事太监一名,办事儿小太监几个。宫里其他嫔妃有专门一个药房照应,灵犀所在的内药房是专门给太后和陛下备药的,陛下自从十六岁登基以来,缠绵病榻已经四年多,不上朝不纳宠,朝中太后垂帘听政,后宫亦是太后一言堂。

  后宫之中后位空悬,太后先后替陛下纳了两个妃,又纳了几个嫔和贵人,后宫之中的主子加起来十几人,合起来吃的药没有陛下一个人多。

  人人都怕担着祸害君王的罪名,何况之前凑上去的嫔妃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因此不得宣召,嫔妃们不敢随意往永和宫跟前凑。

  桂枝被秦姑姑抽打了一顿,忍着疼跑了进来,见到灵犀,脸上一副「我终于逮到你」的表情。她见灵犀坐在小药炉跟前,伸脚就要踢了炉子上的药罐子,那药罐子一洒,坐在炉前的灵犀必定一身滚烫的药汁。

  「这是给陛下的药,若是泼了,我便去跟秦姑姑说。」

  桂枝咬着牙硬生生把脚放下来,往地上用力跺了一跺,愤愤骂道:「小贱人,这么些年我都没看出你是个刺头儿!咱们走着瞧!」

  灵犀冷笑一声,「小贱人?小贱人在骂谁?」

  桂枝瞪圆了眼,「你,我……」她若接一句「在骂你」,自己岂不成了小贱人?

  她怒气冲冲的出去了,灵犀知道桂枝盯上自己了。桂枝爱风头爱拔尖,听说最近还找了靠山,要寻一个有势力的太监做对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时院子里进来两个女子,一个穿着同她一样的藕荷色宫装,生得俏皮讨喜,另外一个则身着沉香色宫装,二十五六岁,温婉稳重,身量高?。

  进院的正是灵犀同屋的香药,和御药房的另外一名姑姑景姑姑。

  香药性子直爽,住一屋同她要好,景姑姑更是手把手将她当女儿一般的教养起来,是她真正的师傅。

  香药看到她站在药房门口,欢喜道:「灵犀,听说你今儿去侍药了?可顺利?」

  灵犀微笑着点头,她回来好大一会儿,永和宫中并没有人来找她麻烦,想必在陛下眼里,她只不过是个无用的奴才,罚人还要花心思呢,对她这种小宫女,恐怕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

  景姑姑赞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如今灵犀能在御前侍药,出息了。」

  这话灵犀听着有些脸红。

  香药彷佛想起什么,兴奋道:「啊呀,过几日便是景姑姑出宫的日子啦!大日子呢!是否得好好的送一送姑姑?灵犀,你最会做吃的,好好的做一个锅子可好?」

  宫女熬到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这是古来的规矩,今朝也不例外。灵犀点头,她羡慕景姑姑终于平安熬到二十五岁,而她还有将近十年的路要走,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走到尽头。

  景姑姑脸上的笑容僵住,讪讪道:「不必庆祝,也不必做锅子。」

  灵犀和香药都怔住了,出宫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怎会不必庆祝?莫非……

  「姑姑……」灵犀蓦地攥住了景姑姑的手,急切问:「是出了什么事?」

  景姑姑脸上划过一丝悲凉,轻轻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发了话,我……留用。」

  彷佛晴空霹雳一般砸在了灵犀的头顶上,空等了十几年,一句留用,便将一辈子都葬送在牢笼里。景姑姑常去怡和宫送药,太后对她亦是另眼相看,想不到换来的竟是一句「留用」?

  灵犀的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向香药,表情同样悲凉。

  兔死狐悲,说的就是此刻,倘若将来讨主子欢喜了,一句「留用」,便叫多年的煎熬付诸东流。

  景姑姑无奈笑道:「其实也好,这宫里什么都不缺,若是走了,还牵念你们两个。我在宫外也没什么亲人了,这般年纪出去嫁不到什么好人家,留下……也好。」

  那一声「也好」沉沉压在了灵犀的心里,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脑海中不断的浮动着一个念头——她绝不能跟景姑姑一样。

  她今日躲过了这一劫,谁晓得还有没有下一劫?便是躲过了下一劫,万一跟景姑姑一样,熬到末了换来一句「留用」,多年的辛苦不是付诸东流了?

  上辈子她已经见识过宫廷的险恶,这辈子她要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便是冒险也值得。

  再过三个多月便是元宵节,每年元宵节陛下都要去看花灯,许多小宫女小太监都能跟着出去逛一逛。年年这个时节,宫女都会逃一些,只要尽快逃回老家,人海茫茫,也是抓不回来的。

  想到「逃」,灵犀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心口,那里扑通扑通乱跳。

  她们是侍奉陛下御药的,陛下去了哪里,御药房总会派几个跟着,以她的资历,应当可以派出去熬药。只是陛下冬日容易犯病,倘若今年犯病,未必会去看花灯。

  她心里筹划了片刻,却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如今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永和宫中,赵合揭开锦幔走了进来,见陛下立在窗前看外头的桂花树,他看向紫檀小几上的药碗,轻声问了一句,「陛下,这药?」

  「老样子。」那人头也不回的说。

  赵合躬身端起药碗,将药尽数倒在窗外的树下,然后转身揭开锦幔将碗盘交给外头候着的小太监,道:「今日的药陛下已经喝完了。」

  「是。」小太监接下碗盘送了出去。

  窗前,男子静立片刻,缓缓舒展了双臂,朗声道:「更衣!」

  赵合慌忙进来,不由得一惊,「陛下打算上哪儿?太后娘娘可是交代过……」

  祁连珏冷笑一声,回头眼神冰冷望着赵合,「你是太后的人,还是朕的人?」

  赵合连忙打嘴,慌道:「自然是陛下的人,陛下是要去哪儿?」

  「皇家校场。」

  赵合目瞪口呆,陛下卧病这么久,起来第一件事竟是要去校场?

  小太监上来替他更了衣,戴了明珠金冠,换好了一身石青色箭袖绣金金龙常服,转身便往外走。

  赵合也不知道这位祖宗今日是动了什么心思,竟要往校场去,要是让太后知道可真不得了。他慌忙取了一件滚紫貂边儿的丝绒披风一路跟出来,「陛下,且披着披风吧,待会着了风可不得了!」

  他一番操心,那位浑似没听见,人已经上了金漆紫檀雕龙步辇,直往校场去了。

  赵合没奈何,只得抱着披风一路跟着。

  陛下出行稀少的很,人人只知陛下年少体弱,一直在永和宫中养病,在宫中走动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太监开路,路上行走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在路旁,大家都好奇,如今的天子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只因数年来鲜少有人见过,但宫中规矩大过天,跪着的人没有敢抬头的。

  陛下出行是大事,灵犀早已听到小宫女小太监们私底下议论纷纷。

  她禁不住疑惑,陛下病了这些年,竟然好了吗?这辈子所发生的一切同从前不一样?

