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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北岸《宁为宦妻》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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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9-11 14:40
标题:
北岸《宁为宦妻》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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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宁为宦妻》
作者:北岸
系列:蓝海E741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9月11日
【内容简介】
与虎谋皮是什么下场秦绵不知道,只知今生要想保住她秦家人的命,
就得求杀人不眨眼的东厂提督孟长安救命!
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她模仿他已逝娘亲的绣技,赠他屏风,
果然让他对自己起兴趣,只是他这人太不厚道,
收了东西就拍拍屁股走人,害她险些被婆母长宁侯夫人家法处置,
幸亏他还有点良心,派东厂的人折回替他带话,免去她一场灾祸,
为表感谢,她送亲手绣制的香囊给他,却意外得到他的贴身令牌加身,
他得知她在婆家分例遭克扣,不仅运来一车的炭让她好过冬,
还在她娘家被抄家时,大方借出私宅收留她继母和弟妹们,
明知他对她的好是有所图,应该保持距离,偏她还得再借他一回势──
她要和离,她得离开这前世害死她一家,今生又故技重施的长宁侯府!
第一章 重生改命数
「慧文殿大学士秦翰,结党营私,屡受贿赂,本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念其为官多年尚算勤勉,今发配北地,永世不得入京,秦府抄没,充入国库。秦家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考,入朝为官,钦此。」
秦绵总觉得自己正作着一场噩梦,一道抄家流放的圣旨,让秦家所有人如坠地狱。父亲秦翰获罪被押解入刑部大牢,没过几天就因病死在流放北地的路上。
继母曹氏生性软弱,秦家抄家不久,迫于生计,妹妹秦柔竟去给沛国公府的二公子做了小妾,没多久就被正室夫人折磨致死。
弟弟秦文淼年少聪慧,本来应该有一个繁花似锦的好前程,却因着父亲的获罪不能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秦柔出了事,他为了给二姊讨说法,竟被沛国公府的下人打成重伤,家中无钱医治,弟弟就这么伤重不治而死。
一双儿女相继离世,偏赶上秦绵这个继女在婆家长宁侯府出了事,被侯府休弃,一身是病的扔出府外,大冬日里,秦绵被活活冻死,曹氏抱着她的尸体万念俱灰。
第二天一早,一对冻得僵硬的母女被人发现,路人怕得罪了侯府,连一张草席都不敢相赠,曾经泰安城里门庭若市的书香世家就这么家破人亡。
秦绵未出嫁时曾是被太后亲自褒奖的高门贵女,在泰安城中素有才名,且她还有一副好相貌,在贵女之中数一数二,引得无数世家子弟趋之若鹜,可她偏偏嫁给了长宁侯府世子梁明泽。
秦绵嫁过去之后,也曾过了一段夫妻和睦的日子,虽然侯爷夫人陈氏对她这个儿媳妇不甚满意,但表面态度也过得去。
然而从父亲获罪,秦家被抄家开始,侯府从上到下就对她极尽刻薄欺辱,本来她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打算从此关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帮衬着弟弟长大顶起门户,可就在这时,她凑巧撞破了公公长宁侯的秘密。
原来……原来秦家所有的磨难都是长宁侯一手设计的,只因为父亲挡了他们的路,他们才谋划娶她,借机给向来谨慎小心的父亲制造把柄。
导致父亲获罪的那封密信,是她的好夫君亲自藏到父亲书房里的,他心中早有所属,娶她不过是一个阴谋,怪不得婚后从不碰她一下,还藉口心疼她年纪小,不肯与她同房。
秦绵当时太过震惊,一时忘了隐藏行迹,正好被长宁侯发现,将她关在一座破落的院子里严密看管。
一年的羞辱折磨,心中的仇恨时刻煎熬,秦绵身形越发消瘦,人更是缠绵病榻。
侯府见秦父已死,且秦家儿女皆亡,为了斩草除根又施了一条毒计。
陈氏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个市井泼皮,把他与病得浑浑噩噩的秦绵关在一处。
幸而当时秦绵已经容颜枯槁,病得像鬼一般,那人嫌弃没有碰她,只是扒了她的外衫,与她躺在一张床上。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想见,陈氏带了一家子人来捉奸,当场命梁明泽写下休书。
秦绵病得话都说不出来,身边陪嫁来的婢女早已经被侯府发卖了,她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像恶鬼一样看着这群人。
他们把她丢到侯府大门外,并宣扬她与人通奸已被侯府休弃。
街上的人畏惧侯府的权势不敢管她,秦绵全身无力衣服残破的趴在地上,几个时辰就含恨而死。
深夜,曹氏赶来,痛哭着给秦绵盖上她的外衫,抱着她说了弟妹的惨死经过。
秦绵当时已经化作一缕孤魂,这才知道自己被关起来的这一年,秦家已经家破人亡。
她眼看着继母喝下早已经备好的鸩毒,最终毒发而亡,她的眼中流下了血泪。
第二日,她们的尸体被随意地丢在乱葬岗,连草席都没有。
也不知飘荡了多久,秦绵忽然觉得身子一沉,困顿袭来,她的残魂就这么消失在天地之间……
正是寒冬腊月,黑沉沉的夜里没有一丝星光,风雪交杂吹得人透心彻骨的冷,长宁侯府西边角门被一双冻得指节发白的手推开,一个身量娇小、衣着单薄的小丫头从门缝里溜进来,还左右环顾,留心着自己有没有被发现。
这样冷的夜晚,外面还下着雪,就连这几日一直盯梢的刘婆子都偷了懒,小丫头舒了口气,口中冒着白色的烟气,一阵飞跑从小道拐进了琴瑟阁。
她刚一进院就惊动了一直等在院门口的冬枝,寒夜里她只穿了一件水青色夹袄,冻得四肢僵硬、嘴唇发紫。
「冬枝姊姊,你怎么出来等?我抓了药回来,这就吩咐小厨房熬好送过来,少夫人可好些了吗?」小丫头跑得气喘不已,说话的时候尽量顺了顺气。
「青桃,你回来的时候没碰上什么人吧?」冬枝急切地问。
「没,这么冷的天,刘婆子早就缩在屋里了,哪顾得上我们。」
「那就好,少夫人还是老样子,从那天秦府传消息来说老爷下了狱,少夫人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当天醒来就是这副不言不语、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急死我了。」
「那可怎么办?我现下出去请大夫吧。」青桃跺了跺脚,把药塞给冬枝就要折回去。
「哎,回来,你冒冒失失的出去却不一定能请大夫来,而且都这个时辰了,医馆早就关门了,就是没关,把一个大活人带进来也是极难的事,你忘了,侯爷夫人亲口吩咐的,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随意带外人进府。」
青桃是个急性子,她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侯爷夫人就是存了心要逼死我们小姐,呜……」
冬枝连忙捂了她的嘴,一路扯着她进了屋,在门口小声斥道:「你胡说什么?当心隔墙有耳,再说少夫人已经嫁进了侯府,你还叫什么小姐,不是给人留了把柄吗?少夫人现在处境艰难,我们千万不能再给她添乱了。」
青桃刚才只是一时气急,现在被冬枝点醒,连忙道歉。
冬枝叹了口气,把药交给屋里的二等丫鬟凝珠,让她下去亲自煎药过来,小厨房的那些人,她可不放心。
两人由外屋到了内室,屋里另有两个伺候的大丫头,一个叫水蓝,一个叫碧薇,都是秦绵陪嫁的贴身婢女。
「冬枝姊姊,青桃,你们回来了?」两人迎上来小声的说着话,怕扰了正病着的秦绵。
冬枝点点头,踮着脚尖走到床前,生怕吵到床上的人。
一张雕刻繁复的紫檀木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脸颊瘦削的女子,她虽气色不佳,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个气质绝佳的美人,她肤色莹白,柔美得如玉人一般,一双水波一样的眸子茫然空洞,修长的双眉此时微微蹙起。
看着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冬枝心里一叹,她们家从小千娇万宠的小姐,自小温柔又和善,如今竟给这侯府祸害了,小姐去年刚刚及笄就嫁过来,如今才刚满十六岁,侯府这些人如豺狼虎豹一般,现在没了亲爹的庇佑,她们小姐今后该怎么办啊。
本以为秦绵今后都要这么浑浑噩噩的度日了,却见她怔愣无神的眼睛突然如烈火烧灼一般燃起了光,冬枝见到这样的变化心里正惊讶,就听见床上的女子开口说话了——?
