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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白玉京《闺秀懒出阁》卷一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9-27 13:04
标题: 白玉京《闺秀懒出阁》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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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闺秀懒出阁》
作者:白玉京
系列:蓝海E750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9月27日

【内容简介】

被丈夫、二姊陆云梦联手背叛,最后落得自刎身死的下场,
如今重生一回,陆云岚决定今生不再糊涂过,
所以陆云梦设计她背上毁坏御赐贡菊、偷盗玉簪的罪名,
前者她立刻拿出从对方头上「顺」下来的金簪当证据,将锅甩回去,
对于后者,她将陆云梦和其生母姚姨娘安插进来的眼线当枪使,
不仅洗刷偷盗罪名,还顺带清理院中有异心的丫鬟,
本以为有过两次经验,姚姨娘母女俩也该消停了,
她却意外发现嫡母饮食被做手脚,尽管让嫡母换了厨房人手,
可这样还不够,为求稳妥,她挟恩要求表哥、安国侯府大少爷纪凌帮忙,
让他找个好厨子给她,他却买一送一,还送个懂武的丫鬟给她……
想他前世坠马变傻子,她真心认为,他更需要人保护啊~


  第一章 遇人不淑的下场

  「你这毒妇!连亲姊姊都能下手,哪怕纪家容得下你,我纪明河也容不得!」

  男人目眦尽裂,将原本手中端着的茶盏猛地向她掷来,华服妇人一时间躲避不开,只能勉强侧过脸,可眉骨处依旧被锋利的瓷片割到,很快泌出鲜红的血。

  一滴,两滴,服侍在一旁的红衣婢女惊呼一声,却和大部分人一样,吓得动也不敢动。

  可那妇人却神情自若,只是从腰际取出块白绸绣帕,按在不断流血的伤处。她目光不愿与男人对视,只是平静地看向前方,端的是大家风范——?可惜,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暴露了她内心的情绪。

  「妾身与老爷相识也六七年了,老爷真的认为妾身是那动手之人?」她的视线缓缓滑过男人愤怒的脸色,落到他身后站着的那名婢女身上,十分可惜地道:「姊姊未过来吗?看来伤得不轻,得叫大夫仔细瞧瞧……琥珀,对,你过来,端稳你手里的甜汤到我这儿来。」

  安国侯世子明媒正娶的夫人,要拿捏一个丫头那还不是动动手的事?

  琥珀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觑了眼男人,见男人还在气头上,便也不敢不上前。

  她本是姨娘的陪嫁心腹,十分体面,这才有了跟着男主子过来的机会。

  那盏甜汤是以红枣银耳为主,煮得十分软糯清爽,来自他们二房的小厨房里,可就在半个时辰前,姨娘喝下甜汤竟见了红,落下一团不成型的婴孩!

  世子爷纪明河大怒,当即发作出来,上下查证,一切证据都不约而同指向世子夫人陆云岚。

  纪明河一身赭色长袍,还在絮絮不断咒骂,「……正因你我相识数年,我才知道你母亲本为医女,你更是从小便和这些东西打交道!要神不知鬼不觉放点儿什么毒害梦娘,还不是轻而易举……」

  看着琥珀将甜汤捧到身前,陆云岚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端起碗来大口喝下。

  「夫人!」

  陆云岚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低叫出来,又惊又怕,而琥珀也早已被吓住,更不用说还在口诛笔伐的纪明河。

  男人见状愣了愣,随后嫌弃地皱眉,「就算你喝下去也不能证明这对孕妇无效,蠢钝妇人!」

  碗里还剩一小半儿,陆云岚拿着巾子擦了擦嘴角,细细思索了一番才道:「这碗红枣银耳汤用料上乘,不过是加了些薏米、牛膝之流,对旁人不打紧,对怀有身孕且胎象不稳的女子来说却是索命毒药……」顿了顿,她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眼神惊恐的琥珀,温和一笑,「自然了,老爷要说是我命人去买了这些东西,再悄无声息的加入姊姊的甜汤里,妾身也没有什么好分辩的。」

  纪明河目光复杂地看过来,彷佛第一天认识她似的,「梦娘的身孕是李大夫瞧的,断不会有胎象不稳之说……」

  琥珀捧着甜汤的手有些发麻,可她既不敢退下也不敢乱动,只能咬着牙一味忍耐。

  「身为妇人,巧言令色是何家教!」

  「妾身不过是就事论事,老爷如若不信,这剩下的甜汤也可叫大夫分辨一二。」

  眼前的女子自幼饱读医书,纪明河心知她说的话基本属实,可那又如何?在隔壁院子里落了胎的女子是真,那甜汤在小厨房被动了手脚也是真,除了她这位正房太太既有嫌疑又有动机外,还有谁会对他们二房一个小小姨娘动手?

  想到梦娘那泫然欲泣的苍白脸色,和拉着自己手软声求饶的模样,纪明河的心一点点的冷硬起来,「陆云岚,你嫁入我纪家三年无所出,现在梦娘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你却这般冷心冷情,我原想着待梦娘生下一儿半女便记在你名下……呵!现在看来,你竟是半点看不上了!」

  开什么玩笑!陆云岚死死捏着手中的锦帕,心中讽刺不断,「老爷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妾身实实在在是领教了!堂堂安国侯世子爷纳妻姊为妾,还打算将庶出子女记在正室名下——?这般行径,又是何种家教?」

  啪!男人气急,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纪明河虽饱读诗书,也会骑马挽弓,这般力道打下来,陆云岚的侧脸迅速红肿高胀,她的身子晃了晃,发髻上的玉簪跌落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夫妻二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一个粗声粗气的喘着,一个闷不吭声地痛着。

  「庶出又如何?爷我就是庶出!那又如何?」

  彷佛被某个字眼触及了痛处,纪明河双目赤红,神情凶狠,一点没有平日里的斯文模样,他重重地拍了一把檀木桌,砰地一声犹如惊雷。

  「大哥倒是嫡出,可惜命不好,那年从马上摔下来变成个傻子!不过与我何干?若不是大哥倒霉,也轮不到我出头。哼哼……庶出,爷是庶出,如今不也升官发财?哪个敢在外面议论爷的身分?」

  陆云岚不看他,只是默默地流下泪来。

  纪明河越说越起劲,直接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捏住女子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成婚三年,相识七载,因为没有生育过的缘故,陆云岚依旧是少女时那般纤细秀美,和隔了一座院子的陆云梦相比,她甚至还年轻两岁,如今不过才二十。

  纪明河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对方红肿的侧脸和带有血痕的眉骨让他又气又恨。

  她为何总是如此倔强?她为何永远如此倔强!

  最初,他也是中意她的。

  她是庆国公的庶女,却自幼疼如掌珠;他是安国侯庶子,端的是门当户对。

  然后便是双方父母的旁敲侧击,他见过她含羞带笑的模样,她接过他借去的两本诗集。再之后,那年元宵,他的嫡母便为他求娶了陆云岚,定了亲。

  可是后来的事谁晓得?

  安国侯嫡子在狩猎时惊了山中野兽,从马背上坠下来,人倒是没受伤,脑子却实打实地摔坏了。傻子是不能袭爵的,嫡母年纪又大了,那么自然而然,一直以来伏低做小的自己便成了父亲心中另一重倚仗。

  几年下来,他官位越爬越高,父母又多有器重,京中谁人不知他虽是庶出却好命得可以继承那世代罔替的爵位?

  渐渐地,他就不大高兴了,他是下一任侯爷,妻子却只是个庶出,说出去无论如何都叫人丢面子,更何况陆云岚虽是庶出,却被疼如嫡女,性格既不婉媚又不柔弱,时间一长,夫妻间的龃龉越深。

  说来好笑,成亲三年,他却已经有一年半不曾踏入陆云岚的院子就寝了。

  不过就是个女人,纪明河心想,只消他开口,难道还找不到更柔顺妩媚的吗?

