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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玲璫《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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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9-20 15:17
标题:
玲璫《娇娘爱财天下知》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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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娇娘爱财天下知》
作者:玲璫
系列:蓝海E746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9月20日
【内容简介】
江令宛眼残心瞎,误把贱人当亲人的下场,就是前世被害得惨兮兮,
因此重生后,她便发誓所有胆敢害她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乔姨娘污蔑她娘怀了孽种,本想趁打胎时来个一尸两命,
她将计就计让这阴险计谋被发现,直接将人打包送到庄子上,
二姊姊江令媛不断给她使绊子,哄骗得她那无良爹多次想处罚她,
那种雕虫小技她自然没放在眼里,三两下就把那女人的脸打得啪啪响,
不过她识破阴谋诡计的本领虽说无人能及,识人的本事却有待加强──
她错把贵人误认成小倌,眼看着脑袋就要不保了……
江令宛悄悄话: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打算再创人生巅峰,
希望贵人大人有大量,放过天真活泼美丽可爱的仙女她……
第一章 重生护母亲
六月,暮色四合。
京城会宁侯府,三小姐江令宛的居所叠锦楼中,不时传来少女低低的说话声,零星的骇人字眼飘出来,让人听着心惊胆战。
「母亲……有染……私奔……孽种……和离……」
卧房内,二小姐江令媛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才担忧地问:「三妹妹,你没事吧?」
江令宛半躺在床榻上,低垂着头,贝齿死死咬着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没事,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温婉和善、对她关爱有加的二姊姊江令媛是个披着人皮的鬼;没想到低调贤淑、与世无争的乔姨娘包藏祸心,害死了她的母亲。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报仇雪恨之后,她被一场风寒击垮,一睁眼回到了十二岁这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影响她人生的大事——?前一天参加风荷宴被当众拒婚;第二天母亲小产而亡。
饶是她前辈子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想起来依然是有恨的。
这时耳边传来江令媛担忧的叹息,「是啊,我也没想到。」
江令宛抬起头来与江令媛对视,心里忍不住就是一声冷笑。
没想到计谋这么容易实现,没想到我会被喜欢的人那样打脸,没想到我会发烧,悲愤与病痛交加之下,让我比平时更好挑拨、更易动怒,你真的没想到吗?
不,你想到了,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而后我母亲会惨死,我会被父亲丢进庄子与世隔绝,而乔姨娘会被扶正,与你一起谋夺我母亲的嫁妆,我江令宛也将沦为你的踏脚石,永远给你做陪衬。
你有了好名声,先为皇子妃、再做侯爷夫人,逼得我成为下堂妻,仰你鼻息苟延残喘。
可惜世事无常,任你机关算尽,也没想到我竟然会靠上摄政王这棵大树,一朝扶摇直上,逼得你对我跪地求饶……
回忆起前世斗争的种种,江令宛一时难以自持,身体微微颤抖。
江令媛以为江令宛是气得愤愤不平、恨得怒火中烧,所以才咬牙切齿、浑身打颤,内心暗自窃喜。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外面又有那些人嚼舌根,对昨天风荷宴的事评头论足。」她叹了一口气,替江令宛抱不平,「明明你都得到花王了,明明你长得这么漂亮,宁轩却要拒绝你。」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去看江令宛的反应,果然就见江令宛放在锦被上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宁轩,永平侯世子,皇后的亲侄儿,他身分尊贵、文武双全、相貌出众,是京城屈指可数的青年才俊,闺秀们趋之若鹜的东床快婿。
江令宛爱慕宁轩,如着了魔一般想要嫁给他,就在昨天的风荷宴,她不顾颜面与性命跳下船去摘花王,全身湿透捧着花王求皇后赐婚,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宁轩拒绝了。
想到昨日受到的冷嘲热讽,想到自己的愚蠢可笑,江令宛手指骨节掐得泛白,脸上闪过难堪痛苦之色。
江令媛这才掩了口,作出失言自责的模样,「瞧我,说这些做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乃是母亲的事。」
她为难地看了江令宛一眼,一副忧心忡忡又犹豫不决的模样,过了好一会才用壮士断腕、长痛不如短痛的语气劝道:「三妹妹,既然母亲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
江令宛冷笑,江令媛先是善解人意的提起风荷宴上她被宁轩拒绝的事,让她悲愤交加,然后再提母亲的事,明面上是通情达理的劝说,实际却是火上浇油,极尽挑拨之能事,就跟前世一模一样。
然而她已经不是之前的江令宛了,她经过了亲人的背叛、被休弃的折磨,最终咬着牙振作起来。
当她有能力报仇的时候,她没有一刀捅死敌人,而是看着敌人战战兢兢地匍匐脚下任她揉圆搓扁、随意宰割,这样才更有快意,不是吗?
江令媛,既然你喜欢演,我就陪你演!
「够了!」江令宛突然抬头,厉声打断了江令媛的话,「我不想听!」
「好好好,姊姊不说了。」江令媛聪明地闭上嘴,她端起桌上的药碗,捏着汤匙轻轻搅动,「先把药喝了吧,良药苦口利于病,不管怎么样也得先把身体养好。」
一股苦中带酸的味道扑面而来,江令宛闻着不由一怔,好你个江令媛,为了达到目的,光言语挑拨不算,竟然还给她下药,在她的药里加了五石散。
五石散,性热,可令热气冲肝,上奔两眼,少量服用会让人短期内躁动不安,亢奋迷乱,情绪激动易怒。
「来,姊姊喂你喝药。」江令媛亲自将药碗送到她的唇边。
江令宛一扬手,只听得「哗啦」一声,药碗碎得七零八落,汤药也洒了一地。
江令媛脸色一变,嗔怪道:「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生病了不吃药可不行,你这样我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说着就站起来,高声喊道:「桃叶,三小姐把药弄洒了,再端一碗药来。」
桃叶在门口应了一声,步履匆匆而去。
江令宛明白,江令媛是不达目的不甘休,非要让她喝下五石散不可,只是她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我不喝什么劳什子药,我要见母亲,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令宛从床上一跃而起,像前世那样连衣裳也没换,穿着中衣趿着鞋跑出房间,蹬蹬蹬下了楼梯,直奔母亲的静好院而去。
江令媛拦她,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大腿撞在椅子的边角上,等她回过神来,哪里还有江令宛的身影,她抿了抿唇,轻轻揉着被撞疼的大腿,眼中的懊恼一闪而逝。
她追下楼去,将一件披风递给桃叶,脸上有掩不住的担忧,「快给三小姐送去,她身子还没完全好,这样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地跑,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你是她的大丫鬟,要多劝着些。」
江令媛与桃叶眼神交会,示意她好好监视着江令宛的一举一动。
桃叶微微颔首表示明白,捧着披风急匆匆追了出去。
静好院这边,江令宛并未进门,只站在正房门口大声嚷嚷,她语气焦急、声音很大,说到激动处甚至还跺起脚来。
母亲的心腹杜嬷嬷正温言相劝,「……没有的事,不过是那些人以讹传讹,您放心好了。」
就在此时,桃叶来了,见到此景不由愕然,她没想到江令宛竟然会被拦住,没能见到大夫人的面。
江令宛眼底闪过一抹冷笑,装作没看见桃叶的吃惊,只攥着杜嬷嬷的衣袖,要她保证,「那你不能骗我,母亲醒了你就立刻让人去通知我。」
杜嬷嬷连连保证,耐心地哄她,「您放心好了,等夫人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江令宛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杜嬷嬷的衣袖,又不放心道:「那让桃叶留下来,在这里守着,什么时候母亲醒了,什么时候让她回去告诉我。」
桃叶大惊,这怎么行?二小姐还在等她的消息呢。
「小姐……」
