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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安妍《吉星照田园》卷一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19-10-15 16:39
标题: 安妍《吉星照田园》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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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吉星照田园》
作者:安妍
系列:蓝海E760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10月16日

【内容简介】

叶蓁蓁觉得,龙塘村是个超不适合鳏、寡、残疾者居住的地方,
因着五两银子,舅舅、舅母逼她守寡不久的养母改嫁,
为了搪塞兄嫂,养母随口说出要嫁只嫁许秀才这话,
且不要聘礼,唯一要求就是带着她嫁过去,
对方一听,不仅看好了吉日,还火速送来聘礼……
如今两家变一家,继父良善,继兄许攸宁身残心不残,
不仅待她如亲妹,好吃好玩的也不忘分她,
他们认真本分地过日子,偏偏有人要来破坏,
邻居奶奶紧抓养母改嫁外姓人这点,拿族规逼养母交出名下田地……

  第一章 兄嫂上门逼改嫁

  叶蓁蓁坐在一把半旧的小竹椅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正在吵架的三个人。

  原身的记忆告诉她,那个穿豆青色衣裳、不到三十岁的妇人是她娘,名叫叶细妹,另外的一男一女则分别是叶细妹的哥嫂,也就是叶蓁蓁现在名义上的舅父舅母,但很显然的,这一对舅父舅母并不想认她这个外甥女。

  叶细妹的大哥叶大龙正伸手指着叶蓁蓁,气咻咻地对叶细妹说:「这个傻子只是你捡来的,难道你真要为了她,这辈子都不再嫁人了?你脑子被驴给踢了吗?」

  忽然被点名的叶蓁蓁,「……」

  其实她穿越过来也有两天了,知道原身是个傻子,虽然已经十岁了,但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看着人的时候脸上惯常一副茫然的表情,叶细妹教了她这么多年,到现在也就能勉强知道自己穿衣吃饭。

  不过穿成个傻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叶蓁蓁心里暗自想着,就譬如现在,人人说话都不会避忌着她,她就能打探到更多资讯,要不然她刚穿越过来,对这个异世和周边同她有关的人一点儿都不熟悉,很容易被人怀疑,可现在就算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她一星半点。

  叶细妹显然是个很护犊子的人,性子也泼辣,一听叶大龙这样说叶蓁蓁,立刻就将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扔,开口喝叫她哥,「蓁蓁不是傻子。」

  「她不是傻子谁是傻子?」叶大龙的脾气也不好,一听自己妹妹这样顶撞自己,气得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都冒了出来,「都十岁的人了,还不会开口说话,看着人的时候只会傻呵呵的笑,还流口水。就是我家的旺财都要比她聪明,扔根骨头,它还晓得冲人摇两下尾巴,汪汪叫几声呢,你家这个会什么?」

  竟然说她不如一条狗!叶蓁蓁看了叶大龙一眼,心里默默地将这个人给记下了。

  叶细妹的脾气也上来了,一张脸气得紫涨,「我说蓁蓁不是傻子就不是傻子,你要是再敢说她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一笤帚将你打出去。」说着,几步窜出去,拿起放在门后的一把大笤帚,杀气腾腾地看着叶大龙。

  兄妹两个从小打架打到大,而且小时候叶细妹都是被叶大龙按着头揍,叶大龙自然不怕她。

  「你为了一个捡来的傻子,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真是反了天了,我今天不教训你一顿,我就不是你哥。」叶大龙边说边四处寻摸趁手的器具,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墙上斜靠着一把扬稻谷用的木掀子,走过去就要拿在手里。

  但叶细妹眼疾手快,赶上前来将手里的笤帚往下一横,挡住叶大龙去路的同时,也正好一笤帚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把笤帚是用晒干的竹枝做的,上面的竹叶早就掉光了,只剩下横七竖八的竹枝,平常用来打扫庭院,经年累月下来,竹枝磨得又尖又利,打在手上很痛不说,还很容易被划破皮肤。

  叶细妹这一挥,叶大龙的手背上立刻被划了两三道痕迹,有一道深一些,眨眼间就往外面渗血,他顿时暴跳如雷,也顾不得笤帚上面扎人的竹枝了,伸手就想要将叶细妹手里的笤帚抢过来。

  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笤帚的柄了,忽然被人一把给强行拉开。

  拉开叶大龙的人是他媳妇,名叫柳兰花,穿一件黛紫色的细布比甲,脸上擦脂抹粉,颊上的水鬓也描画得长长的。

  「你这个人……」柳兰花一边拉开叶大龙,一边说他,「咱们今儿来是做什么的?是来跟细妹说一件大喜事的,可你怎么上来就惹细妹生气?」说着就叫他到旁边待着去,然后面上堆起笑来,转过头跟叶细妹说话,「细妹啊,你知道你哥是个浑人,说话都不过脑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可惜她这话没有用,叶细妹的脸比刚刚更沉,冷声道:「我哥不是个好东西,难道你就是了?」她手里的笤帚还高高举着,好像随时都会朝着柳兰花打下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哥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算计,说什么姓赵的那户人家是个富户,儿子也是个有力气的,知道疼人。真那么好的人家,儿子能三十多岁都没有娶亲,看上我这个寡妇了?十里八乡都没有人敢嫁,你们却收了他家的钱财就来哄骗我,要将我往火坑里面推。」

  说到这里,叶细妹生起气来,将手里的笤帚放下,伸手指着柳兰花和叶大龙就骂道:「你们两口子可真是黑心肠。十几年前,我娘刚死,你们嫌家里多了个我,将我嫁给叶三郎,这叶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两间破烂房子、瘫痪在床的老娘,还有个只知道哭的年幼小妹妹,十里八乡但凡有闺女、有妹妹的人家都不肯让人嫁过来,你们倒好,给我定了这门亲事,成亲的那天还告诉我,往后两家不要再往来,生怕我去你家打秋风,过了穷气给你们。

  「我心里记着你们说的这话,这十几年哪怕我再苦再累,都没有上过你家门一次,你们也从没来看过我一眼,怎么,现在我一死了男人,你们两个就巴巴地找上门来劝我再嫁?我呸!我要是信了你们是真心为我好,替我着想的话,那我才真的是脑子被驴给踢过!」

  这一番话说得柳兰花讪讪的,脸上挂不住,辩解着道:「早先是我年轻不懂事,才会跟你说那样的话,可后来我不是主动登你家门,想要跟你重修旧好,你现在……」

  「那是你看我日子过得好了,想要来跟我打秋风了,不然你会主动登我家的门?」叶细妹目光不屑地睨着她,「原本我还想着,你们就算再不济也是我哥嫂,以前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谁晓得你们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也不知道廉耻,我男人才刚死了半年,你们两个就过来叫我改嫁,打量我不知道赵家给了你们五两银子呢。

  「五两银子你们就要把我往火坑里面推?你们可真是我亲哥嫂!想想这些年,我男人在的时候,接济你们的银子也不止五两吧,你们两个现在还有什么脸站在我家劝我改嫁?」

  叶大龙和柳兰花确实接了赵家五两银子不错,而且赵家也说了,待说成这件事之后还会再给他们五两银子,不然明知道叶细妹是个嘴巴厉害的人,他们两个肯上门来挨这顿骂?