  抱着这样的心思,在某一日于街市上替陆云梦解围便显得格外心怀鬼胎,那是他妻子的姊姊,因为年少时生了场病,以至于错过说亲的大好年华,拖到二十二岁还无人提亲。

  比起家中妻子,陆云梦堪称温婉柔媚,彷佛一阵风吹来都能叫她落泪。

  一回相救,二回道谢,三回上门……不过两月有余,他们便成好事,可陆云岚却丝毫不肯容忍,拒绝让陆云梦进门!

  若不是……若不是几个月后陆云梦有了身孕,他欣喜若狂地向父母禀告,母亲不忍他们纪家子嗣流落在外,硬是压着陆云岚的脖子叫人进了门,这会子陆云梦还不晓得被他娇养在哪间金屋呢。

  当真好笑,男人若想纳妾,天底下除了父母还有哪个敢拦不成?

  说到底陆云梦也是庆国公之女,纪、陆两家要成秦晋之好,也并非陆云岚不可,更何况陆家后院之事他也晓得一二——?自从大夫人许氏与姨娘阮氏接连过世后,内宅当家的是陆云梦的亲娘,他这一番作为想必对方也乐见其成。

  想到这儿,纪明河的眼神暗了暗,他长出一口气,盯着明媒正娶的女子那双澄澈的眼,一字一句道:「我念在你我夫妻一场,不计较你谋害纪家子嗣,只是你这等心思诡谲的妇人,实在不堪与我相配。我欲与你一纸休书,你且下堂去吧!」

  外头的雨声越发大了,打在新种的芭蕉叶上,劈啪作响,室内烛火通明,但那烛火在风中摇曳的姿态,彷佛透着慌乱。

  陆云岚静静地听着,眼眶渐渐红了,似有泪,也似认命。

  是啊,还能如何呢?她这一世已经毁了——?夫君不爱,公婆不喜,无有子嗣,甚至被安上了「嫉妒」的恶名,就像纪明河所言,忍不下去便是一纸休书。

  这便是她当年满心欢喜要嫁的人!

  所托非人,所嫁非人啊!

  「……是妾身糊涂了。」陆云岚垂下眼,面上一派柔弱,心中却悲痛万分,她第一次低声向纪明河求饶,「老爷要休了妾身,妾身无话可说,只是妾身有一物要交与老爷……」

  见到陆云岚这般说,纪明河以为她已经认命了,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什么东西?」

  陆云岚道:「请老爷稍等片刻,妾身去里屋取来便是。」

  纪明河挥了挥手,华服丽人便莲步轻移往里屋走去。

  起先还有一些翻动声,再之后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纪明河在外间等了又等,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他火气又起来,以为陆云岚又在戏弄他,便大步流星往里屋而去,可谁知等待他的,却是结缡三载的妻子倒在血泊之中。

  纪明河大惊失色,倒退几步,却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灯烛,灯油倒在软榻之上,南方精巧的丝绸是极佳的易燃物,火势迅速猛烈了起来,屋子里到处是烟,纪明河想把陆云岚的尸体带出来,可他刚一摸到那具余温犹在的躯体,便僵住了身子。

  死于意外的大火可比自刎说出去好听多了!

  眼见火越烧越烈,纪家二爷终于一狠心,转身冲了出去——?

  「来人啊——?走水了!夫人还在里面——?」

  陆云岚躺在火海之中,意识还未完全飘远,她听见纪明河的话只想放声大笑,可她已经笑不出来了,那些炽热的火舌席卷了她的衣袂,烧到了她的皮肉、发丝……脑袋越来越模糊,连疼痛都感觉不出来了。

  「若有下一世……我必当……」

  时年三月,安国侯世子夫人纪陆氏去世。

  因着孝期未过,庆国公府上下皆挂有白灯笼,下人们一应素色打扮,穿梭在游廊中的丫鬟小厮们哪怕是得了空,也不敢高声谈话。

  梧桐从小厨房端了绿豆甜汤,一路小心翼翼地到了大夫人所在的揽翠院。

  守门的小丫鬟见梧桐来了,笑嘻嘻道了句「梧桐姊姊」,便手脚麻利地掀了门帘好让梧桐进去。

  还未进门,梧桐便听见里头传来大老爷陆哲与大夫人许氏的声音——?

  「老爷要将她母子带回,妾身没有不允的,咳咳……只是丧期才过,总得缓、咳……缓一缓……」

  随后便是大老爷的叹息声,大夫人又说了,「咳……妾身无能,嫁与老爷二十载才得了一位哥儿,如今英娘之事又弄成这样,实在是……」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话,连带着梧桐捧着绿豆莲心汤的手一抖,差点将汤撒了出来,所幸她素来稳重,定了定心神步入屋内。

  大夫人所言之事,府中上下皆知,无外乎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陆云英守了望门寡,自小定下的亲事还未等过门,夫君便战死沙场。

  而差一点儿成了亲家的忠勇侯夫妇虽说不敢明着痛骂,却也暗地里说陆家大小姐八字克夫,以至于陆云英拖到二九年华,还无人敢上门提亲。

  「你也别伤心太过了。」陆哲心下内疚,却还不得不宽慰正妻,想到自己从小捧在手心的嫡长女如今这般境遇,不免唏嘘万分,宽慰道:「云英聪慧端庄,自然还会有更好的婚事,你且再等等便是。」

  他顿了一顿,又怕许氏觉得自己在敷衍,便允诺道:「哪怕是远嫁,只要府中和睦,夫婿上进,门楣低些……我也是肯的。你我统共一对子女,承宇是男子,将来哪怕袭爵了也得靠自己,云英却是我与夫人的心头肉呀。」

  许氏原本还兀自虚弱的咳嗽着,闻言却笑了出来,「老爷记挂英娘,妾身是晓得的。」

  梧桐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将甜汤摆好,再垂手退了下去。

  耳边刮过一阵风来,彷佛是大夫人的声音。

  「珍珠胡同那位,到时候便安置在风荷院吧,与姚姨娘的芙蓉院比肩,老爷看如何?」

  从揽翠院里出来,梧桐转身便向芙蓉院走去。

  芙蓉院乃是姚姨娘的住处。这位姚姨娘出身闽南姚家,二十多年前原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她更是嫡出的二小姐,上头只一位姊姊,许给了当时还未有功名的陆哲,但先帝去世后,新帝登基好好整治了一番,闽南姚家因为几件案子牵连甚广,竟判了个重的。

  老国公夫人不愿儿子娶罪臣之女,便想一封书信断了来往,姚大小姐知道后竟然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只留下胞妹一人。

  陆哲不忍未婚妻之妹颠沛流离,便好生打点,将她迎入府中做了侧室,是以姚姨娘在陆哲心中分量颇高,在去世的老国公夫人眼中却不过尔尔。

  「你是说,老爷终于下定决心把那对母女接回来?」

  姚氏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可她善于保养,又生得娇小,穿着湖绿色襦裙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此刻她坐在榻边,手中还拿着一幅团扇绣样,眉目间有些许不理解。

  「是母子三人……」梧桐嗫嚅道:「几年前又生了个小的,如今快六岁了。」

  「我说呢,原是为了这个。」女子温文一笑,将绣样搁到一旁,唤来贴身婢女为自己捶腿。

  梧桐听了也不敢言语,只是低着头等候吩咐。

  「珍珠胡同那位都跟了老爷多少年了,十三四还是十五六?若不是老国公爷不肯,怕是早就入府了……也罢,她倒是个有福气的,如今连儿子都生下了,老爷这么急吼吼地要将她带回来,恐怕不只是为那个小的吧?」