「桃叶,你跟着杜嬷嬷守在这里。」江令宛不待她说话,就声色俱厉地命令,「在这里等候母亲醒过来,哪里也不要去,听见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桃叶,晚霞落在她漂亮精致的脸上,像上好的胭脂,让她本就娇艳的脸庞添了几许妩媚,她圆圆的杏眼中就有了潋灩的波光,美得让人惊艳。
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竟让桃叶不敢与之对视,只觉得其中透着凛然的冷意,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迫于气势点头答应,「奴婢听见了。」
江令宛「嗯」了一声,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杜嬷嬷早已看呆了,此刻才回过神来,忙从桃叶手中接过披风给江令宛披上,派了个小丫鬟送她回去。
回到叠锦楼,江令宛对房中丫鬟婆子道:「楼下只留竹枝看门,其他人都散了,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到楼上来。」
她上了楼,进了卧房,跃过屏风,进了浴间,只见里头赫然坐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少妇。
她身穿月白色斓边长衫,湖蓝四喜如意纹褙子,下身穿着鸭蛋青的湘裙,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绾成高髻,簪着白玉梅花钗,手腕上戴着一个绿莹莹的二股绞丝玉镯,衬得她皓腕欺霜赛雪,细如凝脂。
她气质娴静,秀而不艳,素雅的面容比月光下的睡莲还要宁静,秀目中透露着温和沉静,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如果江令媛在这里,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美妇人就是她刚才话语中不停挑拨、污蔑的主角,江家大老爷江伯臣的继室夫人、江令宛的母亲梅雪娘。
江令宛快步到梅雪娘身边,低声道:「母亲,现在您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前世被江令媛蒙蔽的不止江令宛,还有她的母亲梅雪娘。
这一世,江令宛醒来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在母亲死亡前的几个时辰,她立刻支开众人,交代心腹丫鬟竹枝给母亲传话,让她避开旁人,悄悄到叠锦楼来。
江令宛告诉母亲,这次母亲被冤枉乃是江令媛的诡计,可是母亲不信,以为是有人挑唆她。
是啊,母亲嫁进来时江令媛才两岁,母亲对江令媛尽心尽力,江令媛亦视母亲为亲母,对母亲依赖有加,恭敬又不失亲昵。
对于她这个妹妹,江令媛一向十分疼爱,处处呵护,时时照顾,如果不是重生,她也不敢相信温婉端庄的二姊姊竟然包藏祸心。
至于乔姨娘,进门六年来一直本分老实,循规蹈矩,对母亲这个当家主母毕恭毕敬,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一年母亲生了重病,乔姨娘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照顾,还因此过了病气,落下了病根,这几年都不曾断药。
谁又能相信平日里低调规矩,忠厚老实的乔姨娘会心怀鬼胎,居心不良呢?
为了让母亲看清江令媛的真面目,她便让母亲躲在屏风后面,亲眼看着江令媛挑拨,亲耳听着江令媛污蔑,事实摆在眼前,母亲不得不信。
「这么多年,我竟然养了一只白眼狼!」
梅雪娘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了,她一声冷哼,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我怜她幼年丧母,对她视如己出。你有的,她一定有,便是你没有的,她也会有。虽然是继母,但我为她做的,与亲生母亲也没有区别了。真没想到,就因为乔姨娘是她生母的从妹,她的堂姨,她就这样害我!」
「什么堂姨!」江令宛低声道:「乔姨娘乃是江令媛的亲生母亲,江令媛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做正妻,所以才会害您。」
梅雪娘一惊,一贯冷静的脸上满是愕然,「你说什么?」
江令宛恨恨地道:「我说乔姨娘根本不是乔映柔,她就是父亲的原配乔映蓉!十四年前,她不知何故离开江家,一走就是七年,又在六年前回来,用了乔映柔的身分勾引父亲,登堂入室。她会跟江令媛一起害死您,图谋您的地位、产业,她们母女联手将我赶出江家,栖身田庄。这就是江令媛与乔姨娘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原因,因为她们本是亲生的母女。」
眉头一挑,梅雪娘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宛姐儿,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母亲。」
梅雪娘冰凉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可她的声音非常冷静,神色也一如既往的沉着,彷佛山崩地裂亦不会变色,令江令宛信心倍增。
前世她境遇悲惨,单打独斗尚能绝地反击,这一世她洞察先机又有母亲相助,江令媛、乔姨娘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令宛任由母亲握着她的手,顺势在母亲身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将前世嫁人前的经历和盘托出。
梅雪娘听得非常认真,等她说完,目光落在她脸上,生怕错过了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宛姐儿,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江令宛怔了怔,她以为母亲会先想办法收拾江令媛母女,没想到母亲却更担心她,怕她身边有居心叵测的人,所以想先把那个人找出来,确保了她的安全再进行下一步的谋划。
母亲这样紧张她,时时刻刻将她放在第一位,怪不得江令媛会从她这里下手,因为江令媛知道,她才是母亲最大的软肋。
正因为如此,她也决定在母亲面前不隐瞒她能预知一部分未来的能力,以免母亲关心则乱,像前世那样吃亏。
「不是别人告诉我的,是我作梦梦到的。」江令宛微微蹙了眉头,做出凝神思索,认真回忆梦境的样子,不确定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按照梦里所示,祖父会在三天后突发重病,昏迷不醒。还有,江令媛挑唆我去找您闹,这一次没成功,明天她一定还会来第二次,您说我是不是该主动去找她?」
梅雪娘秀目一抬,有掩不住的惊讶,不过片刻,这惊讶就化作欣慰的笑容,从眼底溢出来,「我的宛姐儿长大了。」
江令宛看着母亲被笑容点亮的脸,母亲应该活着,而且是好好地活着。
她抱住梅雪娘的胳膊,「母亲,您不会像梦中那样被害,对不对?」
「你放心吧,乔氏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而已。」梅雪娘语气充满了不屑。
江令宛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这话她前世也曾对江令媛说过。
次日,江令宛起了个大早,桃叶像往常一样端了水给她梳头净面。
江令宛对她说:「桃叶,你派个人去跟二姊姊说一声,等会我到她那里用早饭。」
桃叶的手一顿,忙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小丫鬟们传话说不清楚。」说完将帕子塞给竹枝,抬脚出了门。
竹枝捏着帕子,皱眉道:「小姐,桃叶果然有问题,她一定是急着向二小姐报信,要不要拦下她或者跟着她?」
江令宛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透出嘲讽的光芒,「不用。」
她就是要桃叶去告诉江令媛,她没去闹母亲,江令媛的挑拨没起效果。
更衣梳妆,收拾得当之后,江令宛又略微等了等,才施施然去了江令媛住的蕉园,在半路上遇到了回来的桃叶,三人很快就到了蕉园门口。
江令媛早已站在门口等她了,未语先笑,一派长姊风范,「三妹妹。走,咱们进去说话。」
江令宛一眼就看出江令媛急了,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她先是早早站在门口等候,后又拉着她的手越过吃饭的厅堂,径直朝内室走去,分明是急着想跟她说话,或者说是急着挑拨。
鱼儿马上就要上钩,江令宛反倒不急了,打算吊着她。
江令宛停了下来,「二姊姊,我饿了。」
「我们这就吃饭。」江令媛心里着急,但还是强压着性子让人摆了饭。
江令宛慢条斯理地吃饭,瞥着江令媛故作镇定的模样,暗暗撇了撇嘴。
终于用过早饭,姊妹俩进内室,像往常一样在临窗的黄梨木半圆桌边坐了。
六月的清晨,阳光璀璨耀目,窗外的芭蕉树寂然无声,投下绿荫的清凉。
江令宛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江令媛瞧,好一会才道:「二姊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眼下还发青,你昨晚夜里做贼去了?」
「还不是因为母亲的事!」江令媛忧心忡忡,「我昨天一夜都没睡,三妹妹……」
「你又要劝我?母亲应该留在江家。」江令宛眉头一竖,声音尖锐,「我不信母亲会不要我,二姊姊,你一向跟我一条心,这件事你怎么能跟我对着干呢,你还是我的好姊姊吗?」
