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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亦夏《宠妃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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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0-12-21 14:03
标题:
亦夏《宠妃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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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宠妃至上》
作者:亦夏
系列:蓝海E98501-E98505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12月25日
【内容简介】
口是心非的王爷要脱单,
如此让人气恼,却又觉得可爱得紧……
蓝海E98501 《宠妃至上》卷一 2020/12/23上市
苏皖从小便生得漂亮,可这张让无数贵女羡慕的脸蛋却为她招来祸端,
前世无良的亲人为了攀权附势,对她下药,要将她献给喜怒无常的安王,
她却意外成为景王的女人,更意外的是,她因此有了身孕,
谁知安王对她不死心,害得他们母子遭受安王妃的毒手……
重生后,她发誓绝不让安王那家子再伤害她的孩子,
她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术,扮成平凡无奇的奶娘带着孩子进了景王府,
本以为景王冷情,没想到他对小宝却出奇的好,还破例让小宝与他同床睡觉,
但让她更惊愕的是,从不让女人近身的他,竟要他口中的丑女伺候、按摩?
难道这一世,楚宴这位景王爷也变了性子……
蓝海E98502 《宠妃至上》卷二 2020/12/23上市
苏皖隐姓埋名化妆易容,就是希望过得低调再低调,
让孩子能在亲爹的保护下开心长大,
顺道避开前未婚夫和安王这两株烂桃花,也避免给楚宴招来麻烦,
但他却一反独善其身的本性,事事上心──
心仪他的陆家千金意图伤害儿子,他黑着脸领着他们母子上门讨公道,
见他如此看重关心小宝,她很是安慰,但另一事就怪了,
妹妹失踪多年,手下的人好不容易探得消息,
原想着自己去救人,他却开口请他母妃出面帮忙,
甚至看穿她想和妹妹多相处的心思,答应让妹妹一同住在王府……
本以为他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才做这么多,
没想到,他居然说为了能更好地护着她和儿子,咱俩成婚吧!
她到底是何时露了馅,竟傻傻的在他身边演了这么久?
蓝海E98503 《宠妃至上》卷三 2020/12/25上市
楚宴这株大桃花实在很祸害,众贵女得不到他,便都把矛头指向她,
不过她出身世家的傲气贵气早已刻在骨血中,容不得他人真欺到头上,
参加寿宴被嘲讽,她几句明褒暗贬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闭嘴了,
秋猕篝火晚会时被长公主之女单挑琴艺,结果让小丫头哭着回家找娘亲,
她威风尽显,但老实说,她也必须要称赞他几句,
她父亲的爱徒找到父亲被构陷的证据,在回京途中遇伏身亡,
他陪着她去确认尸首,更不怕惹祸上身帮着找人证在御前翻案,
这样的他好像有点帅气,又好像有点令人心动,
至于要怎么让他知道她的心意……不如再让他当回爹吧!
蓝海E98504 《宠妃至上》卷四 2020/12/25上市
过去都是他堂堂景王爷大吃飞醋,见不得苏皖与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
现在酿醋的人反倒成了她,
不过是不能处置一个有心机的丫鬟,就说他纳了那丫头她都没意见,
她没意见,也要他这个正主有意愿吧,那丫鬟是某人的眼线,暂时真动不得,
而这某人越来越沉不住气,趁大年三十的宫宴特意灌醉他,
还默许刺客埋伏于道,行刺他们一家,触了他的逆鳞,
既然如此也别怪他藉力使力除掉安王,打破制衡……
为了安抚娇妻,他费尽心思筹画她的生辰灯宴,
亲力亲为用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灯笼,围成九十九个字,九句祝福语,
果真换来她亮如灿阳的笑颜还有儿子崇拜的眼神,楚宴觉得自己没白忙活,
偏偏某人又来横插一手,竟开尊口允准城中贵女都可来景王府赏灯,
要不是娇妻的生辰不宜见血,他都想不顾一切犯上了!
蓝海E98505 《宠妃至上》卷五(完) 2020/12/25上市
男人不论大小都不让人省心,瞧瞧楚宴和儿子就知道,
她怀着二宝时,大的不肯当值小的不肯上课,就只想守着她,
她如他们所愿生下个女娃,一大一小两男人又开始争宠,整天吵吵闹闹,
偏偏奶娘也不安分想爬床,还故意伤了她的女儿博关注,
这完完全全踩到她的底线啊,当下拿出王妃的气势,将人赶出去!
但朝堂上的事就没这么好解决了,皇上一直针对楚宴她是知道的,
却没料到皇上这次换了一招,知道楚宴宠她,
打算趁使团来京,把她疼爱的妹妹嫁到异族和亲给他们添堵……
第一章 幸得重生
清和十四年,正是酷暑时分,烈日炙烤着大地,外面的知了正不知疲倦地叫着,苏皖却要死了。
她也不过二十岁,苏宝才刚到启蒙的年龄,他们母子二人竟要身赴黄泉,她抱着怀中的稚儿,又吻了一下他精致的小脸,压下喉中的血腥味,轻声安抚道:「小宝别怕。」
说完,她便咳了起来,随着她的咳嗽,黑色的血液顺着她的唇角流了下来,纵然已经当了母亲,她仍旧肤如凝脂,一张脸说不出的昳丽,哪怕咳出了血,仍旧没有一丝病容,反而因那抹异色,添了分说不出的风情。
安王妃眼中闪过一抹嫉妒,冷笑道:「堂堂定国公嫡女,却未婚先孕,苏皖,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勾引了安王不算,竟还生下景王的孩子!是不是还想凭藉着他攀龙附凤?呵,你这种女人,还是尽快死了吧!活着只会祸害男人!」
苏皖神色不变,只有眼中露出一抹嘲讽。
勾引?
她出身于定国公府,是长房唯一的嫡女,从小便被教导礼义廉耻,又岂会做出这种事?
当时定国公府倒台了,外祖母怜她孤苦,将她接到了宁远侯府,几个舅母却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一言一行再妥帖不过,疯了才会去勾引人,何况她与表哥自幼便定了亲。
苏皖打小便生得漂亮,十五岁的她,身姿窈窕,容颜娇媚,眉目间还染着一缕清愁,见了她的无不叹一句我见犹怜。
谁料这张让无数贵女羡慕的脸蛋,却为她招来了祸端。
人不幸时,喝凉水都能呛着,安王自打目睹了她的容颜,便惦记上了她,她的大舅母为了讨好安王,竟在她茶杯里下药,将她献了出去。
她中了媚药,必须同男子欢好方可解毒,纵然没让安王得逞,她因解毒,却同样失了清白。
一夕之间,她便由神坛跌落,成了声名狼藉之人。
世人对女子就是如此刻薄,未婚失贞却苟活于世,便是最大的罪恶,没人同情她被当成玩物送人的遭遇,也没人觉得她的失贞非她所愿,谈起她时眼中不无鄙夷,就彷佛不唾弃她几下,自己的名声也会跟着坏掉一般。
安王妃恨她至此,无非是见不得安王惦记她罢了。
苏皖眼皮都没抬,都要死了,也懒得与她浪费口舌。
她怀里的男孩闻言,却猛地抬起了头,小家伙一身宝蓝色的小衣袍,一双乌黑的眼眸充满了愤怒,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苏皖的怀抱,朝安王妃撞了过去。
他的速度又快又猛,两个丫鬟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安王妃同样没躲开,被他狠狠撞倒在地。
小家伙睫毛上明明还沾着泪,一双眼睛却泛着猩红,活似个狼崽子,他快狠准的伸出小手,一爪子挠破了她的脸,因用尽力气,圆润的指甲盖里都带了肉。
安王妃又惊又骇,捂着脸,疼得尖叫起来,再也没了刚刚的飞扬跋扈。
她将苏皖关在南院,又给他们灌了毒,此次过来不过是想再嘲讽她一番,是以身边只跟了两个心腹丫鬟。
丫鬟听到她的尖叫,吓得魂都要散了,下意识朝安王妃看了过去,见她脸上四道血痕,骇得腿都有些软,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去捉苏宝。
苏宝人小,轻而易举就被两个丫鬟架住了胳膊,他张嘴咬了丫鬟一口,趁她吃痛放松力道时,上前一步,一脚踢在了安王妃胸口上。
他年龄虽小,却用足了力气,安王妃又是个从未吃过苦头的,被他踢中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一边尖叫着喊护卫,一边大声骂道:「给我现在就宰了这贱种!我要让他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苏皖也没料到苏宝会突然爆发。
她眼皮狠狠一跳,之前是清楚逃不掉,怕安王妃折磨苏宝,才歇了旁的心思,见苏宝为了给她出气竟然连抓带咬的,她眼眶猛地一酸。
安王妃气量狭小,一向睚眦必报,清楚她断不会放过苏宝,苏皖拔下头上的簪子,便朝安王妃扑了过去。
五马分尸?
不,她断不能容忍她如此对待她的宝儿!
