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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千寻《聚宝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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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时间:
2016-11-25 17:01
标题:
千寻《聚宝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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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聚宝无双》
作者:千寻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11月30日
女主角:燕无双
男主角:蒋孟晟
【内容简介】
身为穿越人,燕无双低调低调再低调,因为她想融入这个世界,平凡度日,
但她犯傻得忘了三妻四妾的历史悠久,忘了男人亘古以来的博爱基因,
她的男人狠狠踩了她的地雷区,将她的幸福炸得粉碎,
於是她孑然一身潇洒离开,哪知身後不知何时多个小尾巴——小三的亲大哥,
她想逃离「敌人」的掌控,偏偏这个敌人武功太高强,她打不过也跑不离,
幸好这位平阳将军性子纯善,对她有深深的愧疚,表明了是友非敌的立场,
一路上替她张罗吃喝、打退莫名追杀的黑衣人,更将她安置到一个世外桃源,
好吧,看在他替她找到如此美丽的安身之所,他们就当朋友吧,
美景使人醉,更让她体内广告女强人的血液再度沸腾,
她不再活得绑手绑脚,她要为这群善良的村民谋生计,并开创自己的一片天,
民宿、观光、百花宴、BBQ……到锦绣村一游逐渐成为京城权贵中的流行,
只是,银子越攒越多,危机也越靠越近,堂堂大将军成了她的专属护卫,
两人渐渐有了患难见真情的暧昧,然而,先别说他们的身分太尴尬,
对於男人的诺言,她不敢再轻信,他们就当一辈子的「好朋友」,行吗?
第一章 心酸重生
再次清醒,前尘往事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轻声叹息,她看不起自己,枉费是穿越人,枉费两世心机,枉费聪明机灵、精明睿智……到头来,非要经过一番经历,方才恍然大悟,当爱情不在,所有的手段算计全是一场笑话。
那时芳龄三十一,广告界强人穿越时空,来到这个时代,她爱上他、恋上他,威武将军与京城才女,共谱一段绝世佳话。
皇上下旨赐婚,成亲日,万人空巷,她是所有女子心中羡慕的对象,是天生的胜利族。
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的,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以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找到依归,没想到……所有的「以为」,只是空言虚语。
他是将军,自然要为国出征,他离京攻打蛮夷,结识了智勇双全的蒋孟霜,战时,她屡屡相助,共难同荣,她救他性命,最後他们深深爱上彼此。
凯旋返京日,他把蒋孟霜带回尚书府,她见到那个比自己年轻、漂亮、聪明、温柔的女子,那一刻无双明白,自己输了。
她以为可以用过去的情分留下他,但爱情很狭隘、嫉妒不时搅局,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争端後,她慢慢明白,两人的感觉已经不在,他与她的爱情已经被责任取代。
他没有放开她,只是大男人心态作祟,而非爱情不衰。
他上奏蒋孟霜的功劳,皇帝为他们作主,赐蒋孟霜为明月公主,以平妻身分嫁与威武将军。
圣旨到,她一头撞上梁柱、血溅当场。
然而,上一世的她没死成,她用近十五年的力气与蒋孟霜缠斗,直到死亡那刻来临,她才晓得在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蹉跎一辈子,是傻气。
这一世重生,再度回到这个时间点,心酸依旧、疼痛依旧、爱他……依旧,可是她不愿意了,不愿意再花十五年时间,把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妒妇,轻咬下唇,她可以的,可以慢慢把爱剔除。
「少奶奶醒了!」
丫头语珊一声呼叫,惊动了坐在花厅里的人,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不久,床边聚集一群人。
蒋孟霜是第一个到的,她冲到床边,双膝跪地,拉起无双的手,哭道:「我不嫁了,姊姊,我不嫁了,我愿意当丫头,不要身分、不要地位,只求姊姊给我一个机会在爷身边伺候,可不可以?」
让皇帝亲口封的明月公主到尚书府当丫头?这是要把尚书府放在火上烤吗?无双失笑,这叫以退为进,是蒋孟霜惯用的手法。
无双望住那张精致美艳的脸庞,说她聪明,她是真聪明,从来都知道怎麽说话会让自己得到夫婿和公婆的欢心。
世人皆同情小白花,於是骄傲而强悍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蒋孟霜一天天站稳脚步、取代自己,成为尚书府真正的女主人。
这无往不利的手段,助蒋孟霜得以在尚书府顺利生存,可惜自己那时太恨太怨,只急着发泄怨恨,却没看清楚她扞卫生存权的坚持与努力,於是自己失败得彻底,於是在咽下最後一口气同时,她看见了岳帆脸上的轻松……
侧过脸,接触到语珊、语珍、语瑄焦虑的目光,无双微哂,她何其幸运,有这样忠心的丫头们,自始至终守护着自己。
「语珊,扶我坐起来。」强忍着额头上的阵阵疼痛,她皱起双眉。
语珊靠近无双,将小姐轻轻扶起,趁机刨蒋孟霜一眼。
她心疼小姐呐,她清楚小姐受了多少委屈,可……能怎麽办呢,再委屈还是得吞下,谁让这是皇帝赐婚?
无双坐起身,视线转到丈夫身上,目光胶着间,一声轻喟声起。
怎麽办才好,即使委屈了一辈子、怨恨了一辈子,即使明白,他的心早就给了别人,她……依然爱他如昔。
钟岳帆是个智勇双全的好男人,他卓尔不群、英姿焕发,他是天下女子都想要的对象,是不是她过度奢望?奢望这样的男子为她专情?
「岳帆。」她朝他伸手,淡淡一笑,只是笑容里多少的无奈,藏不住、隐不了。
见她不再激动,钟家上下都松口气,这件事……能圆满落幕了吧?
钟岳帆快步走近、握住她的手,无双也朝蒋孟霜伸手,她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抽回自己的手,强忍心痛,柔声道:「你们成亲吧!」
意外的答案,让蒋孟霜松口气,也让钟岳帆笑容飞扬。
望着他快乐的笑脸,无双轻勾嘴角,他的笑容还是一样灿烂、勾人,她就是因为这样的笑容,才深深地爱上他的吧?
无双自问:怎麽办,得花多久时间,才能遗忘这个男人?
真是无奈,无奈他不是她的Right man。
松开蒋孟霜的手,钟岳帆激动地抱住无双,对她说:「谢谢你无双,谢谢你!」
他的感激货真价实,就这麽快乐吗?是啊,有幸娶得心心相映的女子,怎能不激动、不欢悦。
心、酸涩,无双推开他,与他眼对眼、面对面,低声道:「岳帆,我成全你们,你可不可以也成全我?」
「好,你要什麽,我都给。」
回答得这样爽快?即使要他的命,也给吗?无双苦笑,她又钻牛角尖了。
「请给我一纸和离书,好吗?」
语出,只见岳帆、蒋孟霜、公公、婆婆、爹娘、小姑、蒋孟晟、蒋孟瑀……在场的每个人全倒抽一口气。
个头小小的蒋孟瑀忍不住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这是以退为进?你压根不想让我姊姊进门。」
她望着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笑了。
前辈子的自己和她置过多少气?但她也不过是心疼姊姊,各人自有立场,她不维护亲人,难道要维护外人?
「不对,我只想退、不想进,我祝福你的姊夫和姊姊。」
前世,自己这块「绊脚石」,让蒋孟霜和岳帆的爱情备感艰辛。是风雨生信心?还是同仇敌忾?她不确定,确定的是—— 因为自己,他们更紧密地串在一起,而这辈子的燕无双再不做这等蠢事。
婆婆上前,安抚道:「你这是何苦?皇帝下旨赐婚,谁都不能抗旨。」
小姑也坐在床边,抱住她,「嫂子,我明白你心里苦,可咱们女人谁能不面对这种事?」
无双明白的,尽管嘴上说着劝解的话,他们的心底还是埋怨的吧,埋怨她心胸狭隘、见识不广,但无所谓了,不管他们怎麽想,都影响不了她的决心。
「娘、小姑,你们放心,我不会为难钟家,我会默默离开。」
「你走了,圜儿怎麽办?他才五岁,你忍心让他没有娘?」
「若爹娘允许,请让圜儿跟着我走,日後岳帆还会有儿子。」
前世的她,日夜在嫉妒仇恨中辗转,却忽略儿子的感受,圜儿随着她恨上自己的爹爹,报复似地,刻意放荡不羁、刻意糟蹋家风,以至於父子渐行渐远。
在她病得起不了床时,蒋孟霜在她的耳边说道:「钟宇圜轻薄御史家的姑娘,害得老爷被告到皇帝跟前,老爷一怒之下打断他两条腿,往後……应该是无法为祸家门了。」
一口血激喷而出,那一刻她深深後悔。
最终蒋孟霜的儿子脱颖而出,成为尚书府的梁柱,圜儿却是终生碌碌、一事无成。这是她的错,重来一次,她会尽力避免。
「圜儿是钟家的骨血,谁也不许带走!」严厉的公公跳出来说话。
果然不行……无双沉下眉心,道:「那麽,请爹娘和岳帆善待他,圜儿是个好孩子。」
无双的亲娘再也听不下去,她推开众人,握住女儿的肩膀用力摇晃,她泪流满面,恨不得能够摇醒女儿。
不舍得啊,无双是她疼爱的女儿,她心知肚明,女儿正在强忍多麽剧烈的痛苦。当初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若不是恨得太过,怎麽忍心连爹娘、儿子都不要,撒手离去?可事已至此,谁能改变?