  她更没想到的是,陛下回宫时竟叫她碰见了。

  这时,她正同香药一起走在回御药房的青石巷道里。因着景姑姑在怡和宫伺候,差人叫她们送药过去,她们送了药便回来了。抬头时天边夕阳如锦,煞是好看。

  冷不丁听到不远处小太监开道拉长的尖细声音,当两人听清楚喊的是「皇上」时,顿时面面相觑。下意识的,两人退到墙根下麻溜的跪下,硬硬的青石板硌得膝盖生疼。

  隐约的,无数脚步声,灵犀只看到眼前太监们的一片蓝色袍角拂过,中间几个压得低些,因为上头抬着步辇。

  她低低压着头,额头挨着冰凉的地板,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双幽深如墨海的眸子,而那双眸子的主人此刻就坐在她头顶上那座雕龙步辇之上。

  她想,或许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不然为何有人高贵如日,有人却卑微似尘?

  突然有什么东西「叮」的打了她脑袋一下,滴溜溜滚到了她的手边。

  灵犀一怔,看手边竟落了一颗莲子大小的珠子,那珠子光芒熠熠,一看就是宝贝。

  「停——」小太监拉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步辇停了,赵合一愣,抬眼看座上那位,这又是要做什么?

  祁连珏斜倚在步辇上,懒懒看着路畔低伏的小宫女,手中把玩着一串流苏,「朕的珠子落了。」

  赵合一听,忙吩咐小太监,「快些将陛下的宝珠寻回来!」

  小太监慌忙喏喏去寻,不想那位道——

  「不必寻了,朕看到了。」他指着灵犀道:「你……拿过来。」

  灵犀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暗暗咬牙,怎么会这么巧?

  没奈何,她只得双手捧起宝珠,低着头送到了步辇边,她的手举得很高,那人伸手就可以拿到,但是他并没有伸手。

  「抬起头。」他说。

  灵犀只得抬头。

  「又是你。」他挑了挑墨眉,看着她时眼底好似盛着星光。

  她的脸微微红了,垂眸应道:「是奴婢。」

  他睨了那珠子一眼,嫌弃的说:「脏了,不要了。」

  他转了头靠在辇背上,赵合一见,也不来收珠子,招呼步辇继续走。

  灵犀捧着珠子愣在那里,青石路面纤尘不染,手中珠子光泽照人,哪里脏了?

  香药过来看这珠子,惊异道:「这脏了吗?没有脏啊。陛下不要了,这珠子怎么办?」

  灵犀挠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陛下不要也无人取走,就搁在她这里吗?

  好歹也是宝贝,怎的能跟扔垃圾一样,说扔就扔了呢?

  她记得这颗珠子是陛下随身的玉佩流苏上的一颗,毕竟是他的随身之物,万一哪天他想起来又想要问她拿,她总不能拿不出来。

  「我先收着吧,左右不过是替陛下保管一下罢了。」灵犀用帕子将珠子包起来,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腰兜里,按了按,确认放得稳妥了才安了心。

  香药笑着问:「你看到陛下长什么样子了吗?」

  灵犀点头,「陛下的样子,不好讲述。」

  香药也晓得,有些遗憾道:「陛下几年没出来,大家都说不知道生得什么样子了,如今你倒是有眼福。便是秦姑姑景姑姑去宫里头侍药,都站在锦幔外头,药是赵大监送进去的,一直不得见呢。」

  灵犀听这话怔住了,景姑姑的确说过,她们送药都站在明黄的幔帐外头,为什么她去就……完全不一样了?

  另一边,赵合回头,看到那小宫女将珠子小心收了起来,又转头看步辇上那位唇角不经意间挑起一丝浅浅的弧度。看来陛下是真的大了,开始动起心思了,那小丫头倒是好福气。

  回到永和宫中,祁连珏去了浴房沐浴,氤氲的白气冉冉升起,小太监都下去了,赵合守在外头,他沐浴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

  一年的时间,他的身体渐渐恢复,而他不吃药的事情,宫里头除了赵合,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今日去校场,他射箭得心应手,小时候学的箭术倒是还未全丢,今日之事必定会传到太后耳朵里,会掀起怎样的风波呢?

  微勾唇角,他也很好奇。

  氤氲的白雾里,他似乎看到了一张嫩白精致的小脸,眉心那颗妖娆的美人痣,还有那颤巍巍的桃儿,桃尖上彷佛缀着露珠。

  他仰起头靠在桶壁上,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数了数,他应当是第四次,哦,不,算上上辈子侍寝那次,是第五次见她了。

  他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养了一只兔子,有一日兔子在御花园里玩耍跑丢了,他急得各处去找,却在御药房外的墙根里,寻到了同兔子说话的小姑娘。

  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宫装,围着粉白的披风,眉心一颗红痣,粉嫩得同白兔儿一般圆嘟可爱,让人想在她肉嘟嘟的脸上咬一口。

  她问兔儿,「我养你好不好?」

  兔儿傻傻望着她。

  她又问:「你喜欢吃什么?胡萝卜还是卷心菜?我这里有栗子,你吃不吃?」

  于是她把兜里的栗子喂给兔子,兔子吃得很欢。

  他生气的上前斥道:「这是我的兔子!不许你拐它!」

  那时他梳着发辫,缀着明珠,穿着一件大红的宽袖长衫,披着一件宝蓝色紫貂披风,明媚如霞。

  小姑娘看到他慌张极了,「姊姊,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兔子……」

  他长到十五岁,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姊姊。

  他生气的抱走了自己的兔子,只是那兔子跟着他,终究不得善终。

  第二次见她时,她已经长大,十四岁,含苞待放的豆蔻年华。

  那是花朝节,宫中流行荡秋千,那次他独自悄悄出宫殿,信步由缰的走着。抬头时便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之上,一个身着烟罗宫纱的少女随着秋千飞扬而起,彷佛飞天的仙女,衣袂翻飞,露出轻薄的红纱裤,隐隐透出里面的几分白皙。

  他抬头,目光追随着那飞扬的乌丝、灵动的笑靥,还有那眉心一点蛊惑人心的朱砂。

  他认出她了,当时便想,凌波仙子,也不过如此。

  第三次,便是上辈子的侍寝。他那时自觉身体稍好,见到她时抵不过自己的欲念,不想那次之后便病了许久,终究抵不过孱弱的身体一命呜呼了。只是那欲生欲死的缠绵滋味,却叫他记忆犹新。

