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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琴《冲喜得良缘》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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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20-1-14 14:16
标题:
长琴《冲喜得良缘》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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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冲喜得良缘》
作者:长琴
系列:蓝海E811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01月14日
【内容简介】
萧如初深深认为,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嫁了个好夫君,
凡事把她放第一,带她去逛庙会培养感情,好吃好喝的都紧着她,
想方设法突破分房睡的限制,厚着脸皮蹭上床,完成他俩迟来的圆房,
就算暗中去外地查访自家深藏的秘密,也不忘带上她,
谁知他们一不在,府里乱事就不断,
留守在家的陪嫁丫鬟死得不明不白,若说其中没有隐情她才不信!
细查之下才知这似乎与暗夜出现的神秘红衣女子有关,
他俩抽丝剥茧誓查出真相……
第四十五章 惩治说谎老道士
丘不尽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不已,然而下一刻,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一张年轻公子的面孔正在他视线上方,由上而下地看着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道:「老骗子,你醒了?」
丘不尽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口中被塞了布团,只能发出闷闷的叫声,双手也被什么紧紧绑缚住了,他惊恐不已地挣扎起来。
萧如初上前一步,半蹲下身来,问道:「道长感觉如何?」
丘不尽连连摇头,目露惶恐的神色。
萧如初放柔声音道:「其实也算不得多么大的事情,我们如此作为,确实有些失礼,对不住道长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丘不尽却心道:她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下山为人驱邪施法足有二十余载了,这些年下来,被人看穿的次数少说也有七八回,大不了那些地方他再不踏足便是,被人这么捆起来还是头一遭,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弱女子。
丘不尽心中又气又恨,书上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然不是假的,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唐府这一趟。
萧如初不知他心中所想,但是也能猜到个大概,便笑道:「道长既然是出来讨生活的,我们也不能把道长逼上绝路。人言常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我们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听了这话,丘不尽心思一动,看来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么一想,他挣扎的幅度小了不少,因舌底压着布团,是以只能在喉咙中哼哼几声,也算示弱了。
萧如初摆了摆手,南乡立刻上前来,将他口中的布团扯出,问道:「我来问你,是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丘不尽的舌头都被布团压麻了,稍一得空便大力喘了几口气,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道:「咳咳……没、没有人……」
「果真?」唐怀瑜狐疑地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不信。
丘不尽并不识得他,但是也不敢得罪,只能连连向萧如初道:「如何敢欺瞒少夫人?贫道岂是那等受人指使的小人。」
唐怀瑜轻嗤一声,满是嘲讽,丘不尽越发尴尬了。
萧如初却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是胡说的了?」
丘不尽支吾片刻,原本还想狡辩几句,但是如今对方为刀俎,自己为鱼肉,话头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苦着脸承认道:「是……是。」
萧如初有些惊讶地打量他,问道:「如何会挑上我?」
丘不尽硬着头皮解释道:「因少夫人的八字属水,唐府位置又偏南属火,水火相冲,可不是正好有了说头?再者前些日子,院子里那白灯笼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贫道就顺口说了那么一句,那鬼怕是被烧死的,唐老爷的脸色霎时便不对劲了,贫道心知说到了点子上,再加之少夫人是今年才入府的,想是脚跟还未站稳,从您这里着手,倒也适逢其会,那种情况下,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他这么一说,大意就是,谁让她是个软柿子?由不得他顺手就捏住了。
听了这么一出,萧如初与唐怀瑜对视一眼,倒也接受了他这个说辞,她来府里的时间不算长,若是得罪了谁也确实说不过去,不过……
萧如初冷着声音道:「道长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也算给了唐家人一个解释,休了我之后,唐府会不会有起色且不说,总归是以后的事情,到时候你回道观闭关去了,谁也找不着你的人,简单得很。但是你可知道,我被休了便是下堂妇,被扫地出门,即便是回了娘家,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闻言,丘不尽转开眼睛,不敢与她对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这种事情他做惯了,嘴皮子一翻,吹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人们听不懂更好,总之让他们信服便可,左右银钱都是少不了的。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是那又如何?若他有那等怜悯之心,又如何会做这种招摇撞骗之事?
萧如初见他这般,知自己说再多也没用,话本里面写的那些跑江湖的老油子便是这种人,遂懒得再多费口舌,直接开口道:「我本不想揭穿你,但是我更不想离开我夫君,明日该如何说话,你仔细斟酌,倘若说得好,你仍旧是法力深厚,能降妖辟邪的丘道长,还能得唐府的一笔重金酬谢,日后唐府再有什么事,少不得又要请你来坐镇,但是若说得不好……」
她轻声笑了,道:「我不过一介弱女子,然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左右我是不怕什么,一切端看道长如何抉择了。」
听了这话,丘不尽脸色略微有点难看,但仍旧是强自镇定,从善如流道:「少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贫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有些地方推算错了也是在所难免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少夫人见谅。」
这便是答应下来了,萧如初一笑,语气温和极了,「妾身也是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还望道长勿要见怪。南乡,替道长松绑。」
南乡应了,上前一步,亮出一把匕首来,锋锐的刀刃在烛火下闪烁着雪亮的寒光。
尽管知道不会有事,但是丘不尽心里仍旧忍不住一个哆嗦,然后眼睁睁地望着那人转到他身后去,冰冷的刀锋轻轻扫过他的皮肤,留下几许近乎刺痛的痕迹。
很快,绳索便被割开了,丘不尽连忙爬起身来。
萧如初温声道:「明日便仰仗道长了。」
丘不尽哪里还敢说什么?人家刀子都掏出来了,唯有喏喏应下,颤着声音道:「少夫人客气,贫道明白了。」
眼看着丘不尽仓皇离去,再不复之前的仙风道骨,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南乡和玉缀冲着他的背影唾了几口。
唐怀瑜问道:「三嫂嫂,就这么让他走吗?」
萧如初道:「他不敢多话的,等明日再说,左右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再不会更差了。」
唐怀瑜一想也是,按照他三哥那个性子,休书是断然不会写的,老太太和唐高旭再如何强硬也无济于事,实在不行,让三哥和三嫂嫂一并搬出唐府也使得。
若不是为了去岁年底有人要害三哥性命的那件事情,三哥也不会再次踏入这唐府。
如今三哥有了三嫂嫂,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唐怀瑜见不得有人作妖,若依他的暴脾气,自然要搅风搅雨闹上好一阵子才甘休。
眼看着萧如初把事情解决了,一行人便准备趁着夜色回去。
等出了门,满院子丛生的荒草映入眼帘,院子还被烧毁了一半,满地都是草木灰烬,想来把刚刚那老道士吓得够呛。
这是着过火的秋声园,一般不会有人过来,所以他们把人绑来这里,安全得很。
萧如初忽然想起从前住在这园子里的那不知名老妪来,后来秋声园着了火,也不知道这人如何了,这么想着,她便去问唐怀瑜道:「这园子里从前住的人去哪里了?」
唐怀瑜一愣,道:「三嫂嫂如何知道这里住了人?」
萧如初微微抿起唇,道:「我曾经见过一次……」
唐怀瑜先是惊诧,尔后才斟酌着回道:「她……被接出去了,与从前唐府的旧事有些关系。」
听闻此言,萧如初心中明白大半,也不追问了。
唐怀瑜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她有些疯疯癫癫的,说话颠三倒四,唐府将她养在这里好些年了,便是我也不知道原因,也许三哥知道些什么。」
与唐府旧事有关,估摸着便是当年唐府失火一事了,萧如初心里揣测着,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想来想去也没有线索,便又放下了,一行人顺着小径往花园一路去了。
此时正值深夜,万籁俱寂,和来时一样,南乡走在最前头,中间是萧如初和玉缀,后面跟着唐怀瑜。
因为担心招人注意,几人仍旧没有点烛火,银色的月光从树叶间隙中洒落下来,隐约照亮了脚下的路,倒也不觉得那么黑了。
就在这时,萧如初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响起,是从后面传来的,那声音如同鞋履踩在乾枯的枝叶上,发出轻轻的啪嚓声,若是不仔细,当真听不见,更要紧的是,她闻见了一阵无比熟悉的香气。
因为从小接触香料的缘故,萧如初的嗅觉比大多数的人要更为敏锐,平常就能够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气味,比如现在。
那种香气还是她亲手调制的,名叫花间露。
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个轻轻的调子,像是有人哼着小曲似的,一抹高?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步摇轻晃,金钗在月光下折射出微亮的光芒,坠子上的明珠熠熠生辉。
女子穿着一件绦红色的襦裙,上面描绘着大片的花纹,她步履轻巧,踩着小径上的落叶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环佩声渐渐远去,空气中仍旧残留着些许沁人心脾的芳香。
女子独身一人在后花园中行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似乎全然不担心被人撞见一般,这场景看上去当真是分外诡谲,令人心中不禁泛起凉意。
花木后面走出一行人来,正是萧如初与唐怀瑜四人。
空气中的香气已然消散了大半,只余下残留的些许气味,幽幽地漂浮着,往人的鼻腔中钻去。
玉缀小声问道:「少夫人,方才那女子是谁?」
萧如初摇摇头,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那女子的身形陌生得很,就好像从未见过一般,但是空气中的香味又不似作假,自己亲手调制的香料,她如何会闻不出来?