  梧桐闻言赔笑道:「那位还有个姐儿,如今也十三了。」

  姚氏点点头,从手旁的三层檀木盒底抽出一根赤金如意簪,梧桐一眼便知道这簪子分量不轻。

  姚氏轻轻拉过她的手,将金簪塞入她手中,声音温柔如水,「你既为我办事,我自不会亏了你。听下面的人说,你已许了人家,这根簪子你就收下吧。」

  梧桐心中高兴,忙不迭跪下道谢,「多谢姨娘!」

  送走了梧桐,姚氏靠在榻边再度拿起了绣样,这团扇上绣的是富贵双全的牡丹花,红艳艳一团,叫人看了心生欢喜,她忍不住叹气起来。

  「可怜我的梦娘今年也十五岁了,为着她大姊的亲事,竟生生耽搁至今……」

  「姨娘且宽心,老爷向来疼爱二姑娘,肯定会为二姑娘寻一门好亲事的。」

  「再好又能如何?总越不过她大姊去。」姚氏扯着帕子,语气轻缓,「不过好在当年老爷没同意把梦儿许给忠勇侯家,不然守寡的便是她了。」

  捶腿的小丫鬟是国公府的家生子,虽然跟了姚氏几年,闻言却也颇有不服,她暗自心道:嫡庶有别,忠勇侯家嫡子怎肯屈就一庶女?但面上依旧赔笑,顺着姚氏的话说下去。

  「二小姐是有后福的呢!」

  「那是自然。」

  屋中的香炉冉冉升起一股子香气,清新悠远,让人心安。

  姚氏想到自己早逝的大姊和父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姊姊福薄,也轮不到我嫁入国公府,可见这天下缘分都是……」

  次日,庆国公陆哲并未回府,而是转道去了珍珠胡同的一处两进宅院。

  当年他与阮氏一见钟情,不管不顾地买了这处宅子将她留下,又与她生儿育女,只可惜阮氏身分低微,老国公不肯松口放人进府,这才过了这么多年……

  「既明。」阮氏本在绣一件寝衣,乍听人来报,又惊又喜地迎了出来,她生得温柔秀美,不同于姚氏那种小巧玲珑的美艳,反倒是端庄雍容,不比一般的大家闺秀气度差。

  陆哲看见她这般也笑了,一把抱起跑到自己身边的男孩儿,对一旁的小厮叮嘱,「今夜我便住在这里。」

  「是,爷!」

  阮氏面色微红,却还是温柔道:「那我叫胡婆子准备几道小菜。」

  陆哲点一点头,又看向才六岁的男孩儿,问道:「承然可乖?」

  「皮得很。」阮氏命人倒了茶,故意皱眉道:「两个婆子都抓不住他,可愁死我了!」

  陆哲哈哈大笑,让人抱了陆承然下去。

  阮氏见状微微一怔,却也猜到几分他有话要和自己说。

  「岚儿如何?我听说她前几日病了。」

  说起爱女,阮氏眉间微蹙,亦是忧心忡忡,「先前不过是些咳嗽,我便让人煮了姜汤,谁晓得突然发起高烧来……所幸我已经号了脉,待吃了药退了烧后便没什么大碍,只是偶尔还说几句胡话,不大清醒。」

  「没事便好。」陆哲拍了拍阮氏的手,「我不能时常来探望你们母子,实在是多有不便。」

  阮氏摇摇头,依旧轻声细语,「你让人送来的胡婆子和几个丫鬟仆人,都是极好的。」

  「再好也不比国公府。」陆哲终于道出今天的来意,「阿碧,我想接你入府。」

  阮氏闻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她本想着陆哲前来是要接走自己唯一的子女,却不承想过他居然要将她带回府中。

  十多年前,老国公夫人是何等决绝不许他二人在一起,如今、如今……竟叫她等到这一日了吗?

  「阿碧,你、你怎么哭了?真是……」陆哲没料到自己的话竟惹哭心爱的女子,连忙替她擦拭。

  阮氏又好笑又感动,佯嗔着推了他一把,「怎么,还不许人家哭?」

  「好好好,是我的错。」陆哲先是赔罪,再又握着阮氏的手感慨道:「岚儿大了,再过两年便要说亲,承然更是要找个好夫子教导一番……」末了,他见阮氏面色含粉,眉目带喜,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说不定我们还能为岚儿和承然添个弟弟。」

  阮氏扭过身子不去看他,脸上烧得厉害。

  「你说什么胡话……我如今人老珠黄,哪里、哪里还能……」

  「我听太医说,年近四十的妇人生子也是有的。」

  「不知羞!」阮氏几欲起身走开,却被陆哲抓着手腕。

  看她这般害羞,陆哲当下也不再调笑,连声告饶,「好、好,我不说便是。」想到这十余年来的甜蜜,他忍不住道:「有你们母子三人,已经是我最大的幸事了!」

  第二章 病中知重生

  用过晚饭,陆哲并阮氏一道去看了还在病中的闺女。

  陆云岚今年不过十二三,身量未开,眉目间可见阮氏的几分秀美,只是以陆哲的眼光看来,女儿未免有些瘦弱。他回想整日在府中所见的长女云英、次女云梦,哪个不是娇娇贵女,何曾有么女这般清瘦,他这一见,更坚定要迎人入府的心思。

  「两个月后的初八,日子极好。」他亲手替昏沉入睡的女儿拉一拉被褥,语气温和,「到时候我会让人来接你们……入了侯府,凡事有我。」

  陆云岚昏昏沉沉间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没死,男的是纪明河,女的是陆云梦,两个人假惺惺地将她救回来,可再转念一想,这对狗男女怕是恨不得自己早早死了,哪里会救她呢,更何况她精通医术,自然晓得脖子上那一抹是大罗神仙也难救的。

  那么,是谁在她榻边?

  「岚娘似乎还未醒呢……」

  「也罢,我同你说一会子话。」

  「既明,你忽然说要将我们母子三人带回府中,我还是怕……」

  「你且安心,我那夫人出身大家,脾气也好,断不会为难你们。」

  既明?这彷佛是她父亲的字。

  陆云岚迷迷茫茫地想,这两个字在她小时候听得最多,母亲经常一边抱着她,一边教她读书写字。

  「既明」这一小字,出于《诗经.大雅》的那句「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想来是祖父思忖再三为父亲取下的。

  如果她没记错,自从母亲逝世后,她和父亲的关系便大不如前,虽然养在大夫人许氏跟前,许氏也对她关爱非常,可父女之情的确一日不如一日,然后便是她出嫁、归宁,再之后纪明河不愿她总回娘家,细细算来,足有一两年未见了。

  「阿碧……这么多年,我不曾问过你,如今我问你一句——?你是否怪我已有家室,还强留你在此?」

  阿碧!

  陆云岚彻底清醒,她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如果说「既明」是她父亲,那「阿碧」便是她母亲——?她母亲阮氏,昔日闺名正是阮环碧!

  幼年时,母亲不止一次玩笑,说苏杭风景正好,有一处景点名为「阮墩环碧」,只可惜她们身处京城,无缘得见。

  她当时不谙世事,还有些奇怪,问了句谁替母亲取的这种名字,母亲笑了,也不作答,只是抱着她低声哼起歌谣来。

  「既明何出此言?」女声既惊又恼,自怜身世,「我自幼失了父母,承蒙师父不弃,学了些医术,本想上京投靠舅舅、舅母,只是舅舅一家早已离了京城,若不是既明你出手相救,我这会子、这会子……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呢……」

  这点过往陆云岚也略知一二,其实有什么呢,哪怕她母亲不说,入府后哪个下人没传过这等风闻?

