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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姒弦《下堂将军求复合》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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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8-28 12:48
标题:
姒弦《下堂将军求复合》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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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下堂将军求复合》
作者:姒弦
系列:蓝海E735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30日
【内容简介】
凯旋归来却收到赵乐君给的和离书,还莫名多了个妾,
楚弈心中凉飕飕的……这是什么,娘子不要他了?!
为了挽救婚姻,他跑去公主府欲解释自清,
却见到她和她的青梅竹马兼前任未婚夫在深夜相会,
气得他捏坏了公主府的门扇,然后隔天就收到她的请款单……
谁知一张请款单扯出她当他两年妻子的委屈,
他埋首军务,从没拿钱回家,是她全力供应一府用度,
包括应付他那不讲理的娘……他有心弥补,也想让她同意复合,
他不顾皇帝猜忌,拚命替她和她的太子弟弟扭转劣势,
想着佳人会为此感动,又意外得知她派人去抓保胎药,让他喜不自禁,
可有后的喜悦在他掐指一算后消失殆尽──这孩子不是他的!
第一章 公主自请和离
「公主,您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将军未归,您等他回来与他商量商量,兴许还有他法,未必就要走到这一步。」
一位穿着浅绿襦裙的使女满面忧心地看着正对着铜镜挽发的女子,心想若等将军他日归来,知道公主的行事,必然要误会生出罅隙。
她目光殷切地看着嘉宁公主赵乐君,一双圆溜溜大眼睛闪动着期盼的光芒,希望主子能收回决定。
赵乐君被她殷殷地看着,迳自把缀着拇指大小的珍珠簪子挽进发丝中,固定好,才侧头去看了看自己的使女银锦,很无情地打碎她这个希望。
「我已经去请了旨,君无戏言,谁回来都是一样。」
「公主……」银锦嘟着嘴唇喊了句。
公主如今并非将军不可,可是前有日日在枕边挑唆帝王的继后,后有虎视眈眈觊觎公主手中姬家兵权的大臣,离了将军府,宫中的太子和公主身边群狼环伺,他们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银锦担心什么,赵乐君心里十分清楚,可是这个时候不断,只会让她和楚弈都因为帝王猜忌变得被动。
而且楚老夫人整日拿着儿子纳妾的事情闹腾,正好也给了她藉口,不会引起她父皇疑心,发现自己察觉到什么。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清秀的眉眼,微微一笑,在使女的脸颊轻轻掐了一把,「走吧,我的好婆母还等着我去表明态度呢。」
说到这将军府的老夫人,银锦更是气得瞪圆了眼,「若当初没有公主,哪里有他楚家一举跃入庙堂,封了将军,威风凛凛的时候?如今她不懂感恩就罢了,还日日拿着一个无子说事逼迫您,您和将军成婚两年,聚少离多,没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还有一句她没说,要不是那个老虔婆,公主又怎么会真动了和离的心思?
赵乐君只是听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任银锦跟在身后抱怨着。
此时楚老夫人院子里,老妇人正握着一个梨花带泪的妙龄少女的手,恨声斥骂道:「她就是仗着自己是皇长女,目无尊长,不把我这婆母当回事,还收拾箱笼想拿离家来威胁我,上回她陷害并掌掴你的事我已经去信给你表哥,你表哥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管她这回同不同意,都得让你进门!难道我楚家一脉要毁在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身上?」
楚家原本是老实本分的农户,楚老夫人是个没有多少见识的妇人,后来因为乱世,战火绵延到了家乡,逼得楚弈拿起刀枪保护老母亲,可是没有门路进不了正规军,险些落草为寇,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赵乐君。
而楚老夫人即便因为儿子身在高位,又迁居来到繁华的都城洛城,在知书达礼的官夫人堆中泡了几年,也没能改变粗鄙的说话方式。
少女听着她骂的那些话,含着泪的双眼闪过一丝厌恶,面上仍啜泣不已,可怜地道:「是侄女给您添了麻烦,还是让侄女回家去,莫要让您和公主生分了,那样侄女就真的是罪不可恕!」
「又说回去!你老子和娘都不在了,你要回去哪里?今天我就不信我做不了这个主,她再敢拒绝,那就是善妒,告到圣上那里也是我们楚家有理,她今日若敢走,即便她是公主,我们楚家也能休了她!」
楚老夫人听说儿媳妇从昨天起就在收拾东西,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起来了,觉得她是在拿离府来威胁自己。
她正气得喷着唾沫拍身边的花梨木案桌叫骂,外边忽然传来公主驾到的传报声,冷不防吓得她一哆嗦,连忙往外看去,发现正被她非议的赵乐君已经走进了院子,也不知她刚才的大嗓门被对方听去了多少。
少女也瑟缩了一下,一副惶惶的模样去抓住楚老夫人的胳膊,「姑母,公主会不会听到了?都是莲娘的错,莲娘给公主赔罪!」
吴莲娘害怕的样子让楚老夫人羞恼,好像把自己内心同样惧怕赵乐君的秘密给暴露了出来一样,她一挺胸脯,死撑着气势说:「要你赔什么罪,她来到我跟前我也一样说!」
吴莲娘抬头满眼敬仰,这让楚老夫人受用得很,又把胸挺了挺。
赵乐君确实该听的也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听到了,径直跨入屋内,她秀丽的眉眼淡漠似水,有着让人难于接近的疏离感和威仪。
刚刚还觉得自己硬气的楚老夫人气势瞬间被压了下去,明明她才是绫罗绸缎、珠翠环绕,雍容华贵,却被面前只简单挽了个垂髻,连衣裳也不过是一袭素雅月牙色衣裙的儿媳妇给比了下去。
楚老夫人自惭形愧,脸颊忍不住发烫,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输,今日若是不逼得赵乐君松口,她在这个家,以后就更加没有地位了!
这么想着,她便朝赵乐君冷哼一声,「公主大驾光临,可是已经打算好了要怎么将莲娘迎进府?若是你要拿离家那套威胁,我也不怕你的。」
赵乐君闻言,目光扫向眼泪还簌簌往下掉的吴莲娘脸上,吴莲娘彷佛是害怕,忙躲到楚老夫人身后。
这可把楚老夫人又气着了,瞬间也被怒气壮了胆,站了起来,挡住侄女,横眉竖眼道:「你嫁入我楚家两年无所出!我给我儿纳妾天经地义,你再这样善妒,我便是不要这老命也要告到圣上那里,让圣上做主,允我儿休了你这个妒妇!」
赵乐君在她口沫横飞中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免得弄脏自己的衣服。
这一小步反倒给了楚老夫人自己镇住了儿媳妇的错觉,更加认定她收拾东西就是威胁自己罢了,继续说:「今日你即便不愿意,我也要做这个主让莲娘进门!你要是不满,你就自请离去!」彷佛是拿准了赵乐君的命脉,知道她不会真的离府。
尽管楚老夫人心中明白儿子能有今日,多少跟这个身分高贵的儿媳妇相关,儿子也警告过自己不要跟她闹,彼此都迁就些,可她儿子如今也是位高权重,女人地位再高贵,不也还是要靠男人的,赵乐君是女人,哪里真舍得离开她前途无量的儿子?