苏皖一簪子便扎在了她的咽喉处,她力道大,鲜血瞬间流了出来,丫鬟惊呆了,顿时也不管苏宝了,连忙去抓她。
丫鬟冲上之前,苏皖又补了一簪子,她被丫鬟踹倒时,安王妃已经因为伤得过重晕了过去。
护卫冲进来后,便将她和苏宝捆了起来,丫鬟们命人将安王妃抬了出去,一边捂着她的伤口,一边催人喊太医,根本没时间管他们。
苏皖靠在椅背上,又一阵阵咳了起来,黑色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指缝淌下,落在了她白色的衣裙上,彷若开了一朵妖艳的花。
望着她痛苦的模样,苏宝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哪还有之前凶巴巴的模样。
苏皖眼中含笑,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让他不要怕,却动弹不得,两人昨日就中了毒,离毒发身亡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见苏宝也开始咳血时,苏皖一双眼睛方恨得通红。
她被捆成粽子绑在一张椅子上,饶是动弹不得,她仍旧奋力朝苏宝的方向挣了过去,一下两下三下,总算有了成效。
她连板凳一并摔在了地上。
苏宝哭成了泪人儿,不仅眼睛红通通的,白嫩的小脸上也挂满了泪痕,平日里苏皖总嫌他性子倔,不肯服软,见他总算有了孩子模样,却这般心疼。
好在两人离得不算远,摔倒后,她的脑袋竟然真碰到了苏宝的裤腿,她亲了一下他,又说了一声宝宝别怕。
苏宝拚命摇头,他不怕。
母子两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早在瞧到苏宝那张肖似景王的小脸时,护卫便呆住了,此刻更是于心不忍,皆移开了视线,也没有硬是将苏皖移开。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母子二人却逐渐断了气。
苏皖本以为自己会彻底魂飞魄散,谁料却变成了一抹魂魄,她在苏宝的身边逗留了许久,也没见她的小宝贝同样飘出来。
苏皖想亲亲小家伙的小脸,却穿过了他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两个丫鬟的脚步声。
两人是奉命而来,此刻安王妃已经醒了。
苏皖虽然狠狠刺了安王妃两下,但在太医的轮番抢救下,她总算保住了一条命,她醒来后,就得到了两人已经毒发身亡的消息。
安王妃恨极了他们,哪怕两人已经死了,她也难消心头之恨,不仅命人鞭尸,还吩咐一会儿让人将苏皖的尸身丢到秦楼楚馆去,喜欢奸尸的不是没有。
饶是清楚她心胸狭隘,苏皖也没料到她竟然如此狠毒。
丫鬟们已经拿出了鞭子,由其中一个护卫动的手,自己被抽打时,她没什么感觉,见侍卫拿着鞭子朝苏宝走去时,苏皖却恨得双眼通红,她想冲上去阻止,却一次次穿过众人的身体。
就在她恨得想将这几人剥皮削骨时,垂花门处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鞭尸?谁敢动一下试试?」
男人逆光走来,他一身战袍,整个人犹如神只,然而他唇边却泛着一抹冰冷到几乎妖异的笑。
来者正是景王楚宴,他生得极其俊美,一双桃花眼,不笑时也好似含着笑,平日里他就极难伺候,此刻一双眼睛犹如淬了冰。
小院子里的人都有些懵,连忙跪了下来。
苏皖也有些懵,他不是刚打了胜仗吗?大军班师回朝少说也得十日,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殊不知楚宴是想念京城的美食了,加上母妃快过生辰,他才快马加鞭提前归京,谁料刚入京,就有探子派人递了信过来。
安王妃御下不严,受伤后更是恼怒地破口大骂,这才走漏了消息。
楚宴得到消息时,一张脸沉得吓人,直接闯入安王府,一把刀不知斩了多少人,别说安王此时不在京城,就算在也拦不住他。
他一路闯到了东院,入目便是一大一小动也不动躺在地上的场景,他蹙了下眉,抬脚朝两人走了过去。
东院中一共两个丫鬟、两个侍卫,皆是安王妃的心腹,面对景王,他们却连大气都不敢喘,皆战战兢兢跪了下来,胆子小的那个丫鬟甚至已经吓晕了过去。
景王是先皇的第七子,乃淑妃所出,他向来眼高于顶,别说娶正妃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侍妾都没有,死掉的那个小孩完全是他的缩小版,一瞧就是他的骨血,一想到景王发怒的下场,饶是那两个护卫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苏皖看到楚宴一步步朝她的尸体走了过去。
她身中剧毒,咳出不少黑血,身上的味道多少有些难闻,身后的衣服也快被鞭子打烂了,瞧着狼狈不堪,楚宴一向怕脏,靠近她后,眉头便蹙了起来,眼中满满的嫌弃。
苏皖眼皮跳了跳,哪怕这几年她性格沉稳了不少,但瞧到楚宴嫌弃的模样,仍旧忍不住磨了磨牙。
楚宴生得俊美,尽管身着战袍,举手投足仍有说不出的风流,他后退了一步,对身后的人道:「将她翻过来,让我瞧一眼。」
侍卫连忙应了下来,正想去翻动她的尸身时,楚宴却突然道:「算了,都退下。」
说完,他便上前一步,弯腰将苏皖翻了过来,瞧到她那张脸时,他微微一怔。
女子面色苍白,唇部泛紫,哪怕五官有了细微的变化,却依然是熟悉中的模样。
果真是她。
考虑到毕竟毁了她的清白,那夜之后,他曾问过她要不要索性跟了他,苏皖却拒绝了,他一直嫌女人麻烦,身边才连个暖床的都没有,头一次起了收人的念头,竟然还被拒了。
楚宴觉得颜面受损,再没过问她的事,很快他便离了京城,一走就是几年,中间也不过回京两次,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竟敢偷偷生下他的孩子。
他又朝一旁的小男娃走过去,忍不住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小家伙五官精致,没有一处不随他,望着他苍白的小脸,他单薄的唇紧紧抿了起来,声音冷得吓人,「去把安王妃给我绑来。」
侍卫应了一声,正想退下捉人时,楚宴又道:「慢。丑成那样,本王还是不见了,免得污了眼睛,直接捅死吧,她不是爱鞭尸?让她也体验一下身体被鞭的滋味。参与此事的,一并弄死。」
他的命令,自然无人敢违。
楚宴抱着苏宝站了起来,又回头看了苏皖一眼,脑海中闪过当时少女泪蒙蒙的双眼,他哼了一声,脚尖点了一下苏皖精致的绣花鞋,「当初若跟了本王,又岂会落个死后被鞭尸的下场?」
虽然察觉不到疼痛,但被他逗弄小猫小狗似的碰了一下,苏皖仍旧有些心塞,后悔?就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她若真跟了他,又岂会有好下场?
楚宴没再看她,吩咐属下抬顶轿子将她带走后,便抱着苏宝走了出去,苏皖挂心着苏宝,飘着跟了上去。
今日是个大晴天,炙热的阳光烤着大地,哪怕身为游魂,苏皖都觉得有些燥热,他那样嫌脏又怕热的一个人,竟一路将苏宝抱了出去。
安王府离景王府算不上太近,中间隔了两条街道,街上人来人往,见楚宴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娃,大家都忍不住伸着脖子瞄了过去,瞧到楚宴冰冷的神情时,才飞快移开视线。
苏皖跟在他们身后,一路飘到了景王府。
楚宴是几个王爷中最会享受的一个,先皇赐给他的府邸,他不止整修了一次,一入景王府,面前便是一座几丈高的巨石,上面刻着景王府三字。
绕过巨石,便是两排珍贵的树木,每一棵都枝繁叶茂,两排树木形成了一个极其凉爽的林荫大道,右边是一座怪石堆积而成的假山,假山旁有一个小型喷泉,到处都是鲜花古树,亭台楼阁,布局无一不精巧。
几乎每一个来到景王府的人都会被此处的景色所吸引,但苏皖的一颗心却全扑在苏宝身上,虽然这是第二次来景王府,她仍旧不曾留意过此处的风景。
楚宴将苏宝直接抱回了自己的寝室,竟将他小小的身体放到了自己床上,他身旁的暗卫都有些吃惊,显然没料到主子会如此重视这个孩子。
将他放到床上后,楚宴盯着苏宝看了半晌,神情微微有些古怪,许久才试探着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小脸,低低道:「父王不知你的存在。」
他声音低哑,甚至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懊恼,竟一副很是看重苏宝的模样,苏皖的目光原本都落在苏宝身上,这才忍不住看了楚宴一眼。
男人五官线条凌厉,纵然极其俊美,周身的气息却透着一股烦躁,此刻他正定定注视着苏宝,眼中的冰冷退了大半。
苏皖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她没料到他竟会在乎这孩子,也是,虎毒尚不食子,他纵然再冷情,苏宝都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对苏宝看重也不是多惊世骇俗的事。
他的指尖拂过苏宝精致的小脸,突然嗤笑一声,道:「下辈子放聪明点,别再投到她肚子里,嗯?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算什么好母亲。」
最后一声近乎低喃,若非苏皖就在他身旁,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闻言,苏皖的脸颊火辣辣烧了起来,眼睛也莫名有些酸。
是啊,她算什么好母亲,她的宝儿才四岁大,就这么走了,连活着的这四年都是随着她蜗居在小院中。因他长得像景王,她甚至不敢让他出门,他长这么大,连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都不曾去过,苏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她根本就不配当母亲,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地哭了起来,说不清是恨自己多一些,还是恨这个世道多一些,如果……如果重来一世,她必不会让她的宝儿跟着她担惊受怕。
不知道是这个念头太过强烈,还是怎地,苏皖的身体猛地飞了起来,好像撞入一片黑暗中,下一刻她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苏皖耳旁突然传来了端芯焦急的呼唤声,「姑娘,姑娘?」
苏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她心中那样恨,既恨自己没能护住苏宝,也恨安王妃竟然牵连无辜,连个稚子都不放过。
苏皖双目猩红,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却看到了熟悉的端芯,这几年为了避人耳目,她们两个但凡出门都会乔装一下,端芯仍旧是老妪装扮,一双眼眸溢满了担忧。
见主子总算醒了,端芯才松口气。
端芯是苏皖的贴身丫鬟,一直伴在她身侧,在安王妃的哥哥带人寻到他们时,她便因为维护自己被杀了,苏皖以为是在阴间遇到了她,神情有些怔愣,下一刻紧紧搂住了端芯,「是我不好,没能护住你们。」
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她秀眉纤长,樱唇泛白,眸中含泪时,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端芯慌乱地拍了拍她的背,「奴婢无事的,小主子也没事,他眼下已经退了热,姑娘不要担心。」
听了她的话,苏皖方意识到不对,忍不住往四处看了一眼。
房间里的布置既简洁又熟悉,罗汉床对面是紫檀木鱼戏荷花镂空博古架,另一侧是花梨木梳妆台,再远处是一个画着仕女图的屏风,正是她平日的住处。
苏皖有些震惊,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端芯心疼她,加上心中堵着一口恶气,不等她开口询问什么,就忍不住骂道:「这大夫真不是东西!亏世人还夸他悬壶济世,有圣医之名,呸!不过是徒有虚名!就他也配惦记您?以他那副德行连给您提鞋都不配,也不知咱们若是搬走后,他会不会去安王那儿揭发咱们?」
这几年安王一直在暗中搜寻他们的下落,若非姑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术,只怕早就被他的人寻到了。
谁料这次却被个大夫识破了身分。
端芯的话恰好印证了苏皖的猜测,她果然重生了。
几日前,苏宝莫名开始起热,一直反覆不好,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吃了好几服药也没什么用,苏皖怕拖下去对苏宝身体不好,就带他去了济安堂。
济安堂是京城最有名的医馆,里面的大夫从不登门看病,苏皖只好带着苏宝去了那儿。纵然化了妆,已然瞧不出本来的面目,苏皖还是有些担心,入了医馆后也一直抱着苏宝。
这位沈大夫给人看病时偏偏不喜旁人跟在身旁,苏皖放心不下,想要一同进入内室时,却被药童数落了一番,说规矩不可废,她怕自己再坚持下去会惹人怀疑,只好将苏宝交给了大夫。
沈大夫将苏宝带到了里间,为他诊治了一番。
他是有真本领在的,不然也不会有圣医的名号,他多看了几眼,便瞧出苏宝的面部做了改动,女子化妆不奇怪,一个小孩却乔装打扮多少有些古怪。
苏皖上了妆后,虽然面容平淡无奇,却遮挡不住那双明眸,她一双眼眸似盈盈秋水,说不出的漂亮,沈大夫刚看到她时,就忍不住多瞧了好几眼。
这样美的眼睛,他总觉得有些熟悉。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让苏宝躺到了床上。
清楚大夫是要给他看病,苏宝默默爬上了床,谁料刚躺下,沈大夫便拿银针扎晕了他。
沈大夫拿出药水擦掉了苏宝脸上的妆容,瞧见他的长相时,眼眸便闪过一抹异色,苏宝与景王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下谁不认识景王?