那花间露当初她只送出去三盒,分别给了杨氏、谢氏还有东跨院,但是很明显,从刚刚那女子的背影看来,并不是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谢氏身形纤弱,杨氏身材略矮,至于柳氏微微发福,身高也对不上,更不可能了。
或许是哪个院子里的姨娘姬妾之流?
萧如初看向唐怀瑜,他微微摇头,表示也认不出来,这便奇了。
第二日上午,唐怀瑾回来了,休书自然是没写的,也不知那老道士又编出了什么话,竟然说得老太太松了口,只是在明清苑的院门口贴了不少黄符,又挂上一面镜子,说是可以辟邪,这事情才算揭过了。
唐怀瑾回来之后,疏桐和玉露几人惊喜异常,唯有萧如初和玉缀心知肚明,倘若不是昨儿晚上她们那一遭,这事情不知道要拖到何时才能解决。
送唐怀瑾回来的丫鬟站在门口,趾高气扬地叮嘱着萧如初,「老太太说了,既然三少夫人生辰八字犯冲,日后就不必去东跨院和正院了,免得有所冲撞,反倒不美。」
这是在明晃晃地表示出对萧如初的忌讳了。
萧如初心中不以为意,面上还是温顺答应下来,那丫鬟这才施施然离去。
她回过身去,只见唐怀瑾正笑着看过来,明明已经极为熟悉了,但是不知为何,她仍旧是脸上一热,强自镇定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唐怀瑾笑了一声,并不回答,萧如初走上前,推起他往后院去。
没走几步,唐怀瑾便开口道:「我听怀瑜说了。」
「嗯?」萧如初故作不知他的意思。
唐怀瑾笑道:「今日还要多谢夫人出手相救了。」
萧如初还未说话,便听他又道:「此恩无以为报,不知夫人可否容我以身相许?」
他这话说得自然而诚恳,彷佛当真是这样请求一般,语气中带着轻微的笑意。
萧如初听了心弦微动,轻咳一声,故意刁难道:「你说以身相许,我便要答应?」
闻言,唐怀瑾便不说话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萧如初心中微微一紧,以为他不高兴了,正想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却听前面那人声音中带着失落和一点请求之意地开口——?
「那就求求夫人纳了我吧,虽然我腿脚不便,但是论起养家糊口的手段却还是可以的,夫人纳我之后,必然不叫夫人受了委屈去。」
萧如初,「……」这人……这人好生轻浮。
冷不防听到这样大胆的话,薄红渐渐爬上了她的脸颊,她的步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唐怀瑾转动轮椅,正面对着她,他轻笑着,阳光落在清隽的眉眼上,彷佛是秋日里最绚烂的光,叫人看着便觉得心头暖融融,他笑着道:「愿得夫人一诺,白首不离,不知在下蒲柳之姿可否得夫人青眼?」
萧如初望着他,唇角渐渐漾起一点笑,却又似乎想抿住,带着几分羞窘,恍若含苞未放的桃花,她小声道:「勉勉强强吧。」
那声音轻微,彷佛要被一阵风吹跑似的,然而凭着唐怀瑾的耳力,硬生生听到了,他不仅听清楚了,还从中察觉出几分羞涩和欣喜的意味来,自是心满意足。
清风从院子里吹拂而过,夹杂着不知名的植物清香,和着两人情意,更是令人身心舒畅。
唐怀瑾昨天被关了整整一日,精神疲惫,一直强忍着,直到现在才在面上透露了几分,萧如初见了便吩咐玉露去打热水来。
她顿了顿,又叮嘱一遍,「端去正房。」
玉露先是没明白,等走几步才反应过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通红了脸,把两人抛在后面,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去了灶房,一颗心激动越得扑通扑通跳,连声唤道:「玉缀,玉缀!」
玉缀听见了,从倒座房出来,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这样咋咋呼呼的,成什么样子?」
玉露哪里还管得了这个,连忙拽着她到一旁去,趴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方才吩咐我给姑爷打热水来了。」
玉缀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你还不赶紧打去?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姑爷昨儿白折腾了一日,想必是累得紧,要好生休息才是。」
玉露连连摆手,偷偷摸摸地又朝后院瞅了一眼,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小姐让我端去正房呢!」
「端去正房——?」玉缀的声音骤然拔高,她睁大了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也跟着往后院瞄了一眼,小声道:「难不成……姑爷他……今晚要在正房睡了?」
玉露一拍巴掌,咬着牙兴奋得眉飞色舞,但是还得压着声音,以防被别人听见,忍得十分辛苦,道:「想来是没错了!」她说着,又窃窃道:「我方才还听见姑爷跟小姐说什么『愿得一诺,白首不离』……哎呀,当真是羞死人了。」
她说完,捂着嘴傻乐半天,倒是半点没看出来羞死人的情绪。
玉缀也抿着嘴笑,还不忘挤对她,「你在这瞎激动什么?要激动也轮不着你啊。」
玉露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后兀自捧着脸,目光露出希冀,感慨道:「姑爷是个好人,日后一定会对咱们小姐好的,小姐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不是,她们从很久之前就一直盼着小姐能过上好日子,来了唐府之后,虽说是吃穿不愁,但是到底算不得好,哪里都冷冰冰的,直到现在,小姐才终于有了依靠。
玉缀心里也高兴,但还是催促道:「你别光激动了,忘了小姐叮嘱的事情,还是赶紧去打热水吧。」
「哦哦。」被她提醒,玉露才想起这事,连忙往灶房打热水去了。
这些事情萧如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她正靠在榻边念书,虽说她并不觉得念书是个好消遣,但是唐怀瑾说要听,她便也只能尽力满足他的要求了。
屋子里的熏香缭绕而起,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入了肺腑之间便觉得如同喝了清酒一般,令人微醺。
女子轻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干净而温婉,「鲜桃花捣烂成泥,沉香研磨为粗粉,白芷、丁香研磨为细粉,苏合香溶汁,熟沉香粗粉混入花泥中,再以蜂蜜和白芷、丁香细粉混合,捏压成片状……」
读到这里,萧如初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对面正坐在轮椅上的唐怀瑾已经睡着了,那双向来专注的眼睛闭着,唇角微微翘起,犹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
萧如初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下了榻去,却见玉露正从屏风后面转过来,连忙伸手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
玉露见了立刻意会,小心地将手中的铜盆放下,正要过来伺候,却见萧如初轻轻摆手,她先是一愣,尔后便退了出去。
轻微的水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窗前的梧桐树影轻轻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萧如初捏着帕子在唐怀瑾的面上轻轻擦拭,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垂下的眼睫长而且直,像仕女的羽扇一般。
不知为何,她忽然心如擂鼓一般,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许,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吹动长长的睫羽,那羽扇便如她所料一般,轻微颤动起来。
然后下一刻,她的手便被握住了,往外轻轻一扯,整个人撞入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那人在她耳边轻笑起来,「夫人?夫人是为为夫的姿色所动了吗?」
萧如初面上一红,勉强定了定神,故作镇静道:「你没睡吗?」
唐怀瑾笑了一声,两人额头相抵,他温热的气息缓缓吐出,「夫人方停下,我便醒了。」
萧如初眼睫轻颤,手轻轻推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你快去睡吧。」
唐怀瑾眨了眨眼,「夫人陪我吗?」
萧如初一愣,「我又不困。」
唐怀瑾忍俊不禁,还欲说什么,最后却化作一声轻叹,道:「我一个人睡不着,不若夫人在旁边看着,等我睡熟了再离开,可好?」
萧如初想了想,左右今天也无事,便答应下来。
唐怀瑾洗过手,擦拭干净便躺上了床,往里面挪了挪,然后笑咪咪地冲她招手道:「夫人坐这里。」
萧如初拿着书卷过去,靠在床头,道:「你睡吧。」
唐怀瑾应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
萧如初有些不自在,以为他又捉弄自己,便佯作生气道:「你不睡的话,我便走了。」
听了这话,唐怀瑾果然含笑合上双眼,道:「好好好,都听夫人的,我睡便是。」
萧如初见了,这才将目光放回书上,认真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腰背靠得有些痛,床栏是坚硬的陈年花梨木,初初靠着倒还好,若是久了,便觉得腰背硌得生疼。
萧如初看了看唐怀瑾,见他一手握着自己的手,陷入了熟睡,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想将手抽出来,没承想才刚刚一动,他的睫羽就轻微颤了起来,似乎要醒转。
萧如初连忙停下,紧紧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把人给惊醒了。
所幸他睡得尚算沉,并没有真的醒过来,然而萧如初却也不敢再动了。
或许是因为昨天折腾了一天的缘故,唐怀瑾的脸色看上去透露出几分疲惫,他在萧如初面前总是笑着的,直到现在,萧如初才看清楚他眼下略微露出的青黑。
昨夜大概是没有睡好吧?