越想楚老夫人底气越足,以前被一直压制的怨气跟着涌了上来,真打算要翻身做主了。
赵乐君退了一步后还是沉默着,在楚老夫人再一次威逼中,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老夫人心意已决,那就以我名义纳了莲娘,为楚弈妾。」
原本以为还要再一番唇枪舌战,结果赵乐君就这样答应了,楚老夫人反倒傻傻地愣在那里,就连吴莲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嘉宁公主这人她不常接触,但知道她性子霸道,她的东西,哪怕是一片布料都不让外人碰触,更何况是要分自己的丈夫,可今天她就那么轻易答应了?
吴莲娘先是诧异,下一刻又是天大的欢喜,反应过来就朝赵乐君跪倒,「谢夫人!」
不管如何,让她先进了门再说,公主再是身分尊贵,可哪日被丈夫厌弃、请旨和离了,同样也要给她让道,将正室之位让给她!
「不,你应该喊我公主。」赵乐君看着跪地的身影,语气淡淡地提醒。
吴莲娘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以为她是心里不痛快,但还是把称呼改了过来。
银锦看着这一幕,气得想去扇吴莲娘两巴掌。
楚老夫人也终于回过神,看着淡然站在那里的赵乐君,心想她肯定心里气得要命,但又不敢再和自己抗衡,只好为保全名声屈服了,收拾东西离府什么的,果然都是威胁她的!
赵乐君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说道:「恭喜你了,你入府为妾的文书我也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说着,她慢慢从袖子里取出轻飘飘的几张纸,弯腰先放到案桌上一张。
竟连文书都已经准备了!
吴莲娘激动地伸手去拿过来,看到上面清楚明白写着自己的籍贯名姓,还清清楚楚写了嘉宁公主应允字样并官衙的章,有了这些,即便赵乐君日后反悔,也不能无故将她赶出去了!
见吴莲娘又哭又笑,楚老夫人凑前一看,但是不认字,索性不看,只要是赵乐君她退让了,她怕了就可以了!
楚老夫人通身舒坦,嘴角止不住往上扬。
此时,赵乐君又将手上的另外一张纸再放案桌上,「这是和离书,圣上已经亲自盖了章,我也已经签字,从今日起,我不再是楚家妇。」说着,她眼底有了淡淡笑意,看向正在高兴的吴莲娘。
吴莲娘还没有反应过来,视线投向那份和离书,有些茫然。
楚老夫人却是吓了一条,莫名地声音发抖,「你、你说什么?」
赵乐君微笑着说:「本来是要写休书的,但看在楚弈这些年为国效力的分上,我怎么也要保他一些脸面,所以这是和离书,楚老夫人转交即可。」
「不、不是!你都纳了莲娘了,你还赌气和离什么?」
楚老夫人说话都结巴了,之前她是说出要赶儿媳妇走的话,可那只是反威胁她,威胁和成真,意思根本不一样!
而且她没有想到,赵乐君真的自己去请旨,她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到底是皇女,她前脚说要给儿子纳妾,后脚赵乐君就请旨和离,也不知道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儿子离开前的警告又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让她背后冒了冷汗。
赵乐君却懒得回答她,而是看向慢慢悟出自己用意的吴莲娘,「恭喜你『求仁得仁』,你以后都是楚弈的妾了。」
她在办文书的时候,是以个人名义办的,而不是以楚家妇的名义给楚家纳的妾。
楚弈虽手握兵权,也不敢在她和离后,冒着藐视皇女、藐视皇权的罪名,把一个妾给扶正,所以吴莲娘永远都只能是个妾。
方才还捧着文书笑着的吴莲娘,如今发现那一纸文书成了对她痴心妄想的嘲讽,两手猛然一抖,受不住正室梦碎的打击,昏厥了过去。
屋里的使女发出惊呼,赵乐君笑笑地看了眼身子一晃也险些晕过去的楚老夫人,转身吩咐道:「把东西和嫁妆都搬回公主府。」
「回……回来,你回来。」楚老夫人软软倚在使女身上想将她喊停。
她怎么会真的要走,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儿子那里、帝王那里,她要怎么交代?帝王会不会一怒之下,夺了他儿子的权?
楚老夫人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恐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乐君毫无留恋离开。
在赵乐君将东西搬走的当晚,一道身影策马从南门进城,一路不停歇,回到挂着写有楚字的大红灯笼门口,翻身下马叫开了门。
楚家的门房见到离家三个月突然归来的将军,又惊又喜,「将军,您回来了!」
楚弈穿着御寒的黑色斗篷,刚毅的面容隐在兜帽里,「不要大声喧哗。」说着,他把马鞭一丢,快步往自己和赵乐君住的院子去。
门房看着他去的方向,把张嘴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还是不要触霉头了,这是将军的家务事。
楚弈生得高大,腿长步子大,很快就回到住处,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连院门的灯都没有亮,也没有人守门?
他再去敲门,开门的是楚家仆妇,见到他染着一身寒露归来,诧异地喊了声将军。
「小声些,别把公主吵醒了。」那只母老虎有起床气,他没少因此被她甩冷脸。
仆妇忙捂上嘴,但很快想到什么,松开捂嘴的手,跟楚弈大声道:「将军,公主与您和离,今日就搬走了。」
楚弈脚步一顿,眼里茫然一闪而过,但很快被汹涌的情绪占满,「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随着男主人归来,暗淡的正院亮起了光。
暖黄烛火将整个内室蒙上一层柔和,外边夜风轻响,楚弈身上被寒露打湿的斗篷没有脱下,就那样站在明亮的厅堂里,冷着眉眼听仆妇把白日发生的大概说来。
「公主给您纳了莲娘子为妾就离开了,老夫人急得病倒了。」
仆妇每说一个字,楚弈的神色就沉一分。
早已情绪翻涌的他突然拂袖转身离开,从杀戮中闯出来的青年,随着时间染了满身如寒风的凛冽,盛怒的样子让人打怵。
仆妇缩了缩脖子,等人走远才回神,在后边起喊道:「将军,可要打灯笼?」
回答她的却只有和着寒风的余音,和很快消失的背影。
楚弈一路来到母亲居住的地方,在春日刚刚抽出的绿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守门的婆子在轻轻敲门声中惊醒,听到熟悉的嗓音,激动地开了门,声音止不住高昂。
院子里的人都被惊动了,他归来的消息往里传,他想阻止都来不及。
原本是想静静过来看看情况,眼下却是不可能了,他在廊下脱了靴,朝刚亮灯的内室里走。
楚老夫人只让人披了件外袍就踉踉跄跄往外跑,母子在隔屏处相遇,她半白的头发披散着,见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姿,眼里闪动泪花,直接就扑了上前,「儿啊,你总算回来了!」
楚弈忙将人托扶住,见母亲憔悴的样子,有些话就先咽了回去,低声说:「儿子不孝,让娘担忧了。」
楚老夫人抱着他胳膊哭了起来,伸手垂他,楚弈轻言细语哄了几句,才将老人家扶着坐下。
一只藏青色的坐垫随之递到他脚下,他余光扫到细白的一双手,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个人一直在跟前,再抬头一看,同样只披着外袍的吴莲娘就站在边上,微红着眼,眸光似水,正盈盈地看他。
他视线扫到她不整的衣着,胸前隆起的弧度让人想避都避不开,眉头暗暗皱起,沉声道:「都出去吧,我跟娘有话说。」接着快速移开视线,低头去看紧握住自己双手的母亲。
吴莲娘柔媚的脸上表情一僵,楚弈已经自顾问起母亲赵乐君和离的事情。
楚老夫人受了不小的惊吓,被儿子一问,手抖哆嗦着,张了好几回嘴都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求助地看向还愣在那里的吴莲娘。
吴莲娘收到她的目光,忙敛神,露出温柔的笑来,柔声说:「表哥,是公主自己向圣上请旨和离的,娘还再三挽留,公主却没有理会……」
「你怎么还在?」楚弈剑眉一抬,面上的不满十分明显。
他生得剑眉星目,眉眼轮廓深邃俊朗,偏此时眼神冷若冰霜,凌厉得能刺穿人似的。
吴莲娘哑然,被看得脊背发寒,终于扛不住,红着眼跑了出去。