江令媛垂下眼,咬了咬唇,老半天才为难道:「难道我会不想母亲留在江家吗?还不是因为……」
她说到这儿戛然而止,抿起了双唇。
江令宛立刻不依不饶地追问:「因为什么,你说呀!」
与此同时,在静好院里也传来一声质问,「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梅雪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他面皮白净,身姿挺拔,俊美儒雅的脸上满是怒意,让他显得有几分狰狞。
妻子外出上香,与不明不白的男人独处了一夜,怀了个不清不楚的孩子,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江伯臣也知道妻子是被人挟持,并非故意与人有染,他做不出一碗毒药杀妻的事,更何况他心里还爱着妻子,只要她愿意打下腹中的孽种,他就能既往不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从前一样与她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不料妻子竟然不同意,她为了腹中的孽种竟然自请下堂,宁愿被休也不愿意打胎。
江伯臣怒火中烧,最终在乔姨娘的劝说下冷静下来,妻子梅雪娘也说要一天的时间考虑考虑。
现在,一天的时间终于过去了,他希望妻子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梅雪娘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伯臣,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腹中怀的是你的孩子,若非你如此强烈地要求,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打掉他的。」
江伯臣听出妻子话语中的松动,他立刻道:「你打掉他,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会了。」梅雪娘素净如玉兰花的脸庞上闪过一抹凄然,「我之前连落两胎,亏损了身子,为了要腹中这个孩子费尽千辛万苦,若这一胎打掉,我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我们也不会有嫡子。」
江伯臣心浮气躁,语气再次生硬起来,「就算如此,这个孽种也不能留。怎么,你不愿意打胎吗?」
「事到如今,我不愿意也得愿意了。」梅雪娘低头,为难道:「可是这件事媛姐儿、宛姐儿都已经知道了,她们会怎么看我?就算我落了胎,她们还会像从前一样敬我、爱我吗?」
「这是当然。」江伯臣悬着的心落了下去,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他温柔地安抚妻子,「你放心,媛姐儿温婉懂事,她视你如生母,一向敬爱你;宛姐儿虽然刁蛮骄纵,不如媛姐儿乖巧听话,但她到底是你亲生的,血浓于水,她又怎么会怪你?你别想那么多,我这就让乔姨娘安排,只要你肚子里这块肉没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梅雪娘倔强地摇了摇头,「我得亲口听媛姐儿、宛姐儿说了才放心。」
江伯臣还欲再劝,梅雪娘又说:「我已经让杜嬷嬷去叫宛姐儿了,再怎么样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江伯臣眉头皱了皱,媛姐儿他是不担心的,可宛姐儿不懂事,万一她闹起来,会不会节外生枝,改变妻子的决定?
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杜嬷嬷就回来了,「夫人,三小姐不在叠锦楼,她起来就去了二小姐那里,说是要陪二小姐吃饭,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二小姐商量。」
江伯臣听了眼睛一亮,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去蕉园吧,听听她们姊妹二人在商量什么,也安安你的心。」
媛姐儿懂事识大体,事发之后,媛姐儿主动找到他,说她既是长女又是长姊,一定会劝说梅雪娘打胎留在江家,也会好好跟宛姐儿解释,让她不要胡闹的,对于媛姐儿,他很是放心。
梅雪娘垂下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放下心来。
「走吧。」她淡淡道。
第二章 揭穿二姊姊阴谋
江令媛住在蕉园,因院中种了几株芭蕉而得名。
因为要好好跟江令宛说话,她一早就吩咐屋中的下人都散了,又暗示桃叶把竹枝支开,只留了一个心腹丫鬟守在正房门口。
江伯臣与梅雪娘来到蕉园时,见院中打扫得干干净净,芭蕉树叶洒下清凉的绿荫,正是世家名门该有的诗书蔚然之象。
江伯臣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脚就朝正房走。
门口的丫鬟立刻站起来行礼,正欲说话,内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质问,「二姊姊,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说了?」
是宛姐儿的声音,她语气焦急,这样极其败坏的命令,既没有一点名门淑媛该有的温婉,更没有身为妹妹对姊姊的敬重,宛姐儿平日里虽然娇蛮,但该有的礼数不会少,难道私底下竟然这样欺负姊姊?
江伯臣脸色一沉,低声喝止要进去传话的丫鬟,「你就站在这里,不许动。」
丫鬟大急,张嘴就要喊,被杜嬷嬷一把捂住嘴,拖了下去。
梅雪娘到是平静,「我想听听宛姐儿、媛姐儿真正的想法。」
江伯臣冷着脸道:「我竟不知宛姐儿居然这样蛮横无理,这件事情过去,你也该好好约束她,让她把规矩立起来,否则必然会闯下大祸,给我们会宁侯府抹黑。」
「知道了。」
两人走进正房,站在了内室门口,只听得里头江令媛幽幽叹了一口气,无奈中透着温婉与包容,「三妹妹,我劝你还不是为了母亲,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这样的懂事识大体,越发显得江令宛刁蛮任性,江伯臣看了梅雪娘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看看,这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梅雪娘不置可否,只侧耳倾听。
「三妹妹,我也想让母亲留在家里,可母亲与人有私情在先,怀了孽种在后,如今为了要与外面的那个人双宿双飞更是自请下堂。她既然做出这样的事,表示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就算我们强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万一闹出事来,丑事宣扬出去,你我又有何面目见人?既然如此,倒不如顺了她的意,放她离开,让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江令媛见江令宛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她心头怒火已起,只要再喝下这碗药,那便是火上浇油,一定会去静好院大闹。
凭着梅雪娘对江令宛的疼爱,她就是再不舍得也不得不打胎,届时便是一尸两命,她的目的也就实现了。
她端起药碗,正欲劝江令宛喝药,突然一声怒不可遏地呵斥传来,「江令媛!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话彷佛平地一声雷,惊得江令媛赶紧回头,只见江伯臣脸色铁青、目光犀利地怒瞪着她。
江令媛勃然变色,但立刻就稳住心神,「父亲,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还有脸问!」江伯臣随手抓了一把团扇,劈头就朝江令媛砸过去。
江令媛也不躲,任由那团扇砸在她脸上,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父亲息怒,媛姐儿知错了。」
江伯臣怒目圆睁,语气严厉,「你错在何处?」
江令媛低着头,自责道:「父亲想让母亲留在家中,媛姐儿应该与父亲同进退,努力维持家庭的完整,不该因为母亲的哀求哭诉而心软,替她做说客来劝三妹妹。」
好一招祸水东引。江令宛看着,忍不住啧啧称奇,她知道江令媛虚伪,却没想到她张嘴就说谎的本事这般炉火纯青,前世自己被这样的人蒙蔽也不算亏了。
只不过她再厉害,这一次也难逃父亲的责罚了。
江伯臣眉头挑起,目光越发的冷,「是你母亲让你这么说的?」
「是。」江令媛苦笑,脸上有无奈也有后悔,「母亲为了保住腹中的……那个孩子,想要自请下堂,又怕三妹妹觉得母亲疼小的不疼她,不愿意放她离开,便哀求我编这样的瞎话,劝三妹妹同意。三妹妹固然自私蛮横,但只要三妹妹愿意为母亲考虑一星半点,定会答应的。」
她一心想在江伯臣面前洗刷罪名,也顾不得江令宛听到这话会不会生气了。
江伯臣怒极反笑,「好、好得很!」
江令媛心头一松,幸好她反应足够快,梅雪娘昨天又说了不愿意打胎,她才能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
此时她突然听见梅雪娘的声音,「媛姐儿,我什么时候让你劝说宛姐儿了?」
江令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门口望去。
梅雪娘由杜嬷嬷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江令媛立刻红了眼圈,委屈道:「母亲,您别怪我,我之前的确答应过您不告诉任何人,但是我不想欺瞒父亲。」
事到如今她还在装!