萧如初这么想着,不忍心再打搅他,强撑着继续看起书来,因为腰背疼痛的缘故,自然是不敢靠着床头了,只能换几个姿势,初时还行,若是久了,总觉得酸麻疼痛,难以忍受。
她的目光落在了唐怀瑾旁边的枕头上,想着若是能躺着看,应该也不错……
枕头很空,软绵绵的,萧如初小心地挪动着身子,不让自己惊动沉睡的唐怀瑾,然后继续看书。
屋角的香炉中,淡淡的烟雾缭绕而起,熏得人昏昏欲睡,不多时,萧如初便觉得眼皮子打起架来,越来越沉,渐渐地,终于黏在了一处……
纤细的手指间,原本拿着的泛黄书卷啪一下掉在了床铺上,萧如初的手也随之落下。
过了片刻,从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小心地避开女子的手指,将那书卷拿起,轻轻往外一抛,落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唐怀瑾满意地往萧如初的方向靠了靠,一手小心地揽着她的腰,然后侧过头,亲热地与她挨在一处,鼻端嗅着女子发间的清淡香气,这才终于陷入了沉睡。
满室静寂,唯有嫋娜的熏香缓缓上升,散发着恍若春日桃花盛开时的香气……
第四十六章 出门逛庙会
两人一睡便到了下午,梧桐阴影投入室内,香炉中的香已经燃尽了,香灰犹带着些微余温。
萧如初睁开眼,神色迷蒙,彷佛意识还未回笼一般。
她看见一只手在眼前招了招,随即男子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
「夫人,醒了?」
萧如初闭了闭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颇有几分懵懂。
那人见了,不由得笑起来,「夫人?」
萧如初困倦地伸手,试图将那只扰乱她视线的手拿开,却反被唐怀瑾握在手里。
他笑着唤道:「夫人,该起了,否则天要黑了。」
萧如初这才惊醒,转头看去,能看见一片铅黛色的天空,似乎要下雨,她揉了揉眼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唐怀瑾回道:「申时初了。」他起身,走去打开房间门,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玉露便端着热水进来。
两人洗漱完毕,便听疏桐来通禀,「四少爷来了。」
唐怀瑾道:「先请他去东厢坐。」
萧如初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好奇道:「四弟怎么这时候过来?」
「或许是有些事情。」唐怀瑾笑道:「夫人也一并过去吧。」
萧如初放下布巾,想了想,道:「那现在过去吧,别叫四弟等久了。」
他们到东厢的时候,唐怀瑜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唐怀瑾,他面上有促狭的神色一闪而过,而后道:「三哥,我方才从外边回来,听说了一件事情,你猜猜是什么?」
「什么?」唐怀瑾将斟好的茶水推过去。
唐怀瑜眉飞色舞,「听说德隆茶庄交给唐怀瑛了。」
德隆茶庄是唐府最大的一家茶庄,可以算得上是最主要的营生,现在唐府每年的收入足有六七成是来自德隆茶庄,只是没想到会突然交给唐怀瑛。
唐怀瑾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疑惑地看过去,「之前不是说要给唐怀瑢的吗?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听到这里,唐怀瑜嘿嘿一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着,走漏了风声,叫正院那边听见了,老太太今儿上午闹了好一通,唐高旭没奈何,服了软,茶庄便分给了唐怀瑛打理。我方才见着他了,你没瞧见他那德行,走路有风,看人都不用正眼的。」
唐怀瑾轻轻摩挲着细滑的杯沿,神色若有所思,「那唐怀瑢怎么说?」
唐怀瑜讶异,「他还能如何?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放在唐高旭和唐怀瑛面前,就是个活鹌鹑,若不是占着个嫡长子的身分,只怕早不知被踹到哪个角落去了,偏偏老太太也不喜他,啧啧,也是可怜得紧。」
唐怀瑾轻笑一声,悠然道:「这却是不好说了。」
唐怀瑜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别有隐情,不由得好奇道:「你知道些什么?」
唐怀瑾却不语,看向萧如初,笑着问道:「夫人以为呢?」
萧如初听着他们说事,骤闻唐怀瑾发问,先是一愣,尔后才迟疑道:「夫人和大嫂没有说些什么?」
闻言,唐怀瑜怔了怔,仔细回想了片刻,道:「似乎没有……夫人倒罢了,怎么大嫂也……」
杨氏为人一贯强势精明,岂是那等会忍气吞声的人?只是他确实没听到别的动静了,杨氏居然没跟二房掐起来?没去找柳氏和唐高旭诉苦?
这简直是反常,唐怀瑜不解地琢磨着。
一切看上去都风平浪静,无比和谐,似乎给的不是唐府最大的茶庄,而是一个小小的店铺一般。
唐怀瑾放下茶盅,忽然问道:「我上回跟你说要查的事情,你去查了吗?」
听了这话,唐怀瑜回过神来,道:「还没有,我着人去码头打听了,这几日没有去淮州的船。」
「淮州?」萧如初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地名,唐高旭不就是刚从淮州回来的吗?
唐怀瑾点点头,想了想,又解释道:「唐家在淮州是有几个布庄,但是据我所知,上个月淮州的布庄经营正常,并没有所谓的急事。」
萧如初立刻反应过来,唐高旭去了一趟淮州,逗留了一个多月,却没有真正地处理布庄的事情,那他究竟做什么去了?
唐怀瑾又道:「而且,唐家近几年来的收入十分不正常。」
唐怀瑜嗑着瓜子笑嘻嘻地补充,「岂止是不正常?就彷佛一夜暴富似的,三嫂嫂你别瞧着这个唐府不大起眼,你可知道,每隔几日就至少有一万两银子流入?这么一日一日下来,啧啧,便是抢劫也没这般快。」
萧如初微微一惊,一万两是个什么数目?就算放在这商贾遍地的江南,家中有这数目也算得上一方大户了,而唐府居然几日便会有这样高的收入,简直是令人咋舌。
她犹豫着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唐怀瑜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三哥,你还没告诉三嫂嫂啊?」
听了这话,萧如初转过头去看向唐怀瑾。
唐怀瑾轻笑一声,道:「夫人,我还等着你来问我呢。」他说着,又道:「夫人可知道泰丰钱庄?」
萧如初点点头,她虽然不常出门,但是对于泰丰钱庄还是知道一些的,大乾朝最有名的一家钱庄,遍布南北各地,号称只要有泰丰钱庄的银票,在哪一家分号都能取出银子来,虽说也有别的钱庄,但是独属泰丰这一家资历最老,足有三四十年了。
唐怀瑜笑嘻嘻道:「那我三哥没说过,他便是泰丰钱庄的东家之一吗?」
萧如初小小地吃了一惊,她之前便知道唐怀瑾有另外置了别的产业,但是绝没有想到会有泰丰钱庄,那可是当朝最大的一家钱庄。
唐怀瑾轻巧地将话题带开,又叮嘱唐怀瑜,淮州那边的消息还是要再继续探听。
唐怀瑜应了,寒暄几句,这才准备起身离去。
萧如初忽然开口道:「四弟,你身上这枚玉佩好生眼熟,彷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唐怀瑜先是一愣,尔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腰间别着一枚白玉花鸟佩,刻的是鹤鹿回春图,他捞起来笑道:「三嫂嫂说的可是这个?我记得三哥也有一枚,似乎是哪一年正院那边库房分派的,样式常见得很,三嫂嫂见过也是正常的。」
萧如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只是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唐怀瑜有点摸不准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见自家三哥的脸色逐渐僵硬,便觉大事不好,连忙脚底抹油,告辞离去。
唐怀瑾自然是有一枚差不多的玉佩,刻的是喜上眉梢图,只是他突然想起来,那枚玉佩在他一次回唐府后便寻不见了,南乡还向他说了一嘴。
如今萧如初骤然提起这事来,他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丢的那枚玉佩分明是被他夫人给拾到了。
唐怀瑾见萧如初站起身来,连忙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过了一刻钟后,南乡懵懵地看着玉露,奇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玉露与玉缀面面相觑,怀里各自抱着一床棉被,表情看上去也有几分迷茫和无辜。
玉露道:「少夫人说,夜里凉,着我们送被子来东厢,别叫少爷冻着了。」
南乡,「……」
他回过头看着坐在屋子里的唐怀瑾,心里纳闷,不是说今儿晚上少爷会在正房睡吗?怎么……又被打发回东厢了?