楚老夫人见帮手走了,怔了一下,就见儿子神色温和再看自己,当即哀嚎一声就哭道:「儿啊,她要是不愿意给你纳妾,我也不会逼她,结果她就请旨和离了!」
「她还说了什么?」楚弈耳边哭声阵阵,闻言他又问了一句。
楚老夫人脑海里闪过当时赵乐君的态度,大声道:「我苦命的儿啊,她放下和离书,说若不是你为国效力,她给的就是休书了!她哪里有一点尊重你,哪里有把你当是丈夫啊?」
楚弈额头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把还哭着的母亲扶起来,送回内室的榻上,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楚老夫人心虚,此时也不敢多留他,连问他去哪里都没敢问,躲在被子里抹眼泪。
楚弈出了屋,吴莲娘在廊下冻得瑟瑟发抖,他看也没有看一眼就大步往外走,站在门外,喊来一个中年妇人。
妇人得知他回府,早起来穿好衣裳,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肯定会要传见自己的。
在浓重的夜色里,妇人把白日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告诉了楚弈。
楚弈抬着手摸在夜色下泛着微光的嫩叶,听到真正的实情后,手猛然用力,哢嚓一声,树枝应声而断。
知母莫若儿,他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母亲?如若他母亲是占理那个,赵乐君离开,她肯定是要在自己面前破口大骂,可她刚才分明就是在遮掩。
断裂的树枝被他攥在手里,他甩开,抬步又走。
妇人见他离开,后退了两步弯腰相送。
楚弈这次是直接往府外走,他让人给自己牵来马,上马前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幽暗,赶了那么远的路,回到家中却遇到这样一出……
赵乐君……
他脑海里闪过那个人的名字,出征前的争吵彷佛在耳边回响,她那冷然的双眸浮现在眼前,太阳穴突然又刺疼一下,彷佛是她的眼神化作冰凌扎了进去。
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策马跑向清冷的街道。
公主府灯火通明,赵乐君趴在案桌上,用细细的笔在绢布上描绘什么。
银锦跪坐在边上,拿着簪子拨动了一下灯芯,安静的室内响起劈啪一声。
赵乐君似乎被这个声音惊动,长睫颤动,低垂的双眸缓缓抬起看向外边,庭院里落着霜华,寂静得只有些许风声,她问道:「什么时辰了。」
银锦放下拨弄烛火的簪子,回道:「公主,过了三更三刻了,您要不先歇一会吧,未知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赵乐君却恍若未闻,再度低头,一笔一划描补她记忆的山脉轮廓,在浓墨间寻求片刻心静。
宫中的弟弟还没有消息,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下午刚刚回到公主府,她就听闻太子在帝王跟前昏倒,惊得她差点就要进宫去,可是近来帝王待自己不耐和屡屡试探,让她把想法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她现在进宫,不就是告诉帝王自己耳目聪敏?所以即便要去,也不能是现在。
银锦见劝不住,想起公主晚膳没有用几口,就转身下去煎茶和准备做些暖胃的吃食,哪知才出了门,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往这处来,她皱起眉,想看是谁这么失了规矩,结果楚弈高大的身形便闯入眼中,后面跟着追不上他的侍卫。
他怎么就回洛城了?
银锦转身便要禀报,「公主,楚将军……」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楚弈已经蹬了靴子,径直入内。
赵乐君听到动静,猛然抬头,看清投下一片阴影的男子,明亮的眼眸瞬间暗淡不少,她冷淡地说:「你回来了。」
楚弈在院子里就见到她柔婉的身形,不等通传便闯到她跟前,只见明亮灯火下的女子未挽发,亦不需要明珠耀躯便美得夺目,可惜这是个不假辞色的冰美人,浑身都透着不让他靠近的疏离。
楚弈就那么直直站在她跟前,没有答话。
他低头看她手下的绢布,上面画着四五座城池以及山峦川流。
她有连男子都不如的本领,能够凭着记忆或是从书籍、或是游历者的只言片语中去描绘出精准的舆图。
他不答话,赵乐君也懒得理会,继续低头画那片山,几笔勾出险峻的夹道。
银锦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见两人沉默相对,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去煎茶了。
楚弈就那么定定看她好一会,她头发未挽,青丝乌黑的披散在身后,有几缕落在颈边,将那片露在衣领外的肌肤衬得雪白。
他随手解了斗篷丢地上,走到她身边坐下,见她连头也不抬,沉沉开口道:「上回的事情,我说过若是我误会了你,回来必向你正式赔礼。莲娘的事,我也从来没有应承过,你这又是何必?」
出征前,他撞见她和那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无双公子连云状似亲密,让他难堪得没有忍住脾气,在她回来后发生了争吵。
他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她,她却一直都是云端上的人儿,如若不是局势所迫,她恐怕也不甘愿到身在俗世的他身边。
成亲后,他一直都尽力维护两人间的平衡,小吵是有的,他只当是增进夫妻间的感情,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情趣。
直到那一天,那对相配的人明晃晃刺了他的眼,又在她冷淡不辩解中,他首回失了分寸,把蛮力用在她身上讨伐。
战事又突来,让两人缓和的机会都没有,他匆匆披甲离开。
这些日子,他脑海里都是离开前,她陷在凌乱被衾中眼睛微红的模样,让他懊恼生悔,这个小妇人,向来只能是用哄的。
他话落许久,她都没有吭声,他忍不住,去握住她还要下笔的手,哪知她猛然转身,另一只手朝他挥来。
楚弈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脸颊仍旧被她尖尖的指甲刮过,霎时火辣辣的疼,他呼吸微滞,双眼也眯了起来,抬手在痛处一揩,指头染了些许湿润。
赵乐君冷冷盯着还被他捉住的手,下刻肩头就被猛地一按,他沉重的身躯随即压了上来。
她吃重,闷哼一声,耳边是他克制又压抑的呼吸声,撩在她肌肤上,起了细细密密的小疙瘩,贴着她的身躯带有被寒露渗透的潮意,和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肌肤上,湿热、危险,彷佛又回到自己屈服于他蛮力那天,让她浑身都紧绷着。
楚弈却是贴着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不失柔和,「那日让你受了委屈,你要打,我也受了。明日与我进宫请求圣上收回旨意,你再生气,也要为宫中孤立无援的太子着想。」
赵乐君羞恼的神色一顿,渐渐变得冷漠。
楚弈正好抬头,看到她这种漠然,眉头不禁紧紧皱了起来,两人成婚,除了他有意,也还有相互扶持的一层关系,以往只要谈起大局,她总是能极快冷静下来,可今日……
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他在出征前的争吵中就有过,缓解了一些的头疼,又如针刺扎着他。
「嘉宁。」他微微撑起身子,想要看清探究她的情绪根源。
「君君……」
庭院处却传来一个喊着比他更加亲昵称呼的清朗男声。
第二章 到底谁委屈
君君,是她的小名,楚弈只听过一个人这么喊她。
他看向赵乐君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沉,他缓缓转头,看到了满袖夜风的连云来到檐廊前。
姿容出色的公子,一身官服,玄衣与夜色半相融,清贵出尘。
他眼底立刻涌现风暴,低头又去看自己身下的赵乐君。
她神色平静地与自己对视,反倒让显出怒意的他有那么几分狼狈。
他放在她身侧的拳头慢慢收紧,想起自己刚才来到时,她抬眼时眸光清亮,在看见自己后就失落一般变得黯然。
这个时辰她不休息,他以为她是赶制舆图,可事实呢?她分明在等人!