「冬枝,什么时辰了?」
秦绵好几日没说话了,声音沙哑又无力,听得冬枝心疼极了,她早已忘了刚刚才告诫过青桃的称呼问题,红着眼扑上去。
「已经二更了,小姐,您可醒了,奴婢都要担心死了。」冬枝自小就跟秦绵一起长大,又比她年长两岁,看她就像看自己亲妹妹一样,秦绵在她心里是最重要的,谁也比不上。
其他三人也围了上来,看冬枝抱着秦绵哭得伤心,青桃劝道:「冬枝姊姊,你先别哭了,小姐刚醒又身子未愈,就别惹她伤心了。」另外两人跟着附和。
冬枝这么多天情绪压抑一时没绷住,听了青桃的话忙止住了哭声,还像从前一样轻轻拍哄着秦绵。
「小姐哪里难受?快些告诉我,是不是饿了?我叫小厨房做些清淡好消化的粥食来,您现在肠胃弱,不能吃那些鱼啊肉的。」
听着冬枝一连串的关怀,秦绵不由得红了眼睛,她又想起冬枝上一世为了保护她被陈氏活活打死,其他三个大丫鬟也没什么好下场,青桃性子烈,在被牙婆卖到青楼的时候触柱而亡;碧薇颜色最好,卖给了有怪癖的员外做妾,最后被折磨致死;水蓝性子最天真,被卖到了大户人家之后死于后院妻妾之争,而这一切都是拜长宁侯府所赐!
想到这里,秦绵眼中恨意涌现,那狠戾的眼神吓得冬枝心头一跳,皱眉看着秦绵,心里的担忧更甚。
「小姐,您没事吧?」
「我好多了,就是有些饿了。」秦绵不想让她们跟着担心,很快就掩去眼中的恨意,故意岔开话题。
一听她喊饿,屋里的四个大丫鬟高兴得喜不自胜,冬枝更是激动地道:「小姐等着,奴婢这就亲自去小厨房给您做一碗薏米山药粥来。」
见秦绵点头,冬枝再也不端着往日的沉稳,脚步如风的出去了。
虽是夜深了,秦绵还是叫三个丫鬟给自己净了面,简单的梳好头发,随后又穿着妥当的起来坐在了屋里一张紫檀木八仙桌前。
秦绵盯着自己一双柔嫩瓷白的手沉思,这双手曾经如枯树皮一般布满细细小小的皱纹,到了最后甚至冻成冰一样,再无一丝温度。
父亲被下狱的那一日,她因为情绪崩溃,急火攻心而晕倒,昏迷之中她作了一场噩梦,以至于醒来依旧浑浑噩噩不肯面对现实,直到方才她终于真正清醒了。
她在床上躺了三日,依着上一世的记忆,父亲再过一个月就要被发配北地了,而秦府也将在半个多月后的清晨被抄家,时间紧迫,她需要打起精神来,至少先给继母和弟妹找个安身之所。
上一世她因为发现长宁侯的阴谋被侯府派人关了起来,致使继母和弟妹孤立无援,手上又没有银钱,只得赁了一所又破又旧的房舍,最后穷得吃不起饭,弟弟年纪小,体弱生了病,又没有钱医治,妹妹迫于无奈,只能去给沛国公府二公子做妾……
秦绵敛目深思的时候,冬枝已经亲自端了一个银质托盘来,托盘中是一碗热腾腾冒着气的薏米山药粥,配了两碟佐粥的小菜,她将碗碟一一摆放在秦绵面前。
看着面前的简单饭食,秦绵眼睛酸胀,冬枝亲自做的吃食,她有多久没有尝过了?
在几个丫鬟的注视下,她把一大碗粥吃得见了底,还用了半碟子的小菜,最后拿着帕子轻轻拭了嘴。
「小姐今日胃口好,奴婢厨房里还多留了些,要不再去给您端一碗来?」冬枝见她用的多,脸上都带了笑。
「不用,撤下去吧。」秦绵对她柔柔一笑,眸光清亮。
冬枝愣了一下,她家小姐今日好像开怀了不少,前两日那凄风苦雨的样子让她发愁不已,现下可好了。
叫外面伺候的小丫头把托盘撤走以后,冬枝询问秦绵的意思,「少夫人,您刚吃了饭,不如在屋里走上几圈消消食。」
秦绵醒了以后,她一时激动叫了她好半天的小姐,长宁侯府规矩重,秦绵从嫁过来那天就勒令她们要严守规矩,也不知刚才她有没有生气。
见冬枝忐忑地看着自己,秦绵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往后私下里还是称小姐吧。」
少夫人?长宁侯府的少夫人她可担当不起。秦绵垂眸,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是,奴婢知道了。」冬枝只当她是对梁明泽寒了心才故意这般说。
秦绵在屋里走了几圈消了消食,这时碧薇领着小丫鬟端了漱口的青盐等一应用具进来。
「娘子,时辰不早了,您漱了口早些歇息吧。」
「不急,再等等。」秦绵盯着不远处跳跃的烛火,摇了摇头。
这都三更了,娘子要等什么呢?几个人互相看看,都不懂秦绵的意思。
正当她们一头雾水的时候,凝珠进来传话,道:「少夫人,夫人身边的宋嬷嬷过来了,说是夫人有事要她代为传达。」
秦绵语气淡淡地道:「叫她进来吧。」
凝珠出去后,没多久就领着一个身形微胖,个子高?的中年妇人进来,妇人极是傲慢,见了秦绵只做做样子行了礼。
「少夫人,夫人听闻您绣工精湛,特意命奴婢来跟您说一声,半个月后有贵客临门,这位大人极爱屏风摆件,我们侯府待客也得拿出诚意来,您是世子夫人,就由您亲自绣一幅屏风送给这位贵客以表诚意,正巧您也闲着,夫人想着不过半个月,赶赶也就绣成了,您觉得呢?」
「你说什么?半个月?」青桃脾气冲,直接开口就要质问宋嬷嬷,得亏冬枝在她身边拉住了她。
秦绵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笑着道:「好啊,不知母亲想要多大尺寸的屏风,绣成什么花样,用料如何?」
宋嬷嬷见她处变不惊的样子极为诧异,短短两三日,这秦氏难道就已经从秦翰下狱的事情中缓过来了?还是强撑着装给她看的?