唐怀瑾轻咳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你们先把被子带回去,我去同夫人说一说,她在生我的气呢。」
原来如此,三人顿时恍然大悟。
玉露狡黠笑道:「既然这样,还请少爷多多说几句好话,少夫人向来心软得很,必然不会为难少爷的。」
眼看着盛夏到了,这厚厚一床的棉被抱着也怪热的,玉露两人都有些受不了,赶紧又抱回库房去了。
玉露趴在耳房的窗子往外瞧了几眼,然后回头冲玉缀挤眉弄眼道:「哎呀,姑爷去正房了,想来是劝小姐去了。」
唐怀瑾进门之后便把南乡屏退了。
萧如初正靠在榻上看书,见他进来,也不做声。
唐怀瑾笑咪咪地推着轮椅过去,好声好气地唤道:「夫人。」
萧如初不答话,他也不恼,天气渐渐热起来,便是正房阴凉,此时也有了几分闷热,唐怀瑾随手捡起榻上的团扇,替她轻摇,语气诚恳道:「夫人消消气。」
过了片刻,萧如初才搁下书,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去了置物架上翻找,将一个物件往他怀里一扔。
唐怀瑾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他那枚丢失的白玉花鸟佩。
萧如初冷着声音道:「你可知道,当我得知这一枚玉佩你们几个兄弟都有时,心里是如何作想?」
不等唐怀瑾说话,她便继续道:「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有人趁我夫君不在,要欺辱于我。」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发冷清,「所幸我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日,那贼人并没有再来,这才稍微放下心,可是谁知道,那贼人竟是我自己的夫君?」
那白玉花鸟佩雕工精细,入手温润细滑,却在唐怀瑾的手心硌出些微的痕迹来,他叹了一口气,歉然道:「是我对不住夫人,叫夫人不安了。」
他并没有自顾自解释,萧如初站在榻旁生了一会闷气,过了片刻才道:「继续说。」
那声音里犹带着几分委屈和怒意,还有些不甘愿,听在耳中分外可爱,唐怀瑾不由得笑出了声,眉眼微微弯起。
他站起身来,伸长手臂将萧如初揽入怀中,语气带笑道:「当时是我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本来是想叫怀瑜想个法子,去东厢取一些帐本出来,孰料那一日他不在府中,我便只能自己来,吓到了夫人,实在抱歉。」他说着,靠在她耳边小声问:「是我的错,不知能否得夫人原谅?」
萧如初本就不是爱生气的人,她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因此只是轻哼了一声。
唐怀瑾知道她答应了,笑容不禁又爬上唇角,当真是……很好哄呢。
他忽然道:「夫人,听说今夜有庙会,夫人去看过吗?」
「庙会?」萧如初好奇道:「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是那种庙会吗?」
唐怀瑾想了想,道:「我也只远远看过一两次,估计差不多吧。」
萧如初追问:「可有花灯?」
其实唐怀瑾也不知道有没有花灯,但约莫是有的,便一口应答,「自然是有的,就在西市,等入了夜,咱们便出府去看。」
萧如初从前是没去过庙会的,倒是萧如雪经常去,买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像是拨浪鼓、小铃铛、精致的头花和布偶等等,回来便在她跟前炫耀,还要问她喜欢不喜欢。
彼时萧如初年纪尚小,咬着手指怯生生地说喜欢,这时萧如雪便更得意了,她会把头花扯坏,布偶剪烂,扔在萧如初脚下,说是送给她了。
萧如初便是再不懂事,也明白她那嚣张笑容中的意思。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落下去,但是此后,不知不觉中,庙会两个字在她心中便烙下了深刻的印迹,彷佛阴霾一般,每每听见便觉得十分难受,久而久之,玉缀和玉露也清楚她这怪癖,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都不会在她面前提起。
奇怪的是,这个字眼从唐怀瑾口中说出来,萧如初却并不觉得难过,心头反而泛起了些许的欣喜和期待,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她盼望着天色快点黑下来,只是入了夏,天黑得便越发晚了,直到酉时三刻,天边仍旧泛着些许金色的云霞,绚烂而夺目。
唐怀瑾看着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的萧如初。
旁边的南乡笑嘻嘻道:「少爷,小人的主意如何?少夫人看上去似乎十分高兴呢。」
唐怀瑾点点头,笑道:「回头给你加月钱。」
「多谢少爷!」
天色终于如愿暗了下来,吹绿几人开始摆晚膳,唐怀瑾却摆了摆手,道:「先不吃,你们拿去分了吧。」
闻言,几个丫鬟都是一愣,萧如初先是不解,却听他又道——?
「我与夫人去逛庙会,你们若是得空,也可以出去玩一玩,不必守在院子里了。」
几人面上皆露出惊喜之意,萧如初双目一亮,便见南乡取了灯笼来。
待南乡要来推轮椅时,唐怀瑾却摆了摆手,道:「你也不必跟着了,我与夫人同去便可。」他说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萧如初这才发现唐怀瑾的身形很高,略瘦,如坚韧的青竹一般,今日他正好穿着一件鸦青色的袍子,更是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萧如初看了看他的腿,略微蹙起眉来,语气里带着几许担忧,道:「不要紧吗?」
唐怀瑾面上露出轻笑,安慰她道:「夫人不必担心。」
他说完,试着走了几步,步伐已经很稳了,只是迈动左腿时略有几分停滞,但是若不注意看是看不太出来的。
见他这般,萧如初略略放下心来,但仍旧吩咐南乡道:「你还是跟着吧,听说庙会人多,以免出什么事情。」
南乡连忙应下了。
唐怀瑾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说,冲南乡招了招手,南乡立刻意会地把手中的灯笼双手奉上,唐怀瑾便一手打着灯笼,一边朝萧如初伸出手来,笑吟吟道:「不知在下可有幸邀夫人共游庙会?」
萧如初面上微热,片刻后才伸手,立刻被握在了那只修长的手中,暖暖的温度瞬间将她整只手包裹住了,不出一会,便有些许汗意渗出来,打湿了两人的手心。
一行三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唐府,南乡两手空空地跟着后边,颇有些自在悠闲的意味,心道:今晚大概用不上他什么,逛逛庙会,看看戏,也算是一桩清闲差事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多了。
方至西市市口,便隐约听得锣鼓声音从里面传来,喧闹声、丝弦声、谈笑声、吆喝声同时响起,嘈杂无比,无数灯火驱散了夜色,人群熙攘,好一幅热闹的场面。
有个白胡子老丈在吆喝着卖糖葫芦,肩上扛着一根粗竹竿,绑着稻草,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糖葫芦,果儿红彤彤的,裹着亮晶晶的糖浆,在灯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看上去十分诱人。
唐怀瑾轻声细语地问道:「夫人喜欢吃糖葫芦吗?」
萧如初点点头,又略带犹豫地问:「好吃吗?」
唐怀瑾也没吃过,正沉吟间,那老丈连忙回道:「上面裹的都是糖浆呢,这位夫人,可甜了!」
裹了糖浆,那应该挺好吃的,就是一根才五颗,好像有点少。唐怀瑾一挥手,「给我来十根吧。」
南乡,「……」
糖葫芦果然很甜,萧如初吃了一粒,糖浆在舌尖融化开来,甜得有些腻,轻咬一口,山楂果便破了,与糖浆混在一起,那腻人的甜味立刻被驱散了大半,酸酸甜甜的,确实十分好吃。
萧如初吃得开心,一连吃了三支,却见唐怀瑾含笑看着自己,她面上一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将另一支完好的糖葫芦递过去,道:「你也吃吗?」
唐怀瑾不接,只指着萧如初吃过的那一支,笑吟吟道:「我要这个。」
红彤彤的山楂果上有着小小的牙印,萧如初瞧了一眼,将那颗山楂果吃了下去,然后把竹签上最后一颗完好无损的递过去,「喏。」
唐怀瑾,「……」他的夫人当真是……
他不禁笑出了声,果然伸手接过来,山楂果混着甜甜的糖浆,味道还算不错,就是有些酸牙,吃一两个还行,多了怕脾胃受不住。
萧如初十分喜欢这酸酸甜甜的味道,唐怀瑾看着她又吃了一串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适时提醒道:「夫人,等会再吃吧,还有别的小玩意呢。」
听了这话,萧如初果然停下了。
南乡苦巴巴地跟在两人后面,怀里抱着从卖糖葫芦的老丈那里讨来的油纸包,里面裹了五六串糖葫芦。
唐怀瑾带着萧如初进了西市,里面十分热闹,有杂技耍猴的,讲戏文段子的,说口技的,甚至耍灯的,应有尽有,萧如初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她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庙会是这样的场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就彷佛骤然间看到了书中说的盛世繁华。
因没有用晚膳的缘故,三人在小面摊上吃了阳春面才又继续逛。
到处都是支着小摊的商贩,面上堆着笑,向游人们兜售自己的货物。藉着明亮的灯火,萧如初能看清楚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有拨浪鼓、香囊、扇坠这些小玩意,也有手镯、耳璫、环佩这些女子用的物品,虽然不算如何精细贵重,但是胜在价格便宜。
萧如初瞧了半天,挑挑拣拣几样不错的,准备给玉缀玉露带些回去,甚至给南乡也买了一个头巾。
南乡捧在手里,一脸的受宠若惊,连声道谢,转头便看到了自家少爷唇角微微勾起,只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锐利,跟刀子似的。
南乡心里一凉,连忙把头巾往怀里一揣,抱着满怀的物什,悄悄溜到后边去了。
对此,萧如初一无所觉。
三人从西市口一路逛到西市尾,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去,看杂耍,听口技,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逛完。
人群熙攘,一行人走到河边柳树旁,唐怀瑾忽然道:「夫人,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萧如初不知他要去做什么,点点头。
唐怀瑾又吩咐南乡道:「跟紧夫人,万万别走散了。」见南乡应下,他这才离开。
眼看着他清瘦如竹的背影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萧如初收回目光,这时,一阵清越的歌声从河中传来,伴随着琵琶声,她抬眼看去,只见河中央荡着一艘乌篷船,船头坐着一位妙龄女子,朦胧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的一双手,纤白柔美,如凝脂一般,轻拢慢捻着细细的弦。
她的歌声柔而曼妙,极其动听,便是萧如初听着也觉得十分悦耳,又兼之灯下美人,婉歌琵琶,自然吸引了岸上不少人的注意。
南乡见了,脸色顿时大变,连忙过去道:「少夫人,您可别听。」
萧如初不解,她看了看正在弹琵琶的女子,疑惑道:「她唱得很不错,为何不能听?」
南乡急得团团转,却碍于唐怀瑾的吩咐没法说清,只能又劝了一句,「那女子……哎呀,听小人一句劝,您不能听。」
萧如初越发疑惑了,她看了看四周,不少行人驻足,似乎为那女子的歌声所吸引,朝河岸旁围了过来,便道:「你这话好生奇怪,她既然在唱,为何我听不得?难道要我捂住耳朵吗?」
南乡脸色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轻蔑地唾了一口,「下作的娼妇。」
萧如初霎时明了,那乌篷船上的恐怕不是普通的歌女,而是勾栏院中的女子。
她定睛看去,这时候灯光明亮了些,驱散了女子周遭的夜色,只见那女子容貌极美,穿着绯色的纱裙,臂弯间挽着轻薄的纱,梳着惊鹄髻,花钗轻摇,巧笑倩兮,美目顾盼间,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柔媚风情。
一曲罢了,岸上的人起哄嚷道:「再来一曲!」
那女子掩唇轻笑,果然又抱着琵琶弹了起来,轻柔缠绵的歌声再次响起,在河面上缓缓回荡开来。
虽然得知了她的身分,但是萧如初并没有避开,反而站在树下听得入神,任凭南乡如何劝说也不为所动。她觉得这女子唱歌极好听,既然人家敢唱,她又为何不敢听?