等这个曾经跟她有婚约的连云!
楚弈在她冷漠中,拳抵地,一点点将自己的身躯撑了起来,目光却一错也不错盯着她,问:「你在深夜等他?」
赵乐君没有说话,而是侧头看向屋外的人,彷佛这就是她的回答。
楚弈就低低笑了声,方才与她说起太子时,她神色也有异平常的冷漠,所以……
「怎么,你的旧情郎在你最艰难的时候舍弃了你,如今他身居高位,你便迫不及待地不计前嫌,要跟他重修于好了,对吗?」
她下嫁自己本就是利益交换,他能借她和姬家军的势,她则更好稳固她和太子的地位。他知道自己当时是她唯一可选的,同样地,他也明白自己是可被替代的。
面对质问,赵乐君闭了眼,仍旧不说话,脑海里却是她跟父皇请旨和离的情景。
刮进大殿的风如丝一样钻入她骨缝里,父皇坐在高位,用冷漠的眼神审视她,那样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窟,让她恍惚到怀疑帝王以前对自己的宠爱都是假的。
所以在帝王对楚弈和她有所猜忌的局面下,楚弈要这么认为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不说话,他突然伸出青筋暴起的手去掐她下巴,逼迫她抬头睁开眼和自己对视。
咬牙道:「赵乐君,我楚弈满足不了你了,是吗?也不嫌弃旧爱抛下你,又自愿回他身边了?」
她彷佛终于被他的话刺着了一般,身子轻轻颤了一下,睁开的双眼却还是那么平静,摇曳的火光在里面彷佛深潭一般沉静,这种沉静和无声,将他带着修补关系的一腔热血浇了个透,也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愧疚撕个粉碎。
在外边的连云听着他越发粗鄙的话,一脚踏上了台阶。
不想楚弈在这个时候突然侧头看了过来,连云皱眉,脚步倒是停顿在那里,却是担忧地看向毫不反抗与辩解的女子。
楚弈在连云那种令他恶心的表情中咧嘴笑了,他松开她,抵着地的拳头用力,他坐起身,一手还死死握着膝盖,似乎是费了些力气才站起来。
他不是铁打的,几乎不眠不休赶路回来,被她这么一激,这会连生气的劲都要没有了。
他脊背笔直,在这个小妇人身上栽得再狼狈,他也还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楚弈!
赵乐君得了自由,也慢慢坐起身,长发略凌乱的垂着,还沾染着他的气息。
楚弈谁也没看,脸颊上的细长伤口还渗着血丝,他反手一抹,拾起地上的斗篷,重新披上,沉默着往外走。
连云再也耐不住,三步并做两步迈过台阶,奔了进去,然而在与楚弈错身的时候,楚弈突然抬手抓住门框,用力一扯,结实的木门被他生生扯落,被他再徒手一劈,发出巨响,拦腰断裂成两半。
木屑和碎纸飞扬,他喘着粗气,冷声道:「赵乐君,你不要有后悔的那天。」话落,穿了靴,身影快速消失在暗夜中。
赵乐君看着满地狼藉,一动也不动。
连云坐到她身边,视线扫过被毁的门扇,又落在她被银灯照得发白的面容上,叹息一声,「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你和离其实也是在帮他,万一他气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报复……」
「就当我还他的情。」她终于动了动发麻的腿,慢慢弯曲,端正坐好,问:「太子怎么样了?」不过几息,她又是那个高傲、仪态端庄的皇女。
连云却看到她微微发红的眼角,刚才她被制着,恐怕是她首回在人前露出狼狈。
她到底是个女子啊,楚弈这莽夫!
凝视这张芙蓉面,连云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如果那年他在洛城,又怎么会让家里取消了婚约,让她毅然嫁了楚弈?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是他没能护好她。
连云垂眸,藏住眼底涌起的不甘和戾气。
「殿下是发热,在圣上跟前要强,强撑着参与议事,又被圣上斥了两句,才扛不住昏倒。」
赵乐君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问道:「又是因为铁矿的事情?」
赵国近十年都在征战和御敌,世家和朝廷都有开采铁矿的权力,当然世家还要将开采的七成上交国库。
她外祖家本就是世家,当然也有权力,又因为战事连绵,朝廷除了给军饷还要再铸造兵器,压力渐大,皇帝就听了继后的陈家人言,以铁替代军饷,将采矿铸铁的权力也下放到各军手上,每月上报数量超过军饷的数量,朝廷便不再支付银钱粮食。
本来这是继后和陈家想要给各军卖好,顺带让陈家笼住更多的铁器,好暗中私练精兵。
可是时间久了,帝王就发现自己手下的将士装备越发精良,朝廷对他们的牵制越来越低,开始惶恐生惧,这也是皇帝对手上有姬家兵权的她和楚弈越发猜忌的起因。
何况继后日日在她父皇耳边说太子聪慧威武,已经长大了,带着帝王不再年轻的隐喻,让父皇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警惕疏远,似乎太子随时都会伙同她和楚弈推翻他的帝位一般。
如今帝王想要收拢开采的权力,却是让太子去做游说,让他成为世家和各军箭靶。
这样的事情,莫说太子,就是连身为本国之主的帝王也难执行。
所谓食髓知味,谁也不会甘心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巨大利益再拱手送回去!