一个普通女子又岂会怀上景王的孩子?谁不知道景王眼光有多高,陆太妃给他相看了不少长相出众的贵女,他一个都没瞧上。
他生得俊美无俦,活似个妖孽,十几岁时就有了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整个京城,甚至连女子都无法与他媲美。
这些年也就出了一个美人苏皖,想起苏皖,沈大夫心中越发有了怀疑,仔细一想,苏宝与苏皖两人的眼睛实在太像了,他不觉得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这人算不得太坏,却偏偏有些好色,当年曾有幸见过苏皖一面,至今念念不忘,因他是京城贵人都会来求医的济安堂的坐堂大夫,他消息也很灵通,自然清楚景王并不知道苏宝的存在,也清楚苏皖定是为了躲避安王的搜寻才做的伪装。
因此便有了他威胁苏皖的事。
苏皖连景王都不愿意跟,又岂会同意跟他?但怕他不认真替苏宝诊治,她才答应考虑一下,好在他医术确实不错,苏宝喝了两服药便退了热,总归是有了好转。
怕苏宝病好后苏皖会逃走,他特意派人守在他们门口,为的就是监视他们。
今日这大夫又来了一趟,恰巧苏皖来了小日子,她月事不规律,每次来都疼得有些招架不住,这才晕睡了过去。
端芯却误以为她是被大夫气的。
知道重生回来后,苏皖的情绪便很是激动,她挣扎着爬起来,连忙去了苏宝的房间。
端芯有些疑惑,总觉得今日姑娘怪怪的,不过她一向忠心,也没有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苏皖一眼便看到了床上的小人儿,因为天气有些热,他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苏皖想将他紧紧搂入怀中,又怕扰了他的睡眠,只是上前亲了亲他白净的小脸,眼底的泪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她向来不是爱哭之人,唯有父母出事时曾抹过眼泪,但这两日掉泪的次数比之前几年都多。
泪水落在苏宝的脸上,小家伙察觉到凉意,眼皮动了动。
苏皖连忙去擦他脸上的泪,伸手拍了拍他,想哄他再睡会儿,然而苏宝却睁开了眼睛。
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饶是刚睡醒也不见迷糊,睁开双眼后,他便瞧到了苏皖泛红的眼睛,他一个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伸出小手去摸她的眼睛,「娘亲?」
苏皖眨了一下眼睛,笑道:「我没事,刚刚过来时被风吹了一下,小宝觉得怎么样?身体可还有不适?」
苏宝摇头,以为娘亲是太过担心他才掉了眼泪,他也没拆穿,虽然退了热,这一病倒让他黏人了些,小手搂住苏皖的腰,赖到了她怀里。
放在平日,苏皖一定捏一把他的小脸,打趣他一句羞不羞,此时,她却同样搂住了他小小的身体。
苏皖的眼睛又有些发酸,直到这一刻真正将苏宝抱到怀里,她才有种真正归来的感觉,她努力眨了眨眼,才将泪水逼了回去。
见端芯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瞧着她,苏皖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激荡,拍了一下苏宝的背,用平日里惯用的口吻道:「再睡会儿。」
苏宝仍有些困,闻言打了个哈欠,点了下小脑袋,又躺到床上,尽管阳光射不到里间,房内仍旧有些热,苏宝只着一身单薄的亵衣亵裤,不仅白嫩的小脚丫在外露着,一小截的小腿也露了出来。
以往苏皖对他一直是放养状态,随他怎么舒适怎么来,想到他还生着病,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裤腿。
苏宝觑她一眼,只是打了个哈欠,等她走出屋,才蹬了蹬腿,又将腿露了出来,这天气热得他想抱着冰块睡。
第二章 寻求庇护
走出苏宝的房间,苏皖对上了端芯担忧的视线,她含笑解释了一句,「我没事,刚刚作了个恶梦,一时惊住了,见你们都还在我才觉得安心。」
端芯不疑有他,想到沈大夫,仍旧忧心忡忡,「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外面一直有人守着,想搬走都难。」
苏皖安慰了一句,「外面的人不足为惧,他不过是个小药童,家中又有老母要奉养,买通他不成问题。」
上一世,她就在今日买通了他,收拾好细软,当天晚上离开了小院,可惜她没料到沈大夫昨天却同人喝了酒,早将她卖了。
他醉酒之下,多少有些膨胀,加上心中着实得意,就将很快要得到苏皖的事吹捧了一番,说什么安王都得不到的女人,却要便宜了他。
那人之所以请他喝酒,其实是想问他借点银子,见他提起安王,就长了个心眼,一个有心套话,一个有意炫耀,后果可想而知。
因安王不在京城,那人第二日一早就将消息卖给了安王妃,按时间推算,此刻安王妃已经知道了消息,她怕白天捉拿他们会被安王的人注意到,才趁夜晚悄悄来的,却不料竟扑了个空。
安王妃为了搜她出来,甚至不惜让哥哥以权谋私,安王妃的哥哥是大理寺少卿,为了加大搜寻力度,还特意放跑了一个重要人犯做烟雾弹……
漫长的五日,苏皖他们躲躲藏藏,最终还是被寻到了。
想到安王妃,苏皖一双眸子恍若淬了冰,胸口憋着的那股浊气怎么都散不去,她害了三条人命,哪怕楚宴最终处死了她,苏皖仍旧意难平。
她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甚至残忍的鞭尸,只是让她死实在太便宜她了。
这一世,她势必要让她身败名裂!
可是眼下,最关键的却是如何度过此次危机,她一个弱女子,这些年不过赚了些钱,想与大理寺少卿抗衡自然不现实。
想到楚宴对苏宝的重视,苏皖心中微动。
楚宴不久便会归来,将苏宝送回去倒不失为一个办法,没了苏宝,她与端芯分头行动,凭她的化妆术,想躲开自然容易得多,毕竟上一世他们搜查时,重点盘查的就是带着孩子的妇人。
可是将苏宝一个人送入王府,她又着实放心不下。
就算楚宴尚未娶妃纳妾,却有不少贵女对他有意,皇上也有意为他与陆阁老的小孙女赐婚,现在婚事未定,他却先有了子嗣,在他不在的情况下,将苏宝送过去多少有些危险。
小家伙再聪明,也不过只有四岁大。
苏皖有些心烦意乱,她爱作画,心情不好时画上一幅便能静下心,可是此刻,哪怕将画笔颜料取了出来,已经落了笔,心情仍旧乱糟糟的。
心随意动,片刻后纸上赫然勾勒出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他五官轮廓深邃,每一处线条都极其凌厉,组合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俊美,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让人难以招架。
正是景王楚宴。
苏皖盯着他看了片刻,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其实她抱着苏宝过去不失为一个办法,母子二人既不必分开,又能躲过这场危险,但是苏皖却有些不敢露面。
五年前,两人虽然有了那么一夜,但他对她并没有情谊,哪怕过了这些年,苏皖仍旧记得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恩赐般问她要不要干脆跟了他。当年她拒绝了,他一向放荡不羁,又极难讨好,她若再登门,只怕连他的面都见不上就会被他扫地出门。
毕竟,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却落过他的面子,就算侥幸被他收留,以她的名声也只能当个姨娘。
可是想到爹爹为何会出事后,苏皖又打消了念头。她一直觉得定国公府的倒台,是皇上的意思。
当今圣上是先皇的第二子,年长楚宴十岁,治理朝政虽有一定的手段,却是个狡诈多疑之人,爹爹在世时,苏皖曾不小心听到过他和三叔的对话,深知皇上对定国公府的忌惮和猜疑。
楚宴这些年行事放荡不羁,做过不少出格的事,皇上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就算皇家没有真正的兄弟情,他们仍是兄弟,父亲死不瞑目,她怎么能嫁给仇家?