梅雪娘冷笑出声,「媛姐儿,说话要讲究证据的,你说我让你劝说宛姐儿,证据呢?谁听见了?」
江令媛望向梅雪娘,不慌不忙道:「这样私密的事情,母亲又怎么会让第三人知晓,您叮嘱我的时候,自然是避开了旁人的。您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您好好跟父亲说,我相信父亲会理解您的。」
「你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梅雪娘摇了摇头,「我已经跟你父亲说了,这个孩子不要了。」
江令媛愕然,脸上露出慌乱。
「昨天出事之后,你跟我就没见过面,这件事蕉园的丫鬟、静好院的下人都可以作证。我就是想求你劝宛姐儿,也没有时间与机会。」梅雪娘眼中是浓浓的失望,「我待你不薄,与宛姐儿没有两样,不料你竟然这样污蔑我。人家都说继母难当,我从前是不信的,可现在不信也不行了。媛姐儿,你太让我寒心了。」
事情发展至此,孰是孰非已经一目了然,可江令媛不甘心地膝行到江伯臣面前,拽住了他的衣袖,哭着说:「父亲,媛姐儿没撒谎,媛姐儿是被冤枉的,请您相信……」
「住口!」江伯臣气得嘴唇发抖,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事到如今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的《女则》、《女诫》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看来我不罚你你是不会悔改的。」
「来人,来人!」江伯臣一声喊得比一声高,「把二小姐关到祠堂去,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江令媛大骇,震惊地望向江伯臣,直到婆子将她架走,她依然是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江令宛撇了撇嘴,今天只是个开始而已,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二姊姊,你就慢慢习惯吧。
「老爷,媛姐儿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情,她不过是个孩子,她懂什么,一定是有人挑唆她这样做。」梅雪娘正色道:「这件事情不查清楚,我绝不落胎。宛姐儿,你陪我回去。」
说罢,她就带着江令宛离开了。
江伯臣立刻追了上去。
蕉园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乔姨娘这边。
乔姨娘正在给花修剪杂枝,听了下人的禀报,她的手微微一顿,把本该留下来的,开得最漂亮的那朵大红玫瑰给剪掉了。
然而慌乱不过是一瞬间,她很快就稳住心神,去祠堂找江令媛。
「老爷只是将二小姐关起来,并没有说过不许人进去探望。父女两个哪有隔夜仇,老爷也不会关二小姐一辈子,你们现在拦着,过两日二小姐出去了,你们又该如何自处呢?」她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守门的婆子,堂而皇之地进了祠堂的门。
江令媛立刻迎上去,急着喊了一声,「母亲……」
「叫姨娘!」乔姨娘冷静地纠正她,见她神色慌张,就说:「不要急,我教过你的,你是名门淑媛、大家闺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仪表神态,就是火烧眉毛了也要稳住,只有你稳住了,你说的话才会有人听,才会有人信。你看看梅雪娘,她什么时候慌乱过,发生了与人有私这样要命的大事她都能不慌不忙,把你父亲压得死死的,凭的就是这份沉着冷静,这一点你该学着点。」
「我今天也是按照您教的那样做的,可是父亲根本不信。」江令媛还是焦急。
乔姨娘点了点头,「你先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江令媛不敢耽搁,认认真真把事情说了一遍,见乔姨娘久久不说话,眉头却皱起来,她越发心慌意乱,「姨娘,都怪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输了?」
她们辛苦布置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因为她的疏忽毁于一旦,江令媛是真的害怕。
「你别怕。」乔姨娘安抚道:「目前你只是说错了几句话而已,梅雪娘还不知道我的身分,我们还有机会。你父亲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让梅雪娘留下孩子,他一定会坚持让她打胎的。」
江令媛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那就用马医婆的药,让梅雪娘活不过今晚。」
「不。」乔姨娘摇了摇头,「只要落胎药就行了,经过此事,梅雪娘应该对我们有了防范,大出血的药不能加了,先让梅雪娘打下这一胎,反正她以后再也生不出嫡子了,后面的事情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嘴上这么说,乔姨娘心里却明白,以梅雪娘的精明,以后怕是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只不过这已经是眼前最好的办法。
江令媛慢慢找回了主心骨,「姨娘,幸好有您。」
「你放心,姨娘不会让你有事的。」乔姨娘拍了拍江令媛的手,问道:「你屋里有人跟静好院走得近吗?我怀疑今天你被撞破不是巧合。」
「应该不会。」江令媛白着脸孔摇头,语气却不十分肯定,「她应该不至于收买我屋里的人,早早布了这个局等我跳,不过您还是查一查为好。」
乔姨娘缓缓点头,道:「不是自然最好,如果是,那我们母女以后怕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江令宛一路送梅雪娘回静好院,到了静好院,江伯臣嫌她碍事,撵她走。
江令宛也不坚持留下,道:「那我去跟女学里的夫子说一声吧,这几天家里有事,二姊姊与我要请几天假。」
京华女子书院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女学,一年只招二十五个女学生,但凡能考进去的都是女孩中的佼佼者,江家大房两个女儿都考上了。
江伯臣不敢怠慢,赶紧说道:「这样也好,就说你母亲病了,你们姊妹要在家中侍疾,时间……先不说吧。」
梅雪娘抬起双眸,叮嘱她,「你请了假就回来,路上别耽误时间,不要乱跑。」
「让杜嬷嬷送我出门吧。」江令宛答应之后,就让人套了马车出门。
到了女学门口,江令宛让车夫等着,她进了女学,找到夫子请假,之后她并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到了后门,招手叫了一辆马车直奔西大街而去。
西大街商铺林立,酒肆、茶铺、书舍、客栈、药铺不一而足,江令宛让马车停在一家名叫回春坊的药铺门口,跳下马车,进门去找马医婆。
马医婆黑黑瘦瘦,颧骨高高,两道眉毛画得细细长长,见人就露三分笑,「稀客稀客,三小姐有事派个人来叫我进府就是,倒让您亲自跑一趟。正好我昨日得了一包好茶,我这就沏了给三小姐尝尝。」
「不必了。」江令宛开门见山道:「乔姨娘给了你多少好处要你害我母亲,我可以加倍给你。」
马医婆一惊,捂着胸口,夸张道:「三小姐,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会吓死人的。」
「行了,我既然能摸到你这里来,便是打听清楚了,你不必跟我装腔作势。我母亲的产业有多丰厚,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帮我做事不比给乔姨娘做事强上百倍千倍吗?要多少钱,你直说吧。」江令宛摆了摆手,一副不耐烦跟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马医婆本就是个见钱眼开之人,闻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就扬着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堆起笑容道:「既然三小姐用得着我,我自然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她不承认与乔姨娘的蝇营狗苟,只说愿意替她办事,这种人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的是心眼子。
江令宛也不跟她客气,「你帮乔姨娘装病在先,昨天又答应了乔姨娘在我母亲的落胎药里头放东西,我都知道了。」
马医婆听了这话并不害怕,呵呵笑了,「三小姐果然聪明,您给我五百两银子,明儿我给夫人弄一包假药,保证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稳稳妥妥,万无一失。」
江令宛也笑了,「不,明天的落胎药你只管弄,该放的、不该放的都放好。」