  孤身进京的弱女子,无依无靠,在被歹人追堵时翩翩公子从天而降,将人给救了——?这种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居然真的发生在她父母身上,也难怪别人难以相信了。

  可是不对呀,她分明记得自己入国公府的第二年,母亲便死于一场风寒,如今她都嫁入纪家三年,怎么可能听见母亲与父亲在交谈呢?

  是在梦里吗?还是……

  陆云岚心中疑惑,极力想要睁开眼来,可身体不知为何疲倦异常,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她觉得自己使劲儿扭动了,却只是颤了颤胳膊和眼睫,但这也足以惊动坐在身旁的一男一女。

  「岚娘、岚娘……」是阮氏的声音,「既明,岚娘好似醒了。」

  「岚娘,快别睡了,起来喝些水吧。」

  陆云岚很想说「我醒着呢」,但她喉咙发哑,发不出半个字。

  看在陆哲与阮氏眼中,她就是张了张嘴,阮氏见状忙不迭倒了杯茶,陆哲替她抱住女儿,这才将温热的茶水送进陆云岚口中。

  不知道多久没喝水了……陆云岚为这真实的触感愣了一愣,旋即又大口吞咽了几下,这才有了点力气。

  「娘亲……」

  她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终于看清了房里的两人。

  熟悉的小厢房,枕边摆着一对成色极好的玉如意,榻边则是一只细敞口的白釉瓶插着几枝夏荷,再看过去,帘子上的绣花是母亲的手艺,案桌上的镇纸是父亲在她十二岁生辰时送来的,墙角挂着的是自己最中意的一幅「白梅图」。

  整间屋子不大,却处处温馨,这是她还未入国公府时的闺房,而面前忧心忡忡的年轻男女,正是她的父亲母亲。

  「我是在……作梦吗?」

  感觉身上无力,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可陆云岚来不及注意这些,她急急伸手朝向阮氏,声音发颤道:「娘亲、娘亲,岚儿好怕再也看不到您了……岚儿、岚儿……咳咳……」

  「瞧这孩子,病都没好全说什么胡话,」阮氏心疼又不忍责备,只当她是睡糊涂了,「娘亲在这儿呢,你不过是受了风寒,吃了药好好休息几日定会好的。」

  「娘亲……」

  想她幼时,父母疼爱,长辈和蔼,唯一不和的也唯有一个陆云梦,但好歹姊妹间还过得去面子情,不至于闹出什么难以收拾的场面,那是多幸福的日子啊!

  回忆过往,加之父母就在跟前,陆云岚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娘亲……岚儿好想您……咳、咳咳……爹爹……岚儿、岚儿不该对您那般冷淡……」

  陆哲有些莫名其妙,但么女声音虚弱,情真意切,他一时间倒也说不出什么,只剩下心疼了,他揽着闺女瘦弱的肩膀,好生安慰,「说什么傻话呢,爹爹还打算等你身体好了,一道回国公府去。」

  国公府……国公府?

  陆云岚喉头一紧,病病歪歪的身子挡不住这般激烈的情绪,她张口想说什么,却冷不防胃里翻腾,「哇——?」地一下吐出些黄胆水来,再度晕了过去。

  这下可把陆哲与阮氏惊得不轻,两人急匆匆递了帖子请大夫过门,如此鸡飞狗跳,又是把脉又是熬药的,暂且按下不表。

  等到陆云岚再度悠悠转醒,已经是三日后清晨。

  窗外蝉鸣声声,有人在窗下压低了声音说话,她这番醒来觉得身上好多了,便睁大了眼看着室内的一切,她细细打量,终于不得不确定这里确确实实是她七年前住过的屋子。

  彼时,母亲还未随父亲进府,只是以外室的身分住在珍珠胡同一处两进的小宅子里。他们两姊弟便是在这儿出生,直到父亲在祖父去世后继承了庆国公的位置,才被接回规矩森严的国公府,可那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母亲乃是孤儿,家中既无亲朋,亦无好友,唯一可能在世的舅舅也遍寻不得,几乎可以说是「身分不明」了,而庆国公府则完全相反,先帝在位时曾有两公三侯五伯,庆国公便是其中之一。

  她的高祖父陆战宁,东征立下战功赫赫;曾祖父陆平东,南伐扫除南疆十六族的隐患……后来战事渐息,祖父陆观便以世家子的身分考取进士,官至二品;她父亲陆哲坐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三叔陆亭更是领着四品武职,不可不谓地位悬殊至极。

  是以,她们初入府时,遇着不少麻烦。

  所幸嫡母许氏心地纯善,并不与她们为难,还在将她养在身边悉心教导,只可惜许氏本就体弱,在坚持为父亲生下一子一女后常年缠绵病榻,若不是为了儿女之事,她根本活不到三十,上一世,许氏也在她出嫁后撒手人寰。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陆云岚仍旧有些迷茫,世间真有许氏那般不计较侧室与她争夺父亲喜爱的人吗?

  正神游天外,外面的帘子被人打了起来,一名绿衣婢女高高兴兴地捧着新鲜的荷花进门,见她醒了,忙惊喜地把花往桌上一放,几步到床前,扶了她起身。

  「小姐,您总算大好了!」

  陆云岚任由她扶着自己,虽然精神尚好,但手脚依旧力道不足,她靠在那名绿衣婢女身上,目光不住地将人看了又看。

  「小姐,您要喝水吗?还是奴婢给您寻些吃食来?」丫鬟似乎真的很高兴,又拿了一个软枕塞到陆云岚后腰,好让她靠着舒服些,「您醒了,夫人一定很高兴……奴婢这就去告诉夫人!」

  「莲蓉……」

  「奴婢在。」

  看着少女喜气洋洋的脸,陆云岚微微一笑,轻轻叹息,喃喃自语道:「原来竟是真的……前世今生如梦一场……」

  眼前的绿衣婢女也算是她自小的玩伴,比她大两岁,名叫莲蓉。当年嫁入纪府时,她依照大家规矩挑了陪嫁侍女,莲蓉也在其中,只可惜没等为贴身丫鬟挑一个好去处,就遇着纪明河开口,说有一位管家替儿子求娶莲蓉。

  她原想着,纪明河怎么会骗自己,那定是个好归宿,便想也不想地允了,可莲蓉过门不足一年便香消玉殒。

  那时她才知道纪明河诓了自己,管家儿子分明不思进取又贪花恋色,莲蓉想多规劝丈夫几句,却被那无赖酒后打了一顿,几次下来,竟生生将人给打死了!