「嬷嬷,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宋嬷嬷怀疑的看了她半天,然而秦绵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就像戴了一张假面,半晌道:「哦,瞧奴婢这记性,倒是有些忘记了夫人交代的具体尺寸花样之类,不如奴婢回去厚着脸皮问问夫人,明日再过来告知少夫人如何?」
她来之前夫人早就料定这秦氏不会答应,怎知她竟似转了性一般,答应得如此爽快,还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宋嬷嬷紧盯着秦绵的脸色,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愤怒的情绪,这样她也可以借机发难,可秦绵竟无比平静的说——?
「也好,那嬷嬷回去问过,明日再来告诉我吧。冬枝,你送宋嬷嬷。」
冬枝送宋嬷嬷出去后,青桃终于忍不住了,「小姐,夫人分明就是派宋嬷嬷来折磨您,半个月的时间怎么绣得完一幅屏风?除非是日夜赶工,您身子本来就不好,怎么能答应这种事?」
秦绵揉了揉眉心,「行了,我心里有数,夜深了,你们也都去歇着吧。」
青桃还要再劝,却被碧薇和水蓝一起扯着出去了,冬枝送走宋嬷嬷回来,屋里已经只剩下秦绵一个人。
她不解地问:「小姐,您怎么不让她们留下来服侍您就寝?」
秦绵招手让她过来,「冬枝,明日一早你将我惯用的绣架搬进来,许久不绣了,我怕手生了,先练练。」
「小姐,您真要答应夫人给贵客绣屏风?」冬枝神色担忧,显然也不想秦绵答应。
「绣,不但要绣,还要绣得好,最好是天下无双,能让那个人看了大为满意。」秦绵语气笃定地道。
「哪个人?小姐说的话奴婢越来越听不懂了。」冬枝不明所以地问。
秦绵却不再想说这个话题了,只淡淡地道:「日后你就明白了。」
冬枝见她不想说了,就服侍她漱口更衣,然后去外间的榻上歇着了。
秦绵倒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顶部的雕花。
上一世,也是在今天,宋嬷嬷奉了陈氏的命前来,让她给贵客绣屏风,当时她十分气愤,态度很差地拒绝了宋嬷嬷,也正是如此才错过见那个贵客的机会。
秦绵心里的仇恨似烈火灼烧,可眼下也只能暂时忍耐,她要想个办法把父亲救出来,至少不能让他被流放。
长宁侯府一门显贵,长宁侯更是大夏朝三皇子的亲娘舅,是梁贵妃的亲兄长,贵妃在宫里历来受宠,三皇子又很受昭昌帝喜爱,来日说不得会继承大统,她一个小小的犯官之女,想要报仇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秦绵并不想要报仇,她只想把父亲从刑部大牢中救出来,再让长宁侯府写一封休书,然后一家人远离泰安城,好好的活着。
死过一次,方知道无论何时,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的秦绵不可能办到这一切,她只能一步一步,蓄意谋划去接近那个人。
第二章 放手一搏只为救命
孟长安,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位比外朝辅臣,深受昭昌帝信任,授便宜行事之权。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满朝文武争相巴结的对象,这次长宁侯府要设宴邀请的贵客就是他。
关于孟长安这个人,秦绵知道得不算多,都是一些市井传言。
比如他是罪臣之后,十来岁就被罚入宫中做内宦,二十岁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昭昌帝身边内侍总管的位置,又有救驾之功,深得昭昌帝信任,几年之内被提拔为东厂提督,代昭昌帝监视百官,掌刑狱,大权在握,屡受封赏。
今时今日,别说是长宁侯府这样的皇室姻亲,就算是外朝辅臣、皇室宗亲,也得给这位孟督主面子,且孟长安为人跋扈嚣张,阴险狡诈,不知有多少忠直之臣死在他手上。
秦绵知道接近他无异于是与虎谋皮,但眼下除了这个人,她想不到还有谁能把父亲从刑部大牢中救出来,且能让长宁侯府不会继续为难。
她答应做屏风并不是对自己的绣工极其自信,自信到可以吸引孟长安的注意,而是她小时候无意间知道的一个秘密。
孟长安的母亲是闻名泰安城的绣娘,靠着刺绣的手艺供孟长安的父亲读书,让他从一个穷秀才一路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本来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可孟长安的父亲却卷入文字狱,被昭昌帝杀了头。
孟长安小小年纪也不能幸免,要被罚入宫做太监,可他是孟家的独子,孟母为了不让孟家绝后,求了当时主理此事的官员。
孟家只是小鱼小虾,那官员只要孟母拿出钱来,就答应可以放过孟长安。
孟母为了筹钱殚精竭虑,最后得知秦府高价雇佣绣娘做屏风的消息,她立刻来到秦府,每日不到卯时就开始绣,到辰时太阳落山才停止,仅用了几天时间就赶制出一幅屏风来。
因为第二天就是官员给的最后期限了,孟母拿着钱,满怀希望地赶去那官员家中,不料在路上碰到勇恩伯府的庶子当街纵马,被乱蹄踩死,出事的地点就在离秦府不远的永荣街。
秦翰下朝回来看到了,孟长安当时正抱着孟母的尸体,看着策马而去的勇恩伯府庶子的眼神吓人得很,让秦翰每每想起都觉得可怕。
回到家里与曹氏一说,得知孟母刚给家里做了屏风,秦翰唏嘘不已,第二日命人打听了孟家母子的住处想要接济一二,却得知孟长安已经进宫为宦了。
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可孟长安刚刚发迹不久,勇恩伯府的庶子就出了事,听说是骑马的时候不慎从马背上跌落,然后被自己养的马踩死了。
这样特殊的死法,让勇恩伯当即就想到了孟长安。可他没那个胆子找孟长安算帐,更不敢告到御前,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摺子十有八九到不了昭昌帝手里,为了一个庶子搭上整个伯府实在是不划算,且对方是东厂督主,随便找个由头,捏死一个小小的伯府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秦翰听说了这件事就开始寝食难安,他怕孟长安迁怒秦氏一族,觉得是孟母在秦府绣屏风才致使她出了事。
那一段时间,秦翰命人把孟母做的屏风严密地藏了起来,家里谁都不准对外提孟母来过秦家。
幸好孟母当初没告诉年幼的孟长安她是在秦家做绣娘,否则依着孟长安睚眦必报的性子,也许秦家早就生出一场劫难了。
秦绵从小就在刺绣上有天赋,孟母绣的那幅屏风更是她的心爱之物,每每趁秦翰不注意,就溜到藏屏风的暗室去,这么多年来已看过无数遍,孟母的针法技巧她不说能模仿得完全一样,但也像个七八分。
孟长安最近正广寻天下绣娘绣制屏风,这消息一出,世家大族都纷纷邀请他到家中做客,因为全泰安城中最好的绣娘除了宫中,都是贵族们家中养着的。
长宁侯府中自然也有几个手艺精湛的绣娘,至于陈氏为何找秦绵来绣,一方面是为了折磨她,让一个曾经闻名泰安的高门贵女给一个太监做屏风,事后秦绵若知道了,应该会羞愤难忍;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她善刺绣,一个注定要被休弃的儿媳妇,陈氏不会在意她的名声,侯府若能博得孟长安的青眼,那可是有无尽的好处。
秦绵上一世太傻,端着贵女的身分,打听到贵客竟是东厂提督之后,她严词拒绝了宋嬷嬷,可是她忘了,父亲下了狱,很快就会被流放发配,她哪里还是一个贵女呢?