  他化作幽魂之后在宫中游荡许久,看到了许多他原先不知道的真相,他想去探探她在哪里,不想她早已身入乱葬岗,连个坟茔都没有。

  第四次,便是今晨侍药,而石巷中,是第五次。

  想起她看到自己时粉白小脸上浮起的薄红,他的唇角缓缓浮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这辈子他不急,灵犀,来日方长。

  第二章 狐假虎威的奴才

  御药房的宫女就住在后头的西院里头,天黑时景绣才下值回到房里,正准备洗脸,听见门口一声轻轻的敲门声,转头看时,见是个娇俏的女孩子,景绣略带疲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进来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灵犀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这孩子不争不抢,又聪慧能干,最得她心。

  灵犀推门进来,转身将门掩好,从怀中取出一块用干净白帕子包着的一个黄色纸盒装着的东西搁在窗边的桌上。

  「姑姑,还没吃晚饭吧?吃这个。」

  灵犀到了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景绣擦了脸过来打开黄色纸盒看了,心中一暖,笑道:「哟,稀罕,乳酪饼?」

  灵犀道:「今日晚膳时发的,姑姑不在,我怕小宫女们馋都吃光了,便给姑姑留下一盒。」

  景绣叹了一声,「你倒是知道我最爱吃这个。」

  她有时感慨,如今出不去,活这辈子,大约也就得了个好徒弟罢了。

  她喝着茶吃着饼子,打量着灵犀,瞧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定是有事。

  「有什么事就说吧。」

  灵犀知道什么都瞒不住景姑姑,从腰兜里取出了用帕子裹好的东西。

  景绣定睛看时,只见那帕子里露出了一颗光泽熠熠的珠子,莲子般大小,略带淡淡紫色光泽,瞧着倒像是顶级的南珠,这样的东西,是天家才有的!

  她不由得一惊,随即问:「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是陛下落下的,我还给陛下,他却嫌脏不要。没人来收这珠子,我也不能扔,便只得留在手中了。」

  景绣震惊了半晌,眼珠转了一圈,寻思宫里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按照规矩,天子的宝贝,即便是天子不要,也该归还司宝监,都是有名有数的东西,若是查出来丢了,那可是大罪。

  问题是,这宝贝偏生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落入灵犀手中的,这……便是陛下嫌弃不要了,难道陛下手下的那位赵大监是吃素的?他既不过问,难道说,这算是陛下的赏赐?

  可一颗这么顶级的南珠,便是在陛下的佩饰中,也该是配在玉佩顶帽之上的宝贝,就这么赏了一个小宫女?

  景绣寻思了一回,心中又惊又惧,诧异问:「你何时见到了陛下?」

  「日落时在御药房西边的巷子。」

  景绣揉了揉额角,心中纳闷,怎的会这么巧?一早去侍药,傍晚又遇到?便是宫中嫔妃都有几年见不着天颜的,这小丫头倒是好福气。

  她小心翼翼用帕子将明珠包好,交还到灵犀的手中,柔声道:「所谓君心难测,我虽在宫中这些年,却对陛下并不了解。既然今日这珠子是他给你的,你便拿着,哪日若是他想要了,自会派人来取。」

  灵犀见景姑姑也这么说,乖巧的点了点头,依旧将珠子藏在了贴肉的腰袋里。

  她想起陛下那嫌弃的眼神,心道,他一定不会要的。

  说了几句闲话灵犀便转身回去,景绣送她到门口,看着女孩窈窕的背影,心底涌起奇异的感觉。

  永和宫侍药,一向是她和秦桑轮流当值的,送了药过去,不过站在幔帐外头,药自然有赵大监拿进去。侍药几年,她脑海中依旧只有陛下少年时的影子,并不知道他现在真容如何。

  御药房中,她和秦桑都到了要出宫的年纪,便培养了几个接班人,她瞧中了香药和灵犀,将这两个培养出来,将来也好功成身退,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接班人是培养出来了,她却走不成了。

  既走不成,只好在宫里头待着,将来耐不住了,寻个太监做对食。深宫寂寞,对食成风,太后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灵犀这丫头……

  景绣寻思着这些迹象,微微眯起了眼,难道说,她们这不起眼的御药房,竟也有机会飞出金凤凰?

  灵犀回屋里将珠子用小木盒装了起来,锁在了靠床里头的柜子。她和香药同屋,另外还有两个宫女,香药自然不会动她的东西,但保不齐还有别人。这东西是陛下不要的,若真丢了也是极麻烦的。

  她洗漱完了便盘腿坐在床头的灯下绣帕子,帕子用彩线绣上蝴蝶和牡丹,异常繁复的花样,她拈着细细的银针走针如风,栩栩如生的花和蝶便在她手下诞生了。她枕下已累积了一叠帕子,都是她这阵子忙里偷闲绣的。

  宫里头的女子都会女红,做的精巧细致,绣出来的帕子打出来的络子放到外头去卖,都能卖到好价钱,她们都是靠着这样的手艺帮补家里的。

  再过七八日便到十月了,每个月的初二,宫里头的女子可以同家人在神武门西边的栅栏口跟家人见面。每个月三两银子的月例灵犀一直都攒着,舅母每隔两三个月会进京一次,她来无非是为了拿钱。灵犀在宫里没什么花销,将攒的银子都给了舅母,可每次舅母来拿钱都嫌少,嚷着说要给妹妹攒嫁妆,没几年要出嫁的姑娘,这么点嫁妆怎么够用?

  她没得法,只好日日做些针线活,希望能多攒点钱给妹妹做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

  她在宫里朝不保夕,便是打算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心里记挂的无非是妹妹罢了,妹妹若是有个好归宿,自己辛苦点也值得。

  眼睛有些酸涩,灵犀抬起头揉了揉眼,又低头绣花。

  「灵犀?」

  香药进来,在她肩头调皮的拍了一下,吓了她一跳。她抬眼,见香药打开帕子,将帕子里用红纸包的喜糖洒在床上,看着那些喜糖,香药的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又有些嘲讽的意味。

  「哪里来的糖?」灵犀捡起那糖,倒是好糖,闻着挺香。

  「呵!」香药一屁股坐在她床上,冷笑道:「桂枝满院子发呢,瞧她那得意的样子!找个太监做对食就那么高兴?」

  灵犀一愣,有些尴尬的搁下了手中的糖,她就说,这宫里头除了贵人们,她们哪来的什么喜事?