  柳兰花明明已经动了气,但想着那十两银子,也只得忍气吞声,继续劝说,她道:「你真要守着叶家不成?叶三郎的老娘和妹妹早年就相继死了,现在你当家的也死了,你又没有生养个一儿半女,正青春年少,少不得要往前再进一步,寻个落叶归根之处,我和你哥也是这般想着,所以才托人四处替你相看合适的人家,难道这也有错?」

  说到这里,她语气转缓,开始循循善诱起来,「赵家那个儿子虽说是有些憨直,但人家以前没有成过亲,身上很有一把子力气,家里也有几亩水田,住着四五间大房子,猪牛鸡鸭都有,日子尽过得去。你一个二嫁的妇人,这样的人家还嫌不好,那你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家?难道嫁了许秀才那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里还有个残废儿子的人家就好了?」

  柳兰花口中的许秀才,全名叫做许兴昌,祖上原不是他们龙塘村的人,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在乡里的一个大户人家坐馆。

  龙塘村的老族长是个很有见识的人,为了龙塘村的子孙后代着想,想创办一所村学堂,经人介绍认识了许父,很钦佩他的学识,就请他来做先生,教导龙塘村里的小孩。

  后来许父家乡发了一场大水,亲人全都死绝了,再无念想,许父索性在龙塘村安家,娶了妻,生了许兴昌。

  论起许兴昌的学识,原也是好的,十七岁上就中了秀才,可惜之后始终没能再进一步,他也曾娶过妻,只是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做了鳏夫,不久后许父也染病,缠绵病榻半年后撒手人寰。

  许父临死的时候交代许兴昌,要将他送回家乡安葬,还要许兴昌接替他,继续在龙塘村的村学堂做教书先生。

  许兴昌是个孝子,自然一一应承下来,等到许父过了七七,许兴昌扶柩回乡安葬,之后按照父亲的遗愿,回到龙塘村做了个教书先生。

  其后也有人重新给他说了门亲事,但成亲前三天,那位姑娘却忽然暴病死了。

  渐渐的,村子里就有流言蜚语传开,说这许兴昌命硬克妻,便不大有人再敢给他做媒。

  许兴昌倒也不急,依然闲闲的做他的教书先生。

  等到次年他父亲忌日的时候,他回家乡上坟烧香,回来的时候手里竟然多了一个孩子。

  问起来,只说他一日赶路,隐约听到路边有微弱的哭声,拨开茂密的草丛一找,竟发现个尚不足两岁的孩子,他心中怜惜便抱回来养,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做许攸宁。

  说起许攸宁这孩子,还小的时候浑身细皮嫩肉的,全不像乡下的孩子,倒像是个权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及至等到他年岁渐长,五岁上便开了蒙,跟着许兴昌在村学堂里面念书。

  他极聪明,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便年岁还小,但不论什么晦涩难解的书,只要许兴昌稍微的解释点拨下,他立刻便能明了。

  不消说,许兴昌极喜爱自己这个捡来的儿子,直说孺子可教,将来肯定能考一个进士,入朝为官。

  等到许攸宁十二岁上的时候,许兴昌就叫他去参加童试。

  前面的县试和府试他都考了个案首,只待院试一过便能得个秀才的功名,偏偏回来的路上不幸被失控的车马撞到,性命虽是保住了,腿却断了,再不能正常行走。

  残废的人哪怕才学再高,朝廷也肯定是不要的,无奈之下只得歇了读书出仕的这条心。

  许兴昌自是不甘,但许攸宁却很看得开,还反过来宽慰他,时日长了,许兴昌才渐渐接受这个现实,心里也越发怜惜起这个儿子来,任凭旁人如何说,都说会养许攸宁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许攸宁不闻不问。

  可这样一来,就更加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了,原就是个外乡人,虽然有秀才功名,但做教书先生每年挣的束修有限,还得养一个残废的儿子,谁愿意来跳这个火坑?

  因此龙塘村的人每每骂自家的闺女或者妹妹时,大多要恐吓一句——?你若再不听话,往后就将你嫁给许秀才做老婆,过一辈子的苦日子去。

  柳兰花这会儿也是心中有气,才会顺嘴这么一说。

  不想叶细妹听到却是立刻道:「许秀才有什么不好?便是他穷些,有个残废的儿子,好歹也是个秀才。我最钦佩的就是读书人,若真要改嫁,我宁愿嫁许秀才,也绝不嫁你说的那户姓赵的人家。」

  柳兰花听了一怔,显然没料到叶细妹会说这样的话,但反应过来后她就冷笑一声,也不再装出一心为叶细妹着想的体贴模样了,极其嘲讽地道:「你也就会在我面前说嘴罢了,既然你心里钦佩读书人,想嫁许秀才,怎么不遣人去他家问一问?若你敢叫人去许秀才家里问一声,我就真服了你,往后再不上你家门不说,等到你和许秀才成亲那日,我还封了五两银子的贺礼给你,如何?」

  叶细妹刚嫁给叶三郎的时候,虽然生计艰难,穷得揭不开锅,但叶细妹是个勤快能干的,家里、地里的活都做得,闲暇时候还会织布拿到镇上去卖。

  叶三郎也是个吃得了苦的,家里有叶细妹照应着,自己就挑了货郎担子,每日走村窜户的卖,日子竟然渐渐的好了起来。

  后来婆婆和小姑相继得了病,一撒手走了,夫妻两个人更加一心一意地过起日子来,手里攒了钱,就将原来的两间破烂茅草屋推倒,盖了如今这座青砖打底,青瓦覆顶的三间宽敞屋子,外面还用土砖围了一圈大院子。

  除了族长他们家,这在龙塘村可是独一份,谁不艳羡?也艳羡叶细妹她男人留下来的那一份钱。

  若是让她嫁过去,这一份钱不也要带过去?所以叶三郎死后,立刻有媒人相继登门,但叶细妹只说要替她男人守节,绝口不提再嫁的话。

  柳兰花和叶大龙也是收了赵家的钱财,所以今儿才会登门来说这门亲事,现在柳兰花听到叶细妹说出这番话来,心中笃定叶细妹只是说说而已。

  旁的不说,就许兴昌家的那三间茅草屋,能抵得上叶细妹这所房子?叶细妹嫁给他做什么,放着大好日子不过,偏要去过苦日子?