南乡急出了一头汗,不停地抬头张望,希望他家少爷赶紧回来,一连听了两三曲才见唐怀瑾姗姗来迟,他松了一口气,连忙挤上前去,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唐怀瑾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解道:「怎么了?」
南乡回头指了指那柳树,道:「夫人她——?」只见柳树下已经空无一人,他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唐怀瑾也黑了脸,语气里带着几分冷厉,「人呢?」
南乡有些不知所措,「刚刚、刚刚还在的啊……」
所幸萧如初并未走远,很快便找到了,只是虚惊一场。
南乡差点软了腿,原来萧如初站在柳树的另一边与几个人说着话,还俱是熟人。
师雨浓笑嘻嘻道:「没想到萧姊姊也来了,当真是巧得很,萧姊姊一个人来的吗?」
萧如初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来,道:「不是。」
师雨浓讶异地左右看了看,并没有见到其他的人,疑惑道:「那怎么就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萧如初顿了顿,道:「他走开了。」
听罢,师雨浓哦了一声以示明白,尔后又兴致勃勃地邀请道:「不如萧姊姊与咱们一道吧?三哥说有地方卖花儿,咱们一起去看看?听说还有斗花呢,三哥,是不是?」她说着,还不忘伸手捅了捅身后的师景然。
师景然对她这副粗鲁的举动实在是无奈极了,告诫道:「你若是再这般说话,我就要告诉爹,让他好好教导你。」
师雨浓立刻吐了吐舌头,果然老实了一点。
师景然对萧如初歉然一笑,又道:「确实是有斗花,夫人若是有兴趣,可以一同前往。」
萧如初想了想,虽然有些心动,但是思及唐怀瑾还未回来,正欲拒绝,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夫人想去看吗?」
「秦公子?」师雨浓一下认出来,惊讶极了,道:「原来与萧姊姊一同来逛庙会的人是——?你呀?」
这话一出,她猛然住了口,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两人之间转悠来转悠去,看看萧如初,又看看唐怀瑾,她便是再迟钝也发觉了些许不对劲。
怎么回事?
一旁的师景然神色意味深长,望着面前这两人,当初他便觉得有古怪,如今一看,果然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种事情……啧啧啧。
下一刻,唐怀瑾的动作镇住了他们,他伸出手去,轻轻揽住萧如初的腰身,轻声苛责道:「夫人,这里人多杂乱,若是遇见了友人,也还是要与南乡说一声才是。」
话里是责怪,但是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慢声细语的,跟说情话一般,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便是懵懵懂懂的师雨浓听见了也觉得有些脸红,更不要说萧如初了。
她轻微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得无奈道:「知道了,方才是我的错,你且放开。」
唐怀瑾自然不答应,萧如初也懒得去管他了。
师雨浓有些闹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试图转开话题,「秦公子,你的腿已经好了吗?」
唐怀瑾嗯了一声,想了想,正试图纠正她的称呼时,师雨浓再次转开话题,「既然秦公子也在,不如咱们一块去看斗花吧?三哥,你觉得呢?」
师景然现在只想一巴掌把自己的亲生妹妹拍扁在这里,但是事实上,为了保持礼貌,他只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诚挚的笑来,「两位觉得如何?」
萧如初还没说话,唐怀瑾便爽快答应下来,「既然师公子盛情相邀,在下与夫人便却之不恭了。」
第四十七章 上楼观赏斗花会
一行三人转眼间变成了五人,虽说大家都是熟人,但是气氛仍旧免不了有几分尴尬,尴尬到最后,性子活泼跳脱的师雨浓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开口打破这几乎凝固的气氛,「萧姊姊,你怎么会和秦公子一同来逛庙会?」
这话一出,她便知道说错话了,心里顿时一激灵,简直想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吃下去。
就在这时,萧如初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顿了一下才明白之前的怪异之处是什么。
看来师雨浓兄妹是误会了什么,她好笑地道:「他不姓秦,也不叫秦流。」
「啊?」师雨浓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
反而是师景然面上露出几分恍然大悟,他藉着两旁的灯火打量了唐怀瑾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便听萧如初道:「他姓唐,名怀瑾。」
师雨浓仍旧有些迷迷糊糊的,师景然一看便知道自己这傻妹妹没明白过来。
萧如初只得继续解释,「他就是我的夫君。」
师雨浓先是一怔,以为萧如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离,然后与秦流成亲了,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对,萧如初的夫君不就是唐府的三少爷吗?