  寻太监做对食这种事虽然十分常见,但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深宫之中的无奈权宜之策罢了。早就听说桂枝要找靠山,如今也不知道找的是哪位,她倒是有些好奇。

  香药素来快言快语,不等她问便一股脑的说了,「你知道她找的是谁吗?她倒是个机灵鬼,寻了针工局的李管事做靠山,那位可是专门负责采买的,咱们的女红活计都要靠他拿出去卖,卖的钱他也有份,真是位财主。」

  灵犀看得出来,香药虽然嘴上说瞧不上桂枝做派,但说起「财主」两字,眼里还是放着光的。那位李管事她也见过,三十五六年纪,比桂枝整整大了二十岁,长得乾瘦为人悭吝。

  香药拉着灵犀的手激动的问:「灵犀,你会找太监做对食吗?」

  灵犀摇头。

  香药信誓旦旦道:「我也不会,才不稀罕那几个臭钱!桂枝做得出来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我还等着出宫嫁人呢!」

  「瞧不上谁呢?」门外一声娇斥,可不就是桂枝的声音。

  香药和灵犀对看一眼,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桂枝一手叉腰立在门口,手腕上却明晃晃的多了一圈厚重的金手镯,手指上多了两个硕大的玉扳指,灯光下明亮亮的晃人眼。

  桂枝摇了摇手上的缠枝莲金手镯,显摆出手指上的玉扳指,得意的笑了,「哟,两位心高气傲的主儿呢。怎么,我如今富贵了你们嫉妒了?就揣着你们那三瓜两枣过吧,我自过我的逍遥日子!」

  香药哼了一声,「跟着太监混,逍不逍遥自己晓得!」

  这话彷佛一下子踩到了桂枝的痛脚,脸蓦地涨红起来,尖着声音恼道:「太监怎么了?我告诉你们,你们早晚跟我一样!想出宫想嫁人,熬到活着出去那天还不是跟景姑姑一样,到末了一样嫁太监!还挑不着好的!做个没人要的老宫女罢了!」

  她说别的倒也罢了,竟说起景姑姑坏话,灵犀不由得冷了脸,「怎么,上次挨秦姑姑的扫帚还不够?你便是寻了个太监做靠山,还越不上姑姑的身分去!姑姑们还轮不上你来说!」

  桂枝恨恨磨了磨牙,关于姑姑们她的确不好多说,若传出去少不了一顿责罚。姑姑不能说,眼前的小丫头还不能说吗?

  她的目光落在灵犀手中的帕子上,红着眼尖刻道:「哟,还绣帕子呢,我当你给陛下侍了药就飞黄腾达呢,看起来还是一辈子做牛做马的命哟!就你这身分,也轮得着你教训我?

  「我告诉你,我手上这一枚扳指抵得上你绣百幅千幅的帕子!你就是绣到眼瞎,这帕子也未必出得了手,等着瞧!」说罢,甩手而去。

  桂枝出去后,香药气鼓鼓道:「她有金玉宝贝,难道我们没有吗?灵犀你今儿的珠子可比她这些贵上千倍万倍!」

  「香药,别胡说!珠子的事以后别提了!」她面色严肃的说:「若真牵扯出来,谁知道又会捅出什么娄子?」

  「可是我真看不惯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灵犀淡淡道:「风光不过是表面的,你真当嫁太监不必付出代价的?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香药听着,想起了许多关于太监的传闻,听说太监在房事上有许多变态行径,不由得背心一阵发寒。她虽然心直口快,却也不是个不晓事的,宫里规矩大,动辄得咎,她答应灵犀再不提珠子的事情。

  灵犀低头,也没心思绣花了,她看着手中的帕子思忖着,若是桂枝真有心报复,以她如今的身分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宫里出去的针线活都要经过李管事,若是他不通融,自己攒了这么久的帕子该怎么出手呢……帕子不卖出去,又怎么攒钱给舅母呢?

  灵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针工局外,看门的太监小林将她和香药拦住了。平日里小宫女们若是想卖点针线活,将针线交给小林,他自会转交给李管事,回头得了钱,只要来小林这边取就行。李管事虽然悭吝,但这件事上算公允,他只拿他那一份,多的也不会要。

  今儿小林却双手抱着胸,斜倚在门口,一脸不屑的望着两人,道:「我瞧着你们也别杵在这儿了!活儿是不会收的,你们自个儿寻门路去吧!」

  灵犀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这一小捆帕子是她费了多少功夫绣的,好不容易成了,指望着换点银子,却在这儿被拦了一道,怎能叫人不焦心?

  旁边香药着急道:「你一个小太监说话做不得数,让我们见见李管事,同他当面说。」她打了一包络子,前阵子她娘病了,家里等着钱用。

  小林冷哼一声,「我说话算不得数?就是到了李管事跟前也是这般意思!得罪了谁不知道啊?我看,你们以后这针线也甭做了,这通往宫外的,哪条路子都是不通的!」

  香药一听他这话,急得要哭出来。她知道她们得罪了桂枝,可是她那番嘴脸,叫人怎么忍?

  灵犀从腰上锦囊里掏出一粒小银子塞到小林的手中,央道:「看在这个分上,让我们见见李管事可好?」

  小林掂量着手中的小银子,这银子虽小,却也是真银子,他不由得有些犹豫了。

  李管事那边虽然说不收,但若是她们坚持要见,都是一个宫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得给拒了。

  「行吧……」小林正要松口,冷不丁听到一个女子斥道——

  「见什么见?李管事忙得很呢!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他蓦地一抬头,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将那粒银子藏在腰袋里,见到桂枝过来,立即变了脸,对着灵犀香药两人轰道:「走走走,我都说了管事忙得很,不见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过若是桂枝姊要见,那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的!」

  桂枝得意了,摇晃着手上的缠枝莲金镯子,叉着腰看两人,笑得满面春风。

  香药气得脸上通红,跳起来嚷道:「桂枝,你好霸道啊!这可是天家的局子,你以为针工局是你家开的?」

  桂枝呵呵一笑,立在门口招手道:「不是吗?有本事,你踏进来啊!」

  香药就要跳过去,被灵犀拉住了,她知道今儿有桂枝在,这针工局是进不去了,她拉着香药的手道:「咱们回去吧。」

  香药不服气,红着眼道:「还有你的银子呢,便是走,也得把银子讨回来!你好不容易攒的!」她伸手到小林跟前,「银子还我们,既没办事,没有拿银子的道理。」

  小林眼皮一翻,双手一摊,「银子?哪里来的银子?我可没瞧着!」

  「我瞧见你方才塞进腰袋里了,你还给我,我们就走。」

  小林耍赖,香药去扯他腰袋,小林恼羞成怒跳起来,伸手推得香药一个趔趄,骂道:「胡搅蛮缠的混货!都给我他妈的滚蛋!」

  「好大的官威呀!」蓦地听到一人尖着嗓子抑扬顿挫地道。

  小林一抬头,看清那人时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滚到地上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陛下跟前的大太监赵合,身后还跟着两个蓝衫小太监,小太监手中捧着一个红色的方漆盘。

  「一个看门的奴才罢了,好大的气派!见个人罢了,有什么难的?去把李度给咱家叫出来!」

  赵合脸色一冷,小林吓得屁滚尿流的进屋去了,不要片刻便将李度给找了出来。

  李度一瞧见赵合,惊得汗毛倒竖,立即赔上笑脸,「啊哟,是什么风将您老给吹到这里来了?」

  赵合晃一晃手中拂尘,目光打几个小宫女的脸上扫过,轻笑,「没想到李管事管着针工局,倒会掐弄人了。」

  李度额上冒出冷汗来,弓着精瘦的腰,如一只煮熟的虾子,「在您老跟前,这话可真不敢说。」

  赵合瞅了灵犀一眼,脸色温和下来,笑道:「灵犀姑娘,我今儿是来给你道喜的。」

  灵犀一怔,喜?喜从何来?赵合说的喜,难道同天子有关?