当初她就和太子再三进言,可惜帝王一心想要减轻国库负担,导致如今皇权摇摇欲坠。
连云沉默了一下,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她更糟心,便将话题转回太子身上,「殿下服了我开的两服药,我出宫时已经退烧。圣上也吓了一跳,当场就喊医士,可见对太子的关切。」
对于父女、父子间已经有了裂缝的感情她不想多谈,弯腰郑重朝他谢过,「多得公子亲自照料,宫中的医士或是其他人,我都不能信任。」
连云因为和家里闹了几回,一气之下游走四方,习得一身本领和医术归来,短短两年时间已经成了本朝最年轻的尚书。
她这感激其实见外得很,连云心里发涩,抬手去扶她,「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你以前都喊我大哥的。」
赵乐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嘴角弯起浅浅的一个弧度,「还是喊公子吧,你刚刚在朝中站稳脚,莫受我和太子的拖累了。」
连云凝视着她的目光变得晦涩,他很想问她,这个不愿意他受拖累,和她不愿意楚弈受拖累有没有不同。
可他却是站了起来,把话咽了回去,「明日早朝后,大家都会知道殿下病倒的消息,你那个时候进宫最合适。」
赵乐君抬头,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
连云又看她一眼,嘱咐她早些休息,藉着月色悄悄离开公主府,而他离开的拐角处,楚弈悄无声息的隐匿在那里。
银锦早在连云来的时候就候在暗处,等人都走了才现身,心疼地去要扶起赵乐君,「公主,您就该听连公子的,跟将军说清楚吧。」
赵乐君朝她挥挥手,呢喃着说了一句,「明日父皇会单独召见楚弈吧?」
银锦不明所以,她挪到案桌前,在侧边的木匣子里取出纸,边写什么边吩咐银锦,「你让人明早在他上朝前送过去,一定要送到他手上。」
「公主,您愿意跟将军解释了?」银锦大喜。
天未亮,闭眼没有多久的楚弈就起身穿戴。
他回了洛城,今日就必须去上朝面圣,汇报军情。
净过面,总算清醒不少,他低头看到水里倒映的脸上那道抓痕还十分明显,顿时又心烦意乱,也不准备用早膳,就那么出门去。
然而才走到马厩,仆从拿着封信焦急送到他手上,「将君,公主府送来的,说一定要您亲自过目。」
楚弈想到昨日两人的决裂,看着这封信,心止不住剧烈跳动一下,在期待中快速拆开,可纸上只写了几个大字——?门扇损毁,赔银千钱。
天际被晨曦染了层金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宫殿巍耸的屋脊上。
楚弈已经到了皇帝跟前,他半跪着,被上头沉默的帝王审视着。
大殿里燃了浓浓的香,待久了就会发现这香太过甜腻。
楚弈低垂的眼眸转了转,余光扫到一缕快消散的轻烟,炎武帝的手正在这镂空的香炉上头轻轻扇着。
「退兵了?」寂静的大殿终于响起一道声音。
楚弈收回视线,盯着脚下的地毯回道:「是。陛下威震四海,南胡人如何能与我赵国匹敌?他们不过想趁乱掳掠一些,想找口开春的粮食。」
南胡人原本是归顺赵国的一支游牧民族,可随着赵国和周边国家局势越发紧张,连年征战,南胡人野心渐大,也想侵占中原地界,可惜兵力不足,常常被赵国三两下就给吓得又龟缩起来求和。
炎武帝听着他的吹捧,已显苍老的面上没有一点笑意,又问道:「南胡人刚退兵,你在上郡这么着急赶回来,是听到什么了?」
楚弈闻言微怔,皇帝的语气听着有那么几丝不善,他心生警惕,却也没有什么不能实话实说的。
「臣离家数月,本是挂念,这才匆忙回都城,回来后却听闻公主请旨和离一事。」
他下意识觉得皇帝是在过问此事,又不好拿捏一个度,索性抛了话头出去。
炎武帝似乎是不悦,哼笑了一声,「朕把女儿嫁给你,你倒是任她受委屈!」
「臣不敢。得尚公主,臣唯有惶恐和感恩,待公主自是一片赤诚,臣回来后连夜去了公主府,公主却听不进臣解释,还将臣的脸都抓花了……」
「那也是你委屈了公主!」炎武帝忽地拔高了音调,余音在大殿中回响。
楚弈将头又垂低了一些,声音却不卑不亢,「臣本就没有纳妾之意,公主误会,臣已经再三解释,不过离家数月她便不理会臣的真心好意,做主纳了臣的表妹,让臣面对尴尬,还请旨和离,又是置臣于何地?陛下,臣是粗人,只懂带兵打仗,向来是直来直去,若公主觉得委屈,臣就担了这罪名。」
炎武帝和赵乐君是父女,他知道炎武帝势必是偏颇女儿,可两人闹到决裂的实情偏偏不只是一个吴莲娘,炎武帝却只挑着女儿受委屈一说,分明是赵乐君在父亲面前也没有说实话,没有告诉炎武帝她跟那连云是怎么回事,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就这样担下炎武帝的责备。
他话落,就察觉到炎武帝的目光死锁死在他身上,语调冷然,「这么说,其实你才是委屈的那个了?」
楚弈没有作声。
此时,内侍匆忙走进来提醒道:「陛下,该上朝了。」
炎武帝一摔袖子,神色似乎是缓和了一些,走到高位坐下,「一会朕让嘉宁过来,你们再论个清楚。」说罢,低声吩咐内侍,「去请嘉宁公主进宫来。」
楚弈站起来,退到一边,炎武帝此时扫向他的目光幽暗不明。
在外头久候的文武百官在宣唱声中鱼贯而入,连云也在内,站到了楚弈前面。
楚弈盯着他着玄装的背影,面无表情地用舌尖抵了抵牙。
等到山呼万岁后,楚弈敏感地察觉到有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道视线彷佛是警惕,又彷佛是审视,总总汇聚在一起就让他想到一个词——?猜忌。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这目光的主人只有高位的炎武帝。
可猜忌从何而起?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炎武帝这样的目光,能让皇帝猜忌的缘由他也想过很多。
思索中,楚弈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没有察觉皇帝的心思。
熬过冗长的朝会,赵乐君也已经进了宫,在炎武帝的寝宫候着。
楚弈跟着炎武帝进来的时候,一眼便见到那个能气死人的小妇人一身红衣,乌发低挽,云头步摇在耳边轻轻摇晃,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及她那灼眼的艳色一分。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自打成亲之后,他许久没有见过她穿红衣了。
在楚家,她从来都是素衣简装,连外出也不曾穿华服,如今她这身浓艳的红,彷佛是离开他后浴火重生了一般,重生成为那个他初初相遇,骄矜、高不可攀的皇女。
楚弈攥了攥拳,抿直了唇线,嘴里莫名的有股血腥气。
炎武帝没有跟谁寒暄,落坐后,把宽袖一扬就道:「嘉宁,楚弈说他委屈了,并没有要纳妾,你和离对他不公。」
赵乐君先是心头一跳,细长的眼尾便扫向楚弈,楚弈清楚地听到她嗤笑了一声——?
「那妾究竟怎么纳的,他比女儿更清楚,谁不委屈?」
闻言,楚弈脸色一沉,刚想要开口说什么,赵乐君却突然拔了鬓边的步摇,用力掷到他脚下,眼神冰冷地道——?
「我当初是自甘下贱才嫁他,如今为个妾室磋磨消去所有的情谊,我还和离不得?」
金步摇在楚弈脚边摔得珠断簪裂,自甘下贱四字又如针尖一样刺入他耳蜗中。
他昨晚气极,口不择言,出了公主府也觉得这四字伤人,可她与那连云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又是置他楚弈于何地?那时的他不难堪吗?