硬下心肠、扬手,燕夫人一下下捶打着女儿,心却是比谁都痛。
「你这个狠心的,有这样当娘的吗?跟你讲过多少次,要认命,德容言功都是假的,身为女子首重认命,能睁一眼、闭一眼蒙混过去,就别较真!你现在……」
望着娘的哀恸,无双泪流成河,她握住娘瘫软的手贴在自己颊边,转眼,母亲的掌心掬满湿泪。
「娘,对不住,我知道您难受,但如果我继续留在尚书府,只会成天怨恨,为着荡然无存的爱情,把自己折腾成恶毒狰狞的女子,我不愿意!」
试过的,不是武断偏执,她是真的成为连自己都痛恨的不堪女子,重新来过,她不要走相同的路,她但愿活到五、六十岁,依然保有自己的良善纯真。
望着女儿,当娘的心如刀割,她都懂,可这世道宁愿女子面目狰狞,也不允许女人不顾大局。
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母亲,怒道:「都是你给惯坏的。」
娘哭得更凶了,无双无言地望向爹爹,她很清楚,爹有多疼爱自己,说这样的话,心……很痛吧?因为真正惯坏她的,不是娘、而是爹。
轻咬唇,抿去嘴角的酸涩苦咸。无双道:「爹,是您说的呀,我要当天下无双,我的人生只要灿烂辉煌,我只能是丈夫的首要,但眼下……我怎麽能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将就?爹,请您相信,离开尚书府,我可以过得很好。」
亏她读那麽多书,亏她聪明伶俐、无人能及,怎会说出这种傻话?一个被休弃的女人,等於被判死刑!
他摇头,破釜沉舟的威胁起女儿。「别跟我说那些无用的,你敢和离,不只圜儿,你连半点嫁妆都不能带走。」
无双苦笑,同样的话……前世的自己,便是因为这些话而留下。
她清楚这个时代对女人有多麽不公平,清楚身无分文的自己,无法在这里存活下去,所以她选择留下,於是她活着,心灵却日渐腐朽。
缓缓吐气,再正眼对上父亲时,她平静回答,「无双明白了,我不会带走任何嫁妆。」
都这样说了,她还坚持?燕侍郎没想到女儿竟固执至此,气得冲上前,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命运,从这里开始改变。
前世,她在那些话中妥协,此生,路从此处分歧,她不确定命运会丢出什麽新招让她接,但她再也不要「一样」。
热辣辣地、脸肿了,苍白的左脸印着鲜红指印,泪水淌下,串着一根根指印,串起浓浓的哀愁。
她试着微笑,两道柳眉却紧锁,眼底只写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这瞬间,钟岳帆彷佛看见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女,指着他说:「如果你的心太大,除了我还想装下其他,就别来招惹我!」
那年,她的脸庞红润,她的笑容明媚,从小被捧在手掌心的燕无双,从未嚐过泪水的滋味,而今……是他的错……
罪恶感扬升,他有着深深的歉意,不该的,不应该对孟霜动情,不该辜负无双的心,可事已至此,他无法扭转局面,只能顺时顺势往下走。
「把话给我吞回去。」燕侍郎既痛心又生气,怒视着无双,他绝不允许女儿自毁前途。
无双摇头说:「爹,是女儿不孝。」
这是坚持到底的意思吗?她就不能妥协一点、退让两分?扬手,又是一巴掌,这一掌打偏她的脸,她咬破了嘴唇。
无双把脸转正,注视着父亲,再说一次,「爹,对不住。」
气!哪来的倔强,她到底晓不晓得成为下堂妻,晚景会有多凄凉?她知不知道身为女人只能依恃男人?
是,岳帆辜负她,可人生除了情爱外,还有太多值得争取的东西,冰雪聪明如她,怎会在这种时候犯浑?
恨意张扬,他忍不住扬手,想再度把女儿打醒。
但蒋孟晟抓住他的手,燕侍郎冷哼一声,这是猫哭耗子?若非他不知羞耻的亲妹妹,无双需要承受这种巨大痛苦?
抽回手,巴掌又要落下,却见无双仰起脸,无惧迎上。她这样,当爹的……心在淌血……
钟尚书眼见状况不对,急忙劝说,「别这样,无双是个好孩子,她温良贤德、持家有方,只是一时犯拧,脑子转不过来,让岳帆好好劝她,会想通的。」
可不是吗?夫妻间的事只能留给他们小夫妻去解决,旁边的人说什麽都是多余。钟夫人回神,把儿子推到媳妇跟前。
见钟尚书拉着燕侍郎急急离开,钟夫人拍拍无双的肩,低声道:「好孩子,是岳帆对不住你,我发誓,钟家和岳帆会善待你一世。」
无双满眼苦涩,之於婚姻,她要的岂止是善待。
「无双不孝,惹娘生气了。」
「好孩子,娘没生气,只是心疼,你要记住,你不是我的媳妇,是我的亲闺女啊。」
望着慈爱的婆婆,深叹……那一世,是自己的恶形恶状、手段心机,把婆婆的慈爱给抹灭的吧?
「多谢娘,还望娘好好教养圜儿。」
「怎麽还说这个,不许走,你这辈子只能当我钟家的媳妇!」
钟夫人对燕夫人一点头,也拉起亲家夫人的手往外走,一路走一路低声劝慰。「放心,哪家的夫妻不吵架?还不是床头吵床尾合,没事儿,岳帆会说动无双的。」
无双听见了,但心已定、意已决,任谁也别想说动。
前世过得太辛苦,她不愿重蹈覆辙,即使爱未灭、情未断,她都……
看一眼岳帆,眼底盛满落寞,终究是无缘人,她必须割舍。
「你到底想要什麽?」
一个醇厚的声音传来,无双微怔、抬头。
她的憔悴撞进蒋孟晟眼底。
他是蒋孟晟,蒋孟霜的大哥,岳帆在边关最好的兄弟朋友,在家书里,岳帆提过他千百次,她熟悉得……也将他当成兄弟。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粗眉、深眸,五官像雕刀刻过似地,有点像混血男模,蒋家兄妹都长得很好,尤其是掳获岳帆的蒋孟霜。
此次战事,蒋孟晟颇有建树,皇上封他为三品平阳将军,之後他留任兵部,几度献策、出征,渐渐获得皇帝看重。
无双死的那年,他已受封平阳侯,他是个有能耐的男子,有这样的哥哥,是蒋孟霜最大的依恃。
他问她,到底想要什麽?
无双扬起脸,淡淡一笑,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苦涩,不知道红肿的脸颊和指印,让她看起来多狼狈凄凉。
深吸气,清澈的目光望向他,她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回答。「我想要……退一步、海阔天空。」
视线相交,蒋孟晟在她乾净透亮的眼眸中读到,燕无双不是矫情,而是骄傲,是勇於对自己狠心,她只要最好,不将就次要,即便痛彻心扉、也要舍弃。
该说她天真吗?这世代对女人并不宽容,何况是被休弃的妇人。
蒋孟晟语重心长道:「固执只会让你前途堪虑。」
她很清楚舍弃固执後的自己,变成什麽模样,与其如此,她宁愿堪虑。
见她不动如山,蒋孟晟叹息,把妹妹们带出去,留下她和钟岳帆。
门关,两夫妻对坐。
钟岳帆静静看她,还是和当年一样秀丽清妍,那双眼眸还是散发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聪慧。二十岁的她为人母、为人妻,脸庞再无当年的纯稚,却有着令人难敌的温柔。
当年她问他,「想娶我吗?」
如今却问:「给我一张和离书,好吗?」
对於爱情、婚姻,她始终是个勇敢的女子。
「无双。」钟岳帆哑声唤她,天晓得,他有多後悔。
回望岳帆,这是个斯文到不像武人的将军,上苍厚待他,风吹雨淋也不曾摧折他的容颜,难怪啊……难怪有这麽多女人想抢。
她笑着转开话题,问:「记不记得成亲才五天,你就要上战场?」
「记得,你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他没良心,哭哭啼啼地送我出门,还被爹训了。」
当时钟岳帆心疼,跃身上马、频频回首,舍不得他的小妻子落泪。
那次战事持续一年,战事结束後回京,他成了父亲,那个爱耍赖撒娇的小妻子脱胎换骨,蜕变成大家主母。
她温厚祥和、慈蔼可亲,她收拾所有的尖锐与稚气,努力成为好妻子,为他撑起家院。
那一年,她很难熬的,却半句告状的话都没说。
她没说自己年纪太小,生产之际,差点死去;她没抱怨,十四岁的她为了打理偌大的尚书府,心力交瘁。她只是拚命把每件事做好,让他无後顾之忧。
谁敢说,今天的钟岳帆,不是燕无双造就出来的?