  她想替婢女出头,可丈夫板着张脸,公公又不能说,婆婆倒是知道,却是念了句佛,让人多烧些纸钱便也就罢了。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她气急,和纪明河大闹一场,直接导致夫妻俩冷战半年,丈夫一个接一个往房里抬人,再之后,陆云梦便出现了。

  「小姐、小姐?」

  莲蓉见主子醒了,却眼红红地看着她不说话,心中奇怪,连忙叫了几声,好在她有回过神来,轻轻地应了一声,只是那声音轻柔,一听便知她还非常虚弱。

  「母亲呢?」

  「夫人在院中修剪花草呢。」

  陆云岚点了点头,道:「我想喝些粥。」大病初愈的人不能不吃,却也不能什么都吃。

  上辈子她没有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嫁了个中山狼,这一世说什么都要改变这一切了。

  陆云岚在床上躺了三四日便能下地,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也不敢小觑了风寒之症,毕竟母亲当年便是如此,于是她又藉口夏日炎炎,稍一挪动便要出汗,偏她素爱贪凉,一热一冷更容易加重病情,因而不肯出门。

  阮氏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便让她好好养病,不必随意走动。

  这样一来,又过去了半个月,陆云岚觉着自己彻底好全了。

  这一日她将服侍的丫鬟都打发下去,一人在屋内对着铜镜,将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只留下贴身的小衣。

  镜子里的少女不过十二三岁,身量未足,平时吃食又挑三拣四,瘦得连锁骨都看得分明,肤色倒是白,可嘴唇却也颜色淡淡,她在母亲留下的手劄中读过,这是女子气血不足的表现,而气血不足,对女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前世她学过医术,自己也为自己号过脉,别的大夫虽然没明说,可宫寒血亏却也是女子不易有孕的原因之一,而且她每次来小日子时都疼得不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现在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虽说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情况,可至少别亏待了身体,得好好调养一番,要知道,男人不可靠,还是对自己好些吧。

  这般想着,她又将衣服一件件穿好,坐到书桌前,回忆起母亲手劄中的几个方子,一样一样地写下来。

  「当归、熟地黄、黄芪、党参、白芍药、川芎、炙甘草、白术、茯苓、红花……」在每样药材旁写上剂量后,陆云岚想了想,又提笔添了「红枣」、「枸杞」两样,把原有的白术、党参给划去。

  随后,她叫来莲蓉替她重新绾好发髻,便去前院找阮氏了。

  两进的小院子并不大,可阮氏是个颇有生活情趣的人,院中种了许多的花花草草,她更是不假手旁人,亲力亲为地照料着它们,陆云岚到时,阮氏还在弯腰修剪一枝长得极盛的大红牡丹。

  「娘亲。」

  听到女儿的声音,阮氏忙放下手中剪子,扶着她到一旁的石凳坐下。

  因为修剪花枝的关系,阮氏穿的十分简单朴素,可这样反倒衬得她容色清丽,只是眉间微蹙,颇有责怪之意,「不是说在房中画画吗,来院子里晒太阳做什么?」

  陆云岚眼也不眨一下,挽着阮氏的手臂撒娇,「女儿像娘,娘为着牡丹晒大太阳,女儿自然也能晒。」

  阮氏失笑,这还是自己的不是了不成?她也只能拉着人往屋里走去,莲蓉和另几个丫鬟跟在后面,到了屋内添水的添水,倒茶的倒茶,去小厨房拿点心的拿点心,等忙活完了,陆云岚便示意她们都退下。

  阮氏心中微奇,但也知道女儿是有话要单独和自己说。

  「那日女儿在病中,听见爹爹提到,要接我们回府……」

  陆云岚仅仅是说了个开头,便看见阮氏面色镇定还带着一丝甜蜜,她就晓得自己没听错,历史还在按照它的轨迹发展着。

  她抿了抿嘴,不着痕迹地继续说了下去,「娘亲,我们真的要跟爹爹回去吗?」

  说实话,她不是很想回去面对那一大帮亲戚,亲戚里二房油滑、三房正直,她的嫡母心地善良,可架不住国公府家大业大,关系错综复杂,可看不起她们的、想给她们使绊子的,大有人在。

  可阮氏不知道女儿心中所想,她喜孜孜地喝着茶,轻声细语道:「岚娘,你年岁渐渐大了,再一两年便要说亲,你爹爹正是疼爱你,才想接我们回去呢。」

  陆云岚摇了摇头,小小年纪在阮氏眼中却是另一番早熟模样。

  「女儿不想嫁人,只想陪在娘亲身边。」

  「傻孩子,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阮氏轻叱,却依旧温柔,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感叹道:「娘亲知道你怕什么,无非是怕那边规矩多,让人瞧不起……」停顿片刻,才又苦涩道:「可对你们姊弟来说……将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陆云岚心知母亲说的全都是在为他们姊弟考虑,不由得暗自叹气。

  「那么娘亲可知道,国公府中是何情况?爹爹房里……又有何人?」

  按理说这不该她问,可阮氏无长辈,身边唯一靠谱的便是一个跟了十余年的胡婆子和一名丫鬟春容,陆云岚想到没多久她们便要回去,忍不住多嘴问了。

  阮氏看了女儿一眼,「女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些做什么?」

  「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陆云岚脱口而出,随后见阮氏疑惑地看了过来,她只能讪讪地替自己解释,「女儿那日听见爹爹说了这么一句,便缠着他问出处呢。」

  陆哲家学渊源,祖上是带兵打仗的,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因此阮氏不疑有他,用食指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女儿的脑门,无奈道:「你是被我惯坏了,连这些都敢问。」

  「娘亲……这话虽是兵法上的,可也有理呀。您想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去了,万一……」陆云岚本想说「万一有人要害咱们」,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她换成了另一句,「万一有什么规矩,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大家族里事情多,阮氏未必不知道,只是见女儿小小年纪便要替她操心,忍不住又好笑又难过,但这样一说,她也就仔细地想了起来。

  「你爹爹……同我说过一些。」

  陆哲与阮氏相识时家中已有妻女,关于这一点,他毫不隐瞒。

  「陆夫人,我曾远远见过一面,的确是大家风范。」阮氏说起这位她将来的顶头上司时,语气十分平静,竟好像半点醋都不吃,「她嫁与你爹爹实属无奈,按照规矩生下嫡子女后,他们两人便相敬如宾。」

  陆云岚心中暗自称奇,这件事她倒是头一回听说,只可惜阮氏不愿多讲,迳自说起了别的。

  「娘亲并不担心陆夫人会为难我们,只是你爹爹院中还有一位姚姨娘,听说也是出身娇贵,家道中落才给你爹做了姨娘,不晓得好不好相处……」

  是了,姚姨娘所出的,正是她二姊陆云梦,而在娘亲与嫡母相继去世后,父亲没有续弦的意思,国公府的后院居然尽数落入了姚姨娘手中,这也是为何纪明河敢公然与陆云梦相好,并将她带入安国侯府。

  陆云岚眉心狠狠一跳,面上却状若无事地拈了手边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再来便是你爹爹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你爹爹甚少提你二叔,只说他富贵闲人而已,倒是你三叔,听你爹爹说,现如今正在京卫指挥使司当差,前途大好。还有,你那小姑母……十五岁入宫,生了四皇子,如今已在妃位。」

  当真是烈火烹油,富贵锦绣的世家。

  上一世她没那么多心眼,虽说是庶出,却也受父母百般疼爱,对于家中情况了解不过尔尔,但重活一世,她不能再那样把自己圈在小院子里,任由麻烦一个接一个找上门来。

  忍住想要一问再问的冲动,陆云岚把话题岔了开去,她从锦囊里摸出方才写好的药方,递给阮氏瞧。

  本来陆云岚打算自行让莲蓉去把药配了,可想到莲蓉办事瞒不过阮氏,与其等着之后被发现,还不如早点说出来,于是她便直接将东西拿了过来。

  「这是……」阮氏打开一看,入眼的尽是些女子常用的调经补气之物,忍不住诧异道:「岚娘,你什么时候学会开方子了?」她是教过女儿一些,可这药方居然和自己师傅昔日所传有八九分相似。

  陆云岚不慌不忙地抿嘴一笑,俏皮道:「那日在娘亲用过的檀木箱里翻到一本药经,女儿闲来无事便对照着自己的状况看了看,然后拟了这个方子。娘亲看看,可还能用?」

  阮氏认真检查了这一方子,的的确确是一味补血养气的好药。她点了点头,重新折好放在桌旁,直接道:「娘亲晚些叫人去配,你若是来小日子时不舒服的话,提前一些天吃这个有好处。」

  在对女儿的信任程度上,阮氏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母女俩便又东拉西扯谈了好些东西,一直絮絮叨叨,直到陆承然被人送回来方才告一段落。