她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惊讶地指着唐怀瑾,「你你你——?」
唐怀瑾露出一个斯文有礼的笑来,道:「当时事出有因,这才隐瞒了名姓,还请师小姐不要怪罪才是。」
师雨浓仍旧是不解,「可是萧姊姊当时也……」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便是我的夫君。」
话说到这,众人皆是无语,只能说无巧不成书,缘分这种东西当真是上天注定的。
一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一处热闹喧哗的地方,前面闹哄哄的,敲锣打鼓,人头攒动。
师雨浓性子急,想瞧一瞧热闹,奈何她个子生得矮,便是踮起脚尖也只能看见前面一排人墙的后脑杓,不由着急起来,甚至想蹦起来看上一眼。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师景然发现了,他眼明手快地一巴掌过去,把她的脑袋给摁下去,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女孩子家家的,为何总是这般毛躁鲁莽?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小子呢。」
师雨浓被他这么一训,只是撇了撇嘴,并不放在心上。
师景然又道:「你看看你萧姊姊,再看看你自己……」
师雨浓噘起嘴,指了指旁边的萧如初,瓮声瓮气地道:「萧姊姊怎么了?」
师景然转头看去,只见唐怀瑾正一手揽着萧如初的腰,轻轻使力便将她稍微托了起来,轻声细语道:「夫人现在能看见了吗?」
师景然,「……」
那边萧如初抬起头,张望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许遗憾,「还差一点点。」
唐怀瑾听了,又往上托了托,几乎让她坐上了自己的胳膊,语气含笑道:「现在呢?」
「似乎可以了。」
在他的努力下,萧如初终于如愿以偿地看清楚了前面的场景,原来那里搭了一个台子,灯火通明,不算太高,台上有一伙人正在敲锣打鼓,不出片刻便有一名中年男子出来,冲四周团团拱手,下一刻,锣鼓声便齐齐停住。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六月初十,乃是花神诞辰之日,想必大家都知道,一年一度的斗花大会就在今夜。多谢诸君捧场,规矩还是照往年的来,诸位都清楚,在下就不多赘述了,现在斗花大会正式开始。」
中年男子话音一落,震天的锣鼓声再次响了起来,震得萧如初的耳膜都开始微微发颤,她感觉到唐怀瑾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话语淹没在那喧闹嘈杂的锣鼓声和喝彩声中,她完全没有听见。
她只得侧着耳,凑过去小声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唐怀瑾也学着她的模样,侧着耳朵,两人挨在了一处。
此时正值锣鼓声停,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萧如初便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带着几分笑意道:「夫人没见过斗花吗?」
萧如初摇摇头,小声道:「没有,你见过吗?」
唐怀瑾也摇摇头,他凑得很近,近到能看清楚萧如初微微颤动的睫羽,在暖黄的灯火下,如一只镶着金边的蝶,尤其漂亮。她的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光,像天上的星子坠入清澈的潭水中。
唐怀瑾呼吸微微一窒,目光越发柔和而深邃。
萧如初轻轻眨了一下眼,她能感觉到对面那人温热的气息,悠长而轻柔,不由面上微热,一点绯色渐渐爬上了她的脸颊。
不知为何,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对视着,也不动,彷佛都从那喧闹的人群中脱离出来,独立于一方小世界中,不为外物所扰。
那边师雨浓折腾了半天,期间要求师景然背起她,不过被无情地拒绝了,她委屈极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师景然一边以余光扫过身前的那两道身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
师雨浓怒道:「你果然是我爹偷偷背着我娘生的!」她说完,抬脚就要踹。
师景然抢先一步,一脚把她的脚踩住了,然后语气不屑道:「你才是那个捡来的。」
师雨浓扁起嘴就要闹,但是又清楚她这三哥的性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最后硬生生把脾气憋了回去,低声下气道:「捡来就捡来的,求求你啦,我也想看看啊,你不就是带我来看的吗?」
师景然听了,想了想,正欲说话,却见前面那黏在一起的两人分开了。
萧如初落了地,唐怀瑾便回过头来,笑吟吟道:「在下欲带夫人往楼上观赏,师小姐与师公子可愿一同前往?」
师雨浓听了,眼睛顿时一亮,旁边刚好有一座酒楼,若是坐在二楼看的话,估摸着正好,也不必她去苦苦哀求她那无情无义的三哥了。
这么一想,她瞬间把嫡亲哥哥给扔在了脑后,连声道:「我去我去!」
师景然,「……」真是没出息。
唐怀瑾笑着做了一个手势,「请。」
见自家那没出息的妹妹喜笑颜开地跟了上去,师景然一阵无奈,人家小夫妻亲亲热热地去楼上雅间看斗花,她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但是没办法,谁让那是自己妹妹呢?师景然心里头叹着气,但仍旧是跟在了后面。
哪知进了酒楼,才被告知靠窗的几个雅间都被占下来了,师雨浓不禁失望。
萧如初见了便安慰道:「旁边还有一座茶楼,我们再去那里看看?」
师雨浓立刻打起精神,一行人又去了茶楼,可实在是不凑巧,或许是因为斗花大会名气太盛,便是茶楼的靠窗雅间也都被定下了。
不止他们几人扑了空,另外还有不少客人挤在大堂询问,但是都被告知没有空的雅间了,众人面上都流露出几分失望来。
这下便是萧如初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跑堂的过来道:「楼上丁字号大小雅间,有客人愿意让出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后面有人挤上来,嚷嚷道:「掌柜,我出双倍茶钱,这雅间给我定了!」
那掌柜喜出望外,面上喜意盎然,可还未说话,另外一边又有人道:「掌柜,我再加一倍。」
那人不悦道:「掌柜的,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三倍茶钱,以咱们的交情,你不至于此吧?」
掌柜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来,连声道:「自然自然,咱们——?」
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唐怀瑾慢条斯理道:「掌柜,这雅间我要了。」
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十两雪花银,端端正正地摆在陈漆斑驳的柜台上,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空气霎时安静下来。
十两银子,怕是这个茶楼半个月也不见得能赚这么多!
掌柜双眼顿时放出精光来,他一把抓起那枚分量不轻的银锭子,在手里轻轻一掂量,然后立刻吩咐跑堂小二,「带这几位客人去楼上雅间。」
交情?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算个屁!
没人敢再出价,唐怀瑾一行人终于如愿以偿地到了二楼。
上楼梯的时候,萧如初小声问道:「会不会太多了?」
唐怀瑾勾唇一笑,压低声音道:「夫人,一掷千金都不嫌多,更何况十两白银?得夫人一笑,简直是无本的买卖,不亏。」
旁边听了个正着的师景然又想一巴掌把自家妹妹拍扁了,你说你跟上来做什么?也不怕这些个酸情话听多了耳朵疼?
师雨浓一无所觉,捏着从南乡那里顺来的冰糖葫芦,左一口右一口,一口一个,吃得正开心着呢。
师景然顿时发起了愁,他一向以为这妹妹只是比别人少了一个心眼,现在看来,只怕是没长心眼。
经过几番折腾,一行人终于在二楼的雅间坐定,窗外的视野确实是好,楼下的情况一览无遗,萧如初站在窗边朝楼下看,这时候,斗花大会已经开始了。
那台子上摆着三盆花,灼灼盛开,颜色各异,当中一盆不太起眼,叶子细碎,一眼看过去,连花都找不着,就彷佛一盆草似的。
师雨浓好奇道:「那个是什么?既是没开花,又如何斗花?」
萧如初看了一眼,道:「此花名叫簇蝶,是开了花的,花很小,簇在一起,花蕊如莲房一般,大多藏在叶子下,它有个名字极是好听,叫玉蝴蝶。」
师雨浓面露惊讶,「萧姊姊懂花?」
萧如初抿唇一笑,道:「只是凑巧罢了,从前家里种着这花,看着虽然不大起眼,但是胜在香气十足,较桂花也不遑多让。」
师雨浓的眼睛亮亮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崇敬,「萧姊姊知道得真多,若是让我来看,即便是花园里种着的也认不出来呢。」
这时,她看见楼下的人群开始朝台上扔什么东西,诧异道:「他们在做什么?」
师景然看了看,道:「这便是在响花了。」他见几人都不太明白,便解释道:「看见那些花盆前的木盘了吗?木盘中空,上面嵌着一块薄薄的铁片,人们喜欢哪盆花便会投以花钱,钱币落在铁片上会发出清脆的声响,称之为响花,若是自己押中的花在斗花大会中拔得头筹,便可获得一定的奖励。」
萧如初抬眼望去,果然见每一盆花面前都摆着一个雕花木盘,有人朝那盘子里扔东西,发出当的一声,特别响亮,一时间,铛铛之声四起,好似下了一场急雨似的。
萧如初奇道:「花钱从何处得来?」
师景然伸手指了指,那台子旁边有一方桌子,一个中年人坐在后面,手中持笔,桌前围了十数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他道:「便是从这里买来的。」
师雨浓听了便觉得手痒痒的,问道:「我们也能扔吗?」
师景然目测了一下,嘲笑她道:「能倒是能,你若是准头够,大可以试试,可别砸了人家脑袋,到时候被人找上门来要赔偿。」