无双接话。「後来不是不哭,也不是把心给磨硬了,而是学会把眼泪闷在棉被里,每次你出征,总有十来天,我得肿着双眼、强撑笑脸,晨昏定省。
「我不相信鬼神,却为着佑你平安,跟着娘和祖母烧香拜佛,我曾想,女人的一辈子很难不为男人而活。」
他握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恳切道:「那麽,再为我活一次好吗?」
无双像过去那样,在泪水刷下同时,倚进熟悉的胸口,任由他的衣襟吸去伤心。
她哽咽。「对不起,那个为你而活的燕无双,已经在撞梁柱时死了。」
「不要这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违背承诺,可是孟霜她……」
她摀住他的嘴,摇摇头,拉出一个丑到爆的笑容。「我明白的,她为你出生入死,她救你一命,你们之间有患难真情,你是该承担她的一辈子。所以……」她退开一些,凝声道:「岳帆,做人不能太贪心,你心里已经住下一个新霜儿,就允许旧双儿撤退,好吗?」
「不要!」钟岳帆一把将她拉回怀里,莫名其妙的害怕着,硬声道:「你只是忘记自己有多喜欢我,你只是太生气我处处维护孟霜,可她初来乍到,我必须照顾她,我知道了、是我的错,对不起,以後我会做到一碗水端平,我会公平对待你们……」
「你不会。」她反驳。
她想推开他,但他不允许。靠在他怀里,深吸他的味道,无双无法不承认,那是多麽令人眷恋的气息,可是……如果选择继续爱他,那麽她便同时选择放弃了自己。
「谁说的?」钟岳帆不同意。
「我说的,我对你的要求不会是一碗水端平,而是所有的水都要装在我的瓶子里,为达到这个目的,我会变得既可恨又可恶。
「你将发现我成为让你心力交瘁的女子,你会开始怨恨我,希望我消失,你会在我死去那刻松一口气,感激苦难终於结束,你甚至会怀疑,当年为什麽会瞎了眼睛,爱上我这种蛇蠍女子。」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恨你,我只会更心疼你,是我忘记你要的一生一世,对不起……求你留下好吗?为我、为钟家,也为圜儿。」
依旧说不通吗?不爱了、就收手,这种想法不在古人的思维里吗?
古代男人的字典里,只查得到「占有」没有「放手」,即使不爱,也要强留,美其名叫做责任,实际上不过是贪得无厌,对吗?
「岳帆,记不记得你打完仗回来,我都会帮你敷脸?」
她放软语调、换话题,见她如此,他也放松双臂,给她空间。
无双轻轻抚摸他的脸,真是好看,看过千遍万遍也不厌倦。
「我记得,你要我成为军中最帅的男人,这次你忘记帮我敷脸。」他抱怨,却也轻轻抚上她的脸。
曾经她是他出生入死时,心中唯一记挂的女人,曾经她是他奋勇杀敌的动力,可现在她不要当他的牵挂了,怎麽办?心慌、意乱,他有手足无措的恐慌感。
无双苦笑,不是忘了、而是怨恨了,因为他带回三个兄妹,其中之一,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不敷脸,你还是帅气逼人。」捧着他的脸,她喜欢和他这样亲昵。爱上一个男子,谈何容易?放手深爱的男子,更是……艰辛。
他握住她的手,问:「这麽好看吗?这麽喜欢吗?那一直喜欢下去,好不?」
「爹说,四海昇平,十年内不会再起战事,对不?」她没有回答他。
「对。」这是他最大的成就,他替大陈保住国土、驱逐蛮夷,多年辛苦造福千万百姓。
「以後你能在京城安心当官了,对不?」
「对。」
「不会再四处奔波、餐风宿露了,对不?」
「对。」
「那麽,不必再敷脸了。」意思是—— 有她、没有她,不再重要。
无双的意思、他懂,紧握住她的手腕,再次把她逼进自己怀里,钟岳帆重申,口气却硬了。「不管需不需要敷脸,我都不与你和离,你休想离开。」
垂眉,她不回应,只是淡淡地笑着,脸颊上的指印依旧鲜红,但是、不痛,更痛的是岳帆搧在她心头上的巴掌。
半晌抬头,她温柔恬然地对他说:「岳帆,承认吧,你已经不爱我……」
跪在行刑太监跟前,无双不惊不惧,这是极大的屈辱,但皇太后的懿旨,无人可以违抗。
班师回朝後,为表彰蒋家兄妹的功劳,钟岳帆领着蒋孟晟和蒋孟霜进宫。
蒋孟霜是个美丽率真的聪明女子,一进宫,便掳获皇太后的欢心,皇帝亲赐明月公主,何尝没有皇太后的意思在里头?
那天赐婚圣旨下达,无双撞梁柱自尽之事,传旨太监往上禀报,这给了皇后可乘之机。
当年皇帝对无双一见倾心,想迎娶无双为后。但燕家爹娘心疼女儿,盼着女儿在选秀中落选,然见过无双的皇帝哪肯?
多方周折,最後是无双坚决的态度令皇帝让步,赐婚钟岳帆。
此事始终是皇后心底的隐痛,她是多麽任性骄傲的女子,别人不要的才轮到她?无疑是狠狠地刨了她的骄傲。
更何况当年,她与无双并称京城双姝,从小到大,有意无意地竞争着第一才女的名号,皇后早就把无双当成最可恨的对手。
如今燕无双抗旨消息传出,皇后能不推波助澜?
皇后在皇太后耳边大进谗言,皇太后认定无双有损妇德,赐下十戒尺,打压她的傲慢。
「钟夫人,抱歉了。」孙公公道。
无双跪在地上,额头的纱布还渗着血,脸颊红肿尚未褪尽,她微微喘着,却跪得笔直。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公公、婆婆、丈夫、儿子,包括蒋家三兄妹……
「孙公公,请稍待。」她转过身,朝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圜儿招手,只见他飞快奔向母亲。无双抱紧儿子,在他额际落下亲吻,柔声问:「娘给你布的题目,做了没?」
「还没。」
「你回屋里,耐心做完好吗?等会儿给娘检查。」
她的儿子多聪明啊,才五岁就会背九九乘法,就有分数概念,如果在二十一世纪,一定可以去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可是娘……」他担忧地看向孙公公,摇摇头。
「听话好吗?」无双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换得他勉强点头。「语珊,陪少爷回房。」
「是。」语珊不愿意离开,却不得不领着小少爷走出大厅,一主一仆,两人忧心忡忡,脚步千斤重似地。
直到两人走远,无双才高举双手迎向孙公公。
孙公公看着狼狈的无双,心底一阵哀叹,当年的京城才女,如今沦落到此等田地,谁说红颜不薄命?
扬起手,刷地!戒尺重重地落入她的掌心。那痛……痛彻心扉,她却没叫喊出声,只是痛得咬破嘴唇,一道鲜血从唇间溢出。
刷!第二下,她的手高高肿起。
钟母站在一旁,别开眼不忍再看。
多好的孩子啊,为什麽这麽固执?让一步不好吗?事情闹成这般,往後落下恶名,怎麽与京城贵妇打交道?钟母暗暗拭泪,有说不尽的心酸。
钟岳帆攥着掌心,恨不得冲过去把戒尺夺下,但父亲的目光阻止他。
第三下、第四下……血冒出来,顺着掌心往洁白如玉的手臂滑下,但无双没有屈服,背依旧挺直,手依旧高举,没有讨饶、没有哭闹,只有静静承受。
是,静静地承受,这年代的女子,除了承受外,没有第二条路。
啪!第五下!
当戒尺扬起时,血珠子跟着飞起,溅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鲜红的血,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悲惨还是狼狈。
第六下,钟岳帆再也看不过去,扑身上前,用背挡下戒尺,刷地一下,痛进骨子里,他这才晓得,孙公公是卯足劲儿往死里打,他想废了无双。
「钟将军,你想抗旨吗?」孙公公寒声问。
「抗旨就抗旨,剩余的四下我来挨,皇上那里自有我去说。」
他气忿难平地抹去无双脸上的血珠子,她的脸变得灰白,汗水密密地布满额头,却还是勉强出声——
「让开。」
她清楚,钟岳帆更清楚,这屋子里,除了蒋孟霜和蒋孟瑀之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些戒尺有一大半是为钟家领的。
江皇后痛恨无双是一回事,但为娘家出气,又是另一回事。
江氏一族是武官世家,却出了个了不起的文官,那人正是江皇后的父亲江鸣昌,在朝为官三十年,汲汲营营、步步高升,如今已是大陈国的宰相,在朝堂影响深远。
此次战事,江鸣昌强荐自己的儿子江邺领军,不料战事失利,搞到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江邺也被蛮夷所掳,若非钟岳帆和蒋孟晟救场,大陈真得要割地赔款、受辱不堪了。此为其一。
其二,江邺的亲信汪泉溪,为求升官,竟不顾战场情势危急,搞窝里反,企图谋害钟岳帆,取而代之。
幸好蒋孟霜机智,临危救出钟岳帆,而蒋孟晟在打退蛮夷後,悄悄领军返回,擒拿汪泉溪,搜出罪证七条。
事情传入京城,皇帝大封钟家、蒋家,却怒斥江家,导致江邺官降三级,江鸣昌罚俸两年,江家当然不在乎那点银子,但这一罚,面子全失。
见钟岳帆不肯松手,孙公公心急,再道:「钟将军真的不让?」
「不让!」钟岳帆固执,圈住无双,用自己的背护着。
无双仰头望他,心软了……瞧,这样的男子教人怎能不眷恋,怎麽放得下?可是……
「就这麽不孝?这麽急着把钟家推到风尖浪口?树大招风,旁人正找不到说词呢,你何必替人把藉口送上,不过是一口气,让人出了便是,何苦节外生枝?」
无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把话说齐。
她说的每句话都有理,但钟岳帆怎忍心让她独自承受,他不说话,用行动表明不让。
她咬牙,用血肉模糊的双掌推开他,这一推,痛得她撕心裂肺。
钟岳帆心疼,公公婆婆更心疼,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无双心心念念的还是钟家,这让他们如何不羞愧?