  守一辈子寡,日子过得也比嫁给许兴昌要好,所以柳兰花才敢说这番话。

  谁知道叶细妹听了,立刻问她,「你说的这话当真?我不信,你起个誓来。」

  柳兰花给气得手都哆嗦了,也是被激得狠了,她当下就抬起右手,三指朝天,一脸坚决地道:「若我刚才说的话有一个字不当真,就让我的二狗子不得好死。」

  二狗子是柳兰花和叶大龙唯一的儿子,夫妻两个人对他极其疼爱,现在柳兰花拿了他来发毒誓,叶细妹当下便信了。

  而她家里这一番吵闹,左右邻居早就惊动过来看热闹了,因此现在院子里就站了几个人。

  叶细妹往外面望了望,随即就扬声开口叫道:「荷花嫂子,刚刚你听到我嫂子说的话了?劳烦你现在去许秀才家问一声,就说我想嫁他,问他愿不愿意娶。若他愿意娶,我不要他家一分彩礼,只是一样,我要带蓁蓁一起嫁过去。」

  叶大龙原本还在埋怨柳兰花不该拿二狗子发那样的毒誓,忽然听到叶细妹说这话,整个人都呆了,一脸震惊地望着她。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也都傻了,一时间屋里屋外没一个人说话。

  叶荷花还是在旁边人的推搡下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问叶细妹,「你真要我现在去许秀才家问这个话?」

  叶细妹也是被柳兰花给激得心里有气,只想着怎么让柳兰花没脸,压根就没有细想过,闻言只点了点头,道:「再真不过了,荷花嫂子,劳你现在去许秀才家跑一趟,若这门亲事成了,你就是媒人,到时我谢你一份媒人礼,如何?」

  叶荷花将信将疑,依然没有挪动脚步。

  旁边站着的人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两个的笑着催促叶荷花。

  「荷花嫂子,细妹叫你去许秀才家问一声,你怎么还不去?你若是拉不下脸去问,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荷花嫂子,这门亲事你可一定得用心跟许秀才说。等说成了,细妹少不得的要谢你一桌媒人酒,还要给你媒人礼呢。」

  还有人笑着冲叶细妹喊话,「细妹,若你和许秀才的亲事真的成了,咱们这几个人可都是见证啊,到你们成亲那日,我们都要去喝喜酒。」

  「去,都去。」叶细妹原就是不是个会扭捏害羞的人,更别说她现在只想让柳兰花和叶大龙没脸,当下就挥了挥手,豪爽道:「等真到了那日,你们都不用带贺礼,带着一家子,都来喝喜酒。」

  院子里的人听了,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就有好事的人,拉着叶荷花的胳膊一起转身出了院子,往许秀才家里走。

  旁观了这一幕的叶蓁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也不晓得自己心里该是个什么感想,只眨巴两下眼,目光崇拜地望着叶细妹,心里觉得这人满厉害的,最起码不会被人欺负,有这样的一个娘罩着,她觉得自己往后的日子肯定差不了。

  叶大龙气得一双眼好似下一刻就要喷出火来一般,恶狠狠地瞪着叶细妹。

  但叶细妹丝毫不怕,转头跟柳兰花说话,「记着你方才发的誓。」

  其实叶细妹也不傻,她知道自己生得普通,是个寡妇不说,还带着一个女儿,能再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那些前来求亲的人,多半是看中了她手里的钱。

  可那样的人家有什么好嫁的?不如趁着今儿,放话说自己这辈子要么不改嫁,要改嫁就一定要嫁许秀才。

  但许秀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人家可是满腹诗书,见到县老爷也不用下跪的人,能看得上她这个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还带着个女儿的乡下寡妇?

  叶细妹想着叶荷花过去说明来意之后许秀才肯定会立刻拒绝,这样她也可以杜绝往后那些再上门说亲的媒人的嘴了。

  至于面子不面子的,她叶细妹不靠这个过活。

  再说了,龙塘村也有百来户人家,她住村头,许秀才住村尾,平日很少见面,也不用担心两个人见面会彼此尴尬的事。

  她心里这个盘算原本是很好的,可她万万没有料想到,这门亲事最后竟然真的被叶荷花给说成了。

  第二章 好姻缘往外推

  等叶荷花和那个村民到了许兴昌家,许兴昌却不在家,只有他儿子许攸宁在。

  他穿一件青布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在轮椅里面,手里拿了一把刻刀,正聚精会神的在雕琢一块木头。

  叶荷花走进去,笑着开口搭话,「忙着呐?你爹不在家?」

  龙塘村很大,村前村后也隔了好一段路,许攸宁是个好静的人,腿断了之后更是鲜少出去,所以看到叶荷花她们的时候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她们的姓名,只知道是龙塘村的村民,不过还是很客气的请她们坐,转动着轮椅要去给她们倒水。

  叶荷花见状忙叫住,「不用忙,我们过来就是想找你爹问句话,你爹在哪呢?」

  许攸宁还是拎起水壶给她们倒了水,然后面上带着微笑,很客气的回答,「我爹还在学堂里面没有回来,不过估摸着时间,他也该快到家了,不知道两位婶子找我爹有什么事?」

  跟叶荷花一同过来的那个人也姓叶,世代都在龙塘村住着,名叫小娥。这会儿听了,就笑道:「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一个鳏夫带着一个残疾的儿子,忽然有人一分聘礼都不要就主动要嫁他,还会带一份让人艳羡的嫁妆来,怎么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许攸宁听了虽然心中不解,但面上依然带着礼貌的微笑。

  叶小娥这时一边拿了杯子喝水,一边目光上下打量着许攸宁。

  身上穿的青布衣裳已经很旧了,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下摆也好,袖口也好,前襟也好,哪里都是平平整整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虽然坐在轮椅里面,但腰背挺得笔直,全不见一丝萎靡颓丧。

  再看相貌,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肤色也甚是白净,还有这满身的清贵之气,怎么看,这都该是当官人家的公子哥儿,而不是乡下的孩子。