如今她必得好好利用这个得来不易的好机会,孟长安如此在乎孟母,只要她所做的八分像的屏风到了他面前,一定会引来他的关注的。
第二天一大早,陈氏就命宋嬷嬷送来做屏风的料子,并把尺寸、细节告诉秦绵。
也许是秦绵这次太过听话,陈氏也没有把事情做绝,屏风的尺寸不算大,熬夜赶赶怎么也能在半个月内完成。
秦绵靠在一张红木躺椅上,冬枝的手放在她头上,给她按揉着穴位。
她昨夜本就睡得晚,又想了许多前世的事,起床后觉得头有些沉,可眼下并不是休息的时候,无论如何只要撑过这半个月就行了。
「水蓝,你叫上两个丫头,帮着你把宋嬷嬷拿来的流光细丝云绢裁一裁。」
听了秦绵的吩咐,水蓝立刻带了两个小丫鬟下去裁绢布。
这流光细丝云绢质地柔软,极为贵气,是做屏风的上佳之选。水蓝让两个丫鬟把绢布拉开,她自己则拿着一柄金剪刀,怕她们毛毛躁躁,准备亲自裁剪。
「啊,怎么发霉了。」正在扯绢布的小丫鬟云香惊呼一声。
水蓝让她们退开自己上前去看,只见一卷绢布外面那层看着还是好好的,展开后,里头的料子显然是发了霉,大片的黑点落在透明莹白的布料上。
水蓝面色凝重地让小丫鬟把另外的两卷布展开,却无一例外都发了霉。她心里一惊,侯爷夫人为何送来一堆发霉的绢布?
她眉头皱起,让小丫鬟待在原地别动,自己急走几步去找秦绵禀告。
水蓝满脸气愤回来的时候,秦绵正喝着一杯提神的浓茶,怕自己一会儿刺绣的的时候犯困误了事。
「这么快就回来了,都裁好了吗?」见水蓝回来得如此快,脸色也有些不对,秦绵极为诧异。
「小姐,夫人遣宋嬷嬷送来的绢布都是发霉了的,没有一匹能用,现在洗了晾晒怕是来不及了。」水蓝神色焦急地道。
秦绵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她就说陈氏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宋嬷嬷是陈氏的心腹,为人最是谨小慎微,这绢布如此贵重,她送来之前怎么会不看仔细?
这种发霉的布处理方法很多人知道,用洗米水浸泡之后再搓洗晾乾就好,可是如果秦绵耗费时间去晾洗,她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到时即便绣成了,她也熬死了。
「小姐,奴婢去找宋嬷嬷,让她重新送布料过来。」青桃说完,不顾冬枝的阻拦就要往外走。
秦绵出声拦住她,「回来,不必去了,只怕你去了,宋嬷嬷也会百般推诿,告诉你料子用完了。就算你去夫人那里告状,她也会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你说到时候夫人会信你还是信她?」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若是浆洗后再绣,顶多只剩十日了,小姐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几个丫鬟都慌了起来,自责绢布送来的时候没有仔细检查一遍。
秦绵站起来走了几步,打开自己的妆奁,从里面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
「冬枝,你去开我的嫁妆箱子,我记得里面有我母亲留给我的几匹水烟蚕丝绢,那料子极好,比起宋嬷嬷送来的也不差了。」秦绵不慌不忙,神色淡淡地道。
冬枝没有立刻接过钥匙,而是犹豫道:「小姐,那是夫人留给您的嫁妆啊,就这么用了会不会……」
秦绵没说话,只是把钥匙搁在矮几上,又自顾自地坐下了。
冬枝知道她主意已定,只好拿着钥匙去厢房找布料。
秦绵轻抿一口浓茶沉思,无论这件事是谁搞出来的,都是陈氏默许的,她一定做了双重准备,同样命手下的绣娘赶制屏风,她若按陈氏想的那样做成了固然好,可到时她的身子也累垮了,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若是她没在规定的时间绣完,陈氏就有了由头责罚她,真是好算计。
赔上了母亲的嫁妆,秦绵也很是不愿意,但那些布是死物,怎么比得过秦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呢?