  小小的男孩,不过才六岁,便按着规矩开蒙读书了,但因为身分尴尬,陆哲也不能强压着好先生来给陆承然授课,只能先行找夫子启蒙,可随着男孩儿年纪渐大,也不能老是「启蒙」下去,正经学问总得学,等进了国公府,一切便都能迎刃而解。

  「娘亲、阿姊——?」

  陆承然一见到两位亲人立马扑了过来,阮氏笑着将他抱住,陆云岚则命人去准备晚膳。

  她故意捏了一把弟弟手感颇好的小脸蛋儿,调笑道:「给我们承然加一道糖醋鱼去,读书辛苦,得好好吃一顿才能补回来。」

  一听这话,陆承然扁了扁嘴,「先生今日批评我了。」

  「这是为何?」母女俩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因为、因为……」男孩儿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因为我说先生的胡须像厨房胡婆子做的面条儿……」

  阮氏与陆云岚愣了一愣,皆是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第三章 入府见家人

  等到阮氏养在池塘里的一小片荷花都谢完了的时候,陆家终于来了两驾马车并一些仆人,将他们迎回国公府,行李足足整出了好几车,都跟在马车后面,从珍珠胡同里悄无声息地出发。

  陆云岚在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这处他们住了十多年的小宅院,这儿也曾有碧树红花,夏日虫鸣,冬日白雪。

  「岚娘,有什么忘了带的吗?」阮氏在马车里见她迟迟不上来,好奇地喊了一句。

  陆云岚收回视线,掀了帘子笑道:「娘亲,我只是有些舍不得,想多看几眼。」

  阮氏也笑,拍了拍她的手,母女两人并坐在前头的马车中,陆承然则由乳母带着,坐后一辆马车,今日,她们便要去国公府了。

  珍珠胡同住的多是有些脸面的商贾,是以马车经过也无人大惊小怪,他们很顺利地从住处出发,来到了外头的大街,马车平稳地走着,渐渐听到外头传来了叫卖声。

  有捏泥人的,有做糖葫芦、糖糕的,有画糖画的,还有卖艺的、说笑的……热闹非凡,马车一时因为人潮而减了速度。

  阮氏见状颇有些不安,想拉开帘子看一眼外头,但她不是大胆之人,要她当街抛头露面……

  正在犹豫间,阮氏听见女儿的声音,「听爹爹提过,这京城里最富庶热闹的便是朱雀街,算算时间,咱们也差不多到这儿了。」

  阮氏闻言心下松快,眉间不复紧张,「你爹爹什么都与你说呀?」

  陆云岚故作俏皮地笑起来,「娘亲若问,爹爹肯定也会说,只是我问得多,爹爹无奈,便都说给我听。」

  虽然现今男女大防没有前朝这般厉害了,但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妇人、小姐,都不许轻易在外走动,哪怕是要去打个首饰、做件衣服,都得马车软轿的送来,再原样送回去,是以阮氏和陆云岚都鲜少在外走动。

  「岚娘。」阮氏终于说出了犹豫许久的话,「入了府,你得喊夫人『母亲』,可不能再随便——?」

  「娘亲!」陆云岚直接打断了阮氏的话,一双明眸似清秋剪水,「女儿会按照规矩唤夫人『母亲』,可您也是我的『娘亲』,这两者关系,女儿分得清楚。」

  阮氏先是一怔,但她也觉得女儿说的有理,便只能无奈叹气,将人揽过来,就好像陆云岚还只有七八岁大一样,抱着她,轻声细语。

  「那你同娘说说,这朱雀街上都有什么好玩的?也叫我开开眼。」

  阮氏怕自己想东想西,便扯了话题,陆云岚也不点破,只是依偎在母亲身旁,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道来。

  「……朱雀街上有家百宝阁,是老字号的店了,据说连宫里的娘娘都愿意派人来寻时兴花样呢;那仙客居就在长街中央,真真是极好的地段,当日所卖的头牌菜只肯限量供应,价格昂贵,却也供不应求;还有,仙客居附近有家茶楼,最出名的却不是茶水点心,而是在楼里说书唱戏的固定班子……」

  陆云岚所说的这几处,其实她都没有亲自去过,有一些是陆哲说的,另一些则是纪明河与同僚吃酒回来时说的,只是她天生有这个本事,能将听说来的东西形容得活灵活现,因此阮氏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竟完全入了神。

  马车行至仙客居楼下时,三楼的雕花扶栏边靠着个身着紫衣的少年。说他是少年也不尽然,也就十八九岁模样,他身边还站着个腰杆笔挺的随侍,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

  紫衣少年迳自嗑着花生,语气散漫地说道:「阿玉,楼下这个赶马车的似乎有些眼熟呢。」

  被叫做「阿玉」的随侍顺着紫衣少年的视线看去,只见两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一前一后从路当中过去,后面还跟着几车,看上去倒像是在搬家。

  他盯着前头那个赶马车的车夫仔细看了看,才道:「回主子,应当是庆国公府的下人。」顿了一顿,像是知道紫衣少年还会接下去问,又开口道:「从后面几辆跟着的车看,车里的应该是位妇人。」

  紫衣少年饶有兴趣地剥了一颗花生,口中喃喃道:「不曾听陆老二提过他们府里有亲戚上门啊。」

  阿玉闻言,无奈地替他们少爷口中的「陆老二」辩解了几句,「表少爷或许对内宅之事不太关心吧。」

  「那……陆老三也不曾提过呀?」

  阿玉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放弃辩解,直接严肃道:「主子,夫人交代过,您不能总是这样喊两位表少爷,若叫夫人知道了,小的怕是又要被训斥了。」

  紫衣少年嗤了一声,将最后一颗花生剥好、吃掉,这才拍了拍手,将桌上剩余不多的酒给一饮而尽,他起身绕开面前的阿玉,什么都不交代便下了楼。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哦,也无事,去探望探望表姨夫。」

  等阿玉脑子里转了个弯,想到紫衣少年口中的表姨夫,便是方才提到的陆家两位少爷的父亲,他立刻追了出去。

  说起来,这桩关系当年在京中也是佳话。

  世代簪缨的孟氏一族前后抬出两位族姊妹,分别嫁入了安国侯府与庆国公府,大孟氏嫁的是当时的安国侯世子纪雍,生下长子纪凌,便是方才的紫衣少年;小孟氏则嫁于庆国公三子陆亭,生有陆承瑾和陆承遥。

  所以先前纪凌张口闭口的陆老二、陆老三,正是陆家三爷的两个儿子在兄弟间的排行,倒也不算喊错,只是叫法过于粗俗,让人听了背后发笑。

  大孟氏与小孟氏在闺中便关系极好,出阁后又各自嫁入公卿之家,这京城里的关系网本就复杂至极,纪家与陆家便藉着这一层姻亲,来往密切。

  陆家的马车大约又行驶了一个时辰,这才停下,马车在原地晃了晃,随后外头便传来阮氏身边的大丫鬟春容的声音。

  「夫人,小姐,咱们到了。」

  阮氏本是握着女儿的手,闻言心下一紧,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几分。

  陆云岚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她也知道安慰无用,便抬头对阮氏笑了一笑,「娘亲,咱们就要见到爹爹了呢。」

  提到陆哲,阮氏才又平复些,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由春容拉起帘子把她扶下马车。

  陆云岚搭着莲蓉的手,步子轻巧地从马车上下来,目光随即被前方气派万千的匾额给吸引了。

  庆国公府。这四个大字,是高皇帝大笔挥就,至今已传承多年。

  门房处早就有人候着了,打眼一看,是个打扮规矩又不失富贵的婆子。

  那婆子见她们下车,便客客气气地走上前来福了一福,恭声道:「奴婢是大夫人派来的,特地迎姨娘与哥儿、姐儿入府拜见。」

  阮氏见状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将早已备好的几锭银子包在个不起眼的香囊里递了过去,温声道:「嬷嬷辛苦了,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嬷嬷?」

  那婆子不动声色地接过,掂了一掂,脸上多出两分喜色,「姨娘唤我李嬷嬷便可。」

  这时,陆承然也由乳娘带着从后面的马车过来了,他同陆云岚一起给这位李嬷嬷见了礼,母子三人这才由李嬷嬷迎入府中去拜见,而胡婆子等人便由下人带到他们晚些会住的院子里。

  庆国公府自高皇帝赏赐起,多年来一直不断修缮、扩张,院中面积广阔令人咋舌,而亭中花草更是繁复多样,陆云岚随同阮氏走在李嬷嬷后面,心里却一直回想着她那位嫡母——?