如果只是去景王府暂时避一下危险,她不露面自然更好一些,等躲过这一劫,她随时都能将苏宝带走。
苏皖正在思考时,端芯端着生姜熬的红糖水走了进来,「姑娘,先喝点红糖水暖暖肚子吧,别站太久一会儿又疼得厉害了。」
端芯仍旧是老妪装扮,出门在外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个妙龄女子,望着她的模样,苏皖心中微动。
她又不是非要以自己的身分登门才行,她也可以扮做奶娘的模样,这样一来,既可以陪着苏宝,也没了后顾之忧。
她娘的陪嫁庄子上尚有几个可用之人,其中一位便是丧夫之女,恰好见过她的人不多,倒是可以借用一下她的身分。
下定决心后,苏皖的心情总算稍微安定了些。
她在端芯耳旁吩咐了几句,端芯听完,神情有些迟疑,「姑娘想带着小主子去景王府?」
重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苏皖自然无法告诉她,只好道:「如果这大夫嘴不严已经泄了密,我们被寻到的可能会很大,之前成功在这里住了几年,是因为旁人不知道我们带着个孩子。如今带着小宝,也不方便躲藏,与其冒这个险,不如我们分开行事,我带着小宝暂时去景王府躲避一下,过段时间度过危险,再带他走。」
端芯却有些担忧,「小主子如此聪慧,又与景王生得这般像,到时候他如果不放人怎么办?」
苏皖道:「他生性不羁,最是骄傲不过,应该不会勉强人,这个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楚宴尚未成亲,等成了亲,他的王妃必然容不下旁的孩子,她到时带走苏宝,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桩好事。
端芯对她满是信任,听她如此道,便没了顾虑,「那奴婢等会儿就去一趟织新阁,将您的吩咐亲口告诉柳娘,让她回庄子一趟亲自吩咐下去。」
织新阁是家布庄,里面也卖一些成衣,本是苏皖的产业,如今记在柳娘名下,柳娘不仅是织新阁的掌柜,还曾是庄子上的管事嬷嬷,十分忠心,事情交给她自然是再妥帖不过。
很快便到了午饭时间。
饭自然不能不吃,几年下来,端芯手艺越发好了,没多久就做了四菜一汤出来,因着苏宝还在服药,食物当以清淡为主,四个炒菜全是素小炒,汤则是鲫鱼汤,汤汁熬成了奶白色,单是闻着便香气四溢。
苏宝闻到饭香味时,便打了个滚爬了起来,不等人喊就乖乖下了床,动作那叫一个麻利。
苏皖走进来时,小家伙已经自觉穿好了鞋子。
瞧到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睛,苏皖忍俊不禁,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牵住了他的小手,神情说不出的温柔,「就猜你已经醒了,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苏宝已经闻到了鲫鱼汤的味道,若非被娘亲牵着手,一准儿蹬蹬蹬跑过去了。平日里娘亲不仅忙,还十分促狭,逗他的次数不少,这么温柔牵着他走路的次数着实少得可怜。
苏宝舍不得挣开娘亲的手,一路乖巧极了。
他与楚宴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挑的桃花眼,挺直的小鼻梁,薄厚适中的唇,没一处不好看,乖巧的模样看得人心都化了。
苏皖放松下来后,眼中便多了一抹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宝今儿怎么这么乖?平日里不是一闻到饭香味便扑了去?这次不嘴馋了?」
苏宝耳尖有些红,神情却一本正经的,「谁嘴馋了?到了饭点不就是要吃饭?您几顿不吃试试?」
他小小年龄便喜欢端着,活似个小大人,唯有喜好美食这一点像个孩子,苏皖不止一次地打趣过他。
苏宝说完,便挣开她的手,朝自己的板凳跑了去,觉得女人真是麻烦,跑太快会被念叨,不跑了也会被念叨。
苏皖爱极了他神采飞扬的小模样,唇边溢出一抹笑,招呼着端芯也上了桌,吃完饭,她就将苏宝喊到了内室,将想带他去景王府的事说了一下。
她没提安王妃的事,只说景王是他的爹爹,他到了启蒙的年龄,去景王府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自打她提起景王时,苏宝一张小脸便有些冷。
苏皖微微有些紧张,一时之间竟以为他早就知道景王是他爹爹了,「小宝不想去吗?」
苏宝踢掉鞋子,扭身便爬到了床上,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瞪着苏皖,彷佛这样能增加点气势,他恶狠狠道:「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哪来的爹爹?您是不是嫌我是个小拖油瓶,不想要我了?」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里俨然带了哭腔。
苏皖一颗心猛地酸了起来,纵然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的神情却很是严肃,「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苏宝年龄尚小,若无人乱嚼舌根,他一个孩子纵然再聪慧也不会无端冒出这种心思来。
苏宝抿着唇,没有回答,气势也一下弱了下去,眼神有些躲闪。
小院中除了端芯,也唯有陈嬷嬷跟如枝会来这儿帮忙,要么是送菜过来,要么是留下帮着打扫院子,洗洗衣服。
她们皆是苏皖的心腹,两人对苏宝也极其疼爱,自然不会背后非议主子,可如枝却是个话多的,还十分八卦,从旁处听来了有趣的事还会讲给苏宝听,难道苏宝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苏皖所料不差,如枝曾与端芯提起过铺子隔壁那个卖豆腐的小寡妇,丈夫走后她便一个人拉扯孩子,因带着孩子,旁人再给她说亲时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家。
因此她嫌孩子是个小拖油瓶,不仅时常让他饿肚子,还三天两头的动手打他,那孩子原本很机灵,现在却呆呆的,让人唏嘘不已,如枝是同情那孩子才跟端芯念叨了起来,不料却被刚睡醒的苏宝听了一耳朵。
他才知道,原来孩子也可以是累赘,是小拖油瓶。尽管知道娘亲不会嫌弃他,可是不知为何,见她想将自己送走,苏宝还是有些恐慌。
换成以往,见他如此,苏皖肯定要捏一下他的小脸,让他好好反思一下,可现在望着他略显不安的眼眸,苏皖却是心疼,她将小家伙揽到了怀里,亲了亲他的小脸,「说什么胡话,娘亲怎么舍得不要你?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去,娘亲也会陪你一起。」
苏宝被她安抚了下来,眼中只剩疑惑,明明之前娘亲都说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突然又有了爹?苏宝本能地嗅出一丝不对劲,果然,这丝不对劲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得知娘亲要扮做奶娘跟着他时,他的小脸便紧绷了起来,「娘为何还要扮做别人?」
以前唯有外出时,娘亲才会扮成旁人的模样,在家时却是真面目示人,难道爹爹那里也有危险?
苏宝虽然才四岁,却比寻常孩子聪明得多,他隐隐明白娘亲是在躲避坏人,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想赶快长大的缘故,因为从小没有父亲,他其实也不太懂,父亲之于他们是怎样一种存在。
清楚日后肯定瞒不住他,苏皖没有骗他,而是认真解释道:「我跟你爹爹其实并不熟悉,我如果贸然现身不仅会给他带去困扰,娘也会觉得不自在。」
苏宝不是很理解,但干脆利落地下了决定,「那就不去找他。」
直到苏皖又解释了几句,知道是要避险去,苏宝才勉为其难地接受,还皱着小眉头提了要求,「要两根冰糖葫芦才行。」
这个小鬼。
苏皖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爽快地应了下来。
苏宝又提要求,「娘亲不许把自己画得太丑。」
他还是喜欢娘亲漂漂亮亮的模样,笑起来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苏皖微微点头,瞧着敷衍极了,苏宝抿了抿唇,看在冰糖葫芦的分上才没跟她计较。
等端芯从织新阁回来,苏皖便让她取了一百两银子,吩咐了她几句,端芯拿着银子将门外的小药童喊到了一旁,没多久两人便达成了交易。
小童抱着银子,欢喜地离开了此处。
苏皖坐在梳妆台前化起了妆,她有一双极其神奇的手,化起妆来可谓是信手拈来,不过片刻,镜中便出现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她对着镜子看了片刻,除了眼睛,没一处与之前相似。
怕引起怀疑,她不仅将自己画成了三十多岁的少妇,还在脸颊上点了两颗痣。
她与景王已有五年不见,五年前的她,眉眼间尚带着一丝稚气,如今五官早已长开,她是要扮做苏宝的奶娘,小心些应该不会被发现。
等她化好妆,端芯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包袱里除了两身换洗的衣服,便是一些细软和苏宝的药,他虽然退了热,怕他万一又不舒服,苏皖才让端芯将药也带上了。
马车来到小院门口时,苏皖对苏宝招了招手,小家伙放下手中的七巧板,朝娘亲走了过来。
端芯亦步亦趋跟了去,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睛,「姑娘真不用奴婢跟着吗?奴婢不在以后谁来伺候您?」
苏皖好笑地拿帕子为她擦了一下泪,她是以奶娘的身分出现的,若是带着端芯,不出一日就会暴露身分。
端芯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怕自己又要哭,她背过身,没再追问,而是道:「姑娘放心,奴婢定谨记您的交代,安王府的事奴婢也会尽快办妥。」
苏皖点头,「你一切小心,就算办好也不必去王府寻我,得空时我会亲自去织新阁。」
端芯含着泪,重重点头。
此刻刚过申时,暖风熏人,夕阳的光辉在屋檐的折射下洒了下来,整个小院都笼罩在一片暖色之下,苏宝原本还没什么感觉,见芯姨红了眼睛,他紧绷的小脸上也浮现出一抹伤感。
小家伙突然道:「我会照顾好娘亲。」
端芯忍不住又转过了身,红着眼睛抱了一下苏宝。
苏宝有些不自在,耳尖动了一下,最终却放弃了挣扎。
端芯只是抱了一下就松开了他,她含泪笑道:「小主子也要照顾好自己才行。」
苏宝点了点头,小脸无比认真,瞧得人心中莫名发涩。
苏皖也不习惯别离,对端芯道:「很快就见到了,不许难受了。」
端芯连忙点头,又送了送。
苏皖则牵着苏宝走到了门口,马夫在马车一侧放了一个小凳,苏宝没让苏皖抱他,自己踩着小凳俐落地爬上了马车。
苏皖也跟着上了马车,她对端芯说了声快进去,就放下了帷幔。
马车很快便驶到了繁华的街道上,苏宝甚少有出门的机会,听到外面的喧嚣时,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他偷瞄了苏皖一眼,见她好似在想事情,没有留意自己,便飞快掀开帘子,往外瞄了一眼。
京城的街道自然是再繁华不过,不仅道路平坦宽阔,两边商铺林立,瞧着极为气派。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客人在与小商贩讨价还价,苏宝本来只是想偷瞄一眼,却被这热闹的景象吸引了目光,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倒映着漫天星辰。
窗帘被掀开时,苏皖就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她眼底也溢出一抹笑,揽住了小家伙的身体,「有什么想要的吗?娘亲给你买。」
苏宝的眼睛又亮了几分,觉得今日的娘亲温柔得简直像换了个人,他毫不客气地提要求,「绿豆糕、如意糕、什锦糖、豌豆馅……我都要!」