那天以后,秦绵干脆缩在了琴瑟阁里,一步都没有踏出去,哪怕是陈氏为了探听虚实,找藉口让她去晨昏定省,她也以怕完成不了屏风的绣制而推拒了。
时间匆匆而过,紧赶慢赶了半个月以后,秦绵终于完成了屏风的绣制。
她本就是弱质芊芊的细瘦美人,如今更是因为睡眠不足又瘦了一圈,只怕风大一些都要把她吹倒了。
陈氏派宋嬷嬷来取走屏风,碧薇、水蓝带着宋嬷嬷去东厢房查看屏风。
一打开厢房的门,一架紫檀木落地屏风就放置在正中央,水烟蚕丝绢清透细腻,上面以纯熟灵动的针法绣着连绵远山和湍流瀑布,草木茂盛,又有飞鸟走兽,活灵活现,精细地填了色,叫人一眼望去,见之心胸开阔,忘却烦忧。
宋嬷嬷虽是个不识几个大字的下人,但也知道这屏风绝属上乘,恐怕夫人那几个绣娘绣出来的,连秦绵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云泥之别,简直是云泥之别,宋嬷嬷心里嘀咕着,勉强收起脸上的震惊之色。
「不错,那我这就把屏风搬走,送到夫人那里,待贵客午后一到就送过去。」饶是宋嬷嬷再刻薄,在这样一架屏风面前也不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碧薇和水蓝早就被秦绵嘱咐过,宋嬷嬷若说要带走屏风,就什么也不必说,只管让她带走便是。是以两人没说什么,压根就不理宋嬷嬷,言语间无一丝热络,让宋嬷嬷没法从她们这里套话,只得讪讪地带人搬着屏风走了。
「仔细点,别磕了碰了。」宋嬷嬷带着几个家丁,把屏风一路抬进了荣辉堂,陈氏正在偏院查看绣娘们的成品屏风,脸上带着不豫,似乎极为不满。
宋嬷嬷命下人们先等候在外,自己进去禀告,一进去便看见陈氏一脸怒气地坐在上首的黄花梨圈椅上,绣娘们都低眉垂首立在一旁。
宋嬷嬷先是看了一眼她们绣的屏风,鲜花争艳看起来也还算可以,但比起秦绵那幅山水图就显得俗艳了许多,想是入不了贵客的眼,难怪夫人这么生气。
「夫人息怒,老奴给您带来个好物件,您瞧瞧?」
陈氏微抬首,算是同意了宋嬷嬷的话。
宋嬷嬷朝外面拍手,「快,把东西抬进来,一个个手脚利索点,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下人们步调整齐地把秦绵那架山水屏风搬进来,陈氏本来沉着的脸色变了,她震惊地看向宋嬷嬷,问:「这屏风是琴瑟阁那边做的?」
宋嬷嬷笑着回话,「回夫人的话,正是。」
陈氏怀疑地道:「你送过去的料子不是……她怎么这么快就绣完了?」
「这……奴婢也不知,不过奴婢过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少夫人,都是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在张罗着,想必是累病了,起不来了。」宋嬷嬷的猜测倒是与陈氏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这样也好,秦氏这个蠢货,临死也要成全一番我们长宁侯府的荣耀,也算是她的功德了,今日贵客一离府,你就去城西把刘大夫请来,让他去给秦氏看病……」陈氏神情阴狠地道。
宋嬷嬷忍着心里的寒意,心道:看来这秦氏在长宁侯府待不了几日了。
陈氏抚摸着栩栩如生的屏风,神情越发喜爱,「可惜了,这么好的屏风却要送给一个阉人,这料子是我让你送过去的流光细丝云绢吗?摸着怎么如此顺滑细腻。」
宋嬷嬷回道:「是呢,她们手里哪有这么好的料子。」
这两种绢布都以莹白清透着称,秦绵母亲留下来的水烟蚕丝绢更是价值千金,手感其实更胜流光细丝云绢,不过陈氏和宋嬷嬷都是外行,所以分辨不了,而屋里的一众绣娘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
当日下午,长宁侯府盼了许久的贵客终于登门,长宁侯早早就命府中的下人做好准备,好迎接贵客。
下人们连日勤加打扫,侯府大门至正院的这段青石地面一丝尘垢也无,只等着贵客前来。
孟长安外出极讲排场,身后跟了数十个东厂番子,他身高八尺,身形矫健,一点都不像个太监,倒像是哪个王孙贵胄。
长宁侯梁元玮在他面前也摆不起侯爷的架子,反倒像个下属一样殷勤备至。
「督主请。」正院门口,长宁侯请孟长安先行,以示尊敬。
「还是侯爷先请吧。」孟长安懒洋洋的开口,声音低沉,不疾不徐,倒比寻常男子中气更足一些。
长宁侯哪敢走在他前面,一张脸上堆满了笑意,「督主是客,理应先行,督主请。」
长宁侯的态度越发谦卑诚恳,孟长安鼻间轻哼,一撩衣摆跨进了大门,黑色的大氅披在他身上,行走间气势慑人。
长宁侯赶紧跟上,身后数十个东厂番子鱼贯而入,侯府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东厂那可是审讯逼供的地方,这些番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一个个神情冷酷,满身杀气。
孟长安在长宁侯的引领下进了正堂,向后一摆手,那群番子都站成两排守在门外没有跟进来,只一个心腹顾劲跟在他身边。
孟长安双手向两边一伸,顾劲立刻会意上前给他解下大氅。他身穿一件深红色蟒袍,地位尽显,满堂下人包括长宁侯在内,皆呼吸一滞,神情越发恭谨。
孟长安自行在上首右侧落坐,长宁侯坐在另一边,招招手,便有两个丫鬟上来送茶。
孟长安端起茶来吹了吹上头的浮沫,茶的温度适宜,轻抿一口,唇齿留香。他脸上露出些微满意的神色,笑道:「贡茶,侯爷当真舍得。」
长宁侯谄笑道:「督主是贵客,岂能不上最好的茶?您平日往返于皇宫之中,恐怕还看不上我这粗陋的茶呢。」
「哪里,侯爷过谦了。」孟长安今日和气得很,长宁侯这马屁拍的得当,他也就给他些面子。
「本督主在你的侯府里盘桓片刻还要入宫一趟,不如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孟长安看似客气的提议,语气却不容拒绝。
长宁侯一听他说要入宫,生怕来不及献礼,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你去请夫人快些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便连忙出了门,向荣辉堂的方向急奔而去,却在半道上遇见赶过来的陈氏,又与她一并回到了正堂。
陈氏进门也不敢端着侯爷夫人的架势,孟长安掌管东厂,官居一品,论起来,比长宁侯的官位还要高一些,且东厂提督的地位凌驾于百官之上,直接听命于皇上,她见识再少,也知道这个人不能得罪,只能好好迎合巴结。
陈氏先向孟长安见礼,「妾身陈氏,见过督主。」
孟长安笑了笑,「夫人客气了。」
陈氏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身居侯府,从没见过孟长安,原以为一个太监肯定是女里女气,声音尖细难听,却不想他声音低沉浑厚,极是好听。一双狭长的凤眼暗含冷厉,左边眼角下一颗红色的泪痣,更显得此人俊美如妖,唯独一张粉白如玉的脸和殷红似血的唇能看出他与寻常男子的不同。
不知不觉间,陈氏就盯着孟长安的脸看起来,然而这举动却犯了大忌,孟长安平素最忌讳别人盯着自己这张脸瞧,尤其陈氏还是一个女子,让他瞬间就冷了脸色,原本温润的声音立刻沉了下去。
「长宁侯府的规矩似乎不太好啊。」
他这话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长宁侯和陈氏都心头一震,尤其是陈氏,几乎是面红耳赤地退到一边,只怕有一段日子要在侯府抬不起头来了,万一孟长安再把这话宣扬出去……立刻求救似的望向长宁侯。
长宁侯瞪了她一眼,对孟长安赔不是,「督主见谅,妇道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想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大人物,被您的气势慑住了。」
孟长安冷哼,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本督主还不屑与一个无知妇人多做计较,长宁侯放心吧。」他言语间直接贬低堂堂侯爷夫人是个无知妇人,又直呼长宁侯的爵位,态度转变显而易见。
孟长安说是不会与妇人计较,但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今日的不愉快或许与陈氏这个内宅妇人没什么关隘,可今后这气都要撒到长宁侯父子身上,
长宁侯思及此,又转过头狠狠地蹬了陈氏一眼,孟长安态度突然转变都是这蠢妇闹出来的,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长宁侯敛了脸上的怒色,开始转移话题,「督主,府中近日新请了一批绣娘,绣工还算纯熟,您不妨看看,品评一二。」
孟长安垂眸品着茶,闻言眼睑掀了掀,台阶既然有了,为了长宁侯口中的好绣艺,他就勉为其难的下了,「哦?那本督主可要见识见识。」
长宁侯提着的心一松,连忙对外喊道:「快,把屏风搬上来。」
两个身高力壮的家丁把屏风抬到正堂,正对着孟长安和长宁侯的中央,怕下人们粗手粗脚把屏风弄脏,陈氏特地命人在屏风顶部加盖了一层红绸布,现下屏风半露不露倒是显出几分神秘感。
长宁侯站起来,亲自上前揭开了绸布,一幅恢弘大气又别有意趣的山水图展现在孟长安面前,他打眼一看目光就被吸引住,绣这幅图的人不只绣工了得,画技也必然十分高超。
「不错。」孟长安赞道,同时起身走到屏风前细细端详起来,刚才离得远,他只觉这屏风上的画意境好,大气磅礡,似乎对天地山川万物颇有领悟。
如今离得近了,孟长安再一次为此人的绣工惊叹,针法流畅,浑然一体,像极了……像极了一个人。
他面色微凝,又将手放在屏风上细细感受,无论是技巧还是神韵都很像,这个人难道与她有什么关联?