楚弈把本想在帝王跟前解释的话给咽了下去,肃着脸一言不发,额间青筋突突直跳。
炎武帝在高处微微眯了眼,目光先在女儿盛怒的面容转了一圈,又落在极力忍耐什么的楚弈身上,绷直的身子慢慢放松。
两人这个模样,装不出来的,是真的决裂了。
况且他也派人查过,嘉宁在楚家时常受婆母的冷眼,虽然她没有向自己吐露过委屈,可到底是他的女儿,他知道她骨子里藏着怎么样的傲气。
既然决裂是真,炎武帝也没有兴趣再绕在这事上,「楚弈,当日嘉宁下嫁,朕原本是想着你们能琴瑟和鸣,今日既然情谊不在,就此一别两宽吧,日后你得新缘,朕也不会过问。你征战数月,这几日回去好好歇着。」说着挥了挥手,宽宏大量地原谅他委屈公主一事。
楚弈却知道,如果没有他刚刚胜的一仗,就凭早朝时皇帝流露出的情绪,这场和离他恐怕不能被轻松骂几句就放过。
思及此,他心头又闪过一丝诡异,赵乐君没有在他离家的时候请旨和离,而是选在他归来前,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用意?
在抱拳告退转身时,他眼角余光扫了眼神色漠然的赵乐君,又在心里自嘲一笑,还能是什么用意?她最会以利易利,在他归来后和离,皇帝看在战功上不会过多责怪,他不会被动一分权,在这种没有回旋的余地中自然如她意,吃一个哑巴亏让她和情郎双宿双栖。
刚才不就在皇帝面前堵了他的嘴,让他一个字也没能泄露出来吗?
楚弈快步出了宫,胸膛里都是无法疏通的火气,策马一路风驰电挚地奔回家中。
府里的仆从不知道在忙碌什么,脚步匆忙来去。
他喊来管家,边往里走边从袖子里拿出早晨收到的信,递过去,「让帐房给公主结了。」她要断那就断,断了干净!
管家双手接过,想起帐房正好去了老夫人那里,便转身寻过去,只是才刚进了门,就听到楚老夫人尖锐地高喊道——?
「什么叫做公主把家里帐面上的钱都拿走了?那是我楚家的银子,她凭什么拿走?我要给我儿和莲娘办喜事,你给我滚去要回来!」
管家的脚步就停在那里,听帐房毫无底气地声音传了出来——?
「老夫人,小的要不来,那帐上……都是公主的银子。」
第三章 动世家解危难
楚弈坐在内室的屏风前,以前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妆台如今还在,只是上边的铜镜,还有那些精致的胭脂粉盒都不见了。
他视线缓缓平移,落在那张垂着轻罗帐的大床上,他离开前还曾与她在此翻云覆雨,如今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一刻不在提醒他那是两人陌路的开始。
楚弈眼前又闪过她发红的眼角,细白的身子有着被他不慎弄出来的淤痕,她就那样安安静静陷在被衾里,一动也不动。
他在回忆中猛然抽了口冷气,一手慢慢探到太阳穴揉按了一下。
刚才还想着断了清静,可转眼间就自打嘴巴,在这里乱想与她的关系。
那日的粗鲁,她肯定恨在心头。
缠绕楚弈数月之久的懊恼和悔意再度涌起,他觉得头又在隐隐作疼,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脑海里却闪过满身清贵的连云。
他不由得一愣,知道自己到底是不甘的,旋即发出一声嗤笑。
作为炎武帝身边的新贵,连云利用阴险狠辣的手段收拾了皇帝猜忌的两名武将,一举到了尚书之位,如今朝中的武将都暗中盯着连云一举一动。
赵乐君要扶持太子,却又去靠近得罪武将的连云,她以前的聪明都被狗吃了吗?
近来铁矿一事也闹得沸沸扬扬,不少武将心生不满,整个皇权都因此摇摇欲坠。
而连云继续在朝堂这样行事的话,按着帝王今日显露出来的猜忌,他跟连云之间迟早要有一战的。
只是他现在根基还太浅,炎武帝让他的兵力集中在河西、上郡,却不放他在那里,只要战事一歇就必定传召他回朝,他的母亲也被留在洛城牵制他。
或许……他该趁着动荡,顺势摆脱这种牵制。
楚弈想得入神,染着懊悔的眼眸慢慢被一种奇异的光芒给遮盖。
外头突然传来紧张的喊声,「将军,老夫人闹着要让您过去。」
思绪被打断,楚弈嘴里没有说什么,眉头却狠狠皱了起来,起身走出去。
管家跑得气喘吁吁站在庭院里,见到他出来,宛如抓住救命稻草,焦急地道:「将军,您快去看看吧,老夫人又哭又闹,在骂公主欺人太甚。」
昨日还称病倒的人,不过一晚就再闹了起来,楚弈脸色变得铁青,快步往母亲住的院子去,管家边走边说明缘由。
等楚弈听到近两年家中用度都是从赵乐君那里拿的时候,步子猛地一顿,忆起一事。
他们成亲不久后,炎武帝就因国库空虚,朝廷常拖延发放军饷,于是他自己的钱几乎都挪到了军费上。而那个时候她说了句家里不用他操心,自此他真的没有再为这个家操过心,一心都扑到了军务。
他往前走的步子当即就一转,在管家一脸茫然中回到自己的住处,「去把帐房喊来。」
管家看着他阴沉的神色,在这倒春寒的天,汗一直往下落,「将军,那老夫人那里?」
「说我有要紧军务,圣上为公主和离一事对我正不满,抽不开身过去。」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一撒起泼来就得逼人如她心意,在这个节骨眼居然还是为了纳妾的事再闹,他的耐性也快到崩溃边缘了。
管家哪里听不出他这是找藉口,忙不迭转身去传达。
听到说儿子不能过来,楚老夫人原本要给儿子看的眼泪也落不下来了,再听到说皇帝不满,卡在喉咙里的乾嚎生生堵得她快闭过气。
儿子和离了,她本来是想办场喜事,好给家里冲晦气,结果被告知家里居然没钱。
自从儿子在晋升高位以来,她生活里就再没有穷困二字,日日穿金戴银,洛城里的夫人哪个不羡慕?可是公主离家,带走钱不说,现在儿子还真的被皇帝不喜了。
楚老夫人想要在儿子跟前大闹,让他更厌恶儿媳妇的心思没有了,只余下满心惶恐,两眼一黑,这回是真晕过去了。
帐房抱着帐本带过来的时候,管家先说了楚老夫人昏厥一事。
楚弈握拳的手搁在案上,用力攥紧,手背青筋凸起,冷声说:「请医士,让老夫人好好将养。你说说这两年家里的帐。」
将军头一回对老夫人摆出冷硬的态度,管家一个字也不敢劝,立刻飞快离开去请医士。
帐房见他色厉目冷,战栗地打开帐本,挑了去年已经结算清的帐,先报出府中各处用度数目。
「一岁一共五十万余钱,老夫人那里就占了二十余万?」楚弈听到数字,浓眉一压,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帐房一头都是汗,抬袖边擦边说:「是,府里的大项,支出除去人情来往和粮食采买,基本都在老夫人那里了。」
「怎么你们之前都没有往我这里报?」一岁二十余万钱,相当于他在军中养八千兵!