他一口气说了七八样,每一个都是吃的,苏皖有些哭笑不得,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整日就惦记着吃,难道上辈子是饿死鬼不成?」
苏宝不想被她捏,板着小脸,躲了一下,「娘亲休要打趣我。」
两人坐在一处,他自然没躲开,见他皱着鼻子,不爽极了,苏皖笑弯了眉眼,她笑得太过愉快,苏宝紧绷的小脸有些维持不住,也笑了一下,扯了扯她的袖子,「还要不要给我买?」
苏皖最终也只是给他买了两样,尽管如此,苏宝还是吃得很满足,他吃东西时十分文雅,哪怕是再喜欢的东西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小小年龄,举手投足却满是优雅。
等他吃完,两人便到了景王府。
景王不在府里,是护卫首领李殷接待的苏皖,瞧到苏宝那张白嫩的小脸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孩子与景王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鼻子、嘴巴,没一处不像。
他掩下心中的震撼,连忙将苏皖迎了进去,不论面前这孩子只是单纯的与景王生得一样,还是确实是景王的骨血,此事都不是他能随意处置的。
将人迎入府后,他便派心腹离开了京城,传信之人未曾歇息,快马加鞭来到了战场。
此刻的楚宴才刚从战场上下来。
因打了胜仗,整个军营都洋溢着一股巨大的兴奋,士兵们得了不少战利品,一个个激动极了,全然没有之前的疲倦。
楚宴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进入营帐后,他便脱掉了那件染血的战袍,随着他脱衣的动作,他背上的伤也露了出来,伤口十分狰狞,换成旁人早疼得无法忍受了,他却神色如常。
军医连忙过来为他包扎了一下,刚包扎好,正打算沐浴一下,就听副将说秦二来了边疆,以为京城出了什么大事,楚宴凌厉的桃花眼微微眯了一下,「传他进来。」
他披上外袍便从沐浴之处走了出来,男人身材高大,衣襟半敞,露出的肌肤冷白结实,衬着他冷淡的神情,竟俊美地让人不敢逼视。
秦二走进来后,便跪拜了一下,根本不敢抬头,恭敬地将信呈了上去。
楚宴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打开信时,他脸上的神情才变得有些古怪,信上不过寥寥数语,苏皖二字却唤起了他的记忆,脑海中率先跳出的便是少女含着水汽的双眸,她身姿纤细,小腰盈盈不足一握,烛火下那张明媚的脸更是美得勾魂摄魄。
拒绝他时义正辞严,却偷偷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楚宴神情越发有些捉摸不透,凌厉的桃花眼也敛得有些深,他啧了一声,「去备马,我同你回京。」
第三章 景王赶回京
外面寻她寻得翻天覆地时,苏皖已带着苏宝在景王府住了下来,李殷一直负责景王府的防卫,景王离京后,府里的事便是他与秦管家负责,与秦管家商议过后,便将他们安置在了奉水苑。
奉水苑属于后院,不仅离前院很近,后方还有个小花园,风景极好,苏皖就这么带着苏宝在奉水苑住了下来。
苏宝一向起得早,起床后就乖乖在院子中玩,前两天他还能耐着性子不乱跑,第三天时便有些受不住了,他这个年龄,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见穿过垂花门,后方就是小花园,便想去花园里玩。
苏皖不放心他,便随他一道去了,园内有假山、流水、各种古树和亭台楼阁,一眼望去美不胜收。
苏宝的目光被面前的假山吸引了,假山是巨石堆砌而成,这些石头形态各异,有的像展翅欲飞的仙鹤,有的像昏昏欲睡的老虎,每一块巨石都像极了憨态可掬的小动物。
苏宝瞧得目不转睛,一双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还好奇的伸手摸了摸,他长这么大,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小院中,所见的风景十分有限,来到此处时,甚至有种误入仙境的感觉。
景王府的整个布局都出自大家之手,园林设计也匠心独特,饶是见惯了美景,苏皖也觉得这里美极了,瞧苏宝喜欢,她脸上也溢出一抹笑,越发觉得带他来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苏宝转头瞧见娘亲脸上的小黑痣时,愉悦的心情敛了几分,不喜欢娘亲扮做旁人的模样,他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子,神情有些不高兴,「我想我娘亲了,你把我娘亲还给我!」
见他说耍脾气就耍脾气,苏皖有些无奈,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安抚道:「小主子忘记奴婢之前说过什么了?但凡有办法,姑娘都不会把您送过来,您难道不好奇爹爹长什么样吗?」
苏宝咬了下唇,没吭声,他对爹爹自然是好奇的,可是想到以后都不能喊她娘,他就有些难受,整个人都有些闷闷不乐。
清楚她也是被逼无奈,苏宝也不好再闹别扭,哼了一声,便朝一旁的荷塘跑了去,喊道:「你别跟着我了,让我自己待会儿!我不想看到你脸上的黑痣,丑死了!」
这小东西,分明是心中有气,不喜她以奶娘的身分陪他,变相地为难人呢。苏皖又好气又好笑,她恭敬地跟了上去,回道:「小主子若是不喜欢旁的,奴婢都可以改,唯有这相貌是父母给的,奴婢想改都改不了,让您不快,是奴婢的错,奴婢任主子责罚。」
说着她竟想下跪,苏宝睁大了眼,他像个小炮仗,冲上来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待余光瞄到一片衣袂时,才明白娘亲为何如此。
他抿了下唇,小脸冷了下来,「动辄就爱下跪!逗你一句而已,真是开不起玩笑!难怪娘亲让你来盯着我!不是说了我最烦旁人跪我?你再这样,信不信我赶走你!」
苏皖眼底带了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奴婢以后不跪就是,小主子勿恼。」
苏宝脸颊微热,哼了一声,趴在栏杆上,看小鱼儿去了。
秦管家这才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他望着苏宝那张与景王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目光中满是慈爱,含笑看了苏宝两眼,他才笑咪咪道:「王爷想必今日就收到消息了,不日就会回王府,也不知你们需要什么,老奴便命人准备了一些衣物,刚刚让人抬到了奉水苑,还有几样孩子喜欢的小物件,这几日两位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老奴说。」
尽管苏宝的身分还未确定,他仍旧一脸和蔼。自打见到苏宝后,他便有些震撼,苏宝不仅五官是景王的翻版,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情也有那么几分相似。
大千世界,纵然有相貌相似之人,神采也不该如此像,瞧到苏宝时,他就彷佛看到了小时候的景王,心中便将他当成了小主子来看待,要不然也不会将他安排在奉水苑。
苏皖笑道:「有劳秦管家费心了。」
见他提起王爷时,他们俩仍旧不慌不乱的,秦管家脸上的笑更深了,「应该的。」
苏宝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扭过了头,一副不爱理人的模样,秦管家并不介意,与苏皖客套了一番打算离去,可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苏宝嘀咕了一句,「老狐狸。」
秦管家老脸僵了僵,显然也听到了,猜到可能是自己躲在树后的动作被他瞧见,秦管家一张老脸又笑开了花,只觉得这位小主子真是跟王爷一样聪慧过人,胆子也格外大,完全没有新到一个地方的怯懦。
苏皖神情有些微妙,虽然同样觉得这位秦管家不是个好糊弄的,但见苏宝直接说了出来,她心中多少有些无奈,他们初来乍到,在楚宴没有归来前,能仰仗的唯有秦管家他们,若是得罪了他,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她温声询问道:「好端端的小主子何出此言?」
苏宝看了她一眼,绷着小脸慢吞吞道:「我在说那条鱼,你看,旁的几条小鱼瞧到鱼饵都光明正大现身了,偏它躲在水草后,不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听了他的指桑骂槐,秦管家竟一脸欣慰,他是真心为王爷觉得高兴,刚刚之所以暗地里观察他们,也是想看看两人性情如何,见小主子年龄虽小,却有自己的主意,当真是老怀欣慰。
余光瞄到他笑出褶皱的老脸,苏宝神情有些费解,这老头莫不是傻子吧?竟听不懂人话?
秦管家笑咪咪解释了一番,「刚刚老奴过来时,是听到两位正在说话,不好打扰,才在树后站了一会儿,并非心怀恶意,小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苏宝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撇了撇唇,没再说什么。
苏皖笑道:「小主子心直口快,也没有恶意,秦管家请勿放在心上。」
又客套了几句,苏皖才将秦管家送走。
他走后,两人又看了会儿鱼,荷塘是月亮形状,塘内有许多鱼儿,上方还建有汉白玉石桥,站在桥上的亭子里,既可乘凉,又可垂钓。
苏宝玩够了才回去。
秦管家怕他们多想,除了饭点会有丫鬟来送饭,小院中并没有外人,回了屋,苏宝就毫无形象地瘫在了床上,纯粹是累的。
方才他跑来跑去的,出了不少汗,苏皖打了盆水,拿了帕子,边为他擦拭小脸,边叮嘱道:「下次可不许这么鲁莽,亏得秦管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府里的一众事都是他负责,如今你爹爹尚未归来,你自己想想,万一得罪了他,他想使个小绊子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苏宝不想听,怕娘亲继续念叨,才敷衍地嗯嗯点头,「知道啦!」
他声音清脆动听,哪怕是有些不耐烦,听在人耳中仍旧好听得紧,苏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眼中满是爱怜。
这几日,娘亲时常用这种目光看他,苏宝心中微动,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他耳尖微微泛红,神情也有些严肃,白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认真,「娘亲突然变化这么大,是不是怕我有了爹爹就不爱您了?」
苏皖却将手指压在了他唇上,蹙了下眉。
清楚是「娘亲」两字犯了她的忌讳,苏宝呜呜讨饶。
苏皖这才松开他,他又躺了下来,半晌才别扭道:「奶娘放心,就算我有了爹爹,也不会不爱你和娘亲,子不嫌母丑,就冲你辛苦把我喂养大,我也会好好护着你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大抵是有些害羞,抓起一旁的小被子就盖住了脑袋。
苏皖有些忍俊不禁,她静静望着他小小的身体,心中只觉得暖暖的,也没说旁的话。
安王妃那边一连搜了几日,都没有找到苏皖,最后还是她哥哥从一个线人那儿得到消息,说近来有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去了景王府,认为他们躲到了景王府,他便将此事与妹妹说了说。
纵使景王不在,但有李殷跟秦管家这两人镇守着,也断不会让他们上门搜查,他便劝了妹妹两句,想让她就此罢手,毕竟他们若真有景王做靠山,此事还真不能硬来,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景王就是一个疯子,胆敢跟他作对,又岂会有好下场?