「督主,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长宁侯忐忑地问,就连一直低头的陈氏都诧异地看了孟长安一眼,难道秦氏这么好的绣工还是入不得孟长安的眼?
「府中倒是得了一位好绣娘啊。」孟长安凤眼微眯,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亡母的事情已经遮盖得如此严密,难道长宁侯知道些什么,故意请来这技法有八九分相似的绣娘?
一位?不是请了好几个绣娘回来吗?长宁侯狐疑的看向陈氏。他并不知道面前这山水屏风就是秦绵绣的,更不知道因为这屏风,他所有筹谋算计都将毁于一旦。
「督主若喜欢,下官就把这屏风和绣娘一并送到府上,不知您意下如何?」长宁侯想着左不过是几个绣娘中的一个,府里除了她们也没人能绣制屏风了,别说是送一个,就是都送去,能得了这位大佛的青眼,于长宁侯府可是大有助益。
「那倒不必,不过本督主想见见这位绣工如此出色的绣娘。」孟长安意味深长地道。
长宁侯心中一喜,这是有门了!
「去把那绣娘叫过来给督主回话。」长宁侯对陈氏说道。
陈氏给了身旁的宋嬷嬷一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亲自去叫「绣娘」了。
第三章 盘算破灭
不多时,宋嬷嬷回来带了一个低眉垂目、身材矮小的妇人走进来。
孟长安是个太监又不好女色,找个漂亮的,不如找个伶俐会说话的,这矮小妇人就是绣娘里头最伶俐的一个。
绣娘进了门也不敢随意抬头,直接跪下行礼道:「奴婢莲香,见过督主、见过侯爷。」
孟长安意外地看了莲香一眼,品味庸俗、气质粗鄙,这样的人耍耍小聪明尚可,绣出这样浑然天成的作品就有些奇怪了。
「起来回话。」他不动声色,准备试试她。
莲香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头始终低垂着,不敢直视孟长安的脸。
「这架屏风是你绣的?」孟长安问道。
莲香偷偷看了一旁的陈氏一眼,见对方向她微微颔首,她似安了心,向孟长安回道:「回督主的话,是奴婢绣的。」
她与陈氏暗地里的小动作骗骗旁人还可以,但孟长安是什么人?从龙潭虎穴一样的深宫中一步步爬上来,又掌管东厂,为昭昌帝监视百官,她们这点小盘算哪里骗得过他的双眼。
「那你便说说这屏风绣制的过程吧。」孟长安语气淡淡的,脸上不见一丝愤怒,但他轻叩案桌的手指,无端让人紧张。
莲香的声音颤抖着,磕磕绊绊地把宋嬷嬷叫自己说的话背下来,「这、这屏风底座是用……上等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绣制时用了……针法……丝线,选用的布料更是高价购得的流光细丝云绢。」
莲香说完,半晌不见孟长安有反应,这沉默的气氛让长宁侯心中也慌了,他看向孟长安刚要说话,就见他把手边的茶盏向地上一扫,茶盏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片四处飞散,有一片精准的飞到莲香脸上,刮下一道血痕。
这声音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东厂番子,他们纷纷涌进来,将正堂内的人围起来,锵的一声长刀出鞘,一屋子人除了孟长安和顾劲,都脸色煞白,宋嬷嬷更是吓得腿软,紧贴着陈氏站立,至于那惹怒了孟长安的绣娘已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长宁侯站了起来,「督主,这……可是这贱婢惹怒了您,下官这就将她拖下去,立刻杖毙。」
孟长安掸了掸溅上衣襟的茶水,嗤笑一声,「长宁侯未免太不把本督主放在眼里,竟弄一个连布料都不识的蠢货诓骗本督主。哼,本督主生平最恨冒名顶替、弄虚作假之人,今日若不让本督主见到真正绣制屏风之人,本督主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让侯爷追悔莫及的决定。」
长宁侯心中一凛,忙道:「督主,府中一应内务皆是内人在管,下官实不知情啊。」
一旁的陈氏顿时面色难看,她嫁入长宁侯府这么多年,虽然知道在长宁侯眼里自己比不得侯府的满门荣华,但也没想到一遇到凶险之事,他就这么断然地将自己推了出去。
孟长安一双凌厉的凤眸直视陈氏,「那便让你的夫人把真正的绣娘带来吧,本督主诸事缠身忙得很,没心情在这里耗。」
「听到了没,还不快去?」长宁侯催促着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陈氏。
陈氏顺手给了宋嬷嬷一巴掌,骂道:「你个老货,我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竟然找了一个假货滥竽充数,还不快去把真正的绣娘找来。」陈氏边说话边给宋嬷嬷使眼色。
孟长安却在此时突然道:「慢着,夫人可要保证这次找来的一定是真正绣制屏风的人,不然……」
他威胁的话一落,堂中的数十个东厂番子纷纷拔出了长刀,那夺命的刀看着就像要架到脖子上,陈氏惊吓之中,对宋嬷嬷大喊道:「快,快去把少夫人请来。」
她话音一落,引得孟长安好奇地一挑眉,长宁侯更是满面震惊,但震惊之后他面上又浮起一丝担忧,让秦氏见到孟长安着实不是一件好事,可千万不要生出什么麻烦事才好。
宋嬷嬷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一路急赶到了琴瑟阁,还没进院就开始大声嚷嚷,「少夫人,少夫人救命啊,快,快随奴婢去正堂吧,十万火急啊。」
宋嬷嬷拖着肥胖的身体就要往里闯,被青桃带着一众小丫鬟重重阻拦住了。
「宋嬷嬷,你还懂不懂规矩?就算你是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那也是个奴才,跑到主人院子里大吵大嚷,成什么样子?」青桃最恨这老刁奴,早就想骂她一顿,今日算逮到机会了。