帐房委屈地说:「将军和公主当时一体,公主说,不必让家里这些琐碎事烦扰将军。」
案桌就被狠狠砸了一下。
楚弈连呼吸声都变粗重起来,赵乐君早间在帝王跟前那句谁不委屈回荡在耳边。
她外祖姬家如今就剩下老将军和一个六岁稚儿,姬家的士兵有一半是赵乐君在掏银子,即便有铁矿折算,而军费从来都是无底洞,除此之外她还供着整个楚家的支出。
他母亲为此还三天两头就拿无子说事,逼迫她给纳妾,完全不知道自己吸附了她多少血。
谁不委屈……
我自甘下贱……
赵乐君的话,在此时像是巴掌狠狠扇在了楚弈脸上。
即便两人结合是利益为先,但他知道自己喜爱她,在婆媳矛盾中也偏向她,从来不认为她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委屈可言,可现在自己那点偏向表现出来的宠爱,被满帐数字打个粉碎,也让他男人的自尊受到极大的冲击。
他脸色发青,朝帐房伸手,「把帐本给我。」
帐本当即就到了他手上,他又命人取来纸笔,把人打发走伏案写写算算。
洛宫里,赵乐君被炎武帝留下说话,三言两语转到太子生病一事上。
炎武帝此时言语又一转,道:「太子最近为了收回开采矿石的事情烦忧,你一会去探望他,让他也宽宽心。」
一句话,不知道藏了多少心思,让赵乐君又寒了心。
什么让她去宽太子的心,如今要解决这个僵持的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有人带头先缴回开采权。
她外祖父年迈,如今掌军也只能在阵地督军,不能上战场,她舅舅们都已经为国牺牲,连着唯一的表哥也不幸战死,只留下一个幼子,如若不是她争取了姬家军的代掌权,姬家剩下的十几万士兵早被她父皇收入囊中。
现在说这样的话,不就是要她用姬家来牵头,率先交了权,让其他人不得不跟着上缴?
可这样一来,她和太子就是众矢之的,在这朝堂中会更加寸步难行!
赵乐君跪坐着,双手交叠在身前,心中愤怒濒临失控,可最终她还是用着女儿恭敬柔顺的声音回话,「是。」
从炎武帝宫中走出来,虽是走在阳光下,赵乐君亦觉得浑身发凉,她做再多也无法消除父皇对谗言的听信,仍旧被逼得要一退再退。
倘若最后,她和太子后脚跟就是万丈深渊,她还要退吗?
赵乐君抬头,看向高挂在天边的太阳,在日头下站了许久才驱去满身的寒意。
太子得知阿姊进宫来探望,忙要从榻上起身去相迎,却被快步过来的赵乐君一把按了回去。
她看着眉眼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少年,面上有着温柔的笑,「躺好,别乱动,我探探额头。」
太子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眼角就那么红了,「阿姊,是弟弟连累了你,让你跟楚将军和离了。」
赵乐君不禁一怔。
太子难过地道:「阿姊,你不要再进宫来了,铁矿的事情弟弟会想办法,绝不能让姬家这个时候站出来。」
细白的手还是贴到了太子额前,赵乐君探着他已经退下来的体温,依旧温柔地说:「不用姬家站出来,我们有办法……」
楚弈在家中理清两年的帐目,拿起手边墨迹已经干了的纸张,叠好揣着出门,一路策马到了公主府。
从守门的侍卫口中得知她还在宫中,便坐在马背上,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虽然是太阳下,巷子却正好是风口,吹得他握着马鞭的手都半僵了。
终于,远处传来马车辘辘碾过地面的动静,以及空灵的银铃声,是赵乐君的车驾归来了。
楚弈身下的战马听到声音似乎有点躁动,四只蹄子刨着地面,被他一勒缰绳,又安静下来。
赵乐君的车驾缓缓过来,等到停下的时候,他才慢慢催马来到她窗前。
银锦已经在车边禀报过,楚弈盯着纱帘内若隐若现的身影,属于她的气息一点点飘散在他鼻端,他下意识暗暗吸了口气。
这时,马车里传出她冷淡的声音,「楚将军是来赔我银子的吗?」
刹那间,楚弈觉得揣在胸前的那张借据滚烫彷佛化作火焰,烫灼焚烧着他肌肤,让他一张脸也火辣辣地烧起来。
巷子的风彷佛越刮越大,吹起楚弈衣袂,却吹不散他面上滚烫的热气。
他久久没有回答,赵乐君似乎不耐了,吩咐进府的声音隔着窗传了出来。
赶车的侍卫应声,马车吱呀一声,四角挂着的银色铃铛发出一阵清响。
楚弈此时喊了声,「且慢。」
马车应声再次停下。
他探手到怀里,将那张一直灼着他的借据拿了出来,从窗子递了过去,他忍住让人欲拔腿就逃的羞愧说:「这是我该给你的银钱数额。我不知这两年家里花销是这种情况,银钱数额过大,我一时也凑不齐,特写下此借据,必会及早归还。」
赵乐君看着递进来的薄薄一张纸,着实是愣了一下,她和离,拿走自己的东西,包括银子都是应该的,让他赔偿门扇也确实是有意借此告诉他自己的付出。
两人是因为利益结合,可她也没有占他便宜,她受了委屈自然要说明白,眼下的结果是她预见的,但也有她未曾预料到的,比如他算清她在楚家这两年的支出,立下字据要归还。
凝视着那张字据,她心想,这可能也是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吧。
犹豫片刻,赵乐君决定收下,一纸帐目,自此两清,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就在她伸手碰到那张纸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发黑,手也随之落下。
楚弈禀着呼吸,看着她抬手却又落下,他手里的纸动了动,像是被她推了一下。
他皱起眉,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她喊了锦银一声,并道——?
「帮我收了。」
银锦当即走过来。
楚弈一张脸霎时变得铁青——?她是什么意思,连接过都不屑吗?
即便他知道自己这一趟会在她跟前显得卑微,却从没考虑过她会狠决至此。
银锦在赵乐君身边久了,从她说话的声音中就听出不对,连忙要接过楚弈手中的借据,偏这会楚弈用力攥着,让她一时间抽不出来。
「银锦。」赵乐君又十分难受地喊一声,连声音都弱了下去。
银锦着急,冲着楚弈大喊一声,「楚将军!」
楚弈魂魄归位,瞬间松了手,咬牙切齿地看了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一眼,忽然扬鞭策马冲了出去。
银锦接过字据,慌乱地爬上车,就见到赵乐君身子一晃往前栽倒,她连忙接住压下来的身躯,见到她脸色惨白紧闭双眼,高喊道:「公主!」
惶惶的喊声随风飘远,冲出巷子的楚弈似乎听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有使女奔跑,可身下的战马带他远离,眼前被热闹的街景取代。
他重新目视前方,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冷漠,寒风一样凛冽,罢了,她既是无情人,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卿绝!