  叶小娥是个没有城府也快言快语的人,目光扫了许攸宁的腿一眼,没心没肺的就问道:「你这条腿断了也有三年了吧?大夫真的说再也治不好,一辈子只能这样瘸着?」

  她心里有点替许攸宁惋惜,若不是断了腿,凭着这小子的聪明劲儿,指不定就已经考上秀才了,尤其相貌如此好,只怕城里的那些千金小姐都想要嫁他。

  现在倒好,腿都断了,哪怕相貌生得再好,可有哪个千金小姐愿意嫁啊?又做不得农活,乡下的姑娘只怕也不肯嫁,这一辈子就算这么毁罗。

  叶荷花是个心软的人,一听叶小娥说出口的话,连忙伸手拉了她的胳膊一下。

  当着许攸宁的面说这样的话,不就如同往伤口上撒盐一样?许攸宁心里该有多难过,他毕竟才十五岁大啊。

  叶荷花偷偷觑着许攸宁,却见这孩子面上的微笑半点没有变化,甚至还笑着回答叶小娥的话,「是,大夫说过我这条腿再治不好,一辈子只能这样了。」说得好像压根就不是他自己的腿断了一样。

  见状,叶荷花心里也诧异起来,她活了四十多岁,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对自己忽然断了一条腿的事这样看得开。

  先前有人说许攸宁反过来劝慰许兴昌,当时她听了不信,但现在她信了。

  她对许攸宁歉意的笑了笑,「你小娥婶子没有恶意,刚刚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叶小娥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面上就有些讪讪的,「那个……我就是个说话嘴上没有把门的,大侄子,你、你别多想啊。」

  「两位婶子客气了。」

  许攸宁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得体的微笑一直都在,看着确实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叶荷花总觉得许攸宁虽然对她们很礼貌,也是面带微笑,但给人的感觉很疏离,就好像是裹在冰块里的一朵花,有丝丝凉气隐隐渗出。

  叶荷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和许攸宁说什么话,就拿了桌上的杯子喝水,一边目光打量着屋里。

  她很少到许兴昌家里来,印象中最近的那次,还是她带着大儿子过来给许父拜师送束修。

  那个时候许兴昌还小,许父家里也经常有人来,村子里的人说起许父是要尊称一声许先生的,可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约莫是老族长死了之后,有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里人忽然在外面挣了大钱回来,又是盖房子又是买田地,还到处鼓吹说念书没有用。

  念了书,可考不上功名,做不了官,那有什么用?难道种田做手艺活也用得着认字?他一个大字不识,现在不也照样挣了这么多的钱?

  而且就算书念的好,做了官又怎么样?那些官老爷一年的俸禄也没有多少,别看外面的官服穿着光鲜,其实里面的中衣打着一摞的补丁呢,且说不准什么时候皇帝老子看你不顺眼了,哢嚓一声就砍了你的头。

  村里的人都很艳羡他置办的那些家产,渐渐的就听信了他的话,不再送自家孩子到学堂里面去念书了,要么托那人带自家的孩子出去挣大钱,要么就是送自家的孩子去学个手艺活,或是到外面的铺子里面做伙计。

  至少这些是立刻就能看到钱,念书还得先往里搭钱,而且以后谁晓得到底能不能回本。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村子里的人对许父就没有那么尊敬了,反倒说他是个外乡人,是杂姓。

  龙塘村这里,除了从外地嫁进来的媳妇姓氏不一样,其他村人全都姓叶,只是嫁进来的媳妇也等于是叶家的人了不是?因此就显得许兴昌这一家子特别不同。

  等到叶荷花第三次问起许兴昌什么时候回来,明显是坐不住了。

  叶细妹说要嫁许兴昌,显然是在跟她大哥大嫂赌气,说不定他们三个现在已经握手言和了,她却还傻乎乎的坐在这里等许兴昌。

  这么想着,她就悄声的和叶小娥商议。

  但叶小娥是个惯会起哄的人,她就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哪里肯现在就走,就对叶荷花摆了摆手,转头望着屋外,打定主意要等许兴昌回来。

  屋外,院子一侧搭建了一间简易的茅草屋子,是做厨房用,院子外围一圈竹篱笆,两扇不高的半旧院门大开着,能看到外面蜿蜒的小路。

  这会儿小路上走过来一个人,穿一件旧旧的灰布衣裳,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面,也不晓得是身形太清瘦的缘故,还是秋风渐凉,他身上衣裳穿得少,身形微微佝偻着。

  叶小娥瞧见,立刻从条凳上站起来,伸手往门外指了指,「你们看,许先生回来了。」

  叶荷花和许攸宁一听也转头望过去,确实是许兴昌回来了。

  许兴昌这时已经进了院门,看到家里坐了两个人,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许攸宁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上前,接过许兴昌套在手腕上的一只布包。

  他晓得父亲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龙塘村又大,关于村里的人他比自己更加不熟悉,肯定不晓得这两位姓甚名谁,于是笑着跟他道:「荷花婶子和小娥婶子说有话要对您说,已经等了您一段时间了。」

  刚刚他用话套问出了叶荷花和叶小娥的姓名,连家里几口人这样的事也都晓得了,现在也算是间接告诉许兴昌眼前这两个人是谁。

  许兴昌真不大认得叶荷花和叶小娥,听了许攸宁的话,向她们两个拱手行礼,语气很谦逊,问:「不知两位光临寒舍,是有什么指教?」

  说话文诌诌的。叶荷花和叶小娥对望一眼,心里都想着,怪不得村子里的人都说这许兴昌是个穷酸秀才,今儿一见,连说话都透着一股子陈年的酸味,也不晓得叶细妹怎么会想不开,说出要么不改嫁,要改嫁就一定要嫁许秀才的话来,她自己是个泼辣货,骂遍全村无敌手,这门亲事若真说成了,她往后要怎么跟这个许秀才过到一块去?

  叶荷花斟酌着措辞,将她和叶小娥的来意说了一遍。

  她刚说完,叶小娥立刻就插话道:「许秀才,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细妹虽然是个寡妇,但她死了的男人给她留了一份钱,她要是嫁给你,这份钱不得带过来?你是不晓得有多少人想要娶她,这段日子她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说媒的人给踏平了,可她谁都不想嫁,就想要嫁你,还说一分聘礼都不要,这可是你家祖上积福,一堆人羡慕你呢。」

  叶荷花听了她这一番话,只气得恨不能直接一巴掌给糊到她嘴上去,叫她闭嘴。

  这哪里是来说媒的,简直是来搞破坏的!这个搅屎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刚刚就不该跟她一起过来。

  许兴昌听了,果然不愿意。虽然在龙塘村生活多年,但一来这村子有百来户人家,不熟悉的人有很多,二来,他跟村子里的男人尚且会说几句话,可一见着村子里的妇人,多半是行个礼就低头,甚少跟人家说话,所以对于叶细妹,他隐约知道村子里面有这么个人,却也没有什么大的印象。

  而且照叶小娥说的这番话,他要是娶了叶细妹,那就是个吃软饭的,是看中了叶细妹手里的钱财才娶她的。

  他虽然穷,但也穷得有骨气,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于是立刻开口拒绝,只说自己高攀不上叶细妹,累叶荷花和叶小娥今日白跑一趟了。