「青桃姑娘,你就通融一下,夫人请少夫人去正堂,贵客还等着呢。」宋嬷嬷扯出一抹难看的笑,第一次放下身段面对青桃,要知道,平日里这小蹄子只有被她骂的分。
「少夫人前几日熬夜赶制屏风太累了,现在已经睡下了,夫人若是不急的话,就等等吧。」青桃冷着脸对宋嬷嬷道。
「急,怎么不急?人命关天呐,求求青桃姑娘了,进去代为通传一声吧。」宋嬷嬷急得满头汗,那边刀都要架到脖子上了,侯爷夫人毕竟是皇亲国戚,孟长安再霸道也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最后受罪的一定是他们这些下人。
「等着吧。」青桃也不多废话,走进屋去向秦绵回报。
「小姐,宋嬷嬷来了,说是夫人请您去正堂,像是贵客要见您。」青桃重复了一遍宋嬷嬷的话。
宋嬷嬷方才声音那么大,秦绵早就听见了,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一早就有了成算,但她还是赌了一把孟长安对孟母的在意,现在看来,一定是陈氏安排了假的绣娘过去回话被孟长安识破了,这才派宋嬷嬷又来寻自己。
只是她哪里想得到,如今侯府正院里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既然是母亲叫我去,自然不能推辞,冬枝,给我更衣梳妆吧。」
冬枝为她简单的盘了发、上了淡妆,将秦绵脸上的憔悴之色遮住了一些,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更显娇柔,让人看了止不住心生怜惜,又换上一件淡绿色丝绸绣裙,把细瘦姣好的身段一衬,让她整个人流露出一种弱质芊芊又强装坚强的气质来。
「冬枝,走吧。」
她只带了一个冬枝,出门后,在宋嬷嬷殷切的目光中向侯府正院走去。
一路上秦绵想了很多,比如一会儿见到孟长安该怎么回话,该怎么吸引他的注意,让他记住自己,可当她真的踏进了正堂,也见到了那个传说中权倾朝野,手段狠辣的男人,她忽然就忘了自己所有的所思所想。
他的气势太可怕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好像一条盘踞的毒蛇,彷佛随时随地就会蹿过来咬你一口,毒牙刺进你的皮肉里将你腐蚀,最后连皮带骨的吞入腹中。
「妾身秦氏见过督主。」秦绵一开口,清透中带着一丝柔软的嗓音流入孟长安的耳朵,他抬眼望去,只见面前柔柔弱弱、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女子低眉垂首地立在那里。
孟长安眼神微微暗沉,一段莹白纤长的脖颈随着她行礼的动作露出来,显得脆弱又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把玩,亲吻吸吮,牙齿细细碾磨啃咬。
他久居宫中,各色美人都见过,却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渴望,没想到却对她产生如此情绪。
「少夫人免礼。」孟长安抬手示意秦绵起身。
秦绵依言直起身来却仍旧敛着眉目,不去看上首气势惊人的男子,正堂内一片刀兵,她俱都忽略了,比起长宁侯和陈氏的战战兢兢,她神态从容,端的是一派气定神闲。
「听闻这架屏风是少夫人亲手绣的?」
「回督主,正是妾身所绣。」秦绵微微抬首,一双如水一般透亮温润的眸子看向孟长安,只见他一身红色齐肩圆领蟒袍,大襟处以上等的丝线绣着四爪金蟒,衣着昭示着他的权势和地位。
据闻昭昌帝为了奖赏他救驾有功,特意赐了他这身蟒袍,位同一品,见了皇子亲王也不用下跪行礼。
孟长安恰好将她抬眸那一瞬的风情看进眼里,嘴角饶有兴味的一挑眉,明明是弱柳扶风、纤柔玉质的楚楚佳人,却有一双沉静而不屈的清澈眼眸,奇怪的是,这两种气质交杂在她的身上却丝毫不显得矛盾。
有趣,这长宁侯世子夫人当真有趣极了,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许是长宁侯为了迎接贵客,在正堂中燃了太重的熏香,孟长安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丝绢,花样素得很,上面只绣了几点梅花。
他将绣帕在鼻下压了压才继续说话,「少夫人这幅山水图可有什么寓意?」
秦绵收回视线,以清亮的声音道:「听闻督主平日里事务繁忙,这幅山川春景图,一眼望去,山川连绵,飞瀑湍流,万物生机勃勃,能令人心境开阔,远离纷扰,送给督主,聊以解乏。」说完,心里暗自忐忑。
久未等到孟长安的回应,又因为她低着头,看不清上座男子的表情,心中更加紧张,一双垂握的手攥得发紧,直到她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嵌着美玉的黑色长靴,她惶然抬头,正巧对上孟长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原来长宁侯府只有少夫人一个懂规矩的人。」他离秦绵极近,就站在那架山水屏风前,一双修长的手随着画中蜿蜒的远山游走。
刚才那句话,一面夸她一面把长宁侯府贬到了泥里,他也许知道她的处境,又或许不知,但看长宁侯眼底的冷光和陈氏面上藏不住的阴狠,想必今日他出了侯府,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督主可是喜欢这山川的针法?」秦绵绝不会坐以待毙,孟长安若沉得住气一直不问,她就只能主动交代了。
闻言,孟长安抚摸屏风的手一顿。
秦绵孤注一掷地向他看过来,静如深潭的眸底却彷佛燃烧着烈焰,他在她眼里是一根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孟长安从没有被这样的眼神看过,因为他不是救人性命的神佛,他是个狠辣无情的东厂督主,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几,且都是被酷刑折磨致死。
她到底为什么这样看着他?