「好,就按您说的办。」马医婆见惯了这样的事,一听这话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乖乖听话,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五百两,但如果你敢在我面前搞鬼,我就把你从前做的那些事都宣扬出去。」江令宛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怕,毕竟你做得隐秘,没留下把柄凭据,不过有些人可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只要认定是你干的,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你,比如那位十分得宠的长公主,她可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主。」
马医婆的脸色终于变了,隐隐有青色透出来。
江令宛眉头一挑,轻笑道:「怎么,我知道的太多了,你想杀我灭口?」
马医婆脸色又是一变,赶紧摇头,笑着说:「您这样厉害,捏着我这么大的把柄,我怎么敢。」
「你最好不敢,就是你敢我也不怕,你做的那些事,还有你帮你主子做的那些事我都写下来了,一旦我有任何闪失,那些事都会公诸于众。到时候,你主子恐怕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救你?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马医婆这才脸皮发紧,双眼凝重地打量了江令宛半晌。
这小姑娘才十一二岁,漂亮得跟一朵花一样,那一双眼带着淡淡的笑,又亮又美,就是心如钢铁之人,被她这样笑盈盈地望着也要融化了。
但这样娇美可爱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凌厉,不仅将她的想法全部猜中,连后路都给她堵死了。
两人四目相对,马医婆忌惮骇然,江令宛漫不经心。
片刻之后,马医婆终于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去,「三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江令宛满意地点了点头,戴上帷帽出了回春坊,按原路回到女学,出了大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去吧。」江令宛吩咐道。
现在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
静好院里,江伯臣与梅雪娘还在争吵……不,应该是说是江伯臣一个人在那儿气急败坏地说话。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没有什么陷害抹黑,更没有人想要害你!媛姐儿今天是不对,但是我已经罚了她,她的错是她的错,与你落胎是两码事。」他喋喋不休说了半天,说得舌头发麻,嗓子跟火烧一般,茶水也一杯接一杯朝肚子里灌。
梅雪娘却只是淡然地听着,一个字也不回他。
江伯臣又气又累,鼻子咻咻喷气,抬手拎了茶壶倒茶,发现水早被他喝光了,不由得勃然大怒,扯着嗓子喊,「人都死哪里去了?倒茶、添水!」
他连喊了好几声,一个回应他的奴婢都没有。
江伯臣气得发抖,指着梅雪娘,「你就是这么当主母的吗?看看下人惫懒成什么样子,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既然不听话,那就都卖了,通通发卖!」
「老爷,你看看镜子。」梅雪娘突然说道。
江伯臣转头就望向床榻旁的宽衣镜,镜中的男子脸红脖子粗,咬牙切齿一脸怒色,像个竖起毛准备战斗的公鸡一样,自以为威风凛凛,其实外强中乾,十分可笑,哪里还有他平时半分的得体儒雅。
江伯臣立刻就不说话了,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室内陷入安静,梅雪娘这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声音温柔似水,「长青,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肚子里怀的是咱们的亲生骨肉,就这样被打掉,你不心疼吗?」
江伯臣身子一僵,眸中闪过一抹恍惚。
十三年前,长女媛姐儿满月,他与妻子去寺庙上香还愿,路上遇到土匪,他被打昏,醒来后失去记忆,流落到山东青城县,是梅雪娘救了饥寒交迫、昏迷不醒的他。
他那时不记得自己姓啥名谁,梅雪娘便给他取名长青,希望他如冬日青松,迎寒不倒。还让他跟着她姓梅,给了他栖身之所。
半年后,他入赘梅家,与梅雪娘结为夫妻。
梅雪娘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十四丧父之后靠着一己之力撑起了家中的玉石铺子,她长得美,又会做生意,家里外面都是一把手,又对他温柔似水,百依百顺,他们恩爱缠绵,日子过得比蜜还甜,谁都羡慕他有福气。
一年后宛姐儿出生,他想起自己的身分,就带着梅雪娘与女儿回到了京城,自那之后,梅雪娘便叫他伯臣,后来是老爷,再没叫过他长青。
此时再听到这个名字,江伯臣忍不住回忆起在青城县那段时光,他临窗读书,她红袖添香,花前月下,他们海誓山盟的画面,神色慢慢软了下来。
突然,他手里一暖,却是梅雪娘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放到她的小腹上,「长青,这是咱们的孩子,留下他吧。他会出生,会长大,会软软地叫你父亲,他会张开小手让你抱,读书识字……就如你一直期待的那样。」
江伯臣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他自然相信梅雪娘的人品,也愿意相信她肚子里怀的是他的骨肉,他也知道梅雪娘之前连落两胎,这次再落胎不仅以后再难有孕,而且风险极大,一个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要不然他也不会犹豫这么久了。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孩子不是他的呢?难道他要冒着混淆血脉的危险给别人养孩子吗?
江伯臣倏然下定决心,他猛然抽回手,转过身,逃也似的大步朝外走。
「长青!」梅雪娘失声喊他,「长青……」
江伯臣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有些狼狈道:「我这就让人拿帖子请赵老太医来,有他看着,你不会有事的。」
梅雪娘站在室内,脸孔雪白,她目光怔忪地望着青纱门帘,不一会,这怔忪又化成嘲讽的一抹笑。
「夫人。」杜嬷嬷忍不住哭了,「老爷他怎么能这样狠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可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梅雪娘大抵是失望到极致了,她扯了扯嘴角,反而劝慰起杜嬷嬷来,「不必哭,没什么好难过的,为了他这样的人,不值得。貌合神离的夫妻又不是没有,我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离了情爱不能活,以后就这样吧。」
她声音平静、语气淡然,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杜嬷嬷听了却反而更加难过。
「可是夫人,您还这么年轻,才三十岁。」她望着梅雪娘素雅白净的面容,不禁悲从中来,「这剩下的日子,您真的就这么槁木死灰地过吗?不然咱们离开江家回青城县去吧。」
「不行。」梅雪娘声音疲惫却坚决,「我可以走,宛姐儿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才考上京华女学,拥有大好的前程,总不能因为我而毁于一旦。」
杜嬷嬷哑然,京华女子书院有规定,只收官宦千金,先前不乏有学生因为父兄丢官而失去资格,不得不离开书院。
若是不带小姐走,夫人一定不放心,可乔姨娘与二小姐居心叵测,笑里藏刀,小姐天真娇憨又没有心机,不会是她们的对手,若是带了小姐走,江家愿不愿意放人先不说,至少这京华女子书院小姐就不能去了。
「那就母亲自己走,我留在江家。」帘子一动,江令宛走了进来,「母亲,您不必担心我,乔姨娘母女动不了我。」
她不知道父亲跟母亲之间竟然已经这样了,原本她还打算用手段逼父亲点头,把弟弟或妹妹留下来,如今看来,不必如此麻烦,干脆让母亲离开江家好了。
梅雪娘没说话,杜嬷嬷已经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小姐,您愿意让夫人离开?」
江令宛微笑颔首,「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前世就被休了,之后一个人活得自由自在,不必看婆婆小姑的脸色,不必跟妯娌斗法、跟小妾争宠,那日子太好了。
江令宛笑着望向母亲,「您手里有钱,又会做生意,离开江家只会生活得更好,我一千一万个愿意。这几年您受的委屈也不少了,难道您不想过在青城县那样的日子吗?」
外祖父只有母亲一个女儿,从小将她当儿子养,不仅教她读书识字,还将一手绝妙的玉雕技艺教给她,母亲十岁就跟着外祖父在外面做生意了,十四岁就能一个人撑起家业,心智眼界都不输男子。