  叶小娥一听,还要说话,却被叶荷花重重的拉了下胳膊。

  要是再让她开口说话,今儿她们这就不是来结亲的,而是来结仇的。

  叶荷花先横了叶小娥一眼,再转过头望着许兴昌,道:「许秀才,你别听小娥胡说,细妹就算这两年日子过得宽松些,但庄稼人手里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钱财,我就住在她家隔壁,能不知道?这都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混说的,你不要当真。」

  解释完这件事之后,叶荷花又道:「细妹今日托我们来跟你说这门亲事,不是因为旁的,是因为她很敬佩读书人,她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嫁你,跟你过日子的,所以才不要你一分聘礼。」

  顿了顿,她又对许兴昌细数起叶细妹的优点,「她虽然是个寡妇,但着实是个勤快能干、能吃苦的人,性子也直爽,很好相处,你在村子里住了这些年,想必也听说过,她这死鬼相公当年是何等的穷,何等的艰难,但细妹嫁过去之后从没有抱怨过一句,还很用心的伺候婆母,照顾小姑,就是她们两个没福,相继得病死了。她还收养了个孩子呢,纵然是个傻的,但这么多年来细妹也没有嫌弃过她,一直养在身边,足见她是个很有善心的人。」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我依稀记得,她捡到那孩子的时候你也在场,这孩子的名字,好像还是你当时给取的呢。」

  听她这样一说,许兴昌倒有了点印象。

  那是八年前的事,那会儿许攸宁的腿还是好的,父子两个去镇里赶集,回来经过兰春江的时候,看到江边围了几个人。

  父子两个心中好奇,拨开人群上前观看,才晓得有人捡了个女婴。

  听说女婴是放在一只木盆里,从上游飘过来的,而捡到女婴的人就是叶细妹夫妻俩。

  那年正好遇上蝗灾,连家里的人都要养不活,谁愿意养一个捡来的小婴儿?

  围观的那些人都劝叶细妹夫妻俩将那孩子扔了,她亲生的爹娘都能狠得下心来将她抛弃了,外人操什么闲心?

  不过叶细妹好像很舍不得,跟自己的丈夫说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勉强点了点头,叶细妹便欢天喜地地将那个孩子抱到自己怀里。

  一抬头,看到许兴昌,叶细妹高兴地跟他打招呼,还将怀里的女婴往他的方向送了送,让他看,笑着道:「这可真是巧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门口树上有只喜鹊在叽叽喳喳的叫,我心里就想着今儿肯定会有一件喜事。这不,我捡到了一个孩子呢,许先生是读书人,不如就请你给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毕竟是同村的人,而且许攸宁也是他捡来的,见叶细妹看到弃婴就要捡回去自己养,许兴昌心里就觉得她是个很善良的人,而且帮忙取个名字也不件多难的事,他就应承了下来。

  正拧着眉头想着要取个什么样好听的名字,就听到站在他身旁的许攸宁用稚气的声音说:「就叫叶蓁蓁。」

  当时许兴昌正在教许攸宁《诗经》,这两日学的是《桃夭》,正好叶细妹的夫家就姓叶,所以许攸宁便脱口说出这个名字。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叶蓁蓁,这倒是个好名字。许兴昌就对叶细妹夫妇解释了这个名字的含义。

  叶细妹很高兴,低头就亲了那女婴的额头一下,「好。那往后你就叫做蓁蓁。」

  隔了这么多年,而且这几年也不常见,许兴昌早就想不起来叶细妹的模样,可这会儿听叶荷花提起,耳边彷佛间响起那个女人当时爽朗的笑声,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不过许兴昌还是推辞道:「多谢你们两位今日过来给我说这门亲事,但你们两位也知道我是个穷酸秀才,除了教书,没有半点谋生的手段,家里也穷苦,不论谁嫁给我,肯定都要受苦的。烦请你们两位回去转告一声,多谢她这么看重我,但我委实是个没用的人,往后她肯定会嫁个更好的人家的。」

  「哎,我说你这个人,人家倒贴着都要嫁你,旁人想求都求不来,你却还一直推辞,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吧?」叶小娥嘴快,一听这话立刻就嚷嚷开了。

  最后叶荷花没忍住,大声喝她,「小娥妹子。」

  叶小娥犹不知自己就是个点火的,还要说话,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叶荷花拉住了胳膊,「你就少说两句吧。」这门亲事原本就很难成,再被她说下去,能成才有鬼了。

  说完了叶小娥,叶荷花转头看许兴昌,不过这次她换了一种问法,「许秀才,我问你,你心里可是嫌弃细妹是个寡妇?」

  许兴昌摇头道:「你这么会这么问?我自己也是个鳏夫,只恐旁人嫌弃我,我哪里会嫌弃旁人?」

  叶荷花再问:「那你是嫌弃细妹不识字,配不上你?」

  许兴昌继续摇头,「这是哪里的话?叶……」他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叶细妹,若称呼她是叶姑娘,她毕竟嫁了人好多年;但若称呼她是叶家的,她丈夫也死了半年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是个很能干、很直爽的人,而我虽然识得几个字,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没有考到功名,旁人只会嫌弃我没有谋生的手段,我哪里有资格嫌弃她呢?」

  叶荷花心想,小娥刚刚没有说错,许秀才就是读书读傻了,既然知道细妹有这么多的好处,怎么还不答应这么婚事呢?换一个其他的女人,肯聘礼也不要的就嫁给你这个穷酸秀才?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呢。

  心中虽这么想着,不过面上还要问,她就又道:「那你是嫌弃蓁蓁那孩子是个傻子,细妹要带着她一起嫁过来,你不愿意?」

  据叶荷花所知,这段日子上门到叶细妹家里提亲的人多半都明说了,男方家想娶叶细妹是真,但叶细妹不能带着叶蓁蓁一起嫁过去也是真。

  就算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可但凡是个傻子,也有好多人家不愿意养,更别说日后要一直养一个跟自己无亲无故的傻孩子了。

  「你这句话可就说差了。」许兴昌一听这话,立刻正色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有几分严肃,「当年她收养那个孩子,足见她是个很有善心的人,我当时就很钦佩她,圣人也说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他这一番文诌诌的话叶荷花听不大懂,不过也晓得他不嫌弃叶蓁蓁是个傻子就是了。

  一听有谱,叶荷花就道:「你既然不嫌弃细妹是个不识字的寡妇,还带着个傻子女儿,那你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而且你家里就你们父子俩,日常烧饭、浆洗这些话谁来做?你儿子做?我说句难听的话,他毕竟是个男的,腿上也不方便,做这些事只怕也艰难,而你每天要去村学堂教书,难道中午时还要赶回来给你儿子做饭,浆洗衣裳?」

  说到这里,她双手一拍,「你是个鳏夫,家里缺个持家的女人;她是个寡妇,缺个当家的男人,她不嫌弃你家穷,有个行动不方便的儿子,你也不嫌弃她不识字,有个傻子女儿,你们两个人正好搭一块过日子,这是多好的事,你还在这里推辞什么?」

  许兴昌正想说话,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着听他们说话的许攸宁比他先开了口——?