赵乐君突然昏厥,吓得银锦一众伺候的手脚冰凉,好在刚把她安置在床榻上就见转醒。
银锦眼睛都红了,使女、侍卫在外头焦急地喊请医士。
赵乐君睁眼看着帐顶说:「让他们别忙了,我没事。让窦正旭过来。」
「公主,您这个样子还喊窦副将过来做什么?」
银锦大急,赵乐君已经坐了起来,神色淡淡地道:「去吧。」
她向来说一不二,银锦知道劝不动,抿唇目光幽幽看了她一眼,出去让各归各位,再派人去请人。
窦正旭是姬家军其中的一名副将,受命常驻公主府,一来是保护,二来能第一时间和军中互通消息。
等人来到的时候,赵乐君已经端坐在案桌前,案上放着她昨夜赶出来的舆图。
「公主有何吩咐?」
窦正旭身形高大,站在她面前挡了大半的光线。
她抬头微微一笑,请他坐下,伸手往舆图上一处城池点了点,「魏冲已经到了西平。」
窦正旭望着她细白指尖下的区域,有一丝疑惑,魏冲他是知道的,是公主早年救下的落难人,才智机敏,算得上是公主的谋士。
不过前两个月他突然离开洛城,他也常被公主派出去四处游走,记下各处地形回来帮助公主绘制我国舆图,所以他并没有在意这魏公子又干么去了,可现在听公主说起他来……
窦正旭眉骨处有一处征战后留下的刀疤,此时皱眉不解,茫然的样子和他威武身形一点也不相配。
赵乐君没有多卖关子,手在舆图上移动画出一道距离,「汝南、南阳两郡是铁矿主要出产地,基本上都是朝廷在开采。但在西平、舞阴有两处是特例,分别为世家闵氏和武将霍廷所占。」
说到这里,窦正旭哪里还能不知道她的意思?这是准备对圣上逼迫太子收开采权谋划了,于是他脊背又挺直了一些,全神贯注地听着。
赵乐君徐徐地说:「本来两处都该是闵家的,是霍廷耍了诡计,让闵家人书信慢了一步到洛城,两家为此结仇,私下发生过打斗。」
但是没有兵权的世家,最终败在蛮力下,闵家输了。
「世家和单靠军功后起的武将本来就不和,圣上既然一心要收权,那我们正好利用他们的私仇,把世家和武将间长久矛盾的那层纸给捅破,激化两方对立。
「世家的开采权是开国就有的,闹大了也不怕圣上会收回,圣上也不敢冒着得罪武将还得罪世家的风险收回。
「当世家为了利益压迫武将,那时根本不必太子出声,就会有人站出来让圣上收了武将手上这些开采权,其他世家为了家族长久利益,绝对会跟随上疏,铁矿一事也就解决了。」
满足她父皇要压制武将的本意,也为修补摇摇欲坠的皇权添砖添瓦。
窦正旭听得双眼一亮,笼罩他们许久的阴霾都给散开了,他盯着舆图上的西平和舞阴两县,内心深处有什么蠢蠢欲动,他激动地问:「公主要怎么做?」
赵乐君略显苍白的唇扬起一个弧度,「劫他们的矿!」
祸水东引,让他们自己去猜忌,再打个头破血流!
楚弈策马头也不回归了府,正心烦意乱,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大哥!」
他错愕回头,身后是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面上露着爽朗笑容。
楚弈看着,阴郁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抬手重重在少年肩头一拍,「你小子这就赶上来了。」
谢星嘿嘿地笑,手去接过他手中马鞭,「怕回来晚了你担心。」
谢星是楚弈的义弟,少年不过十九,却已经随着他征战数年。
楚弈就揽了他的肩头,带着往里处走,「大哥请你喝酒,给你接风。」
谢星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不减地应承着,走到半途才说:「大哥,我怎么一进洛城就听到说你跟公主和离了。」
笑着的楚弈神色立刻冷了下去,脚步亦停下来,「洛城里已经传开了?」
「应该是传开了。」谢星端详着他的神色点点头,他一进城连走路的百姓都在讨论。
楚弈用舌尖抵了抵脸颊,目光沉沉,他没有往外说,必然是赵乐君那里宣扬的,还真是符合她无情的性格。
「传开了就传开了。」他再抬脚,心道:男子汉何患无妻。
谢星只好再跟上,他和公主接触少,夫妻间的事情他更不好多嘴,再挑了一事说道:「大哥早朝有没有见到太子?我听闻太子因为收拢铁矿开采权的事情急得病倒了,一路经过几处,也听到守城门的士兵会讨论这个事情。」
太子病倒了?楚弈回来就在和离一事上纠缠,根本没有留意其他,如今一回想,早上确实没有见到太子。
见他沉着脸没有说话,谢星说:「大哥回来见到公主了吧,她没有提起这些吗,也没有说要怎么帮着太子解决铁矿的事情?」
其实铁矿谁开采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驻守地有铁山,但那是朝廷把守着的,不是他们能动的。
别的人养兵靠铁,他们养兵,纯粹靠一次一次的胜仗去掠夺和农耕自给自足,朝廷的供给根本就不够。
楚弈闻言依旧没有说话,赵乐君一个字也没有跟他提,而且她有新的依靠了,要怎么解决,能不能解决关他屁事?
他闷声回到院子,当即喊人拿酒来。
谢星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自己说的话可能还戳到他痛处了,很有自知之明的闭上嘴巴,准备就只陪着喝酒。
楚弈坐下后却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倏地一下又站起了,沿着走廊到了书房。
谢星只好跟着过去,见到他取出舆图,翻出其中的两张,摊开在长案上细细地看。
他探头瞥了两眼,对标着汝南和南阳的舆图还算熟悉,他们已经暗中对这两处地形摸了几回。
谢星见大哥看得入神,想到他们伺机已久的谋划,胸膛里的血液似乎就沸腾了起来,压着激动低声问:「大哥,你不是说现在还不是机会,还不到真正动荡的时候?」
楚弈凝视着两张舆图,一言不发,脑海里闪过自己原本的打算。
炎武帝想要跟以前那样牵制武将,连他都是被猜忌的一员。
早在察觉炎武帝的心思时,他就已经在未雨绸缪,绝不允许根基浅的自己成了炎武帝拿来儆猴的鸡!
他要壮大兵力,并且不能让朝廷知道。
他确实也已经在做了,暗中招募、韬光养晦,但离他不可摧毁还有差距,而在他足够强大前,能够给他提供掩护的,就是更能挑起帝王忌惮的其他人。
从传出炎武帝欲收回铁矿开采权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看准了汝南和南阳那里有铁、有武将和世家,离洛城也十分近,只要那两边乱了,引起炎武帝的注意,就足够弱化他的存在。
在有这个打算的时候,他还和赵乐君共进退,他也准备这次回来跟她坦白,因为这两处对她来说也有用处,可如今……
楚弈耳边又回响起她刺耳的那句「自甘下贱」,用力握了握拳头,视线依旧凝视着被细细描绘出来的舆图。
对他来说,现在确实不是动汝南和南阳的时机,会缩短他培植自己势力的时间。
下刻,他把舆图刷地收了起来,到底是做了决定,沉声说:「二郎,你暗中去汝南。」
谢星咧嘴一笑,笑容里是跃跃欲试,「大哥,还按你先前说的那样吗?」
劫矿,挑起纷端!
楚弈也笑了,「是。」
纷端起,余下的就看她会不会把握了,就当是补偿她受的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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