  「陛下说了,你侍药侍得好,明日起便让你替了秦桑的班。这不,上好的缎子,陛下赏的,咱家正要往御药房去,想不到这儿给碰上了。」

  他指了身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托盘上搁着缎子,盖着明黄的帕子。

  灵犀惊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她只当那日侍药之后便老死不相往来,她过去时特地擦了陛下最厌恶的香粉,陛下亲口叫她「滚出去」,即便路上让她捡了次珠子也没有什么表示,如今倒说她侍药侍得好,还赏了缎子?

  香药欢喜雀跃的扯灵犀的袖子,低声嚷道:「灵犀,陛下的赏诶!这可是陛下的赏诶!」

  桂枝瞥见那明黄帕子下的东西,恰如吃了一缸子镇江陈醋一般,双眼微微发红。昨儿她还骂她去御前侍了药也没见飞黄腾达,今儿倒好,竟得了这样的荣耀?

  这御药房里谁得过陛下亲口赏赐的东西?不犯错被责罚就不错了,这样的赏赐要紧的不是赏下的东西,而是陛下的一句「好」,那可是宫人们的大荣耀,什么都换不来的。

  眼瞅着桂枝的脸酸得跟梅子似的,灵犀心里倒有几分爽快,她温顺地向赵合行了一礼,「大监辛苦了。」

  赵合对她点了点头,转头冷眼看李度,「人家小姑娘,不过捎带几个帕子,这也要使绊子?」

  李度慌得不可遏制,忙道:「不敢不敢,误会、误会罢了!」

  他躬身亲自接下灵犀和香药手中的帕子络子,连连对赵合道:「一些小事情,小的敢不尽心竭力?」

  赵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睨了桂枝一眼,冷笑道:「宫里头的小宫女喜欢戴些首饰本无可厚非,不过若是耀花了哪位贵人的眼,看不砍了你的手!」

  轻飘飘一句话,吓得桂枝脸色灰白,她飞快将手腕上的金手镯撸下来悄悄藏进了袖子,本就低着的脑袋更加低垂了几分,如秋天霜打的蔫茄子,方才的得意哪里还有半分。

  赵合见事儿完了,便对灵犀笑道:「走吧,咱家是奉了圣命,这赏赐总不能半道上给你,总归要送进御药房,叫大伙都瞧见的,一同回去吧!」

  「是。」灵犀低头应道。

  灵犀香药两人跟着赵合一起往御药房走,香药回头瞅了一眼针工局门口,只见那李度、小林还有桂枝都弓着身子恭送他们呢。

  桂枝刚抬起头,香药对她做了一个鬼脸,气得桂枝脸都绿了。

  香药拉着灵犀的手,眼底尽是得意和欢喜,一边走一边低低对灵犀说:「这宫里,再大大不过陛下去。桂枝处心积虑找了靠山又怎么样,赵大监一句话,那靠山啥都不是!」

  灵犀对她摇摇头,这样得意忘形的话在宫里最是不该说出来。这会儿她是得意了,谁又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

  灵犀一想起又要见到那位,一股寒意不由得从尾椎骨升起。那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主儿,他究竟想干什么?

  回到御药房,传了陛下的旨意,赏了东西,赵合便带着人回去了。

  灵犀双手捧着赏赐拿回了自己房间,景绣和御药房的小宫女都过来看。

  香药瞧着那花纹繁复华丽的艳丽锦缎,好奇的问景绣,「景姑姑,这是什么缎子呢?」

  景绣叹道:「这是金陵的云锦呢,云锦华丽,锦缎如天上云霞,为锦中极品,这锦缎上是孔雀织金的孔雀牡丹图样。我记得,从前贵人们赏赐,顶多也就是江南贡缎,这宫里头赏云锦的,灵犀你是头一个。」

  香药赞叹道:「哇!这么厉害啊!这么华丽的云锦,要是做成衣裳,穿着该多么华贵啊!」

  宫女穿的宫装样式简朴,颜色单调,春去秋来就是那么几件,花儿都不见多几个。小宫女们瞧着这华丽的缎子,眼底都是满满的羡慕和向往。

  灵犀的手轻轻抚摩在柔滑的锦缎上,看着缎面上反射的绚烂光泽,心道,这缎子真美,只可惜这样的华美缎子搁在宫廷中,除非是有身分的贵人,宫女是绝对不能上身的。

  她心思一转,若是卖,倒是能卖个好价钱,但陛下的赏赐不能明着卖,等以后出宫寻个黑市出手倒是可能。若是卖了银子,得了本钱或许能开个铺子,开了铺子卖什么呢?乾果子?针线?还是头花呢?

  众人啧啧的赞叹声中,她的思绪已经飞出了宫墙,飞到了繁华的街市上。

  景绣看着徒弟这张青春又娇媚的脸庞,尤其是眉心那一颗红痣,当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若她是个少年,也会喜欢这样花儿一样的女孩儿。听闻陛下身体大好,亲自去了皇家校场射箭,这事儿合宫震动,太后亲自去了校场,劝陛下回去好生将养。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想,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担心,不过有一丝希望,总好过一眼望去乌云蔽日不见天光。

  她唇角微微扬起一丝浅笑,抬头望向碧蓝的青天,将来的事儿说不定呢,或许有一日,这无人角落处开出的花儿也会在蓝天下绚丽的绽放。

  待得人都散了,她轻轻拍了拍灵犀的手背,语重心长的叮嘱,「以后,御前的事儿要用心了。」

  灵犀望着师傅的眼,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一句「用心」饱含着深意,让她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明日……她又要去侍药了。

  灵犀一早起来便来药房熬药,是陛下用的老方子,这方子她熬了几年,抓起药来亦是轻车熟路。她做这些同往日一般,只是今日御药房众人看她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敬畏,就连刻板刁钻的秦姑姑都对她客气了好几分。