  「两位婶子且在这里坐一坐,容我和我爹单独说几句话。」

  第三章 儿子做主要结亲

  许家的房子一共有三间,中间是堂屋,右手边是许攸宁的卧房,左手边则是许兴昌的卧房,现在两个人在许攸宁的卧房里面。

  许兴昌问:「你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

  他不知道许攸宁要跟他说什么话,他只觉得刚刚自己和叶荷花、叶小娥说话,应该让许攸宁回避的,毕竟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且叶荷花和叶小娥说话时多多少少提到他腿不方便的事,这些话不应该让他听到。

  许兴昌明白许攸宁不是真的跟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自己断了一条腿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

  一个原本该有锦绣前程的人忽然断了一条腿,这辈子再也没有施展自己才华的那一天,心里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难过、不失落?

  至少他是不信的。

  「爹。」许攸宁开口叫了他一声,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希望您能答应这门亲事。」

  许兴昌惊讶的望着他,许攸宁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最后是许兴昌先移开目光,说:「这是大人的事,你还小,这件事你不明白。」

  「我不小了,已经十五岁了。男到十五达父志,爹,家里的事,我做儿子的,也应该有说话的余地。」而且这还是件很大的事。

  许兴昌知道他说得对,但是做儿子的,操心起他这个做父亲的亲事……明明耳根处都有些发烫了,但他还是竭力板起脸来,「只要我活着,你就永远是个孩子。」

  闻言,许攸宁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谁才是孩子?他爹明明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可性子还执拗的跟个孩子一样,说出来的话也很幼稚。

  顿了顿,许攸宁换了另外一种策略,「爹,我现在腿断了,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您心里会不会嫌弃我拖累您?」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低垂,偏他眼睫毛生得又长又浓密,此刻如鸦羽一般轻轻颤动着,看起来好像很悲伤、很愧疚的模样。

  许兴昌果然中计,哪里还板得住一张脸?连忙摇着双手解释道:「哎,我没有,你这傻孩子,心里怎么会这么想?」

  以前他对许攸宁其实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反倒有些糙养,男孩子嘛,以后大了,身上责任重大,哪能稍微有点事就哭的?所以从小磨砺出坚强、轻易不认输的性子很重要。可自打许攸宁断了一条腿之后,许兴昌特别担心他会想不开,做事说话再没有从前那样随意了。

  许攸宁心中感动,不过依然低垂着眉眼,说话的声音较刚刚的轻,语气也更加的悲伤。「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拖累了爹,要不然爹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成家?」

  说到这里,他终于抬眼看许兴昌,但眉眼还是耷拉着的,「这些年因为我这个累赘,没有人愿意嫁给爹,可刚刚听爹和荷花婶子说的话,对方是个品行很好的人,您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是不是想要我怀着对您的愧疚过活?若真是如此,儿子明日就离开这里,这样您才不会因为我而毁了您一辈子。」

  越说到后面,许攸宁声音越轻,头也再次低垂了下去。

  许兴昌看了,心忍不住软了下来,他原就是个嘴笨的人,没有自己儿子伶牙俐齿,现在许攸宁这一番话又有理有据,有规劝也有胁迫,他听了,张了张嘴,不晓得该怎么辩驳。

  许攸宁很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见他双目呆愣着失神,立刻趁热打铁,继续劝说:「爹,这门亲事您还是应下吧,您若是不应下,儿子心里愧疚啊,都是我拖累了您。」这两句话说得甚是诚恳,望着他的目光更隐隐带了几分祈求。

  许兴昌看得心中一酸,唉,这孩子怎么会有自己拖累了他的想法呢?若他不答应这门婚事,只怕这孩子真能做出离家出走的事来。

  冲动之下,许兴昌连忙道:「你莫要胡思乱想,这门亲事我应下来便是。」

  许攸宁听了,眉梢微扬,眼中浮上几分喜色出来,担心许兴昌反应过来后会反悔,他立刻转动轮椅就往堂屋去。

  叶荷花和叶小娥正坐在桌旁的条凳上轻声说话,讨论许兴昌到底会不会应下这门亲事,然而一番探讨后,两个人都觉得希望不大。

  就许秀才那个榆木脑袋,叶细妹宁愿倒贴他都不肯娶,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

  这么一想,两人便商议着要回去,已经到吃午饭的点了,家里的男人孩子都还在等她们回去做午饭呢。

  这时候就听到轮子转动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许攸宁从旁边的屋里出来了。

  叶荷花看到他出来,轻咳一声,开口叫他,「大侄子啊。」

  接下来正要说告辞的话,就见许攸宁面带微笑说:「劳烦两位婶子久等了,我父亲刚刚说他同意这门亲事了。」

  这话一出,叶荷花和叶小娥都震惊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看许兴昌刚刚的样子,彷佛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怎么一转眼就同意了?许攸宁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话,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让他改变主意?

  就在她们为此震惊、傻眼的时候,许攸宁已经转动轮椅到自己屋里取了一本黄历来,打开翻了一翻,就抬头说道:「小侄大胆,两位婶子今日特地过来为我父亲说合这门亲事,就烦请您两位顺道做个媒人吧,往后我父亲自有一份媒人礼谢谢两位婶子。」

  叶荷花和叶小娥还没有回过神来,都呆呆地看着许攸宁。

  他微笑着,继续有条不紊地说下去,「现在还要劳烦两位婶子回去转告一声,下个月初二就是黄道吉日,若可以,我们两家便定在这日嫁娶。若她答应下来,明日还要辛苦两位婶子过来我家跑一趟,有些薄礼,烦请您两位到时送过去。」

  叶细妹虽然说不要他家一分聘礼,但成婚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哪怕是再嫁亦如此,他家岂可真的一分聘礼都不出?