后来跟父亲成亲,那也是父亲入赘,在梅家母亲依然说一不二。
母亲从小一直当家做主,来到京城却要伏低做小,如今有机会像从前那样恣意自在地生活,她不信母亲不心动。
江令宛望向母亲,果然见母亲眼底有不容错识的怀念与向往,她看着心里越发有底了,朝杜嬷嬷抛去一个眼神。
杜嬷嬷神色激动,声音难以自持地发抖,「夫人——?」
「先不急。」梅雪娘打断了杜嬷嬷的话,一贯冷静果断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犹豫,「容我考虑考虑。」
可杜嬷嬷却没有听她的话,她着急地嚷嚷出来,「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我们考虑了,您要是不离开,腹中的少爷小姐就保不住。老爷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会让您把孩子留下的!」
「是啊,母亲,您不外乎就是担心我罢了,您看看我这两天做的事,也该放心了。」江令宛再接再厉劝说,「就在刚才,我出了一趟门,办了另一件大事,这大事可以让您看一看我的手段,您就会相信我长大了。」
她不等母亲说话,便问杜嬷嬷,「我出门前让您转告母亲的话,您都说了吧?」
杜嬷嬷擦了擦眼泪,「都说了。」
梅雪娘本不想像从前那样哄着女儿,可她想着女儿这两天的表现,斟酌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说实话,「宛姐儿,我知道你让我说那些话是为了吓唬你父亲,好让他因为落胎凶险而打消念头,可是你父亲还是不听,他已经让人去请赵老太医了。」
江令宛大笑,被笑容点亮的脸庞比太阳还要耀眼,「我本来就没指望能改变父亲的想法,我的目的就是让父亲主动请个太医回来,因为这样才能狠狠打乔姨娘的脸,保住弟弟或妹妹呀。」
只是没想到,父亲请的竟然是祖父的好友、杏林界德高望重的赵老太医,简直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梅雪娘立刻反应过来,盯着她紧张地问:「你做了什么?」
「自然是做了该做的事。」江令宛有些得意,将自己收服马医婆的过程告诉了母亲。
梅雪娘顿时变了脸色,「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的大胆,你既然知道马医婆不简单还去招惹她,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那样的人手段残忍,你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对付得了……」
「母亲。」江令宛突然扑进梅雪娘怀里,紧紧抱着她,抬起头,仰着脸娇笑道:「我做了这样大的事,您不夸夸我吗?」
她这样撒娇,梅雪娘训斥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最终只化作无奈的嗔怪,「你呀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江令宛嘻嘻地笑,对现状满意极了。
母亲最是稳重,天塌了也不着急,却偏偏在她的事情上急躁,她前世不明白这是关心则乱,总是跟母亲强嘴,还会跑去找江令媛诉苦。
现在她知道了,母亲最疼她,只要母亲说她,她就用这一招对付她,一定有用,就像黑仔做错了事也是这样撒娇的。
江令宛有些得意,浑然不觉得自己一个千金大小姐学一只狗耍无赖有什么不对。
她美美地挽着母亲的胳膊,「走吧,我陪您一起去等赵老太医。」也等乔姨娘、马医婆。
第三章 乔姨娘自食恶果
江伯臣背着手,在乔姨娘房里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焦急。
不一会,乔姨娘就提着一个黑漆食盒进来了。
她不年轻了,却保养得当,妆容得体,说话不紧不慢,温温柔柔,就像是一汪轻盈的水一样,轻易就能抚平人心里的焦躁。
「老爷,药都熬好了,现在就送过去吗?」
江伯臣没有回答,反而问她,「这药安全吧?」
「老爷是不放心我吗?」乔姨娘靠着桌子站着,抬眸望向江伯臣。
「不是。」江伯臣心里一直在想梅雪娘的话,有些担心,「我是怕马医婆的药不稳妥。」
乔姨娘垂眸,语气里有淡淡的惆怅,「这些年妾一直喝马医婆的药,要是药有问题,妾怕是早就去了奈何桥,何至于活到现在……」她顿了下,抬手掩口,「瞧我,说这些做什么,老爷不爱听,妾不该说的。」
江伯臣朝前走两步,握住乔姨娘的手,「四年前梅氏病重,是你不眠不休地在床前伺候她,为了不让我担心,你自己被过了病气都隐瞒不说,以至于耽误了病情,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留下了病根,这些年药都没断过。梅氏去庙里上香,回来有问题也是你第一时间发现跟我说的,我知道你的好,对你放心,所以才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
「可是妾不想做。」乔姨娘自责地撇过了头,露出一截修长洁白的后颈,显得很是柔弱,「妾是怕夫人吃了亏,才跟您说夫人的事,却没想到夫人竟然……更没想到您要逼夫人打胎,还要我来熬药。妾跟夫人情同姊妹,此番做了恶人,只怕夫人要记恨妾一辈子了。」
江伯臣顺势将她搂住,安抚道:「你放心吧,有我呢。」
「妾就是怕老爷……」乔姨娘抬起头来,眸中已经有了湿意,「落胎有风险,便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没问题,老爷今天让妾熬药,万一、万一夫人出了事,老爷后悔了怪到妾头上,妾又该怎么办呢?」
她突然抓住江伯臣腰侧的衣袍,露出哀求之色,「老爷,要不然让夫人把孩子生下来吧?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就算他真的不是江家骨肉,也是夫人生的,不过是多双筷子,您不说,妾不说,夫人不说,又有谁知道呢?或许那个人连夫人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他肯定不会回来找夫人、找孩子的。」
江伯臣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就算梅氏要责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乔姨娘松了一口气,梅雪娘太强势了,又是正妻,自己在名分上矮了她一头,若是梅雪娘不喝药,她还真拿她没有办法。
好在自己说动了江伯臣,有他在旁边看着,这碗药梅雪娘不喝也得喝。
乔姨娘将药碗从食盒中取出,转头去看江伯臣,待江伯臣点了点头,她双手捧着药碗,送到梅雪娘面前,「夫人,妾服侍您喝药。」
梅雪娘目光如冰,冷冷地瞪着她,「乔氏,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
「妾也是没有办法。」乔姨娘眼圈红了,她低下头去,肩膀耸动,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了,「夫人,这药是妾亲手熬的,妾让马医婆在里头加了止疼药,您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她跪下来,难过地劝道:「姊姊,您怪我恨我都是应该的,只是长痛不如短痛,您还是……喝了吧。」
梅雪娘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也罢,你也是逼不得已,听从老爷的吩咐罢了,多谢你为我考虑,还加了止疼的药。」她无奈地接过药碗,手腕上的双股绞丝玉镯打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姊姊不怪妾,妾……妾就心满意足了。」乔姨娘掩面,低声哭了起来,那伤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落胎的人是她。
梅雪娘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好一个情深义重、虚伪至极的乔姨娘,怪不得江令媛小小年纪就藏得那么深,原来竟是家学渊源。
梅雪娘将药碗端到唇边,作势要喝,却又突然皱眉,「不对,这药味道不对。」
乔姨娘擦泪的手一顿,又慢慢抬起头来,「姊姊,事到如今,您……唉……」
「雪娘。」江伯臣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又岂容梅雪娘退缩,「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些把药喝了吧,以后我们还是夫妻,你还是会宁侯府长房大夫人。」
「这药不对,昨天的药不是这个味。」梅雪娘放下药碗,平静的面容下隐隐有怒意在流淌,「这药我是不会喝的。」
乔姨娘捏着帕子的手倏然攥得紧紧的,脸上却依然是泪眼迷蒙的表情,「老爷,既然姊姊不愿意……」
江伯臣摆了摆手,不容拒绝,「杜嬷嬷,去把赵老太医叫过来。」
本来他是不想让赵老太医知道这种肮脏事的,毕竟赵老太医是他的长辈,这种事闹到长辈面前总是不体面的。
若不是怕梅雪娘落胎出意外,若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如何会叫赵老太医来?