  她顶了秦姑姑的班,秦姑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满,毕竟御前的活儿都是拎着脑袋干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等灵犀到了药房,早有会讨巧的小宫女替她抓好了药,待得坐下,又有小宫女乖巧的准备好了凳子和扇子。

  至于熬药,小宫女不敢代劳,灵犀仔细熬了药。熬完了药,叫小宫女们盛起来先搁在炉子上温着,自己去换了衣裳,闻着身上没有异味,瞧着侍药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端着药往永和宫去了。

  每次姑姑们侍药,身后都有两个小宫女陪着供差遣,进永和宫却只能一个人。

  此刻灵犀的身后也跟着两个毕恭毕敬的小宫女,她端着药盘稳稳的走在石板路上,这条路一如上次一般,通向金碧辉煌的永和宫——整个皇城最高贵之处。

  这条路,上辈子,她只走了一次。这辈子,却已经是第二次踏上。

  今儿她不敢胆大包天的跟上次一样擦香粉,既躲过了那一劫,或许之后只要安分侍药,不会出什么岔子?这只是她的想法,那位的心思她猜不透。

  灵犀的脑子里绷着一根弦,越靠近永和宫,那根弦绷得越紧。

  蓦地,远处一个蓝衣小太监走了过来,迎面见着她道:「陛下不在永和宫,这药送去翡翠亭。」

  那小太监她见过,是赵大监手下的小安子。

  听了小安子的话,灵犀暂时松了一口气,带着小宫女跟着小安子往翡翠亭的方向去了,翡翠亭还要走一段路呢。

  一路菊英飘香,路畔的果树上结满了红红黄黄的果子,颜色绚丽,煞是好看。

  远远,绿树掩映下正是翡翠亭,那亭子倚假山而建,山乃是用太湖石垒砌而成,千隙万孔,姿态玲珑。翡翠亭以翡翠盖顶,在金秋阳光的照耀下,金碧辉煌,着实华美。

  那亭里,斜倚栏杆坐着一人,那人头戴碧玉嵌珠冠,身着一袭月白织金龙宽袖锦衣,披着一件绦红色流云细绒披风,手中把玩着一支粉霞色的秋芙蓉,似在看远处起伏的山景。

  赵合侍立在亭边,亭子前守着几个高大的御前侍卫,台阶下站着七八个小太监。

  光是远远看到那人的侧影,灵犀心里就「咯噔」一下,咽了一口唾沫。

  她垂下眼,规规矩矩的端稳了托盘,小步快速的向前走去,这药送到陛下跟前不能凉,若是凉了,也是她的过错。

  距离亭子七八步远的位置,灵犀正想开口禀报,蓦地冷不丁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个东西。

  「啊!」灵犀惊叫一声,手中的托盘落在地上,那盘子上的药碗「哗啦」碎了一地。

  她跌倒在地上,抬眼,却见一个双眼圆瞪的家伙趴在自己身上,盯着她的脸,阳光下,这家伙满口雪白锋利的牙齿反射出白釉般的光泽。

  此时此刻,她已顾不上落在地上的药碗,惊恐的盯着眼前这个似猫似豹的家伙,它站起来有半人高,四肢劲实有力,浑身彩色的斑纹,乌黑的双眼带着凶色,它在她耳畔低吠,用锋利的爪子轻轻划过她幼嫩的脖颈。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光是看到它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赵合看到畜生扑倒了灵犀,不由得有些慌,他转头看向陛下,却见他嘴角勾起一丝浅淡而戏谑的弧度,手里依旧把玩着那枝娇艳的秋芙蓉,不动声色。

  陛下不发话,没有人敢动那畜生,赵合禁不住替那小宫女捏了一把冷汗。

  灵犀轻轻颤抖着,脸色煞白,它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低头嗅了嗅她的脖颈,舔了舔猩红的舌头,开始用爪子扒拉她的衣裳,彷佛打算将这美食剥皮吃了。锋利的爪尖划过,布料随爪而裂,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利爪带来的刺痛。

  灵犀的脸微微涨红,感受到了屈辱,这么多人都只是看着,陛下不发话,没有人敢动作。可是,即便是最卑微的宫女,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只畜生欺负!

  不就是一只猫吗?即便这猫这般可怕跟高大,她也曾经养过猫的。

  她深吸一口气,颤颤伸出手,搁在豹猫毛茸茸的下巴上,那家伙似乎愣了一下。

  灵犀大着胆子挠了挠,豹猫微微眯起了眼。

  她意识到,再大再野,它还是一只猫,于是挠得更大力了,豹猫「呜啊」一声滚在了地上,硕大的身子如同球一般蜷起来,一脸期盼的望着灵犀。

  灵犀长长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胸前衣服的裂纹,幸好这里没被抓开。

  她一骨碌爬起来,低头看到满地的药渣时登时傻住了,方才只顾着畜生的事情,竟忘了这里还有更大的罪过等着她。

  身后两个小宫女早已低低伏在地上。

  「陛下!」灵犀慌忙跪下叩头,「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只是方才事出突然,奴婢求陛下恕罪!」

  分明是畜生惹的祸,她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

  祁连珏勾了勾唇角,扔了手中的花枝,瞧了一眼那没出息的畜生正滚在她身畔撒娇,懒懒道:「有点意思。」

  他缓缓起身,下了亭子到了她跟前。

  灵犀低着头,眼前是他墨色的织金云履。

  他屈膝半蹲下来,看着她低下的乌黑发顶,目光又移到她身畔依旧在打滚撒娇的豹猫脸上,眼底微冷。

  那豹猫似乎感受到了寒意,圆脸上略带几分委屈,一骨碌爬起来,「嗖」的一下几个蹦跳就窜进了假山,不见了踪影。

  赵合「啊哟」一声,无奈跺脚道:「这个团子,又跑了!」

  灵犀一怔,团子?这是那猫的名字?

  「这么大的罪,想让朕饶了你?」

  他的声音冰凉凉在耳畔响起,他靠得极近,灵犀隐约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淡淡的药,淡淡的香,却极冷。

  她想起这气息上辈子也曾经闻过,他随身喜欢戴一串金药檀,这气息便来自那稀有珍贵的金药檀,光是闻到这气息,她就头皮发麻。

  「砸了药碗,惊了团子,两桩重罪,朕要如何罚你呢?」他彷佛在自己对自己说话。

  灵犀的头越发低伏,冷汗涔涔,不敢作声。

  「去假山将团子给朕找回来,若找回来了,算你功过相抵。」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身姿颀长而挺拔。

  第三章 假山中的亲密接触

  灵犀一骨碌爬起来钻进了假山,找猫罢了,总好过挨板子。

  抬头看那假山,外面望着还好,进去一看,灵犀呆住了,这里头别有洞天,地域广阔光线幽暗,偶有几盏小灯亮在角落,可是处处孔洞、曲曲折折,那么一只猫若是躲起来,上哪儿去找?