两个血手印覆在岳帆胸口,教人看了触目惊心,无双拚上最後一口气,向前跪行两步。她高举双手,身子抖得厉害,几度支撑不住,却还是对孙公公道:「请公公行刑。」
钟尚书知道媳妇那番话是用来提醒自己的,连忙唤几名家仆压制儿子,阻止儿子冲动。
孙公公心知难收场,飞快扬尺,草草打完剩下的四下,再讲几句妇德之类的训诫之词,便转身离去。
无双强撑着,牙关咬得死紧,无法遏制的疼痛在每寸知觉间奔窜游走,她身形僵冷,肩头佝偻,冷汗湿透衣衫,凉凉地贴在身上,是透骨的冷,她极力抗拒着那股彻骨寒冷,极力压制翻腾的胃酸,她试着控制住颤动的身子,然而眼前一切渐渐虚浮旋转起来……
孙公公离开,压制钟岳帆的仆人退下,他急急冲上前抱住无双。
岳帆落入视线中,她松开胸中那股硬气。
噗地,一口鲜血疾喷而出,血花在空中漫开,落下点点鲜红,撑不住了,她瘫倒在他怀里。仰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像是看透什麽似地,她笑开,说道:「我再不欠你了。」
缓缓闭上眼,她任由自己坠入无底深渊。
钟岳帆再也忍不住满心哀恸,哑声道:「是我欠你……」
第二章 新人笑,旧人哭
所有人都以为无双扭转心意,准备好好过日子了。
她努力吃饭吞药,努力扮好主母角色,即使双手裹着一圈圈厚厚的棉布条,依然遵照圣旨,倾全力为丈夫和蒋孟霜筹办婚事,聘礼、新房、宴席,无一不用心。
无双马不停蹄地忙着,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辛劳,也能感受到她的心苦,尚书府的下人经常在背地里为少奶奶不值,几个贴身大丫头甚至暗地垂泪,唯有她却恍然不知似地。
公婆心知媳妇贤慧,此事太委屈她,可天下女人,谁能不熬过?
即便心如刀割,自始至终,无双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合宜笑容,像是真心为即将到来的喜事高兴似地。
她再不想让儿子看见她的哀愁,前世她太在乎自己的感受,忘记儿子心思多麽敏感细腻,她的妒嫉谋杀了儿子温柔的心,让他恨上父亲,以至於父子离心,以至於儿子自暴自弃。
此生她再不做相同的事。
一得空她便搂着圜儿,不断说话唱歌,不断告诉他人生的道理,她要他坚强冷静,要他沉稳茁壮,因为相聚的时间不太多了,她格外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儿子终於睡着,无双揉揉发酸的肩膀,回到自己屋里,却意外发现岳帆坐在床边,翻着她给圜儿写的童话故事—— 驴耳朵。
钟岳帆喜欢她写的每个故事,那些故事有趣、涵义又深,虽然是给孩子看的,但他看得津津有味。
听见脚步声响,他放下书册,抬头笑道:「回来了?」
「是,圜儿睡了。」
他走到桌边,从绣篮里取出一件半成品,那是男装,他明知故问道:「你给我做的衣服太小了。」
「是吗?那就不要了。」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想反驳。
「这真是要给我的?」他追着她的目光,企图逼出她的真心话。
「是啊。」她淡淡略过话题,来到梳妆台前,卸下钗环珠翠,成日戴着一堆增长气势的物件,真累。
钟岳帆不允许她略过,走到无双身後,两手落在她肩膀上。「说谎,这是你为自己缝的,对吧?你想走了,不管我给不给你和离书。」
多年夫妻,他终究是了解她。
无双选择不回答,问:「怎麽还不回房歇下?别让蒋姑娘久等。」
她把他安排在蒋孟霜的院子里—— 人家初来乍到,是该多几分维护—— 岳帆这句话,她记住了。
「回答我。」钟岳帆扳过她的身子,坚持问。
她自顾自的说:「唉,怎麽会忘记,再过几日你们便要成亲,确实不能再见面,你等等,我让人把宁园收拾出来。」
钟岳帆皱眉,事至此他怎会看不出无双在躲避自己,所有人都以为她恢复了、妥协了,以为她打算好好过日子,但是、并没有,她正在把他往外推,正在想尽办法离开,尚书府於她不再是家,而是牢笼了吗?
他慌了,一把拉回她。「双儿,不要把我推开。」
深吸一口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怎麽办,她还是好喜欢这份温暖的感觉,彷佛在里头待着,天就不会塌下来。
可是多矛盾啊,恰是因为他,她的世界崩塌。
鼻中微酸,眼底有些发胀,伸手,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头紧紧抵在他胸口处,心中五味杂陈,酸甜交错如云涌。
她知道的,应该剜除眷恋,应该用力推开他,脸上微微的挣扎後,她做了,他却不允许,硬是施加力气,将她牢牢按在自己怀里。
无双凄凉一笑。傻子,坚持什麽?鸡肋无味,丢了便是,强留在身旁只会腐烂发臭。
她低声道:「弄错了,是你把我推开的。」
从他带回蒋孟霜那天开始,她已经被推开,是太傻、傻得以为倾力一搏,还有机会把爱情找回来,可惜……
前辈子,她不是不明白他的痛苦无奈,她知道他的宽容、善待,来自他高洁的品格,而非他的爱。至於她,坚持己见、刚愎自负,她极力争取的,恰恰是他再也给不起的奢侈。
「我没有推开你,我要讲几百次你才相信,你和孟霜一样,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女人。」他气得大喊,不明白聪明如她,怎就听不懂。
她抚着他青髭微冒的下巴,微微的刺、微微的痒,她总喜欢用自己的额头在上面轻轻蹭着,蹭出亲密、蹭出感情,蹭出两人之间最甜美的回忆。
「岳帆,我是真的爱你,很爱、很爱,是你无法想像的情绪,推开你,比割肉更痛,我想要你的感情,和过去并无不同,只是你选择松开我的手,牵住蒋孟霜了。
「我不想坠崖却已经坠崖,粉身碎骨的我,再也付不起一份完整的爱,所以,就这样好吗?承认不爱我,承认我们已经没有未来,并不会让你太难堪。
「别再让道德责任牵制,好好爱蒋孟霜吧,虽然我嫉妒她、更想诅咒她,但我明白,再多的怨恨,都无法让我们回到从前,我常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所以,岳帆,我决定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了,所以你也放过我,好吗?。」
嘴巴叨叨絮絮说着理智的言论,心已压成齑粉,但她必须笑着,才能说服自己,其实,并没有那麽痛。
那年她以为穿越时空,是为了遇见这个正确的男人,殊不知……男人没有正确的,要不要赏你一个完美结局,端看上苍的决定。
「你是在宣告,你不要我了。」
「不对,我决定成全你。」
「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事实上你就是心狭,你就是容不下孟霜,你非要我从你们之间选出一个,双儿,我与孟霜已有夫妻之实,我不能抛下她,你懂吗?是你说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是?」
无论她说什麽、做什麽,在他的认定中都是在为难蒋孟霜吗?
无双笑不出来了,一碗水端平?这种事只能在嘴上说说吧,主观意识总是决定人的看法。
既然如此,好吧……她不再说「冠冕堂皇的话」,无双歪着头,静望他。「爱情本来就很狭隘,容不下第三个人,在蒋孟霜出现的那一刻,我们的爱情已经崩坏,我从来只要最好,不愿将就其次,你听清楚了,你已经是我心中的『其次』,不再是我想要的男人。」
钟岳帆眼底冒出怒火,说得这样残忍,是因为一心求去,已经不介意会不会伤害他?
自尊受创,钟岳帆恨道:「不管是主要或其次,我不允许你走,你就不能离开。」他扬声大喊。「储忠、储孝。」
两个高大的男子从暗处走出来。「属下在。」
「给我寸步不离的守着夫人,不许她出府一步。」
「遵命!」两人拱手应声,站到门外。
钟岳帆推开门,只听得无双自背後幽幽说道——
「别做徒劳之事,你只能禁锢我的人,无法禁锢我的心。」
「信不信,我可以!」他猛地转身,怒眼相望。
他要求自己自信、逼自己笃定,他说服自己,他有足够的把握,一旦尘埃落定,现况再也无法改变,她就会认命。
日子要继续过下去的不是,他们之间有圜儿、有钟家,早就不能被分割!
「承认自己不爱了,很困难吗?」奔到他身後,抓住他的衣袖,她试着做最後努力。
「你无权作主我的心,爱不爱我比你更清楚。」
「那麽,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喜欢,放我自由,好吗?」
「不好,你一辈子是我的女人,谁也无法改变。」
他斩钉截铁的口气让她明白,说服他希望渺茫。
松开手,淡淡的失望在眼底凝聚,她说:「钟岳帆,你很贪心。」
两人对视,一轮明月斜照,皎洁的月光在两人中间泼下一地的细碎银白。
这轮明月……无双心下陡然一酸,数年前的中秋,也是这样的相对,可那时唯有重逢的欣跃,何曾有明月照不透的凄凉?