安王妃自然不愿意就此罢手,想到苏皖她便恨得牙痒痒。
她是淮阳侯府的嫡长女,相貌才情在整个京城都说得上拔尖,当姑娘时唯一不称心的就是凡事都会被苏皖压上一头。
定国公府倒台时,她是何等开心?她早就对安王楚恒芳心暗许,最终也如愿嫁给了他,当初出嫁时何等风光,她与楚恒刚成亲时也算相敬如宾,就算他冷情了些,她也很高兴能嫁给他,觉得总有一日她能笼络住他。
可是自打他瞧上苏皖后,一切都变了,哪怕苏皖已经成了罪臣之女,只会给人蒙羞,他还是想得到她。
如果只是多个伺候他的侍妾,她也不是不能容忍,想想苏皖一个国公府嫡女却沦落到为妾的地步,她由衷觉得高兴,可是自打苏皖出现,楚恒连她房里都不去了。
哪怕她使尽手段,他也无动于衷,就彷佛除了苏皖,旁人都是庸脂俗粉,让她如何不气?她堂堂安王妃,竟然被一个狐媚子比了下去,连楚恒此次之所以去江南,都是因为听说那边有苏皖的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让她得知苏皖的下落,她只觉得是苍天有眼,苏皖一日不死,她就一日睡不安稳。
想到陆阁老的小孙女对景王可谓是死心塌地,安王妃眼眸微微闪了闪,唇边总算溢出一抹笑,让人去陆阁老府上给陆佳惜传了个口信。
此刻,陆佳惜正在院子里,她是爱花之人,院子里有一个大花坛,坛中则密植着紫薇、木槿等各种花朵,远远瞧着万紫千红,给这座小院添了不少雅意。
她正弯腰修剪着枝叶,少女身姿婀娜,一身海棠色的长裙摇曳在地,她唇边泛着淡淡的笑,见丫鬟匆匆跑了进来,才蹙眉呵斥了一声,「怎地又大手大脚的?」
丫鬟在她耳旁说了一句什么,她手一抖,将花朵都剪掉了,秀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错愕,「你说什么?」
丫鬟气喘吁吁地又重复了一句,「真的,是安王妃派人过来亲口告诉奴婢的,这事应该假不了。姑娘,听说孩子都四、五岁了,还是个小男娃,这可如何是好?」
陆佳惜紧绷着脸,眼中泛着一丝冷意,「给我备车!」
陆佳惜是陆阁老最疼爱的小孙女,可纵然身分贵重,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好贸然去景王府,因此马车备好后,她坐着马车去了宫里,等侍卫通报过后,得到四公主楚歆的首肯,才入了景仁宫。
她是楚歆的伴读,与楚歆感情极好。
见她到了,楚歆连忙迎了出来。她是贤妃所出,五官也与贤妃有几成相似,小脸不过巴掌大,一双眼睛却圆溜溜的,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个小酒窝,十分讨喜。
但楚歆的性子却与贤妃截然不同,如果说贤妃似水般温柔,那她就是如火般热烈,对喜欢的人一向是好到了极致,她亲热地拉住了陆佳惜的手,笑道:「佳佳怎么来了?今日不是难得休息吗?」
陆佳惜唇边溢出一抹笑,「正是休息才想寻你玩呀,你不是嫌待在宫里有些闷吗?咱们不如找个地儿赏景去?今儿个难得有风,不像平日燥热难耐,极适合赏花赏景。」
陆佳惜气质淡雅,遇事时也不争不抢的,在世人眼中一向是犹如仙子般的存在,因着这个缘故,她人缘极好,楚歆便极喜欢她。
楚歆闻言,眼睛顿时亮了亮,随即又有些气馁,「京城又没什么美景可赏,父皇肯定不许我跑太远的。」
陆佳惜脸上仍旧带着笑,「也不是非要出京才行,据我所知,不论是镇国公府还是安王府,府里都种了大片的花海,公主若想散心,去他们府上亦是可以的,可惜我与两府的女眷都不算太熟,到时还要靠公主引荐一二。」
楚歆脸上却闪过一抹促狭的笑,「他们府上花海再多,也远不及景王府,我景王叔一向爱享受,府里的小花园都快比御花园大了,据说还从海外移植过来不少奇花异草,一到夏天,简直犹如人间仙境,去旁人府上倒不如去他那儿。」
陆佳惜脸颊上添了一抹绯红,声音也柔柔弱弱的,透着一股无奈,「公主快别取笑我了,他府中尚无女眷,就算他人不在,我也不好过去的,若真去了,旁人不定怎么议论。」
「怕什么?他又不在,只是去赏景而已,有我在,谁敢议论?前段时间六皇弟还去他府上玩了呢。」
见她还有些迟疑,楚歆挤了挤眼睛,「你真不想去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景王叔的脾气你也是知晓的,他若在京城,咱们还真不一定能去得了。」
陆佳惜咬了下唇,终是点了头。
清楚她心中必然很欢喜,楚歆也很高兴,连忙派人跟父皇和母妃打了声招呼,就兴致勃勃地拉着陆佳惜出了宫。
两人很快便在侍卫的护送下到了景王府,瞧见四公主与陆佳惜时,护卫连忙行礼,其中一位则飞快跑进府里通报,李殷听到两人过来时,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陆佳惜心仪景王的事,李殷自然有所耳闻,而苏宝才刚入府没几日,她与四公主便到了,李殷总觉得此事不是巧合,他有心阻拦,便亲自去了门口。
他到时,四公主已经有些不爽了,瞧到李殷便道:「李统领来得正好,这景王府,我六弟能进,我们却不可以吗?难道公主与贵女就低人一等?还是说非要我带着圣旨过来才行?」
她是真没料到会被拦下来,这才有些恼,本有心借花献佛,带陆佳惜好好参观一下景王叔的住处,谁料竟丢了人。
见她来者不善,李殷神情微顿,随后行了一礼,不紧不慢道:「四公主有所不知,昨夜府上潜入了刺客,差点刺伤秦管家,如今刺客尚躲在府中,他们不是有意拦您,实在是为了您与陆姑娘的安危,万一您在府上出事,我们就是以死谢罪也无法向圣上交代,四公主不若给属下两日时间,等属下捉到刺客,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您与陆姑娘。」
陆佳惜神色不变,一颗心却沉了下来,他越是阻拦,越说明了他对那位小男孩的重视,她不动声色打量了李殷一眼。
李殷神色自若,哪怕是在撒谎,仍旧镇定如初,加上生得好看,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这一番话又说得合情合理,也没直接拒绝她们,四公主的神色果然缓和了下来。
陆佳惜窥到四公主的神情,心中微微紧了一下,她远道而来,自然不想放过此次机会,她含笑而立,「原来李统领是为了我们的安危着想,可是好端端的景王府怎么会有刺客?」
「属下尚在调查中。」
陆佳惜笑道:「刺客既然尚未逃掉,肯定是被逼得不敢露面,光天化日之下,他肯定不敢现身,我们只是去花园转转,应该无碍吧?」
不等李殷回答,她又对四公主道:「我们难得休息,今天走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早就听闻李统领武艺非凡,有他护着想必不会出事,不若我们就进去转一圈,公主以为如何?」
她今日过来特意带了两个会武的丫鬟,还吩咐她们见机行事,唯有混入府中,两人方可行事。
听她一说,楚歆果然有些意动,她正想说什么时,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躁动,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
白色的战马快如闪电,眨眼间便来到了王府门口,楚宴一身战袍,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翩然而至,行至府前,他拉了一下缰绳,马儿叫了一声,前蹄高高抬了起来,下一刻便站稳了。
楚宴俐落潇洒地翻身下马,见府外站着两个女人,他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形状好看的唇扬起微微讥诮的弧度。
见到他的身影,李殷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本以为王爷明日才能归来,谁料竟提前了一日。李殷等人皆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楚宴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微微的冷意。
瞧到他的那一刻,陆佳惜的瞳孔便骤然缩了一下,捷报才刚传回京,他竟然今日就到了府里,为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陆佳惜没料到他会如此重视这个孩子,顿时心乱如麻。
楚歆天生神经粗大,并没有察觉到陆佳惜的神情不对,见楚宴回来了,她便有些心虚,还忍不住朝陆佳惜身边移了移,小声打了声招呼。
陆佳惜也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她五官清秀,脖颈修长,侧脸轮廓极其优美,行礼时颇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楚宴却只淡淡点头,根本没有多看一眼的意思。
陆佳惜神色有些黯然,下意识咬了下唇,怕被人瞧出异常,迅速整理了神情,柔顺地在一旁站着。
楚歆眨了眨眼,「景王叔,您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
楚宴神情慵懒,桃花眼微微眯了眯,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了小厮,「怎么?看到我很扫兴?」
「哪里哪里,景王叔能提前归来,自然是好事,我差点以为是府里来了刺客,惊动了您,您才提前归来的,仔细一算时间又不对,除非您会未卜先知。既然您回来了,不若就让我们去您府上游玩一番吧,有景王叔在,就算来再多刺客都不怕。」
楚宴瞥了李殷一眼,便清楚刺客是怎么一回事了,「明知有危险还不尽快离去,莫非想找死不成?」
楚宴语气虽淡,却似笑非笑的,莫名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在他面前,楚歆一向怂得很,闻言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拉着陆佳惜便想告退。
陆佳惜多少有些不甘,想说什么时,却对上了景王那双微微泛冷的眸子,她也情不自禁咽下了口中的话。
纵然心中百转千回,她却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没法登门。孩子若真是他的,也不过是一个外室子罢了,连庶子都比不上。
自己今日终究是有些冲动。陆佳惜垂下眼眸,柔声道了别,随即便随四公主一道上了马车。
楚宴根本没将她们放在心上,他对李殷一向信任,清楚有他在,府里必然不会出事,便大步迈进了府,「孩子呢?」
李殷快步跟了上去,如实道:「在奉水苑。」
信上只说是奶娘抱着孩子来的,楚宴边往奉水苑走,边问了李殷一句,「只有奶娘吗?苏皖来了没?」
当年顺手救下苏皖后,他便被她缠上了,他直接将她带回了府,是以李殷和秦管家都知晓苏皖与景王的事。
李殷恭敬道:「苏姑娘不曾过来。」
楚宴挑眉,「她人都没来,你怎么认定孩子是我的,长得就那么像?」
李殷仍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王爷见到就知道了。」
楚宴没再多问,直接朝奉水苑走了去,他本以为她偷偷生下他的孩子,是对他有什么想法,如今见她没来,方知误会了。
第四章 父子俩初见
此时,苏皖与苏宝又去了小花园,苏宝这两日快爱上了此处,池塘里的鱼儿五颜六色的,一条条都很肥美,看得苏宝口水都快流了下来,他没耐心垂钓,见最边上水并不是很深,便想下去捉鱼。
苏皖自是不同意。
苏宝却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反正他现在是主子,娘亲只能听他的,他飞快蹬开鞋子,瘦小的身体从栏杆处一钻,便下了水,苏皖想抓他都没抓住。
水到他的腰部,入水后,他便欢快地朝小鱼多的地方走了过去,随着他的走动,鱼儿们受了惊,全朝一边散去,苏宝则追得不亦乐乎。
苏皖见状忍不住磨了磨牙,觉得这小东西真是越来越欠揍了,她正想威胁他一句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余光瞄到那一身战袍时,苏皖一颗心微微提了起来,楚宴竟提前一日归来了?