  「团子——」灵犀不由得心里叫苦。

  越往深处越发幽深,她回头看时,只见怪石嶙峋影影绰绰,不由得汗毛倒竖。

  她倒是进来了,可是万一找不着出去的路可怎么办?

  「团子啊团子,你这只傻猫,你要是再不出来,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喝西北风了!」

  灵犀抱怨着,低声嘟囔道:「这位陛下,遇着便从没好事!唯有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

  话音落下,蓦地一只手不知道从哪个孔洞伸出来,将她捞了进去。

  「啊!」灵犀一声惊叫还没落下,便被那人捂住了嘴。

  头顶不知道哪里有一个空隙,淡淡的金色光芒从山顶投射进来,星星点点的打在那人的脸上,当她看清那人的脸时,惊愕的瞪圆了眼睛。

  「叫什么?」

  那人放开捂着她嘴的手,缓缓从她肩头滑落,最后掐在她的纤腰上,紧紧的将她抵在冰凉的洞壁上。

  「陛……陛下……」

  狭窄的空间,晦暗的光线,身前是男人温热的胸膛,鼻腔满满是男人清冷的药檀香气,她彷佛被禁锢在了他的牢笼里。

  灵犀慌得不可遏制,颤抖的推拒着他的手臂,「陛下……您、您这是做什么?」

  只是那手臂比她想像得有力量的多,明明是久病的人,为何力气竟会这么大?

  「老死不相往来?嗯?」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掐着她纤腰的手指越发用力,「小小的宫女,好大的胆子!」

  灵犀害怕极了,她怎么想到自己随口咕哝的几句话会给陛下听到?她又怎会想到陛下就在她左右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请罪也没法请了,这一来,罪过一大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头顶透射下来的几点阳光落在女孩白皙的脸上,隐约可以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不施脂粉的脸儿,眉心一点朱砂,面似朝霞,娇若春花。乌黑的羽睫轻颤,明眸如秋水般动人,惹人心生爱怜,此刻她红唇轻颤,明眸带着几分委屈望着他。

  他挑了眉,问道:「不说话了?」

  她垂下浓密的羽睫,低低道:「奴婢无话可说,奴婢说了不适当的话,只是陛下……难道就做了适当的事?」

  他轻笑,掐在她腰间的手并没有放松,反倒抵得更近了,两人之间半丝缝隙都无。

  「胆大包天!」他的手指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

  她扁了扁嘴,反正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叫他听去了,多说一句又何妨。

  「适当的事?」他沙哑道:「灵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低低道:「懂吗?」

  这话她自然是懂的,他是君王,想要什么不可得?可是她还是觉得他霸道又无礼。

  温凉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她抬起眼便看进了他乌沉沉的凤眸,那眼深不可见底,难以琢磨。她从不知道这位天子在想什么,她相信,天底下能猜透他心思的人也不多。

  他的目光缓缓落下,定在一处,灵犀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这一看,顿时羞耻得耳朵发烫。

  因那豹猫锋利的爪子划过她的衣襟,前襟已然裂开,露出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肩胛骨,而肩胛骨下是一截粉白的肚兜,肚兜之下的起伏若隐若现。

  灵犀低呼一声要伸手去掩,可是她的手被他按住了,她咬着下唇看了他一眼,他灼灼的目光让她更加羞耻,这时,她算是看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她攥紧了手心,合了合眼,心道,看来终有一劫,逃也逃不过了。

  等了片刻,只觉得身前发凉,一根凉凉的手指覆在她精致的肩胛骨上,灵犀轻轻颤抖了一下。她不敢睁眼也不敢动,觉得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手指凉凉的、滑滑的,沿着她的肩胛骨一路往上,滑过她修长的脖颈,引得一阵麻,绕过她精致的下巴,向上点了她精致的鼻尖和眉心的美人痣,最后落在她饱满的红唇上,轻轻的按在那里,不动了。

  她咬着唇,咬得有些发痛,听到耳畔那人低哑道——

  「放开。」

  她一怔,下意识张了嘴,放开了咬紧的下唇,睁开眼正不知所措,却见黑影向她覆盖过来,她的后背被紧紧的按向了洞壁,唇上一阵温热。

  他吻住了她,撩拨她的唇舌……

  他的唇柔软带着一丝微凉,吻她时也没什么章法,只是上辈子他似乎并未这样吻过她。

  灵犀大脑一片空白,彷佛轰隆一声,脑子像炸开一般,全身热得冒汗,她被吻得浑身发软腿脚无力,一个劲的往下滑。

  他双手握着她的腰蓦地向上提了提,紧紧用身子压住了她。

  灵犀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在叫的声音,他总算放开了她,她用力的喘息着,脸上红得彷佛要滴血。她手软脚软,慌得不可遏制,垂着眼睑,也不敢抬眼看他。

  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捏了捏她红红的耳朵,戏谑道:「今儿倒是没有擦香粉。」

  灵犀在他这声音听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她不过一个小宫女,哪里有那包天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触他的逆鳞。

  「走吧。」他放开了她。

  灵犀一怔,就……就这样?

  上辈子她去侍药,他折腾了她一宿,第二日早晨她走路都难,那事儿惹得全宫沸议。

  她本以为上辈子那一劫在这里,没想到……

  他看了一眼她身前破裂的衣襟,解开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了起来,亲手仔细系好了带子。

  系那带子的时候,灵犀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触到她那颤巍巍的桃儿,每触一下便似电了她一下,越发羞得抬不起头来。

  他系好了带子直起了身,满意的打量着他用绦红披风包裹好的女人。

  他转身出去,转头见女人站在原处,道:「跟在朕后头,别丢了。」

  灵犀急忙低头跟上,他身形高大,阔步向前,灵犀小步跟在后头,转头看身后,曲折折黑洞洞的,若不是跟着陛下,她未必能出得来。

  临到了出口,看到外头灿烂的阳光,灵犀看着身上的披风,她真不想让人知道这里头发生的事情,她也不想承宠,可是这披风她不能摘,摘了只能叫人看了笑话。

  没奈何,她只得硬着头皮慢慢从洞中出来,洞外的小太监们看到她身上那件绦红色的披风,眼底都浮起惊异之色——陛下的披风,岂是谁都能披的?