原来命运这般残暴,容不得她挣扎反抗,迫得她只能孤军奋战,在情字这条路上,力竭而亡。
她的绝望目光让他害怕,拉回她松开的手,紧攥在掌心。「不要这样看我。」
「岳帆,拜拜。」她轻声说道,从此刻起,她的心对钟岳帆关闭。
他知道什麽叫做「拜拜」,她说过,拜拜不是再见,「再见」是带着期待重逢的心情而说,而「拜拜」是永别、是决裂。
他望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关上心门,断绝沟通之路,她眼底寻不着温柔婉顺,也找不到忿忿不平,他的留去已经影响不了她的情绪。
她淡漠的双眼带着淡淡的怜悯,她什麽都没有做,可是他知道,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储忠、储孝笔直地矗立在门外,像两根大柱子似地,无双静静望向夜空,她维持着同样的动作,沉默许久。
不晓得站了多久,一声轻叹後,她往圜儿房里走,她走动,储忠、储孝随即跟上。
数息後,蒋孟霜、蒋孟晟自树後现身,孟晟觑了妹妹一眼,背着手快步离开静心园。
两人一前一後走出无双的院子,蒋孟霜眼眶微红,跟在哥哥身後,回到柳院。
关上门,孟晟凝视妹妹,问:「现在,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心中虽有愧,但蒋孟霜不肯低头,她恨恨反驳,「我没错,我就是喜欢岳帆。」
「你的喜欢必须用燕无双的一生来换,良心能安?」
「我又没有叫她怎样,是她心胸狭窄,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才会把自己逼到这等地步,天底下哪个有才有志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她心胸狭窄,所以让岳帆好好爱你?她心胸狭窄,所以说女人不为难女人?她心胸狭窄,所以选择成全?蒋孟霜,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会多看你一眼。」
「哥被蒙蔽了,才不是成全,这叫欲擒故纵,你以为她真的想走,错!这只是她的手段之一。」
「如果她真的离开钟家,你要怎麽办?」
「我能怎麽办,是皇帝下旨赐婚,玉成我和岳帆的佳话,难不成要叫我逃婚?我早就说过,会善尽本分,尊她为姊姊,会让岳帆善待她……」
让岳帆善待她?孟晟苦笑。在没有孟霜之前,燕无双何尝不被善待?怎麽她出现了,燕无双能不能被善待,要由她来「让」。
摇头,他看着妹妹,满眼失望。「你说谎!」
「我没有。」
「这些日子,岳帆都在你屋里过夜,他不过回燕无双身边一个晚上,你就忍不住想偷窥,你没有妒嫉?没有忿怒?没有难受心酸?也没有想尽办法把岳帆绑住?承认吧,燕无双才是对的,没有女人能容忍分享丈夫,她们只是迫於现实,在我眼里,她不是嫉妒狭隘,而是真实勇敢,她不屑使手段,不愿意堕落,比起你,她才是品性高洁的那一个。」
「为什麽要帮她说话?你是我哥哥、不是她的。」
「我帮的是道理,醒醒吧,燕无双不是傻子,她只是看得比你更透彻。」
「不公平!哥指责我,就因为我和燕无双一样喜欢岳帆?」蒋孟霜气得跺脚。
孟晟摇头,是他的错,他没把妹妹教好。「算了,你听不进我的话。」
「哥就是要我退让?不可能的,圣旨已下,谁都不能改变。」这是她最後一道王牌。
是,这一点他无从辩驳,叹气摇头,他飞身上屋顶,施展轻功掠过钟家园林。
蒋孟霜看着哥哥的影子,一股委屈油然而生,她没错啊,喜欢一个人怎麽会是错的?
几个蹿跃,孟晟落脚在静心园的凉亭上方。
听力极好的他,听见无双对着儿子说说笑笑。
心那麽苦还笑得出来?傻子!
盘膝而坐,缓缓吐气,燕无双总是让他感到震撼。
接下赐婚圣旨时,她毅然决然撞上梁柱,宁为玉碎、不愿瓦全。清醒後她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嘴角释然的笑意,教人心疼。受刑时,她坚持且理智,她熬着苦痛,暗示公婆那十戒尺不仅仅是为着妇德……
那一刻,他觉得,岳帆配不上她。
这样的女子不该养在後院,她本是展翅鸿鹄而非燕雀,没有人可以勉强她委屈自己。
皇上嫁公主,热闹非凡,威武将军和明月公主的佳话在京城里四处流传,同时间,嫡妻燕氏,犯下七出之罪、遭皇太后责刑之事也广为传播。
京城百姓议论纷纷,渐渐地,燕无双成为妒妇的代名词。
无双没有为自己争辩,即使许多话传到跟前,她也只是淡淡一笑揭过。
婆婆不舍,没让她出席婚宴,免得遭外人指指点点、恶意批评。她理解婆婆的善意,称病躲在屋里,即使从早到晚,心抽着、疼着、压抑着,却始终没有让笑容暂离。
因为,她面对的是儿子。
侧躺在床边,无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圜儿,她在他耳畔哼着催眠曲。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我要走到世界的尽头,寻找传说已久的雪人,还要用尽我一切办法,让他学会念你的名字……最後还要平安回来,回来告诉你那一切,亲亲我的宝贝……
这是无双很喜欢的歌,从小到大,长在亚热带国家的她,向往着在院子里堆雪人,让雪人静静地守在窗边,守护自己一整个冬季。
「娘。」圜儿轻唤。
无双看着儿子,圜儿长得多好啊,眉毛很浓、目光很清澈,漂亮的五官,漂亮得像个女孩儿似地,他微扬的嘴角,像是永远都在笑。
长大後定也会像迷倒众生吧。
「娘唱好多遍了呢,怎还不睡?」亲亲儿子的额头,她把儿子搂进怀里。
「圜儿害怕。」
四个字,拧了她的心。
害怕?是啊,她也好怕,一场世人称颂的婚礼,却带给她无穷恐惧,她看不见明天、不知道未来,她不晓得会不会有一天,她为自己的坚持,深深後悔。
但是在儿子面前,她没有害怕的权利。
顺顺圜儿的碎发,无双柔声问:「怕什麽?」
「怕爹娶霜姨後,不要我们了。」
凝视圜儿,酸了眼、酸了口鼻,这麽敏感的孩子,她怎舍得下?
可是……不舍?毁灭的将会是他们两个,她经历过的,不是空言幻想。
再亲亲他的额头、亲亲他的脸,无双深吸气。「别怕,爹不要咱们没关系,重要的是,咱们得要紧着自己。」
「圜儿不懂。」
「娘告诉你,不被爱的人并不可怜,可怜的是,不爱自己的人。霜姨进门後,爹自然得为她费心,圜儿千万别为这种事生气,因为这叫人之常情,终究要陪伴爹一辈子的是霜姨,不是圜儿。你能做的是加倍疼爱自己,别让自己受委屈。」
「疼爱自己?」
「定下目标、追逐梦想,增长见识、争取自由,这是爱自己最重要的步骤。」
「为什麽这是爱自己?」
「因为有能力,才能面对外界的所有挑战,因为有能力,才不害怕走出尚书府这道栅栏。栅栏是种保护却也是限制,等圜儿有足够能耐摆脱这一切,那便能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再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限制你,『从心所欲』是送给自己最美好的礼物。」
圜儿似懂非懂地点了头,迟疑片刻後,又问:「那……娘呢?娘也要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离开尚书府这道栅栏吗?是不是爹不要娘,娘便不要圜儿了?」
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已经在下人当中传播开了吗?
胆敢把这些话传到圜儿耳里,是不是意谓他们母子在府里的地位已经松动?
不愿意在儿子面前掉泪的,但想起儿子处境,眼皮一眨,泪水顺势翻落。
泪水坠在圜儿脸上,热热的、酸酸的。
圜儿心慌,连忙从床上坐起,用小小的掌心拭去母亲泪水,但擦去一颗、又落下一串,怎麽都擦不乾。
他像小大人似地,怕激得母亲伤心,强忍不哭,小小的鼻头却渐渐泛红。
看着他,无双一颗心酸透……怎麽办,这麽可爱体贴、美好温顺的儿子,她怎舍得下?但不舍下……她的人生将再度毁灭啊……
「娘,勇敢,不哭。」他哽咽出声。
她摇头又点头,深吸气,用手背抹去泪珠子,捧起儿子的脸,郑重说:「圜儿,你要记住,不管在不在身边,娘都好爱你,娘不会不要你,你是娘最珍贵的宝贝。」
所以……他猜对了,垂首,脸色黯然,片刻,圜儿又问:「娘要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你爹的地方……她没说,只是心疼地把儿子搂进怀里,亲亲他的额、亲亲他的发,在上头不断落下自己的爱。
「娘要去世界的尽头寻找雪人,还要教会他念你的名字。」
「圜儿可以跟娘一起去吗?」
「不行,圜儿太小。不过娘会给你写信,告诉你,娘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娘也会平安回来吗?」
回来……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回不来了。
可是,她笑着、公然说谎。「当然会,如果圜儿等得不耐烦,就努力吃饭,快快长大,把书读好,等脑子够聪明、不会被坏人骗,等武功练成,身子够强壮、不会被匪徒欺负,就去寻找娘,好不好?」
「到时,我们一起寻找雪人,是吗?」
「嗯,娘找不到,圜儿帮着找,娘走不动了,圜儿背着娘,好不好?」
「圜儿会好好念书、好好练武。」他用力承诺。
「好孩子,娘何其有幸。」无双把他搂进怀里,泪水淌得一塌糊涂,她重复说着同样的话。「娘最爱圜儿,娘永远都要圜儿,圜儿是娘的心头肉,割舍你、比刨心更痛……」
如果不是被逼到底,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不愿意再次被毁灭,她不会选择这条路,真的……
她说着、痛着、哭着,骨肉分离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啊!