她下意识抬了下头,入目的正是他那张俊美的脸,他一双眼眸正紧紧盯着苏宝小小的身体。
本以为娘亲会追着念叨他几句,见她如此安静,苏宝有些不习惯,扭头朝苏皖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眼就瞄到了她身后不远处的男人。
男人一身战袍,墨发高挽,红衣翻飞,说不出的张狂肆意,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正紧紧盯着自己,瞧清他那张脸时,苏宝心中莫名一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白嫩的脚丫恰好踩到一块圆润的石头,苏宝一个没站稳,朝后跌了去,只听扑通一声,就落到了水里。
苏皖吓得魂都要飞了,伸手就去扯栏杆,栏杆很结实,扯了一下没扯动,苏皖抬脚就踹了一下,慌乱之下,她力道出奇得大,一脚竟真踹断一个,她正想跳下水时,男人却比她快了一步。
他足尖一点,借力越过栏杆径直跳入了水中,他落入水中时,苏宝已经扑腾着从水里站了起来,他抹了一把脸,水珠顺着掌心和脸颊滑了下去。
苏宝摔倒得太突然,毫无防备之下呛了口水,因有些不舒服,这才扑腾了两下,方站起来,见男人竟然跳到了水中要救他,他乌黑的眼眸眨了眨,心中竟然莫名有些紧张。
楚宴的脸色谈不上好看,他最是怕脏,荷塘里因种了荷花,有不少淤泥,察觉到脚下黏黏的,他的脸色不由变了变,他抓着苏宝的衣领,直接拎着他走了出去。
苏宝被拎得不舒服,半空中扑腾了一下。
见他犹不老实,楚宴眉头又蹙了一下,声音透着一股子不悦,「别动。」
苏宝方才是直挺挺摔了下去,哪怕起身时有些脏泥被水冲掉了,但身上仍旧有些脏,楚宴甚至觉得他手里捏着的地方都是一片泥渍,刚走到岸上,他便将苏宝放到了地上。
被风一吹,苏宝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苏皖惊魂未定地抱住了他,又忍不住念叨了他一句,「这下好了吧?若是患了风寒,您让奴婢如何给姑娘交代?」
苏宝目光有些躲闪,任由她抱着,没吭声,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朝楚宴瞄了过去,那男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
面前的小男孩当真是没有一处不像他,瞧到他的那一刻,楚宴便清楚,这确实是他的孩子。只是小东西生得虽好看,浑身却脏兮兮的,活像个没娘的孩子,可不就是没娘了,偷偷生下了他,竟又不想管了,直接将孩子丢给了他。
她倒乐得清闲,楚宴天生带笑的桃花眼沉了下来,神色让人难以分辨,「先去换衣服。」
苏皖牵住了苏宝的手,这才对他行了一礼,「奴婢拜见王爷。」
楚宴淡淡扫了她一眼。
面前的女子一身粗布衫,双眸低垂着,瞧着倒是个老实本分的,一个丫鬟而已,楚宴自然不会过多关注,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连她什么样都没记住。
想到她身为奶娘,不好好盯着苏宝,还任他下了水,楚宴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了点变化,分明是不满的前兆,「我不管你在苏皖那儿如何,来了王府,就要守府里的规矩,懂吗?」
他身上气场强大,哪怕只是稍微有些不爽,周围便充斥着低气压,莫名让人觉得胆寒。
苏皖心中紧了紧,清楚他是撞见这一幕,有些不悦了,她也没辩解什么,垂眸道:「王爷教训的是,奴婢定会严守规矩。此次是奴婢没看好小主子,请王爷责罚。」
说着便跪了下来。
倒是个识趣的,楚宴才刚见到苏宝,自然不会乍一见面便罚他的人,正想说起身吧,下不为例时,就见一旁的小男孩小脸紧绷了起来。
苏宝伸手去拉苏皖,发现拉不动,目光中便透着一抹不悦,对楚宴道:「她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教训她?」
楚宴神情微顿。
他小时候便是个小霸王似的存在,母妃性子又温柔,长这么大,他除了被父皇训过,还真没人敢这么同他说话,哪怕是当今圣上,他的二皇兄,都对他极为客气,如今竟被一个毛头小子呵斥了。
这种滋味当真是新奇。
一旁的侍卫都忍不住替苏宝捏了把汗,觉得就算他真是王爷的儿子,可他这胆大包天的性子,也未必能在府里待下去。
不等楚宴有所反应,苏宝已经不理他了,他伸出小手又去拉苏皖,边拉边愤怒道:「你跪什么跪?我娘都不喜欢你下跪,反倒跪起了旁人!起来,再不起信不信我赶你走!」
他第一次瞧到娘亲低声下气的模样,心情可想而知,连刚见到楚宴生出的那点好感都随之烟消云散了,小拳头也紧紧攥了起来。
苏皖很无奈,头一次觉得扮成奶娘有些欠考虑。怕苏宝情绪激动之下,暴露什么,她连忙站了起来,「小主子不气,奴婢起来就是。」
苏宝一张小脸仍旧臭臭的。
楚宴嗤笑了一声,伸手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刚撸到一半,小家伙就飞快偏开了脑袋,他冷着脸也不看他,拉着苏皖就要回奉水苑。
苏皖一颗心则七上八下的,好在楚宴没有同他计较。
她根本没料到苏宝会突然发飙,清楚他不过是不想自己下跪,苏皖一颗心又酸又涩,总有种她的小宝已经长大了的感觉。
苏皖扯了扯他的衣袖,目光软软的,声音却无比恭敬,「奴婢先为小主子穿上鞋子吧?」
苏宝哼了一声,显然还有些生她的气,都说了不许她下跪,不跪他了,反倒想跪旁人。
他偏着脑袋不看她,迈开的步子却收了回来。
苏皖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又蹲在了他跟前,示意他抬一下脚,苏宝这才朝一双小脚看了去,只见小脚丫上糊着一层泥,下水时不觉得脏,如今瞧到脚丫子竟然脏成了这样,苏宝白嫩的小脸飞快染上一抹绯红,十根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他飞快夺过苏皖手里的鞋子,自个穿了上去,自始至终,他都绷着一张小脸,穿完便扯着苏皖往奉水苑走,多少有些怕楚宴万一真罚她,他护不住。
楚宴却只是嗤笑了一声,这才瞥了苏皖一眼,「他倒是护着你。」
苏皖始终垂着眼眸,闻言才一副略显惊慌的模样,「小主子孩子心性,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望王爷勿怪。」
那语气就好似他又要问罪似的,楚宴大觉无趣,也没再多说。
苏宝一张小脸仍旧绷得很紧,小手牢牢攥着苏皖的手,两人一路回了奉水苑,回去后,苏皖便命一旁的丫鬟去烧水,打算亲自为苏宝洗个澡。
却不知楚宴方才已交代了护卫一句,「带他去凌霄堂。」
凌霄堂是楚宴的住处,那儿有一处汤池,随时可以泡澡,因是活水,倒也不怕那小娃儿给弄脏。
楚宴回了凌霄堂后,随便冲了一下,便换了身干净衣服,他刚回京,自然需要去宫里一趟,换好衣服就入了宫。
护卫奉命来带苏宝去凌霄堂,苏皖想今天虽然不冷,但等丫鬟烧好水,起码需要一段时间,苏宝身上一直湿着也不是滋味。
可苏宝却不愿意去凌霄堂,侍卫见他脾气这么大,也不敢勉强他,等侍卫离开后,整个奉水苑便安静了下来。
苏皖则为苏宝脱去了湿答答的衣服,还剩里衣时,他却不许苏皖脱了,脸上也浮现出一抹薄红,觉得自己身上肯定脏得不像样。
「我自己来。」说完就将娘亲往外推。
苏皖有些好笑,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径直给他脱掉了衣服,苏宝皱着小脸自己迈入了浴桶中,这个浴桶是秦管家特意为他做的,他坐下时,水恰好到腰部。
刚一入水,水就脏了,苏宝小脸微微有些红。
好在丫鬟烧的水多,苏皖将水倒掉,又为他换了水。
清楚这孩子是为了她才对楚宴发火,苏皖也没指责他,用心帮他擦起了背。
苏宝却有些沉不住气了,放在以往,他每次发脾气,娘亲都会想法折腾他,不是将画好的画撕碎,让他拼到一起,就是将绿豆跟黄豆混到一起,让他一粒粒拣好。
这次她却沉默得让他有些不安。
苏皖很快就帮他洗好了澡,拿浴巾将他包裹了起来,擦干净后,又为他抹了香膏,才拿起干净衣服为他穿上。
见苏宝小心翼翼打量着她,苏皖才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压低了声音,「刚刚不是还很威风?」
苏宝抿了下唇。
苏皖自然清楚他怎么想的,她看着他,压低声音认真道:「小宝,你四岁了,已经算是小男子汉了,以后娘亲都不会罚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你的选择,但是你要记住,景王府毕竟不是我们家,你要是惹怒了景王,他也许不会拿你怎样,可说不准就会将我赶出去。」
「他敢!」
苏皖神色不变,「他没什么不敢的,这是他府上,他想打发个奴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喜欢你时也许愿意给你面子,不喜欢你时,你于他来说不过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又岂会心疼?」
这话虽残酷,却是事实,没人能保证楚宴对他的重视可以持续多久,又会为他做到哪个地步,虽然不想让苏宝故意讨好楚宴,苏皖也不想他动不动得罪楚宴。教他这些时,苏皖不是不难受,却只能这样告诉他。
苏宝咬着唇没吱声,他本想说大不了我们走,却突然想到,娘亲说是为了避难才来的景王府,如果因为他落得个被赶走的下场……
苏宝鼓着腮,说不出的憋屈,这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这几天,秦管家来过几次,还故意讲了一些景王打仗的事,把他说得极其厉害,在苏宝心中,爹爹就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本以为见到爹爹,他跟娘就有了能保护他们的人,等娘亲跟爹爹熟悉起来,她就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事实却根本不是这样。原来,景王并不会像娘一样无条件的对他好,也不会为了他好好对待娘亲。
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
苏宝心底又酸又涩,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他垂着眼睛沉默了许久,忽地翻身上了床,只留给苏皖一个瘦小而倔强的背影。
望着他倔强的背影,苏皖一颗心犹如被丢进了油锅里,她多想亲亲他的小脸蛋,告诉他小宝不怕,一切有娘在,你这么聪慧,爹爹一定会喜欢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给你委屈受,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别说她与楚宴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就算有,哪怕嫁给他当了王妃,这些话她都没法说,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身为孩子,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与长辈顶嘴,心中再憋屈,也不能由着性子发脾气。
若是哪家的孩子这样,只会被说没教养。从古至今,同父亲顶着干的,有几个能落到好?一个孝字就能将你压得死死的,这也是她以往为何不许苏宝发脾气的缘故。
也不知随了谁,小家伙小小年纪脾气就大得很,三岁时就因为要求他吃完鸡蛋去摔碗,惹他不高兴了,他还拿脑袋去撞墙,这次他只是冷着脸质问景王,如果她什么都不说,下次他万一拿脑袋去撞他该如何是好?