师雨浓自然不信邪,在身上摸了摸,没找着银子,又向她三哥讨要,「给我一点吧。」
师景然不给,抱着手臂老神在在道:「没有。」
师雨浓气极,骂他,「吝啬鬼。」
旁边的萧如初被逗笑了,拿出几个碎银子来,道:「我这里有,你去买来玩吧。」
师雨浓顿时喜笑颜开,甜甜道:「还是萧姊姊好,谢谢萧姊姊。」
师景然嘶了一声,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来。
师雨浓白了他一眼,拿着碎银子掂了掂,正欲溜下楼去,又被师景然拦住了。
「现在别去。」
师雨浓不解,「为何?」
师景然无奈叹气,道:「等会你便知道了。」
听了这话,师雨浓虽然不太明白,但仍旧是按捺住了。
楼下扔钱币的声音渐渐停歇,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有几名年轻人上前去,将那些盘子里的花钱都收集起来,分别放入三个竹筒中,再将竹筒和花盆一并搬到台子靠后的位置,那里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木架。
这时候,又有三个人抱着花上了台子,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神色有些怯懦,她怀里抱着一盆草,叶子细细长长,当中开着几枝花,花瓣也细长,颜色橙黄,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可爱。
师雨浓扯了扯萧如初的袖子,还未说话,萧如初便知她的意思,小声解释道:「那是萱草。」
「萱草?」
萧如初抿着唇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别名忘忧草,说的便是它了。」
旁边的唐怀瑾幽幽接了一句,「猗猗令草,生于中方,花曰宜男,号应祯祥。」
闻言,萧如初的脸骤然红了起来,转过头去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又看看一头雾水的师雨浓,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些什么?」
唐怀瑾只是一味地笑,神色意味深长。
师雨浓好奇追问:「萧姊姊,他念的这几句诗是何意?」
萧如初又羞又恼,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是方才想起来,萱草还有一个典故,只是眼下怎么能解释给师雨浓听?传闻中,妇人多佩萱草而后生男,是以萱草又有宜男之称。
传闻自然是不可信的,但是这其中的意思如何告知师雨浓?想到这里,她又气恼地瞪着始作俑者,却见那人笑意盎然,全不觉自己有错一般。
萧如初不说,师雨浓就更加好奇了,连连追问。
所幸师景然还在侧,一巴掌摁下去,师雨浓便是不情愿,也只能老实下来。
萧如初撇过头,过了一会,一只修长的手偷摸过来,捏了捏她的手掌。
唐怀瑾小声道:「夫人?」
萧如初还气着呢,不搭理他。
唐怀瑾摇了摇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夫人生气了?」
萧如初抽回自己的手,顺便在那只手背上掐了一把,耳听他痛呼出声,心里这才舒坦了几分。
唐怀瑾一看便知道她消气了,靠过去看着楼下,笑吟吟道:「夫人喜欢哪种花?」
此时楼下已经摆出不少花了,安放在木架上,争奇斗艳,各不相同,一眼看过去足有十数盆之多,有木槿,有紫菀,有丁香,甚至是巴掌大的碗莲,玉白色的花朵只有小孩手掌那么大,花瓣层层叠叠,看上去十分可爱。
师雨浓喜欢极了那盆碗莲,扯了扯师景然的袖子,欣喜问道:「哥,这花卖不卖?咱们把那莲花买回去可好?」
师景然无奈地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泼凉水道:「不消什么花,反正搁你手里头都活不长的,可千万别折腾了。」
听了这话,师雨浓立刻不高兴了,一张嘴噘得老高,闷闷不乐起来。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叹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萧如初打眼看去,只见台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盆花,花开两朵,竟然是不同的颜色,一朵为浅粉色,一朵为胭脂红,灿烂盛开,花瓣挤挤挨挨地凑到一处,分外漂亮。
师雨浓立刻把碗莲抛在了脑后,惊奇地问道:「那是什么花?怎么有两种颜色?」
萧如初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道:「似乎是……木芍药?」不过没听说木芍药能开两种颜色的花,她微微蹙起眉来,道:「看样子确实是木芍药,只不过不知道花主人是如何养的,竟然能养出两种颜色。」
楼下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似急雨一般,定睛一看,原来是人群在朝木芍药前的木盘扔花钱,这动静,前面的十数盆花便是拍马也赶不上。
师景然看了一会便道:「你现在可以去买花钱了,他若问你响哪一盆花,你喜欢哪一盆,只管说那一盆的名字便可。」
师雨浓顿时来了兴趣,揣着萧如初和师景然后来给的银子下了楼,不多时回来,怀里抱着一个笔筒,里面装了满满的花钱,显然是耍赖硬生生把人家的笔筒给要来了。
萧如初打趣道:「你拿了这么多,不怕路上被人抢去吗?」
师雨浓把笔筒塞给她,哼了一声,笑道:「我哥和你们在楼上看着呢,谁敢抢我的?」
萧如初拿着那些花钱,思索了一会,迟疑道:「现在就扔吗?」
她话音才落,师雨浓早兴致勃勃地抓起两枚,朝楼下扔了过去,但是她准头太差,只听哎唷一声,一个年轻人捂着后脑杓抬头看过来,怒目而视。
砸到人了!
师雨浓瞬间收回手,靠在窗边,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情来,一看就是练过许多次的。
那年轻人移开目光,左右张望片刻,一无所获,只能自认倒霉地回了头。
萧如初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这样砸下去,只怕她也会砸到人。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花钱,唐怀瑾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带着笑意,「夫人喜欢哪盆花?」
萧如初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楼下再次传来一阵喧哗,她探头看去,只见那两色木芍药旁边又摆上了一盆花,那盆花虽然只开了一朵,但是独独那一朵便足以艳压群芳。
师景然悠然道:「这是去年的花王,我还以为它被卖掉了,没想到今年又来了。」
古人有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紫乃后也,这一盆花便是魏紫了。
萧如初看着那一盆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同仕女的裙摆,色为紫红,开得热烈,凌然独立,那等气势让周围的花硬生生变成了陪衬,便是那一朵木芍药也未能幸免。
「夫人喜欢这花?」唐怀瑾观萧如初神色便知自己说得没错,他手一扬,只听当当数声,数枚花钱已经精准地落入了盘中。
旁边的师雨浓哎呀一声,如梦初醒道:「方才那卖花钱的人问我响的是哪一盆花,我说了那木芍药的名字,这可如何是好?我得与那人说一声才是。」
第四十八章 兴致勃勃投花钱
师雨浓急匆匆地下楼去寻那卖花钱的人,不多时便回来,拍手笑道:「成啦,既然这牡丹去年便是花王,今年说不得又是它胜出了。」她说罢,捏起笔筒中的花钱便往楼下掷去。
响声没听着,倒是前面那年轻人又捂着头转过来,面上带着几分薄怒,道:「谁又扔我?」
师雨浓立刻往师景然身后一藏,然而她的好三哥向来爱拆她的台,直接往旁边一退,窗边便只剩下萧如初和师雨浓,后面站着唐怀瑾,还有一个塞了一嘴糖葫芦,正满脸茫然的南乡。
那年轻人扫了一眼,便把目光定在了师雨浓身上。
师雨浓手里还抱着满满一笔筒花钱,满脸尴尬。
就在那年轻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萧如初歉然开口道:「这位公子,方才是妾身失手砸到了你,实在抱歉。」
那年轻人听了,把话咽了下去,撇开头,似乎不再追究这事情了。
「萧姊姊……」师雨浓轻轻扯了扯萧如初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歉意。
萧如初笑了笑,道:「无妨,下次可别再砸到人了。」
「嗯嗯。」师雨浓立刻点头,她想了想,把那满满一筒花钱交给了南乡,道:「劳烦你下楼去,把这些都扔给那株木芍药吧。」
南乡飞快地咀嚼着口中的糖葫芦,含糊问道:「不给那牡丹了吗?」
「不给了。」她顿了顿,又小声道:「就当赔给他了。」
过了一会,南乡捧着花钱艰难地挤进人群,然后哗啦一声将钱币尽数倒入木芍药跟前的盘中,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他举起空空如也的笔筒来,还倒过来冲楼上几人亮了一下,示意已经全部倒进去了。
即便如此,木芙蓉跟前的花钱仍旧远远不及旁边的魏紫,到了最后,木架上所有的花都被搬到了台前,此时若有人意欲响哪一盆花,仍旧是可以投花钱的。
楼下闹哄哄的,楼上的人也在看热闹,萧如初瞧了一会,道:「我看还是魏紫要略胜一筹。」
师雨浓嘟囔道:「我不是给木芍药送了一笔筒花钱了吗?这都比不过?」
她们说话间,楼下已然分出胜负来,果然拔得头筹者是魏紫,那木芍药屈居第二。
师雨浓颇有些失望道:「我却觉得那木芍药更好看些呢。」她说着又道:「这便结束了?」
师景然望着人群,彷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一般,微微挑眉,随口答道:「没呢。」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萧如初抬眼看去,悦耳的琵琶声响起,一名身着绯红纱裙的女子嫋嫋娜娜地上了台,面上含笑,冲众人盈盈一拜。
她微微一愣,心里疑惑,这不正是之前在河中唱歌的那名女子吗?