此刻,鞭炮声响起,新人进洞房,她的心被撕裂、被剁成肉酱……
那年,青春正好,她穿着一袭大红嫁裳,走进岳帆的世界,他允了她一世,允了她忠诚,只是,事与愿违……
她的爱还没有死、他的情已灭,她的世界容不下两个男人,他的人生却出现更爱的女人。
她怎麽能够留?怎麽能够不走?
她会痛的呀,很痛、很痛的呀,痛得她求死不愿生,痛得她非得把自己变成残忍的女人,才能止疼。
可一世经历,她怕了,她不肯再来一回,不肯再度凌迟自己……
娘的泪哭酸了钟宇圜的心,他圈住娘的脖子,急道:「娘别哭,圜儿明白,娘很想找雪人对不?圜儿不阻挡娘,娘去吧,等圜儿长大,就去找娘,我们约定,我们说好,我们……」
圜儿语无伦次了,他既害怕又恐慌,但这些都不及心疼娘的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双只能重复同样的三个字。
听着母子的对话,孟晟感触无限,他们的泪水迫得他胸口闷痛。
真的要走了吗?他能劝得动她吗?如果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失败绝望,她肯不肯重新选择?
夜深、人静,喜宴散场,喜房里,大红蜡烛烧出一室旖旎。
而静心园里,唯有一片死寂,无双坐在圜儿房里的镜子前回想,前世的自己,这个时候在做什麽?
想起来了,她摔烂几个杯盏,刻意让喜房里的新人心生不安。
傻,她这是在帮着蒋孟霜,把岳帆推到她身边去。
失去爱情,她用决裂手段磨去两人情分,以至於二十一世纪的女强人在古代当了一辈子的怨妇,蠢到无话可说呵。
「小姐,求求您,让我陪着您吧。」语珊跪在地上,向她磕头。
无双蹲下身,将她扶起。「说好的,怎麽又後悔?你们得留下来帮我看顾圜儿,要不断告诉他,我爱他、想他、念他,要一字一字把我写的故事念给他听的呀。」
「您一个人……」她不放心……
几个语字辈、全是小姐的陪嫁丫头,进尚书府多年,比谁都清楚,这六年来,小姐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夫妻聚少离多,相思离愁全凭藉着对爱情的信念撑下来,可是姑爷他……他毁去小姐的爱情,还能要求小姐怎麽撑、怎麽熬?
连她们当奴婢的,都不甘心呐。
她搂住语珊,轻声道:「傻丫头,你不是老说你家小姐聪慧睿智?不过是离家出走,这点小事怎麽为难得了我。」
「外面坏人很多。」
「不,天下坏人最多的地方是复杂的後宅,我不走,早晚会成为坏人。」
「不会的,小姐再好不过。」
她摇头,把语珊的手裹在掌心中,恳求道:「帮我看护圜儿,他是个好孩子,值得最好的对待。」
她的话酸了语珊的心,她双膝落地,高举右手。「语珊用性命发誓,会看顾少爷一辈子。」
微笑点头,她拉起语珊走到床边,圜儿已经熟睡,她握起他的手交到语珊手中,再度郑重道:「我把圜儿交给你了。」
回到自己屋子里,语珍、语瑄已经在屋里等候,储忠、储孝尽职地守在门口。
屋里,灯亮着,众人的身影,透过昏黄烛光,映在窗纸上。
她扬声道:「更衣吧!」
语珍应声,随着夫人走到屏风後头,片刻,换过衣服,无双坐到桌边,一一拆下珠环玉钗,梳好丫头髻後,站到语瑄身边。
「语珍,把灯挪过来些,我要再读会儿书。」
「小姐,夜已深,明儿个您还要领霜夫人进宫,早些安歇吧。」语瑄劝道。
「这个晚上,怕是睡不着了。」
「小姐,日子还长得很,您不能这样苦熬。」
「哪个女人的一辈子不是在熬,差别在於熬得过或熬不过罢了。」她长叹,「为母则强,熬不过、也得熬,对不?」
「小姐,您别这样……」语珍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语瑄也低声啜泣。
「既不回头,何不相忘?既是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再次长叹,无双道:「都下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语珍、语瑄齐声应喏,低头、开了门,转身离开房间。
两人都在哭,揉着眼、垂着头,间或听见几句抽泣。
储忠、储孝皱眉,转头望一眼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夫人斜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书,今夜……怕是彻夜难眠?
他们互视一眼,扳正身子,继续守着。
接近天亮,屋里蜡烛方灭,夫人想通了吗?储忠、储孝松口气,但愿夫人真的想通,别再为难自己。
蒋孟霜拥着钟岳帆,这一夜,她睡得很好,但她知道岳帆没睡着,他挂心着、挂着静心园那一位。
蒋孟霜心底冷笑,真是好手段,以退为进,让所有人都忘记她是怎样激烈反弹、不愿让自己嫁入钟家。
不过,再多的手段,也阻止不了她和岳帆的命运,他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醒了?」钟岳帆低头望她,嘴角带着笑意,眼底却添入几分愁绪。
整个晚上,他都在等无双闹起来,如果她肯闹,他便明白她尚未死心,她还想为自己争取,但是……一夜平静。
他让储忠、储孝守着静心园,但她说守得住她的人,守不住她的心。
她真真切切地不要他了,是吗?
六年夫妻,聚少离多,但一封接着一封的书信,传递了她的爱情。
她愿意为他受苦,因为爱;愿意为他忍受寂寞,因为爱。
她曾说:「爱情能让聪明的女人做无尽傻事,能让精明的女人遗忘算计,只是一心一意地专注心爱的男子。」
他辜负她,所以她把爱情全收回去了,是吗?
他与她之间,是谁应了谁的劫?又是谁成了谁的执念?
「你一夜没睡?是不是心里挂着姊姊?」蒋孟霜问。
看着善解人意的孟霜,他轻握她的小手,道:「无双是个很好的女子,你要敬她、爱她,好吗?」
「我再傻也明白,我爱你,便要爱全部的你,我很清楚姊姊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无须交代,我当然会敬她爱她。」
他亲亲她的脸颊,说:「起吧,我们去静心园,接无双去向爹娘敬茶。」
「嗯,我很快的,不会让姊姊久等。」她飞快下床,充分表现自己的听话。
看着乖巧可爱的孟霜,钟岳帆心感安慰,但愿孟霜的懂事,够化解无双心头的结。
半个时辰後,他们来到静心园,储忠、储孝依旧站在无双的屋门边。
「昨夜夫人她……」钟岳帆问。
「夫人看了一夜的书,方才歇下。」
钟岳帆点点头推开屋门,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是不想让奴婢起床再添新烛,才上床睡的吗?她总是替人设想周到。
走进内室,掀开帷帘,但……
钟岳帆抢身上前,拉开棉被,一把拽下床上的语珍。
语珍被扯下床,撞得全身疼痛不已,却仰起下巴、满脸的骄傲,过去在燕家,大家都说小姐的丫头一个个像小姐,傲气无比。
是啊,她们就是!
语珍一夜无眠,张着布满红丝的大眼,仰头凝睇姑爷,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她并没有被吓到。
她的笑容带着讽刺,极其碍眼,但钟岳帆顾不得这些,怒问:「为什麽是你?无双呢?」
「小姐昨夜已经离开尚书府。」
「离开?储忠、储孝!」他怒吼一声。
储忠、储孝飞身进屋,却发现……他们被骗了?该死,两人双膝落地,懊悔不已,他们怎麽会相信昨晚那番对话?
语珍慢条斯理地穿上鞋,走到柜边,态度雍容、无半分惧意,像个大家千金似地,哪有丫头的影儿?
储孝偷看一眼,人人都说夫人宽待奴才,原来是真的。
语珍拿出一封信呈上。「小姐说,请姑爷别责怪两位储大哥,任凭他们再精明,只要小姐下定决心,就有本事走。」
钟岳帆心太急,用力扯开信封,谁知跟着信笺滑出来的是一柄玉簪,他来不及接住,玉簪落在地上。
铿地一声!断成两截,那是他亲手挑选的定情簪。
断了!断在他眼前也断在他心里……这在预示着什麽?预示他和无双之间真的断了?
信笺里只有潦草几句话,他却看见千言万语,看见她的怨、她的恨、她的茫然无助与悔恨……
钟岳帆失魂落魄地不断重复看那几行字句——
也许是前世的姻,也许是来世的缘,错在今世相会,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
恩怨已了,情爱已绝,断章处空留余声,愿君怜妾意,善待小子,莫教他失怙无依。
她悔了吗?悔将情爱留在他身上?
他失去她了,对吗?失去那个对他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是我想要的那一瓢,谁都无法取代」的女子。
她表现得那样斩钉截铁,为什麽他还能认为,她像其他女子那样,终会向命运低头?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她不是普通女子,没有任何的人事可以逼迫她的爱情低头。
她非要他承认,他已经不爱她。错!他爱她,一如当年,他只是、只是……
垂下眉睫,他找不到说词为自己脱罪。
糖儿醋儿酱儿在胸口翻洒,各种滋味四处漫流,他不想失去她,却永远失去她了……
怎麽办?他要怎麽办?