「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让你放心。」他望向梅雪娘,等会赵老太医来了,看你还有何推托之词。
乔姨娘心头一跳,暗中庆幸,梅雪娘果然有所防备,幸好她技高一筹,没加料。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等候赵老太医。
赵老太医的父辈、祖辈都是大夫,他医术高超,脾气也大,精妙的医术与糟糕的脾气俱誉满京城,杏林界赫赫有名的「仁心炮嘴」便是他了,这样的他与江令宛的祖父会宁侯是好友,两人称兄道弟,感情很好。
很快,赵老太医来了。
「赵伯父。」江伯臣在赵老太医面前不敢拿大,乖乖行了晚辈礼,然后把药端给赵老太医。「劳烦您老看看这药怎么样。」
赵老太医接过药,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抬起头,犀利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
江伯臣面带诧异、梅雪娘平静沉稳、而乔姨娘眼圈发红,面色有些凄苦,赵老太医瞬间就明白了,他一声冷哼,将药碗重重放在紫檀木大方桌上,汤药洒了大半。
江伯臣心头一个咯噔,「伯父,这药……」
「这药是你弄的吧?」赵老太医撇着嘴,目光鄙夷地睥睨着梅雪娘,「你不喜这小妾,让她落胎就罢了,竟然还在药中加料,加大了红花与麝香的剂量,这一碗药下去便是大出血,一尸两命。你这妇人心也太歹毒了些。」
「这药有问题?」江伯臣惊得失声质问,「赵伯父,您会不会弄错了?」
赵老太医闻言,像看白痴一样看江伯臣,「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我记着你幼时挺聪明的呀!」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笨,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来。
江伯臣面皮涨红,自知失言,「伯臣胡言乱语,说错了话,请伯父恕罪。」
赵老太医撇了梅雪娘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妇人?」
「这……」江伯臣陪着笑,含糊道:「伯父放心,这些许小事,侄儿一定会好好查,会处理好的。」
赵老太医越听脸色越黑,暴跳如雷,「些许小事?落胎是常有的事,可害人性命是犯王法的,这也叫些许小事吗?亏你还是个进士,堂堂读书人,天子门生,竟然讲出这样无法无天的话来。你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枕头风把你脑子吹跑了?你老婆年轻面嫩,你贪她颜色好,便由着她残害你的子嗣,你还是个人吗?
「她连杀人的事都干出来了,你还护着她。你不仅好色,而且心狠,圣人的教诲你是半点也记不住,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爹不在家,你就胆大包天到为所欲为了。好,我这就去顺天府叫了人来,既然你不处置,我便替你处置!」
江伯臣满头大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鞠躬作揖说尽好话,哀求赵老太医,可惜赵老太医不听,逼着他当面处置梅雪娘,一个死乞白赖地求,一个火冒三丈地骂,两人谁也不愿意退步。
梅雪娘看着江伯臣窘迫的样子,好半天才忍住嘲讽的神色,站起来扬声说:「赵老太医,老爷没办法处置妾身,因为这药是给妾身喝的。」
僵持不下的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陡然静止。
「你疯了?给自己喝这样的药?」赵老太医震惊,「你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
梅雪娘无奈地笑笑,「我跟自己能有什么仇什么怨,这药是我们乔姨娘亲手给我熬的。」说着努努嘴,点了点乔姨娘的方向。
赵老太医瞪大眼,将乔姨娘打量一通,不敢置信,「不对吧,就这么个平凡妇人,不年轻也不貌美,怎么就能哄得他给你下药了?」
江伯臣尴尬心虚地笑,「这都是误会,误会……」
「不,不是误会!」赵老太医一本正经道:「你不仅蠢,而且还眼瞎,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不疼,倒去纵容这么个歪瓜裂枣的小妾,不是眼瞎是什么?」
乔姨娘在心里怒吼:老娘是不年轻,但好歹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哪里就是歪瓜裂枣了?
「也不怪你。」赵老太医继续语重心长道:「你只是同进士出身,到底比不得那些名次在你之前的人,我原来还不信,今天见到你倒是不得不信了。」
江伯臣面红脖子粗,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当年虽然考中进士,但名次很靠后,差没几名就要名落孙山,这是江伯臣人生的污点之一,仁心炮嘴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哪里痛就朝哪里插刀子。
「好了,你说说,该怎么处置这个如夫人吧。」赵老太医就是要江伯臣给个交代。
江伯臣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偏偏还不能反驳什么,「伯父……」
「老爷!」乔姨娘砰一声跪下了,未语泪先流,「妾是冤枉的,妾对天发誓,绝没有在夫人的药里放东西,这一定是弄错了!」
被人说诊错了,赵老太医也不生气,只是点头,「怪不得你能把他迷得七荤八素,原来是能言善辩,会哭会演。你该去做戏子伶人,说不定能出个大家,你姓乔是吧,那就是乔大家,你当个妾室实在屈才,太屈才了。」
乔姨娘气了个倒仰,赵老太医这话让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她只能在心里拿个小人,上面写着赵老太医的名字,自己手里拿根针扎了千万遍。
江伯臣对乔姨娘报以感激与同情,感激她将赵老太医的火力吸引走,也同情她要遭受这样的炮火。
「妾真的是被冤枉的,妾对姊姊敬重有加,与她情深义重,怎么会害她呢?赵老太医,您再看看吧,说不定是弄错了。」
对此,赵老太医表示拒绝,「不,本太医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这区区一碗药又怎么能弄错,你的花言巧语在本太医这里没用。」
乔姨娘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只得去求江伯臣,「老爷,您也不相信我吗?」
江伯臣没说话,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当着赵老太医的面他只能夹紧尾巴做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乔姨娘绝望了,梅雪娘好毒啊,竟然买通了赵老太医这样诬陷、冤枉她。
她恨恨地朝梅雪娘望去,眼角余光扫到桌上的药碗,突然又有了希望,「老爷,我准备了两碗药,还剩下一碗。老爷,您重新找个大夫来验一验,一定能证明我的清白!」
「你竟然还准备了两碗药!」赵老太医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毒,果然毒!」
老不死的,你不说话会死啊?
乔姨娘快要气炸了,面上还是一脸无辜相,「老爷,您再去找个大夫来验验吧,妾真的是冤枉的。」
江伯臣毫不留情地呵斥了乔姨娘,「胡说八道!赵伯父医术高明,用药如神,在整个北直隶都是首屈一指的神医,他断定过的药怎么会有错?」
乔姨娘欲哭无泪,可我真的是冤枉的呀!
江伯臣没功夫搭理乔姨娘,他忙着对赵老太医表忠心,「赵伯父,您放心,侄儿从未怀疑过您的医术,也绝不会再找人来验的。」
赵老太医嗤之以鼻,「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是想拍马屁,把我哄高兴了让我快点滚蛋,你就能赶紧去找人来验药,以证明我是错的,你的小妾是对的。」
江伯臣嘴角一僵,虽然心虚,但仍维持着一脸的坚定,「没有,侄儿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之内你好好调查审问,找人验药也罢,干什么都好,我不会干涉。时间到了你就得告诉我处置结果。」赵老太医坚决地道:「我就在你家后园子里逛逛,这事不弄好,咱们谁都不能走!」
完了,江伯臣傻眼,他终于明白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赵老太医一走,乔姨娘就再次哭了起来。
「老爷,请您相信我,映柔真的是冤枉的。」她也不自称妾了,又哭得梨花带雨,眼角发红,看上去实在可怜,「那一年姊姊病重,是映柔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若是映柔真有害姊姊之心,当时就可以下药,又何必等到现在?」
梅雪娘冷笑,那是因为那一年江伯臣在工部任职时出了亏空,家里的钱都填进去了还不够,是她没日没夜地雕玉卖,又借了印子钱才勉强把亏空补上。
那时候亏空没填完,还欠了一大笔印子钱,若是她死了,江伯臣就会锒铛入狱,乔姨娘不过是个妾,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乾瞪眼。
然而江伯臣却看不清,他想着乔姨娘的确是个好的,为了照顾梅雪娘还落下了病根,他本能地选择相信乔姨娘。「那这药是怎么回事?」
乔姨娘见他松动,便膝行几步,抓住了江伯臣的衣服下摆,「会不会是赵老太医不喜映柔,所以才故意曲解?」
她其实很想把这事朝梅雪娘身上赖,说梅雪娘与赵老太医勾结陷害她,可惜赵老太医脾气又坏又臭,根本不可能被梅雪娘收买,她也只能把问题朝赵老太医身上推了。
她的确没下药啊,这个老不死的诊错了竟然还这样害她,该死!