一旁的师景然悠悠道:「这便是魏紫的主人了,想不到……竟是真的易主了。」
师雨浓好奇道:「哥你见过这女子?」
闻言,师景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自然是见过的,整个洛京没有几个人不认得她,不过,这魏紫当初的主人可不是她。」
没有几个人不认得?萧如初迟疑地看了身后的唐怀瑾一眼,却换来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他温声道:「夫人?」
旁边的师雨浓还在追问:「那这魏紫从前是谁的?」
师景然道:「是一名秀才,我也不大认得,只在去年斗花大会的时候见过一次。此花拔得头筹,成为当届的花王,传闻有人出纹银百两向他买,他却不肯卖,后来听说他心慕一名女子,将魏紫送给了那女子。」
师雨浓低呼一声,又看了看楼下的那名女子,「便是她了吗?」
师景然点点头,「大概吧。」
师雨浓艳羡道:「才子佳人,好一段佳话。」
师景然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萧如初看出了他眼底的轻视,便略微猜到后面的事情肯定不如人意,她也没说破。
眼看着斗花大会已近尾声,唐怀瑾伸手揽过萧如初,询问道:「夫人,走吗?」
萧如初点点头,觉得没什么热闹好看的了,两人正欲与师景然兄妹说话,却听师景然扬声朝楼下道:「在下愿出纹银百两,买下这一株魏紫!」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的窗子投来。
那怀抱琵琶的女子也轻轻抬起头,看向萧如初等人。
这一次,萧如初终于看清了她的正脸,容貌精致,半抱琵琶,在暖黄的火光下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她勾起唇来,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嗓音娇俏绵软,「这一株魏紫乃是故人相送,奴家不便售出,恐怕要叫这位公子失望了,不过……」她美目顾盼,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下,眸中彷佛闪过细微的流光,定在窗边的另一人身上,掩唇轻笑道:「倘若是唐三少爷的话,奴家愿意将这魏紫双手奉上,分毫不取。」
霎时,人群沸腾了,萧如初心中一紧,转头朝身后那人看去。
唐怀瑾的脸色难得僵硬了片刻,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微微收紧,然后清了清嗓子,婉拒道:「在下对这牡丹没有兴趣,姑娘还是另择他人吧。」
这话一出,人群中的声音更嘈杂了。
那女子面上微微一滞,似乎完全没想到会被拒绝,众目睽睽之下,明明四周无比喧闹,但是气氛却彷佛凝固了一般。
那女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怀抱琵琶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萧如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来,轻视又或者愤怒,什么也没有。
最终,那女子轻轻撇过头去,率先移开了眼睛。
萧如初看了一会,颇有些索然无味道:「走吧。」
唐怀瑾观她面上表情,应了一声。
师景然也道:「走了,回家去。」
师雨浓还没看够热闹,不太理解为何现在就要走了,嘟嘟囔囔地道:「你不是想要那一株牡丹吗?怎么不买下?或许加一点银子她就肯卖了呢?」
师景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那魏紫就值一百两,多一个铜板我都嫌贵。」
萧如初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去年想以一百两买下那魏紫的人,不会就是师公子吧?」
师景然一顿,脸上的神情略微窘迫。
师雨浓睁大眼睛,大惊小怪起来,「真的吗哥?你去年也没买着?」
师景然故作不耐道:「谁叫那秀才狮子大开口,说要五百两才卖,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也没讨着好去,原本答应一百两纹银卖与我的,付了五十两定金给他之后,他改口要五百两,我自然不肯,亲自把那定金拿了回来。听说后来他去勾栏院喝花酒,结果没钱付,便把那一株魏紫抵作酒钱,给了勾栏院。」
师雨浓,「……」
师景然十分解气道:「所以我才说,这魏紫也就值一百两,多一个铜板我也不会给的。」
听完这一番话,师雨浓之前关于那株魏紫的美好想像瞬间被打击得七零八落,她默默地想,去他的才子佳人,她再也不相信话本上的那些鬼话了,尽是胡说。
一行人下了茶楼,台子前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萧如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对师雨浓道:「你不是响了那株魏紫吗?如今它拔得头筹,是不是有彩头可以拿?」
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拍手道:「正是呢,差点忘了这一茬。哥,咱们在哪儿拿彩头啊?」
师景然左右张望了一下,指了指原先卖花钱的案桌,道:「便是那里了。」
案桌前挤了不少人,黑压压的一片后脑杓,师雨浓那细胳膊细腿自然是挤不进去的,这个重任便交给了南乡。
在等他回来的期间,师雨浓笑嘻嘻提议道:「萧姊姊,过几天我们要去灵南山游玩,听说那里有很高的瀑布,还可以乘画舫游湖,你去不去?」
灵南山萧如初倒是听过,那里的梅林最为出名,据说绵延数十里,每到冬天便有许多游人前去观赏,心中不免略微意动。
唐怀瑾见了便笑道:「夫人若是想去,咱们便一起去。」
师雨浓又兴奋问道:「三哥,你去不去?」
师景然斜睨她一眼,兴致缺缺道:「你自己去便是,后天有一批货要送去淮州,需得我亲自过去一趟,恐怕是去不了。」
「淮州?」师雨浓双眸一亮,道:「能带我去吗?」
师景然连忙退开一步,如临大敌道:「你不是要去灵南山吗?去什么淮州?」
师雨浓却指控道:「四月的时候你去京城走商,不肯带我去,说过下回一定带上我的!你做生意便是这样言而无信的吗?」
师景然一噎,心里暗暗叫糟,这个妹妹越大越不好糊弄了。
一旁的唐怀瑾却若有所思,最终笑吟吟道:「夫人想去淮州玩吗?我正好最近也要去一趟。」
萧如初一愣。
旁边的师雨浓听了,立刻拍手笑起来,「好好好,萧姊姊也一并去吧,听说淮州那里与洛京一般繁华呢!」她说着,又对师景然哼道:「你不带我去,我便同萧姊姊一道去,不必求你!」
师景然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瞪她道:「胡说什么?」
师雨浓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
师景然想了想,觉得自己治不住她了,只得道:「你要同去也行,若是爹答应了,我便带上你。」
师雨浓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的情绪实在欢快,笑靥灿烂,让看到的人也不禁会心笑起来。
见萧如初笑了,师雨浓眼中透露出几分希冀道:「萧姊姊呢?也一起去吗?」
萧如初想了想,轻笑道:「你若去,我陪你去便是。」
听罢这话,师雨浓越发欢欣雀跃了。
萧如初耳边传来唐怀瑾压低了的、幽幽的声音,「夫人,为何说她去你便去?」
萧如初笑而不语,并不答话。
于是唐怀瑾周身的气息越发冷沉了下来。
那边南乡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了,怀里抱了一个布包,呼出一口气来,向众人道:「这便是他说的彩头了。」
「给我瞧瞧。」师雨浓立刻伸出手来。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争执声,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只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其中一名少年怀里抱着一盆花,正是之前那一盆颜色不同的木芍药。
萧如初略微诧异,这不是被师雨浓砸中的那人吗?原本在楼上还看不太出来,下来之后才发现他年纪不算大,约莫只有十六七岁,身形清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
少年皱着眉,语气不耐地对面前的人道:「说了不卖。」
他身后的中年男人立刻扯了他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骂道:「你皮痒了吗?」然后又弓着腰冲那人呵呵笑道:「这位老爷,他年纪小,不懂事,卖的卖的。」
「不卖!」少年的声音更响了,异常坚决。
闻言,中年男人迅速凶恶骂道:「小兔崽子,你给老子闭嘴!」
少年不吭声了,那两人又交谈了几句,约莫是在说价码一类的事情,少年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极不情愿。
就在那买主准备掏钱袋的时候,少年骤然伸出手,狠狠折下了其中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他下手既快又狠,毫不留情,那一瞬间,甚至能听到枝干断裂时发出的啪嚓声,在空气中显得尤其清脆响亮。
「啊!怎么……」师雨浓旁观了全程,低呼出声,略带心疼地道:「便是不想卖,也别折了呀……」
原本一盆开了两朵的木芍药,如今被折去其中一枝花便显得不美了,买主自然不乐意再花钱,愤怒拂袖而去,那一桩买卖便谈崩了。
中年男人暴跳如雷,气得指着那少年骂了半天,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是也无济于事,最后只得气冲冲地走了。
那少年倒不太在意,兀自把折断的那一枝芍药小心插在襟口,然后抱起那盆花,转身正欲离去时,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朝这边看来,目光与师雨浓对了一个正着。
师雨浓立刻转过头去,道:「咱们走吧。」
她话音刚落,没想到那少年竟然再次转过身,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把别在襟口的那枝芍药花取下,朝师雨浓递过来,道:「送你。」
师雨浓先是一愣,尔后才傻傻地指了指自己,诧异道:「给我的?」
少年抿起唇,点点头,见她不接,面上浮现几分窘迫来,就欲缩回手,「你不要就算了。」
「等等!」师雨浓立刻伸手把那花抢过来,口中道:「谁说我不要的?」
少年又低头看了看自个儿怀里那一盆木芍药,想了想,竟然伸手将剩下那一枝胭脂红的花也折下来,塞给师雨浓,道:「这朵也送与你了。」他说完便转身匆匆走了。
师雨浓拿着两朵花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一边冲他招手,一边高声问道:「谢谢你!敢问公子名姓?」
但是那少年去得远了,只留下一抹清瘦的背影,绕到巷子后面去了。
师雨浓没得到回应,一头雾水地嘟囔道:「这人好生奇怪,平白无故送我什么花?」
萧如初抿着唇小声地笑,揶揄道:「你不喜欢吗?」
师雨浓笑咪咪地举起手中的芍药花,左看右看,美得很,道:「喜欢呀,多漂亮!我得回家用水养起来。」
师景然看着自己的傻妹妹,无奈极了,没好气地道:「傻乐什么?两朵花罢了,有什么可高兴的?自家花园里面开了那样多,也没见你去瞧过几回。」
师雨浓噘了噘嘴,反驳道:「这不一样。」
师景然心里一惊,自个儿的傻妹妹不会真的想了些什么吧?早知道就不带她出来了,后悔之余,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师雨浓又笑嘻嘻道:「这可是两朵不一样的花,咱们后花园可没有长这样的。」
师景然,「……」
看来他之前说的没错,缺心眼就是缺心眼,罢了罢了,还是赶紧带回家去,免得着了人家的道。
一番寒暄之后,师景然便向萧如初两人道别。
师雨浓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肯回去,但是她毕竟拗不过自家三哥,被无情镇压之后,果然老实了,恋恋不舍地向萧如初道:「萧姊姊,等明日我便着人去贵府,咱们一道去淮州玩儿。」
萧如初笑着答应下来,两方这才终于别过,各自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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