语珍屈膝道:「小姐吩咐,往後奴婢与语瑄、语珊一起贴身服侍小少爷,还望姑爷成全。」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他还有圜儿,圜儿是无双的牵绊,他会拉得她无法远走高飞,他会把她的心留在钟家。对,他还有圜儿……
他扬声喊,「语珊呢?叫她把圜儿带过来。」
他要把圜儿养在膝下,他要严密地监视他十二时辰,无双会回来探望的,她会……
语珍冷笑,这会儿才想到儿子?在少爷惶惶不安、担心亲爹有了新人不要旧人时,他在哪里?在少爷生病、哭闹时,他在哪里?他可知道,小姐替他兼了多少父职?
这话是什麽意思?愿意把火让给她、不愿意把火……
尚未分析出结果,他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他……一把抱住她?
天!怎麽……会这样?脑袋蒙了!
他居然抱好友的未卸任老婆?莫非他们一不小心回到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二十一世纪?还是蒋孟晟生性大方,把那些教条规范当成屁,比起道德约束,更喜欢随心所欲?
接下来呢?他打算在这片花毯上强暴她?免得她改变主意,回尚书府和他的妹妹抢男人?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胸口一窒,心如擂鼓,她企图推开蒋孟晟,但他的手臂粗壮、他的胸膛像堵墙,她根本离不开他的控制。
她的手被他箝制在身後,她的头被压在他怀里,她的腿被他强而有力的脚夹住,全身上下只剩下嘴巴是自由的,所以……想也不想,她张开咬上他的胸。
不是A片的调情手法,而是货真价实的咬!
孟晟皱眉,疼……更正,是微疼!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力气这麽小,是身体还没有恢复吗?该死,连命都不顾了,这副样子就敢逃家?
他不高兴!
同时间,无双觉得一阵暖意袭上,像进了三温暖似的,全身暖烘烘的,她甚至可以感觉身上的衣服正在冒轻烟。
不知不觉间,她松开咬牙切齿的嘴,不知不觉间,她的身子不再挣扎,不知不觉间,她有昏昏欲睡的舒畅感,就在她剩下的两分理智正尝试分辨自己是不是吸食了安非他命才会有置身天堂的感觉时,他松开手。
温暖不见、天堂失踪,二十一世纪消失,眼前的男人又是一脸刻板,他酷酷地丢下一句——
「衣服乾了。」
衣服乾了?他是……人肉烘衣机?
无双低下头,拉拉自己的衣襟,发现……「那、那是传说中的内功?」她结巴了。
不爱笑的孟晟笑开。「传说中……」有这种说法的吗?
惜字如金的他回答,「对,是传说中的内功,岳帆也有。」
但岳帆远远不如自己,不怪岳帆习武不努力,而是因为师傅不同。
他的师傅是隐世高人,岳帆的师傅只是高人的徒子徒孙,他们为功名入尘世,成为军中将官,这种人手脚功夫不差,但内力一代比一代逊色。
「那你会点穴?」
「我会!」
死定,如果他伸手随便往她身上点两下,就能把她原物打包寄回尚书府。
那她还翘家翘个鬼,想也不想,她拔腿就逃。
看着她逃命的模样,孟晟忍不住笑意地咯咯轻笑。他知道她想到什麽,是啊,那确实是最轻松简单的方法,那样做,他可以赢得岳帆和尚书府上下的感激,也让孟霜的处境直上青云。
直到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他一纵一跃,来到她面前,手一点,她定住不动,只剩下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动。
他打横抱起她,重新返回火堆旁,动作很轻,他对温柔这种东西不熟悉,但他极其温柔地把她放下。
他越温柔、她越害怕,他就要带她回去了,这次回去,依岳帆那副执拗脾气,肯定不会给她第二次逃走的机会。
她困过一辈子,又要再困上一辈子,想起那个狰狞却悲哀的燕无双,她害怕无措了。
不行,她不能这样被抓回去。
她深吸气、深吐气,深深地鼓励自己,从老虎利牙下脱身,没有想像中那麽困难,只要……把老虎喂饱。
换上温顺口气,她问:「你是武林高手?」
他又想笑了,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温柔,更因为她并不知道,她的眼睛已透露出「我想使坏」的讯息,这样的她看起来很鲜活。
「我是武林高手。」他回答。
「听说武林高手不会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我没做过这种事。」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讲。
「身为大侠,绝不能违反小女子意愿,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她试图用道德感绑架他。
「不愿意的事是指,把你送回钟家?」他揶揄问。
「对!」勾起嘴角,还没得到答案,她已然胜券在握,因为他脸上满满的罪恶感。
孟晟苦笑,他若想这麽做,早在她离京之前就可以动手,不做,是因为明白再把她送回去,等於逼她再度寻死。岳帆不愿意正视她离开的心志有多坚定,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管还爱不爱岳帆,她都打定主意,从钟家後宅之争退出。
见他沉默不语,她的「胜券在握」略微松动。
「如果你敢,我发誓,回去後我会下毒、会挑拨离间、会权谋算计,会用尽一切後宅的阴私手段,让岳帆跟蒋孟霜离心。」
她像只防卫过度的小猫,对着他说着恐吓的言语,明明没有利爪,还要假装自己很强,看得孟晟哭笑不已。
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会乱叫一通,她啊……就是个虚张声势的料,难听话说满十斗,坏事却连一桩都不敢碰,她心里那条线,根本不允许自己害人。
比起燕无双,他更相信在困苦中长大的妹妹,才是会咬人的那个。
「放心,在你点头之前,我不会强迫你回钟家。」
他的承诺让她吃下一剂定心丸,而在他解除点穴之後,又吞下另一丸,两颗定心丸下肚,心脏跟着落回原处。
无双深吸气,连口气都变得轻松不已。「算你聪明,其实我们的立场应该是一致的,我离得越远,少了第三者涉足,蒋孟霜的婚姻会更顺利。」
「你、第三者?这麽快就认输?」他脱口而出。
是啊,早就认输了。她缓缓叹气,说了句二十一世纪人人都知道的话。「在爱情的世界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岳帆没有不爱你。」他和孟霜之间,更多的是道德责任。
无双微哂,盘腿坐下,没有「大家闺秀」四个字的牵绊,她决定放纵自在。
抓起树枝,撩拨火堆,她看着跳跃的火苗说:「在决定接受蒋孟霜时,他就不爱我了,在他口口声声说着无奈时,他就不爱我了,在他把人领到皇帝跟前请旨赐婚时,他就不爱我了。」
他的不爱,有许许多多的事例可以证明。
「这麽说,对岳帆并不公平。我在战场上救了他三次,他必须给孟霜、给我一个交代,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圆满的作法。」
报恩呐?如果连报恩都排在前面,那也可以证明,他已经不爱她了。
火光映在无双略显苍白的脸上,她侧过头,朝他嫣然一笑,明明是美丽诱人的笑靥,他却在当中看见凄凉。
她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但我要我的男人确定,除了我,其他人、其他事都是将就,除了我,其他人、其他事都可以舍弃。
「但在岳帆心里,朋友之义不能舍,责任不能舍,只好让我将就,而我,不愿意当别人的将就,更不愿意让我的爱情、婚姻成了将就。」
「你对男人的要求太高。」哪个男人不以仕途大业为重,不以朋友道义为先,能对女人有心有情,已是难能可贵,值得珍惜。
「我同意,所以公公婆婆认为我做错,爹娘骂我固执,所以百姓责我善妒、皇太后赐下刑罚,但即便全世界都认为是我之过,我也不愿意成为男人的第二个选择。」
她要在岳帆心里独一无二,对於感情,她不容许瑕疵污点,这样的坚持……得背负多少骂名、多少苦,都无所谓吗?
他定眼看她,视线再也转移不开。不明所以地,心头某根弦勾动……
「谢谢你做的一切,你真的可以离开了,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寻死的心思,我会尽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你想得太简单。」他也拿起一根枯枝,撩拨火堆。
「生活本来就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复杂。」
「一个单身女子想独立生活,并不容易。」
「确实,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
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女强人,可以在职场上和男人竞争的她,从来不是软脚虾,她知道不容易,却也相信自己能够游刃有余。
那些年,她仰赖的就是乐观积极,否则毫无背景的自己,凭什麽在大公司里脱颖而出?
而今她打算再次发挥本领,再度创造奇蹟,会成功的,她相信!
「你打算怎麽做?」孟晟好奇。
「我不认为,我们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的人生规划。」
「你身上没有银子,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想了想,为着让她安心,又补上一句,「诚如你所言,我们立场一致,并非你接受我的帮助,而是我们彼此互助。」
她静静回望他,认真的思索他的话,理智且现实地分析过後,问:「你打算怎麽帮我?」
「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确定你能独立生活。」
「不会向任何人泄漏我的行踪?」
「不会。」
「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只能相信我。」
他清澈诚挚的目光说服了她,她并没有矫情到拒绝对自己有利之事,只是淡淡说了句,「希望我不会二度被男人背叛。」
这话够酸也够狠,狠狠地刨了他的罪恶感一刀!