  嫡母许氏是陆哲发妻,为陆家生下长子长女,可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许氏都似乎对她父亲没有过多的情谊,不像姚氏,也不像她母亲,会为了父亲流连别的女人的床而辗转反侧。

  许氏大多数时候都自顾自地生活着,父亲对她的关怀,更像是对一位病人。

  穿过几道垂花门,他们又迈入了另一个院子,前院写着「揽翠院」三个大字,入眼的丫鬟们穿着亦与之前看到的不同,陆云岚心知,她们已经到了许氏的院子里。

  这会儿正是午后,许氏有吃茶的习惯,听人来报说阮氏母子三人到了,便挥了挥手,让人将他们带进来。

  一阵钗环响动后,青衣女子盈盈拜倒在堂下,声音柔软和煦若三月春风。

  「妾身阮氏,携岚娘、承然,见过夫人。」

  「起来吧。」许氏拨了拨茶盖,声音平和亲切,她道:「这些年你在外头拖儿带女也是不易。」

  阮氏颇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嘴唇,但最终未说出什么,她来之前已经仔细想过了,庆国公府不比家中小院,多说多错是肯定的。

  许氏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阮氏清丽无匹,但若论鲜妍艳丽,还不如虚长五岁的姚氏,只是那眉目之间有些眼熟,倒叫她十分疑惑。

  「你本是良家女子,又为老爷生儿育女,陆家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夫人。」

  「听老爷说,姐儿彷佛是叫岚娘?」

  陆云岚正在为母亲忽如其来的小心而苦笑,冷不防被人点名叫到,一抬头,许氏虽然面色苍白,却正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她本就对这位嫡母颇有好感,当下镇定自若地行了礼,又听见对方问了一句,「岚娘看上去,倒是比梦娘还小些……李嬷嬷,你说呢?」

  李嬷嬷赔笑道:「按长幼序齿,二房的两位姑娘也还稍大些呢。」

  「那便是五娘了。」许氏抚掌而笑,眼中颇为爱怜地看向她,招了招手,「岚娘,到母亲这儿来。」

  按照规矩,嫡母是所有庶出子女的母亲,姨娘是不配被称作为「母亲」的,陆云岚知道规矩,不会因此小家子气的生气苦恼,她给了阮氏一个安心的眼神,大大方方地上前。

  许氏在看见少女的姿态时暗暗点头,觉得好歹是大家风范,虽然多年养在外头,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令人耻笑的行为,且她细细审视了少女尚且稚嫩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疑惑,但她并未说什么,反倒是直接褪下手上一枚羊脂玉手镯,包在帕子里塞给陆云岚。

  陆云岚吃了一惊,这在上一世可没出现过。

  「你是个好孩子,模样好,言行也好,这只手镯便算我给你的见面礼吧。」

  见过举止,便要看言行。许氏不过是想借镯子试探一下眼前少女的见识,若是她过度高兴或者过度惶恐,未免眼皮子浅,得好生教导一番,免得出门被人笑话,可出乎她意料,少女只是稍稍吃惊,随即接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多谢母亲。」

  「母亲好硬的心肠!女儿向您求了这镯子几个月,您都不肯,如今见五妹妹乖巧,便想也不想就赏她了。」

  能在揽翠院这般口气说话的,便只能是嫡出的大小姐陆云英。

  话音方落,几名大丫鬟并两位少女从外头进来,当先的一位梳着寻常发髻,可髻上却簪着昂贵的玛瑙步摇,日头下一照更显得温润光亮,她配着一条珊瑚粉的长裙,虽不见得有多美艳娇柔,可她继承了许氏的端庄大方,眉目间又有几分陆哲的影子,也算是个美人儿了。

  说来奇怪,许氏虽然体弱,两名儿女却是健康得很。

  不过真正让陆云岚在意的是随后进门的那一位,来人形容娇小,顾盼生辉,桃粉色的长裙更衬得她宛如珍珠一般明媚,只是比起陆云英的落落大方,这位就显得弱不禁风了。

  陆云岚不动声色地往一旁退了半步,眼神却在后头那人身上狠狠地顿了一下。

  这两名少女是她的大姊陆云英和二姊陆云梦。

  两人齐齐行礼,许氏似乎想责怪陆云英说话口无遮拦,但终究是亲生女儿,又因为望门寡一事对她十分怜惜,当下只指向一旁的阮氏等人,口中轻叱。

  「没规矩,还不见过你们阮姨娘、五妹妹和四弟弟。」顿了一顿,许氏又对阮氏道:「这是大姐儿英娘,比岚娘虚长了五岁,还有梦娘,如今也十五了。」

  阮氏听见年龄有些诧异,通常女子会在十五六岁时相看、订亲,最多至十八九岁便出嫁,可听许氏口气,这位大小姐非但没有许嫁的意思,连亲事都没定下来,不过她见许氏不愿多讲,便也知道不该问,只是起身给陆云英行了礼,随后又让陆云岚和乳娘带着陆承然与这位大小姐见礼。

  陆云英脾气不错,没有大家小姐被拘束惯了的那种骄矜古板,反倒笑得十分爽快,直接上前拉住陆云岚的手,喜孜孜地道:「五妹妹,母亲给了你镯子,我也不好什么都不给,这样吧,等下你去我那里,我定要挑一支顶好顶好的宝石簪子给你!」

  「大姊姊真是的,方才还说母亲偏心,如今却撇下我要单独和五妹妹了。」陆云梦素来会做面子功夫,她笑得轻柔如云、我见犹怜,且似乎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崭新的锦帕,递了过去,「幸好我早有准备。五妹妹,我亲自选了南边贡来的云锦给你绣了帕子,可千万别推辞啊。」

  云锦是南边上贡,几乎都在宫中,一般等闲人家不可持有,现在却出现在一位庶出女儿的手中,陆云岚垂下眼,心中发笑,看来她这位二姊还是如前世般按捺不住,特地到大夫人和嫡出小姐面前来这一出。

  不用多想也知道,云锦是宫中赏赐给她小姑姑陆宛白的,而陆宛白又分了一些到庆国公府,陆哲自然会再转给别人。

  这别人,可能是大夫人许氏,也少不了姨娘姚氏。

  陆云岚不欲挑破这一点,她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比在许氏面前又多一点活泼,「岚娘谢过两位姊姊。」

  姊妹三人这便算是见过了。

  陆承然在拜见过许氏后便由人领着,同乳母一起到前院去见几位老爷、少爷,一时间偌大的正院就只剩下女子。

  许氏很温和、脾气也好,可她肤色苍白,唇中带一点紫,摆明了是体虚血弱之人,不过多拉着阮氏和陆云岚说了几句话,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旁的侍女见状,十分上道地从后堂端来几块方糕状的深色点心。