  虽然他们家贫,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但不论如何,总归是他们的一番诚心。

  叶荷花和叶小娥最后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出的许家门,走出好长一段路,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彼此交谈几句,心中依然满是震惊。

  照许攸宁一番安排清晰明了,老成持重得很,哪里像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就是大人,也没有他考虑得这般周详。

  两个人都感叹着,可惜许攸宁断了一条腿,否则将来说不准真的会有什么大成就呢,一路说着话就往叶细妹家走。

  另一边,叶大龙和柳兰花还在院子里面磨蹭着没有走。

  门口看热闹的人倒是都散了,毕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都回自己家做午饭去了。

  叶细妹也在做午饭,她家正面三间宽敞大房,紧挨着左手边另外搭了一间低矮些的小屋子,就是用来做厨房用的。

  这会儿屋顶的烟囱上正在冒着烟,屋里叶细妹拿着锅铲忙着炒菜,叶蓁蓁则是坐在一旁。

  虽然今儿闹了这么一出,但叶细妹是个心宽的人,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到了吃饭的时候,想着叶蓁蓁肯定饿了,就要去厨房烧饭。

  她家的厨房有单独的门进出,因为不放心叶蓁蓁一个人待在堂屋,就拉着叶蓁蓁一起到厨房,端了把小竹椅放在门边让她坐着,想了想,又走回去,只见叶大龙和柳兰花正坐在堂屋里的条凳上,一动也没有动。

  叶细妹走进去,赶鸡一样的赶他们,「你们两个还不走,待在我家做什么?」

  叶大龙气得很,要不是手头没有趁手的器具,都想直接打她一顿了。

  「我好歹是你大哥,难道在你家里坐坐都不行?而且现在都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你就不留我们两个在你你里吃顿饭?」

  虽然秋收的粮食已经下来了,大家暂且都不愁吃,但能在别人家蹭一顿饭为什么不蹭?

  先前他们两个过来的时候,亲眼看到叶细妹正跟挑担子走街串户卖豆腐的人买了块豆腐和好些面筋,厨房他们也去看过一眼,墙上挂了好大一块腊肉呢。

  留客吃饭不是得做两个好菜吗?怎么样都比在家里啃咸菜强。

  但显然他们两个自作多情了,因为叶细妹一点要留他们吃饭的意思都没有。

  「我留你们吃饭?我就是将饭菜倒了喂狗,狗还晓得冲我摇两下尾巴,汪汪叫两声,心里知道要感激我呢,可是你们会感激我吗?留你们两个吃饭还不如喂狗!」

  这是先前叶大龙说叶蓁蓁不如狗的话,现在叶细妹原样说出来还给他。

  但凡涉及到叶蓁蓁的事,叶细妹就是个记仇的,只要找着机会,就一定要反击回去。

  跟在叶细妹身后过来,正站在门口的叶蓁蓁听到这句话,心中忍不住的暗笑,她真的是越来越喜欢叶细妹了。

  被骂的叶大龙和柳兰花却差点要气死了,甭管怎么说,被人骂自己还不如一条狗肯定不爽,要不是柳兰花拉着,叶大龙都要撸袖子跟叶细妹打架了。

  不过叶细妹也不怕他,门背后就放着一根扁担,是用毛竹新做的,为了防止挑东西的时候东西滑落下来,两边还各钉了一根很结实的木钉子。

  叶大龙要是敢冲过来打她,她立刻就去拿这根扁担,相信有了这根扁担在手上,别说一个叶大龙,就算是两个叶大龙她都不怕,照样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这样一想,叶细妹竟然有点跃跃欲试起来,恨不得现在叶大龙就冲过来。

  只可惜叶大龙被柳兰花给拉住了,柳兰花还冲她喊道:「细妹,我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绝情的人。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你亲哥嫂,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就这样对我们?」

  「那你看到的人可真少。」叶细妹冷笑一声,嘲讽的回击她,「而且,要论绝情,我比得上你们两个?我再怎么绝情,也不会为了几两银子把自己的亲人往火坑里面推吧?你还真是贼喊捉贼啊。」

  说着,她又不耐烦地冲他们挥了挥手,道:「你们两个快走,我这屋里放了几样值钱的东西,要是掉了,我是该找你们呢,还是不找你们呢?找你们,你们肯定不会承认是你们拿了,可要是不找你们吧,我这里现在也没别人不是?所以为了大家好,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柳兰花在村子里的风评不大好,经常有闲言碎语说她手脚不干净,所以叶细妹才会有这么一说。

  尽管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听到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这样的话,柳兰花还是气得一张脸都紫涨了起来,但得亏她皮肤黑,涨红了脸也看不大出来,不过脸倒是跟着沉了下来。

  「细妹,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细妹大剌剌的回答,「我这还不是为了大家好?否则东西真掉了,你也不想我到时候冲到你家里去闹,是吧?」

  好歹做过一段时间姑嫂,柳兰花晓得叶细妹这个人闹起来多厉害。

  说白了,叶细妹这个人是真泼辣,而且狠得下心,能豁出去不要脸面,所以柳兰花心里是有点怕她的,当下便沉着脸没有说话。

  叶大龙到底是个男人,受不了叶细妹这样防贼似的防他,转过身,气冲冲地就要往屋外走,边走还边道:「这哪里是亲妹子,分明就是个仇人。你放心,我往后就算讨饭,也不上你家门一步。」

  叶细妹听了就笑了,「就算往后你来我家讨饭,我也不会给你一粒米。」

  听到这,叶大龙气得不行,看到柳兰花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就大声吼她,「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没讨够骂啊?早就跟你说了,赵家的银子不要接,你倒好,看到银子就发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好了,今儿一天丢人还没有丢够是不?还不走?」

  别看叶大龙长得五大三粗的,其实在家里是个妻管严,被柳兰花给吃得死死的,现在是一时气急才敢这样骂柳兰花。

  而柳兰花心里也正窝着火呢,心道:你嫌丢人,我就不嫌?你现在还当着叶细妹的面这样骂老娘?

  她立刻就倒竖起一双张飞似的眉,喝叫叶大龙,「你还有脸说我?赵家那五两银子我一拿到手,第二天可就被你偷偷的拿走了,跑到镇上大吃大喝了一顿不说,还进了赌坊,结果连裤子都输没了,现在这门亲事没有说成,到时候赵家的人找上门来,我看你拿什么东西赔给他们!」

  如果说叶大龙刚刚还还只鼓足了气的癞虾蟆一样,那柳兰花这番话就是一根尖利的针,毫不客气的狠戳过来,直戳得叶大龙立刻泄了气,转而愁眉苦脸起来。

  赵家那个儿子虽然是个傻子,什么都不会,看到人只会傻呵呵的笑,一边笑还一边流口水,但他有三个兄弟,且个个都跟狼崽子一样。

  现在这门亲事没有给他家说成,他家肯定会上门来讨要那五两银子的订金,可是那五两银子已经被他给输光,他哪里拿得出来?那三个狼崽子一样的兄弟还不得把他家给砸了,把他给打残废了?