第四章 新的栖身处
几乎是头一沾地,无双就进入熟睡状态。
花毯再柔软还是会磕着,养尊处优的女人,不会睡得这麽熟,若不是倦极累极的话。
望着她的睡颜,孟晟厘不清自己心底的感受。
他说谎了,其实他想背叛、想泄漏她的行踪,之所以不强迫、不立刻做,求的是个稳妥。
燕无双口口声声说岳帆不爱她了,其实不然,身为男人,他比她更懂男人,或许岳帆分心了,或许他不像过去那样专情,但他不会不爱她,不会不爱一个如此坚毅聪慧的女子。
当然,他有私心,六年的好友,几度一起出生入死,他比谁都了解岳帆。
不管三人怎样相处,唯有燕无双在,岳帆才能真正对孟霜上心,若她死去或远离,正直良善而厚道的岳帆,心中的罪恶感会筑出一道高墙,横在他与孟霜中间。
因此身为哥哥,他必须带燕无双回去;身为岳帆挚友,他必须带她回去;身为世俗男人、想法传统的他,必须带她回去……不管从哪个角度想,他都必须说服她放下心结,不要过度坚持男女情事,然後带她回去。
他了解急事缓办的道理,他明白实而虚之、虚而实之,所以他不会粗暴地将她点穴、扛回尚书府。
只是……她说了,她说:「我不愿意当别人的将就,更不愿意让我的爱情、婚姻成为将就。」
倘若将就会带给她莫大痛苦,他该为了妹妹、岳帆,自私地强迫她的心志吗?
想起那个伤心欲绝、暮气沉沉的燕无双,想起了无生气、连笑都乔装得很勉强的燕无双,再看看这个被湖水涤去一身疲惫,整个人鲜活过来的燕无双,他竟然……竟然希望她能找到梦想中的雪人。
心中矛盾冲击,擅於作决断的他,第一次如此优柔寡断。
他起身,拔取更多柔软的草花,在火堆的另一边铺成厚厚的垫子,再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放在「厚垫」上。
「睡吧,把心放下,安安稳稳睡上一晚,过几天……过几天就回家吧,圜儿需要你,岳帆需要你,孟霜……」也需要……
躺到火堆另一边,孟晟侧着身子,用手肘撑起头颅,透过火光看着无双。
她的眉毛不浓,眼睛不大,却闪着睿智光华,她举手投足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高雅,她的容貌充其量只是秀雅,但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深深吸引男人的目光。
他听过许多关於燕无双的传说。
传说燕无双早慧,七岁便能作诗写文,传说她在书册外头贴上小纸头,做出编号和录本,让家中几千册藏书,转眼就能找到,她的爹把这套方法用在吏部,立下功劳,从此每个官员的背景资料、为官历程,一目了然。
传说燕无双几句话,帮着皇上想到妥善办法,管理京城中时常闹事的赌坊和青楼,整顿了京城秩序。
传说燕无双提议,若有了公共马车,京城里的穷人也能享受便捷的交通,提高生产力。传说……
燕无双的传说很多,都是从岳帆嘴里传出来的,多数人认为是岳帆过度宠溺妻子,才会把岳父、皇上甚至是自己的功劳,推到妻子身上。
不认识燕无双之前,他也是这麽想的,但认识她、偷窥她、窃听过她之後,他相信了,相信她是个多麽奇特的女子。
只是再奇特,她也逃不过女人的宿命,若她是男子就好了。
仰头躺下,两手枕在後脑,孟晟闭上眼睛,心中的矛盾不曾或减。
细碎脚步声隐隐传来,孟晟像只敏捷的豹子,瞬间竖起耳朵。
他不动声色闭着眼睛细听,前後左右共有十二人,他们正在慢慢缩小范围,企图将两人圈在中间。
孟晟跃到火堆另一边,一面用脚将火堆熄灭,一面将无双拉起,顿时,草原一片黑暗。
无双被吵醒,直觉想放声尖叫,却被大掌心摀住嘴巴,孟晟在她耳畔低声道——
「有人偷袭。」
谁会偷袭她?她没那麽大的面子,除非是……战场旧敌,蒋孟晟是主要对象,而她运气不好、遭受池鱼之殃?
无双无法提问,因为下一刻,刷地,某种金属兵器从她颊边刷过,带起一阵寒意,吓得她汗毛直竖。
她被蒋孟晟揽进怀里,他一手护着她,另一手和对方互攻。
周遭一片黑暗,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觉得掌声、拳头声在耳畔呼呼作响,而蒋孟晟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後来越来越多人加入,她听见他身上挨了几个闷拳。
突地,掌风在耳畔响起,蒋孟晟松手,在下一个旋转同时,她被甩出他胸口,没来得及呼救,她被另一个男人给拉进怀里。
她看不见对方,是凭着气味分辨出他不是蒋孟晟。
才刚被扯过去,立刻有重拳落到男人脸上,砰地一声,实打实的拳头,让男人往後仰倒,无双被松开了,就在蒋孟晟拉到她右手同时,左右两边夹击,他不得不後退两步,於是……她又被人给抢走。
无双敢确定了,对方绝对不是战场旧敌,自己才是那个主要目标,而蒋孟晟瞬间改名,叫做「池鱼」。
这次,敌人不再斯文有礼,一把将她抱起,把她像包包似地挂在肩膀上,头脚在下,胃抵着他的肩,他快速奔跑,震得她胃袋里的鱼肉几乎要跳出来。
她拚命挣扎,拳打脚踢,敌人没有制止她的粗暴,只是一股脑儿地往前跑,眼见打斗声越来越远,她心知肚明,天这麽黑、路这麽暗,再过不了多久,蒋孟晟就会彻底失去她的踪影。
於是她决定当泼妇,她放声尖叫,震得敌人耳膜疼痛,她抓住男人的辫子往後扯,男人再也吃痛不住,将她摔下地。
在黑暗中适应得久了,虽看不见对方五官,无双也能模模糊糊的分辨对方身影动作,眼见他靠自己越来越近,她扬声问:「你们到底是谁,有没有抓错人?我不是名门千金,不是豪门贵妇,你们抓我,要不到赎金……」
那人没回应,只是一步步走近,只见他又要把她扛起来,无双扬手,把抓满掌心的沙子往他眼睛撒去。
中了!可惜……只中一只眼。
聊胜於无,她趁对方揉眼睛时,站起来转身落跑,明知道跑不过人家,可还是得跑,又没人跳出来说:自首高贵、坦白无罪。乖乖束手就擒?嘿嘿,她不是傻鳖。
她是游泳校队、是水中蛟龙,在陆地上表现差一点,但不至於烂得太过。
只是脚上的绣花鞋在昨夜加上今日的折腾之後,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再这麽一跑,很快成了开口笑。
顾管不得,她踢掉碍事的鞋子,朝打斗声中跑去。
还没跑多久,迎面一个男人向她奔来,在惊呼之前,又被人像货物似地扛了起来,只不过这回温柔多了,是打横抱起,不是扛沙包。
无双闭上嘴,任由对方抱着自己施展轻功飞跳,因为,这是她熟悉的味道,来自一个叫做蒋孟晟的男人。
是他……无双松口气,紧紧圈住他的脖子,缩进他怀里,他蹿上跳下,左掠右跃,追击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没有说明,她已然明白,脱离险境了。
他「飞」的速度很快,却很平稳,像打造完美的单人小飞机。
刚开始她还会担心自己被摔下去,渐渐地、心安了,圈住他脖子的手臂松开,改抱住他的腰际。他飞很久,她的头埋在他怀里,贴着、靠着,听着笃笃笃稳定的心跳声,慢慢地入睡。
他感受得到,怀里的女人从紧绷到放松,没有花太久时间,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谁?因为心安?
不爱笑的孟晟在夜色中扬起笑。
是朋友了吗?她信任他?他於她而言,不再只是情敌的兄长?他笑,他为这个认知而快乐。
抱着无双,持续往北方飞奔,他钻进林子里,纵身掠上树梢,静待……
不多久,一行二十人跟着飞身入林,他们的行动很有组织性,绝不是一般的杀手。
进入林子後,他们分散形成V字型,逐步搜寻,动作迅速敏捷,确定孟晟和无双没在林中停留後,一行人奔出森林,继续往北方追击。
孟晟在心中默数,一刻钟後,方抱起无双返回原路,重新折回花毯草原,再从京城北方绕到京城南边,两个点离京城一样近,但一路奔波,天已破晓。
低下头,他发现无双两眼紧闭,是受伤了?心惊,他急忙在道旁蹲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拿起她的手细细号脉。
片刻後松口气,重新把她抱进怀里。
这女人心真宽,在这种危急情况下还能沉睡?微微一哂,这算好事吗?算吧,自从他跟妹妹们住进尚书府,她大概没有好眠过。
孟晟顺着森林小径进入锦绣村,这里是他小时候的故乡。
七岁之前,他和爹娘住在这里,後来爹爹认识一位胡商,举家迁往边关,两个妹妹都是在那里出生的。
进村时,已经有几户人家升起袅袅炊烟,早起的妇人开始为一家子的温饱操持,他凭着旧时记忆,寻找童年的屋子。
在锦绣村,家家户户屋前屋外都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花圃,每年从初春到盛夏再到秋浓、寒冬,时时都有繁花盛开,小时候看惯了,觉得理所当然,长大之後离乡闯荡,看多听多、阅历丰富了,才晓得这麽美丽的村子多麽难得。
娘生病的那年,他经常坐在娘床边,听娘叨叨絮絮地谈着锦绣村。
锦绣村只有百来户人家,却美得不像人间凡尘,锦绣村有小山、有湖水、有瀑布,有一间不大却雕刻精美的送子观音庙,有手艺精湛的贺叔叔,一双巧手能在木头上刻划出山川美景。
这样的地方才叫做仙境,「秘密花园」拿什麽和它比?
他的家在村子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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