「老爷,您去叫王大夫来吧,就算映柔求您了。」她哀哀请求。
梅雪娘凉凉地开口道:「要是王大夫也说药有问题呢,你是不是又要去找李大夫、张大夫、钱大夫?乔映柔,我待你不薄,可你先是在老爷面前污蔑我与人有染,造谣我腹中孩子不是老爷的骨肉,又让江令媛挑唆宛姐儿,想让我落胎还不算,连我的命你都要拿去,若非赵老太医在这里,你的目的怕是已经达成了。乔映柔,你的心是黑的吗?你这样颠倒黑白,不怕遭报应吗?」
「姊姊,您与不明来历的男子独处一夜,的确是映柔告诉老爷的,但映柔说的是实话,并没有什么污蔑。」乔姨娘没有丝毫心虚害怕,反而挺直了脊背,「老爷,叫王大夫来吧,让王大夫来辨辨,若是他也说这药有问题,那映柔无话可说,任由老爷处置。」
她没有添药,没什么好怕的!
王大夫与江家相熟,虽然医术名望没有赵老太医那么好,但是他脾气好,为人稳妥,用药谨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能治的病他会好好治,不能治的病他会直接说自己治不了,绝不做糊弄蒙骗之事,京城杏林界的后起之秀中,他医术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大家最信赖的。
王大夫来了之后,江伯臣开门见山地问:「你看看这碗药,给妇人落胎可稳妥吗?」
王大夫端起药碗闻了闻,不由大吃一惊,「这哪里是落胎药,分明是索命药。有孕的妇人服了这药必然会大出血而亡,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乔姨娘比王大夫还要吃惊,她立刻站了起来,「这不可能!你弄错了,你一定是弄错了!」
因为惊骇,她的声音比平时尖锐了许多,没有了温柔之色。
王大夫比她更诧异,「这碗药的配方十分普通,并没有特别高明之处,若是这样简单的药我都辨认不出来,那在下也不必行医了。难道这药是姨娘熬的吗?」
乔姨娘脸色发白,江伯臣目眦尽裂,分明在隐忍什么。
王大夫在后宅行医多年,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忙提出告辞,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乔氏。」江伯臣声音低沉,目光寒凉如冰,失望至极,「你太过分了!」
「老爷!」乔姨娘连忙去抓江伯臣的衣袖,「我是被冤枉的,我对天发誓,我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我没有故意加药害夫人,您相信我!」
江伯臣脸色铁青,用力将自己的衣袖拽了出来。「你冤枉?乔氏,你当我是瞎子是傻子?这药是你亲手熬的,中间没经过别人的手,事到如今你还嘴硬,枉我这般信你!」
江伯臣是真的怒了,他知道那天有歹徒闯进了梅雪娘住的屋子,挟持了她,那歹徒没有动梅雪娘,只是跟她要了乾粮、水和干净的衣裳。
当时除了梅雪娘,屋里还有两个守夜的丫鬟和杜嬷嬷。
他审过那两个丫鬟,几乎没把人打死,又拿了那两个丫鬟全家人的性命威胁,可她们始终口径一致,坚持说那歹徒没碰梅雪娘一根寒毛。
但是他不敢赌,他怕万一,所以他还是要求梅雪娘打下孩子,他只是想要梅雪娘落胎而已,绝不是想要梅雪娘的命。
梅雪娘跟他说此事有诡异时他还不信,原来竟然真的是乔氏在里面兴风作浪!
江伯臣牙关紧咬,双目阴沉沉盯着乔姨娘,除了失望之外,还有被人愚弄的恼羞成怒,因为赵老太医说的话应验了,他的确又蠢又瞎。
乔姨娘彻底慌了,有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马医婆拿错了药?
对,一定是马医婆弄错了药!
「不是的,老爷,我真的没有做过……」乔姨娘不甘心,她又去抱江伯臣的腿,「老爷,您去叫马医婆,一定是马医婆弄错了,她可以给我作证,我是清白的!」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诡言狡辩。」江伯臣再也忍不住,一个耳光打在乔姨娘脸上。
乔姨娘震惊地捂着脸,如见鬼一般望着江伯臣,「老爷,您打我……」
江伯臣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你做的这些事,莫说是区区一个耳光,便是打杀了你也是应该的!」
乔姨娘惊呆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跟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竟然是这样冷酷无情。
「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梅雪娘学着乔姨娘的样子哭,望向乔姨娘的眼睛充满了怜悯。
你现在才知道这个男人无情,以后怕是有更无情的呢。
江伯臣吩咐道:「来人,把乔姨娘关起来,任何人不得探视。」
乔姨娘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老爷,您不能这么对我,姊姊在天之灵看着呢,您要怎么跟她解释?难道您娶了新妇便真的把姊姊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还有杰哥儿,我是他的生母,您凭着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冤枉了我,杰哥儿问起来您又要怎么说?」
梅雪娘眯了眯眼,眸子里都是讥诮,什么姊姊,乔姨娘这是在提醒江伯臣,她是他的原配发妻,是他唯一儿子的母亲吧?
只可惜,江伯臣把脸面看得比天还大,乔姨娘让江伯臣在赵老太医面前颜面尽失,什么夫妻情谊,昔日恩爱都已被抛开,乔姨娘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果然,江伯臣冷笑道:「你不必觉得我冤枉了你,马医婆那里我这就去找人问,若的确是马医婆的错,我自然会放你出来。若背后真是你在搞鬼,江家你不必待了,去庄子上思过吧,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好。」乔姨娘也不哭了,她直挺挺地望着江伯臣,「那就等马医婆来,您自会知道我是清白的。」
她养了马医婆这么些年,手里也捏了她不少的把柄,她有信心马医婆会替她把事情摆平。
可惜的是,乔姨娘再次失算了。
马医婆不见了,确切地说,马医婆犯了事,好像是伙同某家姨娘给正室下药,被人赃俱获当场抓住,已经下了顺天府的大牢了。
江伯臣得知消息后,任凭乔姨娘如何解释喊冤,他也不信了。
当天傍晚,一辆马车载着心有不甘的乔姨娘,去了江家在京郊的田庄。
此时江令宛刚陪梅雪娘吃了晚饭,她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不仅如此,她还像小时候那样耍无赖,非要留下来跟母亲一起睡。
是夜,江令宛美美地躺在梅雪娘身边哼歌,梅雪娘给她打着扇子,含笑看着女儿。
江令宛心中无限满足,果然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啊,再来个弟弟妹妹那就更完美了,她一定要留住这种幸福。
江令宛翻了个身,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梅雪娘,「母亲,今天父亲请王大夫开了一服药,您知道吧?」
「嗯。」梅雪娘缓缓点头,烛光里,她白净素雅的面孔十分平静,好像不知道那是打胎药,不知道江伯臣明天一早就会来逼她喝药一样。
「那明天您会告诉父亲,您不落胎,而是要离开江家,是吧?」
梅雪娘眉宇间一派云淡风轻,好像是一件小事一样,「你放心,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你父亲明天会乖乖写下休书的。」
「母亲。」江令宛抓了梅雪娘的手,撒娇请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这事交给我来办。咱们不要休书,被休了说出去多难听呀,我保证让您顺顺利利离开江家,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和离,好不好?」
被休是因为女方有错,犯了七出之条,而和离则是夫妻感情不和,或者是男方被女方捏住了错处,不得不放女方离开,都是婚姻终止,和离可比被休强太多了。
江令宛轻轻摇着梅雪娘的胳膊,「好母亲,您就答应我,答应我嘛。」
「也罢,就让你去办,让母亲看看你到底自梦里学到了什么本事。」梅雪娘轻轻一笑,心想就让女儿试试吧,若是不成,还有她在后面兜着呢。
江令宛彷佛看出了梅雪娘心里所想,嘻嘻笑着说:「母亲,明天一早家里会出一件大事,父亲会被绊住脚没办法来找您,等他回来后,您只管跟他说和离的事,到时候他一定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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