  如此想着,叶大龙就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柳兰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然心中不愿,也只得强忍了气,堆起一脸的笑看着叶细妹,「细妹啊,你看这……」可话未说完,就被叶细妹开口打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丑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没银子借给你们,而且我也晓得,说是借银子给你们,其实也就是给。我男人还在的时候,零零碎碎借给你们的银子也有个三四两吧?到现在也没见你们还给我一分一厘,再想找我借钱,我一个子儿都不可能给你们。」

  顿了顿,叶细妹又笑了起来,「荷花嫂子和小娥嫂子还没有回来呢,要是她们将我和许秀才的亲事说成了,嫂子,别忘了你刚刚当着大家的面发下的毒誓,你还要给我五两银子做贺礼呢。」

  其实她压根就没想过她和许秀才这门亲事能成,但这会儿能给柳兰花添点堵,她干么不添啊?

  说完,又开始赶叶大龙和柳兰花走。

  等到他们两个一出屋,她立刻啪的一声将堂屋的两扇木门关起来,还拿锁锁了门,钥匙挂在自己腰带上,这才牵着叶蓁蓁的手往厨房走。

  叶大龙气得立刻就要走,却被柳兰花给喝住了。

  五两银子呐,她家哪里拿得出来,就算是找人借,可有谁愿意借给他们?

  他们两口子好吃懒做的名声不说龙塘村,就是隔壁村都传遍了,谁都晓得借给他们钱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说不得,这五两银子最后还只能找叶细妹借。

  甭管现在再怎么吵,可到底是亲兄妹,柳兰花就不信叶细妹真这么狠心,能看着自己亲哥被人打也不出手相帮。

  不过叶细妹还真能狠得下这个心,她算是想明白了,十几年前她这亲哥就能嫌弃她是个累赘,将她嫁给叶三郎,连嫁妆都没有给她,后来看她日子过好了,这两口子就巴了上来,叶三郎又是个心软的,每次他哥嫂过来哭诉家里穷,没米下锅,没钱过年,总会掏点钱或是东西出来给他们。

  这般前前后后的给了他们多少钱和东西?现在倒好,叶三郎才死半年,她哥嫂就收了赵家的五两银子,想说动她嫁到赵家去。

  打量她不知道赵家有个傻儿子呢?虽然傻,偏生还是个容易暴躁的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还有一身的蛮力,嫁给他,她还能活上半年?

  既然她哥嫂能狠得下心来这样对她,她对还有什么狠不下心来的?就算他们两个以后有什么下场,也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跟她无关。

  明知道叶大龙和柳兰花还站在院子没有走,她也不理他们,而是手脚麻利把放在墙角的一只大冬瓜切一块下来,掏瓤去皮洗干净,再切成薄片。

  午饭她打算做个腊肉炒冬瓜,再炒个面筋,豆腐就留到晚上做煎豆腐吃。

  腊肉是去年腊月的时候腌的,一直放在厨房里面,烟薰火燎的,这会儿表面上都黑漆漆的,一切开来里面却是红的,看着就很诱人,现在切几块下来,放到锅里炒一炒,满厨房都是肉香。

  叶蓁蓁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原身是前两天着了风寒,高烧上来没熬住就去了,她那会儿穿过来,身子疲软着,一点力都用不上。

  叶细妹见她生病的人,也不敢给她吃荤腥,怕她不好消化,就连让她喝了两天稀粥,嘴巴里早就淡出鸟来了,这会儿闻到肉香,叶蓁蓁发现她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眼睛直看着锅里的腊肉。

  好的腊肉就是这样,放好几年都不会坏,切下来丢锅里稍微翻炒几下,肉在锅中软化,腊肉中的肥膘也慢慢变得晶莹透明起来。

  闻着香,看着就更想吃了。

  叶细妹也注意到她一直在看锅的目光了,一脸慈爱地对她笑了一下,温声问道:「蓁蓁饿了吧?一会儿就吃饭了,待会儿娘将这些肉都挑出来给你吃。」

  叶蓁蓁也看出来了,叶细妹虽然在外人面前泼辣,从不吃半点亏,但对她这个捡来的女儿是真的好,哪怕她是个傻子。

  叶蓁蓁心里感动,不禁想着她也不能光坐在这里等吃啊,肯定要干点活的,就走到灶门口坐下,伸手拿了一束稻草把子往灶膛里面塞。

  现在秋收刚过,刚打了稻子下来,新稻草还放在田里晒,等晒干了才会挑回家烧,所以现在烧的稻草还是上半年割早稻那会儿的。

  放得有些时间了,上个月又连着下了好长时间的雨,稻草便有些潮湿,塞到灶膛里面的时候,火舌舔上来一时烧不着,就腾起一股灰白色的浓烟来。

  叶蓁蓁以前没有做过这种事,不晓得要用火钳夹着稻草把子塞进灶膛里面,脸要往旁边侧,只想着要添火,所以拿起稻草把子就往灶膛里面塞,身子也往前倾,一个不防,立刻就被这股子忽然冒出来的浓烟给呛得咳嗽起来。

  叶细妹看了,一边笑,一边将她拉到旁边的小竹椅上坐了,这才拿了火钳,手脚麻利地往灶膛里面塞了两个稻草把子,然后放下火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灶台前面,将砧板上切好的冬瓜都放到锅里去。

  腊肉稍微炒一炒就会出油,这会儿冬瓜放下去,只听得嗤啦几声响,再翻炒几下,原本就切得很薄的冬瓜便熟了。

  叶细妹撒了一把切碎的小葱下去,从旁边的碗柜里面拿了只粗瓷大碗,将炒好的菜盛起来,就打算开始炒面筋。

  闹腾了这么一上午她也饿了,等吃好了饭,下午还要去田里种油菜呢。

  只是还没等面筋下锅,就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隐约听到好像是叶荷花在说话,不过厨房里面声音大,叶细妹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但紧接着就听到柳兰花用很尖利的声音说:「这怎么可能?」

  叶细妹就放下手里的菜刀,双手在围裙上面擦了擦,拉着叶蓁蓁的手就往外走。

  灶膛里面的火还没有熄灭,她不放心叶蓁蓁一个人留在厨房,要是玩火烧伤了手怎么办?

  出了厨房,母女俩就听到叶荷花又重复道:「她大嫂,许秀才应下这门亲事了,还说下个月初二是好日子,那日就过来迎娶细妹呢。」

  叶蓁蓁穿过来才两天,自然没有见过许兴昌,因此她也闹不清现在这件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静观其变,但她心里莫名地信任叶细妹,觉得叶细妹的决定肯定都是对的,跟着她混绝对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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