权倾朝野,如日中天的大奸宦孟长安第一次逃避了一个人的视线,还是一个女子的视线。他顿时沉下脸,不管她在算计什么,但利用他已故的母亲来试探他,就是卑劣阴险的女子,与宫中那些为了邀宠不择手段的女子无异。
「绣工尚可,但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念在少夫人辛苦绣制,本督主就收下了。」
孟长安不再看她,大步走出门外,顾劲急走几步跟上去,给他重新披上了那件黑色貂毛大氅。
「顾劲,着人把屏风搬回去。」孟长安面色不豫地道。
「是,督主。」顾劲朝正堂内的东厂番子喊道:「来人,把屏风搬回去。」
番子们纷纷收了刀,几个人去搬屏风,剩下的则整齐有序的退到门外。
孟长安还没走,但秦绵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从刚才他态度突然的转变,她就知道自己这一局赌输了。
孟长安也许在乎他母亲,但他绝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伤疤,是她太冒进了。
长宁侯和陈氏眼神中的阴狠让秦绵不寒而栗,她彷佛又回到前世那个雪夜里,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冰冷僵硬。
门外一连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秦绵知道那个人走了,而自己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秦氏,你僭越无礼,惹怒了督主,今日我必须要给你一个惩戒,来人,请家法。」陈氏率先发难,而长宁侯坐在那里抿着茶,默许了陈氏的做法。
秦绵看着下人们搬上来的条凳和宋嬷嬷手中的鞭子,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重来一世,她努力过了,但仍旧改变不了秦家的命运……
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押着她上了条凳,要褪她的外衫和裤子,秦绵怎堪受这种羞辱,她咬了咬牙,准备咬舌自尽。
冬枝挣脱了家丁们的拉扯,扑过来挡在她身后,连拉带拽的把两个粗使婆子推开,哭着道:「小姐,小姐别怕,只要奴婢在,谁也不能伤了您。」
这傻丫头紧紧地抱着秦绵,将她整个后背密密实实的遮住,任凭婆子们怎么拉拽都不动分毫。
「反了、反了,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把她拉开!」陈氏一声令下,婆子们更加奋力的拉拽。
秦绵鼻间闻到一股血腥味,是冬枝的头发被婆子连着头皮扯掉了一块,难为她竟然不吭一声。
秦绵眼眶通红,她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的愚蠢,半点办法都没有的任人折磨,她攥紧的手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传来,「住手!」是顾劲带着几个番子进来,他使一个眼色,番子们立刻上前拉开动手的婆子。
冬枝满身狼狈的把秦绵从条凳上扶起来,带着哭腔问:「小姐,您没事吧。」
秦绵摸着她额头上被抓出的血痕泪如雨下。
顾劲看着主仆二人的狼狈样叹了口气,得亏督主走出侯府大门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不然这位美貌动人、才情斐然的少夫人定是难逃一劫了。
「督主命属下来向少夫人传话,督主说,少夫人那架屏风虽然绣得一般,但寓意不错,他很喜欢。」
事实上孟长安只说了前面那句,后面那句「我很喜欢」,是顾劲看秦绵主仆太过可怜私自加上的。
「督主说他那里有几匹御赐的冰丝云绢,礼尚往来,就送给少夫人以表谢意。」顾劲态度恭敬的对秦绵说:「少夫人稍待,晚些时候自会有人把布料送到府上。」
一听这话,秦绵的眸子亮晶晶的,「多谢督主的美意,妾身回去一定勤加练习,以期有朝一日绣出让督主满意的绣品。」
顾劲笑了笑,眸中流露出一抹赞许之色,「属下的话已经带到,告辞。」
秦绵回以礼貌的微笑,「顾统领慢走。」
顾劲虽说一直跟在孟长安身后,但论起品级来,官至三品,又是孟长安最为信任器重之人,他对秦绵的态度如此恭敬有礼,无论是不是出于孟长安的授意,都算极其给面子了。
顾劲离开后,秦绵与冬枝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站住,你还懂不懂规矩?我没说让你走。」陈氏尖声朝着她喊道。
秦绵转过身冷冷一笑,「怎么,母亲还要对我动用家法不成?我若是受了家法,必然会卧病在床,到时就不能遵照督主的吩咐,好好练习绣工了。」
陈氏眼睛一横,面上全是怒色,「你竟敢用那个阉人来压我——?」
「住口!」长宁侯一声怒吼,陈氏顿时失了声,她刚才口称孟长安是个阉人,而顾劲带着东厂番子还没走远,万一要是听到了……
「母亲,当心祸从口出啊。」秦绵向长宁侯和陈氏福了福身子,就带着冬枝走了,只留长宁侯和陈氏气得咬牙的站在正堂里。
「侯爷,就这么放过她?」陈氏不甘心的问。
长宁侯将手边的茶盏摔到陈氏脚边,「蠢妇,你还有脸说,我让你找最好的绣娘做屏风,谁叫你去找那秦氏了?如今她在督主面前露了脸,再想打发就难了!」
「还不是泽儿说秦氏那小贱人绣艺卓绝,我为了办好你交代下来的事,才一时心急找了秦氏。」陈氏躲开脚边的碎片,委屈的哭诉。
「都是你生的好儿子,愚蠢至极。」长宁侯一拍桌子,满屋子下人连并着桌上的茶盘瓷杯都颤了颤。
「泽儿纵使有错,那也是为了我们侯府满门的荣耀,更是为了你这个父亲,还有宫里的贵妃娘娘和三皇子,他是好心办了坏事,再有这秦氏,竟像是一夕之间开了窍似的,保不齐以前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
长宁侯沉思了片刻低叹一声:「事已至此,也只能……」
陈氏眼中寒光一闪,向长宁侯提议道:「侯爷,我这就遣下人去城西请刘大夫,让这秦氏生一场大病,再不治而亡,如此不就解决了,难道督主还真会一直记得一个内宅妇人不成?」
长宁侯立刻喝止她,「不可,督主说了,晚些时候还要命人过来,这事暂且不急,缓两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长宁侯府外不远的兴胜大街上,一架红漆马车在东厂番子的护送下缓慢的走着,似在等着什么人。
不一会儿后方有一个身穿黑色飞鱼服的男人,带着几个东厂番子骑马追上来,顾劲让马速放缓,并行在马车右边。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角,孟长安俊美如妖的脸露出来,殷红薄唇轻吐出一句,「上来回话。」
顾劲应了声是,立刻下了马,车夫将马车停下,他躬着身子上了车。
马车内部布置得豪华奢侈,孟长安靠在一个软垫上,面前还摆着一个小几,上面放着点心茶盘。
「督主,您的话已经带给了少夫人。」
「嗯。」孟长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品着茶香,眼睛抬也不抬,似乎对顾劲的话没什么反应。
「少夫人说感谢督主的一番美意,一定好好练习刺绣,将来好绣出让督主满意的绣品。」顾劲说了一长句话,孟长安的眼睛依然半眯着,不过顾劲跟随他多年,从他略略偏向自己的耳朵,也能看出孟长安对这句话的满意。
「不过属下回返的时候正看见长宁侯和侯爷夫人欲对少夫人动用家法。」顾劲小心翼翼的看着孟长安的反应,果然,就见他听了这句半眯着的眼睛霎时凌厉地睁开。
「属下进去的时候,少夫人和她的婢女满身狼狈,那婢女忠心护主挡在她身上,被抓得满脸是血。幸亏属下到得及时,不然看少夫人那柔弱的样子,恐怕挨不上几鞭子就要香消玉殒了。」
孟长安冷哼一声,评价道:「软弱无能。」利用他亡母接近他的心机到哪去了?她那点小心思也只能用来引起他的注意了。
孟长安嗤笑一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当得知秦绵除了自己真的无枝可依的时候,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愉悦。
「还说什么了?」孟长安心情很好地问,但顾劲的回答却让他脸色霎时间变幻莫测。
「侯爷夫人说您是个……阉人。」顾劲低下头,不敢接孟长安飞过来的眼刀子。
「本督主什么时候问你这个了?那少……那秦氏还说了什么?」不知怎地,他忽然心生别扭,不想以少夫人来称呼她,遂捡了她的姓氏来叫,心里才略微舒服一些。
「没了,属下急着回来覆命,且男女有别,与秦娘子说太多话总是于她名声有碍。」顾劲及时改口,正合了孟长安的意。
「嗯,你做得很对。」孟长安赞道。
「督主,那侯爷夫人陈氏如此辱骂您,您不生气?」顾劲好奇的问。
「生气?本督主这几年不知背了多少骂名,要是都生气,岂不要气死了?」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孟长安的眼神越发冷了。
顾劲见状,心想道,那位长宁侯夫人怕是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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