  「此乃『梨糖膏』,有止咳平喘之效。」见阮氏面色疑惑,陆云英主动开口解释道,她又亲自替许氏换了一杯白水,语气无奈,「母亲,说了多少回,您都不肯听大夫的话,怎么还在喝茶呢?」

  她又一派大小姐气势地看着几个丫鬟,责怪道:「究竟是谁给夫人上的茶?」

  丫鬟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反倒是许氏在喝了水后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示意丫鬟们都下去。

  「她们哪有这个胆子?是我非要喝。」

  「娘……」

  「好了好了。」许氏故作嫌弃地看她一眼,笑道:「你娘我就这点子爱好,你舍得我看着那些好茶发霉吗?」

  「那您可以送到前院给父亲呀,何必非得和大夫对着干。」

  许氏摇头,「你爹矜贵得很,除了龙井一概不喝,我何必巴巴地将我这儿的好茶送去给他招待客人?罢了,且让他自己折腾去吧!」

  母女俩谈笑间言语俏皮,丫鬟们也似乎习惯了大夫人和大小姐的这种相处模式,纷纷捂着嘴笑起来。

  许氏又拈了一块梨糖膏,便叫人把盘子撤下去了。

  陆云梦话不多,又或许是因为陆云英与许氏母女情深,谈起来便不大顾及得到她,她十分温柔恭顺坐在位子上,时不时地抿一口手边的茶,末了,她像是真心实意喜欢这茶水般称赞几句。

  「母亲这儿的茶水点心素来是极好的。」

  许氏笑了笑,随意地招呼丫鬟去后堂包一些来给陆云梦带走,「梦娘喜欢便带些回去。今日……姚姨娘又未来吗?」

  这前半句是和陆云梦说的,后半句则是和李嬷嬷说的。身为当家主母,最重要的除了为夫君操持内院,还要管教侍妾和子女。

  许氏不过按着规矩一问,可陆云梦听见了,才刚露出一丝微笑的脸迅速又被几分尴尬给取代,她用帕子掩着嘴,不知该说什么,一双美眸垂下静静地盯着绣鞋。

  而李嬷嬷上前几步,神色颇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只不过碍于人多而照实回答了,「回夫人的话,芙蓉院今日遣人来说,姨娘风寒未愈,不易见人。」说罢,顿了一顿,又轻声埋怨了几句,脸上的褶子更加皱到一块。

  陆云岚等人离得远,听不见,而许氏离得最近,想必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嬷嬷不用说了,既然是病了,就让她去吧。」

  问完了话,安排完了住处,又教导完两名庶出女儿,很快便到了许氏午睡的时间。她照例命人去铺床熏香,只留下了陆云英、两名大丫鬟和李嬷嬷在身边。

  「夫人真真是性子太好了!」等到众人离开后,李嬷嬷愤愤不平地说道。她是许氏乳母,看着她长大,叫了十多年小姐,又叫了近二十年夫人,自然是心疼非常,「哪家姨娘有她这么多毛病?头疼脑热是时常的,动不动还要延医问药一番,可一旦老爷回来,那病立马就……」

  「李嬷嬷。」许氏为难地看了陆云英一眼,叹气道:「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我难道能将人捆起来打一顿吗?」

  许氏是大家出生,虽然娘家已经没落,可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泼妇行径?更何况她与陆哲,本就只仗着几分儿女情分。

  李嬷嬷一时语塞。

  其实说起来,许氏身体比姚氏弱多了,更兼生下一儿一女,在大少爷陆承宇出生后差点撒手人寰,好在念及一双稚嫩儿女,不忍他们早早就没了母亲,硬生生又咬着牙从阎王殿活了回来,可自此以后,她也不再有子息了,所以老国公夫人便松了口,允许姚木莲进门为妾。

  「也幸好芙蓉院那位肚子不争气,咱们夫人再不管事儿,总还能享大少爷的福!」

  李嬷嬷这点观念根深蒂固,虽然她一手奶大的是许氏,却固执地认为只有儿子才能拴住男人的心。

  自然,这话也不错,庆国公府到了如今这一代,统共也只有五个男丁,长房嫡出的陆承宇,现在又多了个庶出的陆承然,二房只有庶出的陆承伯,三房倒都是嫡子,分别是陆承瑾与陆承遥。

  许氏知道李嬷嬷什么意思,可她本身就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如今一双儿女万事足,更没了其他心思。

  她闻言只是轻轻叹息一口,拉过身旁少女的手,道:「承宇是男子,等为他相看过媳妇儿,我便也可放心了,只是英娘……」

  陆云英急急道:「娘,您别为我操心太过,大夫说了,您这病得静养,不能思虑过甚。和娘的身体比起来,女儿不过是小事罢了!」

  「胡说。」许氏口中轻叱,眼神却软和许多,「你若没有一个好归宿,娘就是去了阎王殿,都不能安心投胎。」

  芙蓉院与风荷院比肩,但凡有点响动,都逃不过彼此的耳朵。

  姚木莲十九岁便给陆哲为妾,如今整整十六年,为他生有一女,可这么多年下来,她还保持着闽南当地的习惯,顿顿要有汤水,口味以清淡甘甜为主。

  「晚上添一道四果汤,银子从我帐上走,吩咐厨房拿些冰块兑好。」

  姚氏一身浅色裙装,肩上搭着条柔粉色的褙子,正坐在美人榻边绣着扇面,她口中慢条斯理地交代着大丫鬟红萼今晚的食物,却见外头一名小丫头匆匆忙忙地掀了帘子进来,到她面前福了一福。

  姚氏微微皱眉,显然对小丫头的莽撞很不满意,但是她仍旧抿了抿嘴,示意她起来回答。

  「急匆匆的像什么样子?起来好好说话。」

  「回姨娘的话,夫人说,您先前在风荷院闲置的厢房里堆了些物件,如今阮姨娘入府了,您也该……该派人去拿回来……」

  小丫头越说语气越轻,生怕主子不高兴,可姚氏闻言却是面色如常,甚至还朝她笑笑,点了点头。

  「应当的。」姚氏放下手中的团扇,对身边另一个大丫鬟道:「红杏,你带人去风荷院取回东西,顺便问一问,阮姨娘是否需要人手帮忙?若要的话,可来我芙蓉院借人。」

  「是,姨娘。」

  红杏应声而去,姚氏又赏了传话的小丫头一些果盘,让人将她送出芙蓉院,这才让红萼继续给自己捶腿,她靠在软垫上,一双美眸若有所思。

  「不过借她间屋子,便装模作样起来。」说罢,姚氏轻啐一口,也不知道话里这个「她」指的是阮氏还是大夫人许氏。

  半晌后,她忽而问道:「红萼,先前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红萼比红杏长两岁,今年十九了,放出去自行婚配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为此她老娘在家中已经念叨许久,可红萼想得多,她如果贸然出去婚配,嫁的也不过是寻常富户,哪里有在庆国公府当差这般人人高看一眼?若是能嫁个府中管事,或者……

  想到这儿,红萼垂下眼,声音与手势越发轻柔起来。

  「夫人问起姨娘今日为何不去请安,旁的,还赏了二小姐些吃食,二小姐说傍晚便会送来给您。哦,还赏了五小姐一只羊脂玉的手镯,说是与五小姐投缘。」

  红萼说的轻巧,可姚氏知道,那羊脂玉手镯是许氏积年的爱物,连陆云英求了几回都没求到,如今却……

  她微微咬唇,恍若无意地提起,「夫人可还说了别的?」

  红萼仔细回想了一番,梧桐的传话里确确实实没有其他了,便道:「梧桐姊姊只说了这些。」

  房中的熏香渐渐燃起,氤氲开去,姚氏出神地盯着那一缕轻烟,忽而笑了起来。

  「看来这位妹妹,很是了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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