就算是为了她,有些事也无法做。
他年龄尚小,凡事难免考虑不周全,如果不教他,由着他的性子来,万一酿成大错就晚了,楚宴还好一些,总归有血缘关系在,他最多是不喜欢他,漠视他,以后他势必会遇到旁的人,万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得罪了人怎么办?
说到底也是她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好,让他小小年纪就要去体会生活中的苦与涩,苏皖仰头将眼泪逼了回去,情绪平复下来后,才无声抱住了苏宝小小的身体。
苏宝仍旧闷闷的,不想理人。
反正他已经想好了,爹爹如果对他好,他也好好对他,他若是嫌弃他,他也不会喜欢他!前几年都没有爹,他也不是非要他不可,就当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好了!
察觉到娘亲温柔地亲了他一下,他心中那口浊气噗地一声散了,也不好意思再赌气,他转过身,双手圈住了苏皖的脖子,精致的小脸贴在她脸上蹭了一下,闷闷道:「我饿了。」
饿是假,有意讲和却是真。
见他如此懂事,苏皖一颗心软成了一滩水,她又亲了一下他的小脸,柔声道:「我让丫鬟去全聚坊买你爱吃的如意糕好不好?」
苏宝眼睛顿时一亮,小拇指勾住苏皖的手指晃了一下,带了点撒娇意味,「我还想要小糖人!」
「嗯嗯,都买给你。」
见娘亲这么好说话,苏宝开心的晕乎乎的,趴在她脸上也亲了一下,还不忘催促道:「快去呀。」
苏皖唇边溢出一抹笑,爱极了他神采飞扬的小模样,她又摸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这才出去吩咐丫鬟。
秦管家早就吩咐了下去,但凡奉水苑提了要求,只要是银子可以解决的,皆可以满足,丫鬟们自然是应了下来,很快就有人特意为了如意糕和小糖人出了府,没多久就将这两样买了回来。
苏宝格外爱吃甜食,各种糕点糖果都很喜欢,其中小糖人是他的最爱,哪怕因天气热,走了一路,小糖人的脑袋尖都快化了,他仍旧很开心,接住小糖人便舔了起来,小脸上也荡出一抹笑。
怕他吃太多甜对牙齿不好,苏皖已经许久没让他吃小糖人了,今日他吃得格外开心,舔到一半想起了娘亲,哒哒哒跑到了她跟前,往苏皖嘴边递了递。
苏皖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让他自己吃,苏宝顿时高兴地缩回了小手,又美滋滋舔了一口,换成旁人他还舍不得将小糖人让出去呢,见娘亲没有吃,他自然欢喜。
这头苏宝喜滋滋地舔糖人时,那头安王妃的心情却糟糕极了,不论是陆佳惜的无功而返,还是景王的提前归来,都让她不悦极了,听到丫鬟的通报时,她一双眼眸彷佛淬了毒,没好气道:「本以为陆佳惜有几分心机,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真是白指望她了!看来还得本王妃亲自出手才行!」
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一个不留神惹到她,又免不了一顿板子,唯有她身边的老嬷嬷劝了一句,「如今景王已经归来,王妃再想动手只怕是难上加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其实依老奴看,她若真成了景王的人,倒也无须王妃动手。王爷英明神武,总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景王翻脸,王妃大可放宽心。」
安王妃却完全没有被安抚住,她一双杏眼无比的凌厉,声音也冷得让人心中发寒,「他英明神武?为了一个女人,你看看他都成了什么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何下江南,为了一个苏皖,他都已经要入魔了!嬷嬷以为他与景王的关系为何如此紧张?他就是恨景王当初救走了苏皖,才有些恼他!苏皖一日不除,他就魔障一日,你叫我如何放宽心?」
嬷嬷叹口气,一时语塞。
安王妃却越发有些不痛快,一想到安王,她心口就一阵疼,丫鬟连忙上前帮她顺了顺,她咬牙切齿道:「我所受的耻辱,必会从苏皖身上讨回来。」
成亲几载,除了头一年同房过,这几年她都在守活寡,哪怕她舍下脸,学着青楼女子去挑逗他,他都无动于衷,她至今膝下无子,旁人说起来,都觉得是她肚子不争气,却没人知晓她过着怎样的日子,这一日日的煎熬,让她如何不痛恨苏皖?
一个妖里妖气的狐媚子也想与她争?谁给她的脸?自打定国公府倒台后,她苏皖就只配当个下贱人,凭什么她都有了孩子,她却迟迟没有?
安王妃根本不能深想,每次想起这些,都恨不得一口撕吃了她。
她半晌才平复下情绪,苏皖她是必须要除掉的,谁都不能拦她!
此时,楚宴已经到了皇宫。
早上本没有太阳,这个时候太阳又露了头,整个皇宫都沐浴在阳光下,一片金碧辉煌,远远瞧着甚是威严。
小太监们抬着步辇,正一步步往乾宁宫行去。
楚宴怕热,每次入宫但凡有太阳,都要乘坐步辇,下了步辇,还会有体贴的小太监巴巴伺候着,又是遮阳,又是打扇。
宫里谁不知道他最是大方,若是伺候得舒服了,连金叶子都舍得赏,因此纵使不少人怕他,每次他入宫时,还是有不少小太监跑来献殷勤,能挤到他跟前的,自然是有几分本领的。
有小太监在跟前卖蠢,倒也不算太无趣,楚宴步履悠哉,时不时跟太监闲聊两句,很快便到了乾清宫前,他这才踢了一下小太监的屁股,将人赶走。
与皇上谈完公事,又拜见了皇后,他才往宁寿宫走去,宁寿宫在皇宫的东北角,几位太妃都在宁寿宫颐养天年。
楚宴来到宁寿宫时,他的母妃陆太妃正在给花儿浇水,陆太妃性情温婉,因善解人意,早年很得先帝的喜欢,年方二十便已经被封了淑妃。
她年轻时便是不爱操心的性子,如今更是悠闲自在,时不时给花儿浇浇水,这一片花被她养得极好,碧绿色的枝叶上开满了艳丽的花朵,一朵朵簇拥在一起,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楚宴来时,她没有听到脚步声,直到听见小宫女们下跪请安的声音,她才回神,瞧到他,她微微一怔,潋灩多情的桃花眼溢出一抹笑,「皇儿这么快就归来了?」
鸦青色的发垂在身后,她放下花洒,缓步走来,身姿仍旧说不出的婀娜,那张脸也保养得极好,完全不似四十出头的人。
楚宴的相貌便随了她,母子二人站在一起,倒像姊弟。
楚宴散漫地行了一礼,便随着陆太妃入了她的寝宫,陆太妃让人奉了茶,等他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方柔声道:「来之前见过那孩子了?」
她会知晓苏宝的事,楚宴并不意外,他的母妃若真像表面上那么与世无争,也绝不会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折腾出一片自己的小天地。
楚宴嫌太师椅太硌背,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声音说不出的懒散,「见了,跟孩儿小时候一模一样,脾气也大得紧,母妃不是一直盼着我尽快有子嗣,竟然能沉住气没提前过去瞧瞧?」
陆太妃唇边泛起一抹笑,「你不在,我贸然过去,万一吓到那孩子怎么办?你既然回来了,改日就带他过来给我瞧瞧,人都被送来了,总该有个正儿八经的身分才行,此事你怎么想?」
他与苏皖的事,陆太妃也有所耳闻,当初还曾问过他是否喜欢,若是喜欢收入房中也未尝不可,谁料他却兴趣缺缺的,清楚他嫌女人烦,陆太妃也没勉强。
他性子倔强,打小就喜欢跟人对着干,你若不催,到时候他说不准自个就张罗了,你若真催,他就是遇到喜欢的也未必会娶,这么个拧巴性子,陆太妃没少跟他斗智斗勇。
楚宴道:「身分的事再说吧,不急于一时。」
陆太妃也没说于礼不合的劝慰话,而是提起了旁的,「听说陆家的小姑娘跟四公主去你府上了?可有此事?」
楚宴唇边挑出一抹笑,「母妃不是已经知道了?」
陆太妃也不恼,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那小姑娘我见过,长得还算可人,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倒也不难掌控,你若不讨厌,不妨考虑一下。你如今都二十五了,就算我不催你,只怕皇上那儿也会有所考量。」
陆太妃是听说了皇上有意为他赐婚的事,这是怕他万一抗旨不遵,才有心提醒一下。楚宴主意大,他的事向来没让她操过心,但是当母亲的又岂会不闻不问?
「母妃不必担心,孩儿自有办法应对。」
陆太妃闻言也不再多问,又问了问他战场上的事,可有受伤什么的,随后就让他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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