  赵合满头大汗的抱着硕大的豹猫从假山另外一边的孔洞出来,欢喜道:「陛下,找到了!团子找到了!」

  当他看到灵犀时,目光滑过她身上的披风立即转了开去。

  祁连珏坐在亭中,看了团子一眼,冷冷道:「不听话,便锁起来!」

  团子不服气的小声「咕哝」了一声,彷佛听懂了似的。

  赵合忙叫人拿了金链子过来,挂在豹猫脖子上的金项圈,猫儿趴在亭子玉阶下,这回倒是老实了。

  深秋近冬,冷风吹过来,祁连珏握拳在唇前轻咳了几声。

  到底是久病初愈的人,赵合不敢怠慢,急忙招呼众人抬来步辇送陛下回永和宫。

  灵犀低着头送陛下离开,她是来送药的,药都泼了,陛下又着了风寒,她却披着陛下的披风,这要传出去……她不敢想。

  她蹲在地上收拾了破碎的残碗,小宫女们老老实实蹲在一旁帮忙,时不时看看她身上那件绚丽的披风,却也不敢多问一句。

  怡和宫中,小太监低着头踏着快速的小步进宫禀告,却被一名上了年纪的姑姑拦在了寝殿外。

  那姑姑四十多岁,面貌端庄威严,头发梳得油光,插着得体的簪环,穿着绣百花锦衣,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太医给娘娘诊脉,有什么事禀告我知道便是。」

  小太监认得这位是太后的心腹——庄姑姑。

  「小康子,急吼吼的,是陛下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小康子连忙点头,「今日陛下又没吃药,药洒了。」

  庄姑姑一愣,「怎么洒了?」

  小康子将来龙去脉说了一回。

  庄姑姑沉吟着,洒了药的小宫女不但没有治罪,还披上了陛下的披风?这事情瞧着有些诡异呢。

  「药是太后娘娘让陛下喝的,每日不缺,既然洒了一份,回头叫御药房再补上一份送过去。」

  小康子答应了。

  「只是那小宫女……」庄姑姑寻思了一下,「这件事我会禀告娘娘,你去吧。」

  小康子点头答应了便转身出去。

  庄姑姑觉得这事有些奇怪,的确得跟娘娘禀告一声。她转头往寝殿里去,到了门口,隐约听到里头的说话声,知道事情完了。

  她轻轻敲门,听到里头那人懒懒道:「进吧。」

  庄姑姑低着头轻轻走上了金丝绒的地毯,身着紫檀色官袍的祝太医拎着医箱同她擦身而过,她隐约嗅到太医身上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这香气是娘娘的最爱。

  祝太医三十来岁,人长得高大俊秀,最得娘娘欢心,如今每日都要来请脉,来了至少要一个时辰。每次祝太医走后,娘娘都要沐浴更衣,心情和气色都格外的好。

  这一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怡和宫的心腹宫女太监都心知肚明。除了祝太医,常来的还有一位,便是如今的丞相赵大人,他是太后娘娘的族兄,那位也是难得的儒雅美男子,亦是太后的帐中佳客。

  庄姑姑进来扶着太后起床去沐浴更衣,只见她面色红润心情大好。

  赵太后沉浸在浴殿的热水池中,小宫女轻轻替她擦着背。年近四十的女人,依旧保养得乌发如云,肌肤光滑雪白凹凸有致,正是女子最鼎盛的时候。

  自从少年天子登基时,她便开始守寡,不过守寡之后她的日子倒是越发过得风生水起。

  天子体弱,她一手掌握政权后宫,自然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包括最顶级的权力,也包括最俊美的男人。

  庄姑姑侍立在一旁,眼角余光看到太后脖颈上点点红桃,心想那位祝太医倒是卖力。

  赵太后轻拨水波,闲闲的问:「陛下今日吃药了吗?」

  「药撒了,奴婢让御药房再补一份送过去。」

  赵太后不由得挑了蛾眉,「哪个不中用的宫女伺候的?」

  庄姑姑小心道:「是御药房的小宫女,因着陛下的豹猫跳出来被吓着了,才撒了汤药。」

  「豹猫?」

  「那豹猫是前日陛下去豹房挑的。」庄姑姑忙道。

  赵太后哼了一声,「他如今倒像大好了,一会儿校场一会儿豹房的,哀家叫他好好养着,他倒好,当作耳旁风了!」说到这儿,她有些生气。

  庄姑姑想了想,终于还是将灵犀披着皇帝披风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太后柔腻的手指按着眉心,皱了蛾眉,「小宫女?呵!后宫那些嫔妃他不召,倒同小宫女闹腾。不过一个宫女罢了,且看看,未必是什么正主儿。他既起了心思,回头你叫蕊儿去永和宫瞅瞅,瞧瞧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庄姑姑应着。

  赵太后口中所说的蕊儿,便是娘娘钦点的蕊妃,蕊妃姓赵,出自赵氏门庭。皇帝体弱,赵太后自然希望早日留下皇孙,蕊妃正是她寄望所在。

  此刻,灵犀捧着破碎的药碗回到了御药房,她走的小巷,幸好一路没有遇到什么人。她着急回去摘下身上这醒目的披风,换上自己的衣裳。

  她将药盘交给两个小宫女,叮嘱两人不要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小宫女答应了。灵犀了解这两个,算是老实的,应当不会乱嚼舌根。

  她回了自己住的院子,见里头无人,径直进了房间,关了门,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摘下披风用蓝色的布面包裹起来,又从柜子里取了自己的衣裳换上。

  此时,院子角落里却走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秦桑。

  她微微眯起眼,灵犀这小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她身上那件绦红色的披风,她似在哪里见过……蓦地,她双眸圆睁——那件披风……是陛下的!这小丫头怎么会……

  灵犀坐在床上,摸了摸脸,依旧有些潮热。她想起了他那张白如玉璧的脸,又想起了那双深不可见底的凤眸,再想起他的吻,陡然心跳加了速,她捂着心口,脸上再次热烫起来。

  想什么?不要想,身分低微的人承宠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若他喜欢时算是个玩意,没了兴趣便什么都不是了,何况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谁知道一不小心就在哪个角落旮旯里没了性命?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她这一次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数着日子,等着元宵那一日到来,这宫里真是不能待了,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算算时间,过两日便是舅母来探亲的日子,她陡然高兴起来,不知道采薇最近过得怎么样?每次舅母来都会带来一些采薇的消息,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她的妹妹采薇在一天天长大,今年她十四岁,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上次陛下赏给她的缎子,她用小包袱包好,这缎子是要送给采薇做及笄礼物的,将来她嫁人便可以做嫁衣,婆家人知道也是极光彩的。

  她们姊妹俩从小一起长大,自从她十一岁那年进宫,就再也没有见过采薇。

  她现在长什么样了?漂不漂亮?一定是漂亮的,她小时候就很好看,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呢。

  想到这里,灵犀的唇角微微扬起,笑容之中洋溢出真正的幸福。

  收到这么华丽的云锦作为及笄礼物,采薇一定会开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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